P的密室 第十二章
土田春子在为生活费发愁,因为丈夫完全不给家里一分钱。但是,听说他帮助那个新勾搭上的、名叫天城恭子的女人,租下了一套豪华公寓,还支付一切生活开支。这样的流言,接二连三地传到了春子的耳朵中。
浑蛋,对这些怀着半看热闹的心思,大发议论的人,丈夫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土田春子不知道天城恭子那个女人,究竞对丈夫有多大的帮助,这边可是有土田富太郎的亲生儿子啊。儿子土田康夫需要成长,他却不提供任何抚养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对此,春子始终想不明白。
所以,春子也出去工作了。她一度在商店街做小商贩,但是,她完全赚不到钱,后来打短工,做体力活。她出身农家,对自己的体力很有自信,但是,近来随着年纪的增长,终日劳作,变得辛苦起来。
春子并不需要土田富太郎支付全部家用,自己还可以做事,只希望至少得到一部分资助。既然有钱用到情人身上,那至少儿子的学费,希望他能够负担。母子两人的饭钱开销,自己能够去挣,可是,康夫学校里的费用和社团活动费,春子就承担不起了。进入初中以后,开支比以前更大了。日后升入高中,肯定要花更多的钱,即使有奖学金,数额也很有限。
土田春子起码想在家里装一部电话,这样,自己的工作也能够轻松一些。不用一大清早跑去很远的地方,用公共电话打听,附近有没有活儿干,也不必麻烦邻居,一次一次地转接。但是,眼下家里没这份余钱。
土田康夫一放暑假,就忙着去送报纸了,他是个懂事的孩子,对这样的生活环境,孩子没有一句抱怨。可是,春子希望,儿子能够把打工赚取生活费的时间,用于学习。康夫的成绩非常好,如果能够好好读书,肯定能进很好的大学。
此前,春子一有机会就找土田富太郎,商量经济方面的问题,可是,丈夫的回答始终模棱两可。如果土田富太郎真的没有钱,倒还能够理解,但是,据说他最近非常出名,画卖得好,赚了不少钱。
五月二十四日下午两点,在蒙蒙细雨中,春子打着雨伞,到近在眼前的丈夫家里,跟他做直接谈判。她把伞插到伞架上,问了声:“有人在家吗?”丈夫立刻就下楼了。但一看到春子的脸,顿时换上了一副厌烦的表情。
“又是你啊,又是来要钱的吧?……请你适可而止!……”富太郎阴沉着脸说道。
“你这个人!这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吧!……”春子豁出去喊道,“我每天工作有多辛苦,你也知道的吧?……为什么眼睁睁看着,就是什么都不做?”
接着,春子说起如今自己没有钱,生活有多么辛苦之类的林林总总的事情。但是,土田富太郎完全充耳不闻。
“就因为你脑子愚蠢,又没有教养,才找不到能赚钱的工作!”他下了定论,“你给我听好,要是我连房子都不给留,让你们露宿街头,你说这些还算有理。可是,我给了你房子啊!……别人都在为了挣钱交房租,而拼死拼活地干活,你们可没有受那份累吧。别说得好像只有我,才是大坏人一样。不用付房租,你们就该谢天谢地了!”土田富太郎怒吼着。
“你这个人!……家里又不是只有我,康夫放假时在帮人送报纸,你也稍微想一想他吧!”
“混账东西!……我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土田富太郎暴跳如雷,挥拳骂着,“男孩子嘛,经历点儿逆境更能变强!……”
“那孩子的成缋很好啊!那些时间,不是该让他去学习吗!”
“怎么就不能学习,就算做那些事又怎样?学得出来的,孩子哪里都能学,我自己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你……”春子含恨地说,“你要是没钱,我还能够理解,但你明明把钱,胡乱花到女人身上了嘛!……”
“乱花?什么叫乱花?你是说我花了不该花的钱吗?是谁跟你说的这种话!”
“康夫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啊,是你的儿子!……”
“那又怎么样?最近市场不景气,画卖不掉。”土田富太郎怒吼着,“你别跟我废话!……不高兴的话,就干干脆脆离婚,别动不动就来撒泼!”
“我又不是说要过奢侈的生活,只是希望你至少拿出康夫的学费来……”
“都说了,你这就是撒泼!……混账东西!……”土田富太郎大声骂着。
“又没有很大的数额,只是想让他去补习班而已啊。现在谁家的孩子,都在上补习班呀!”
“没那个必要!……补习班什么的,我一次都没去过。”
“现在的时代,跟你那时可不同了!……而且,那孩子是很有前途的!”
“他成缋好是因为像我,你就感恩吧。要是像你的话,就是个笨头笨脑的蠢货了。”土田富太郎得意地说,“我小的时候,可比他辛苦得多得多了!”
“我没说要很多钱,至少每个月三千圆左右……”
“混账!你知不知道赚三千圆,现在有多不容易?!……”
“这话可是我要说的呀!我每天都在努力挣钱!……”春子激愤地大吼着,“我天天在建筑工地上,像男人一样劳动,被走在路边妆化得漂漂亮亮的女人同情、嘲笑!……大汗淋漓,腰酸背疼,咬着牙在坚持啊!那是什么心情你懂吗?!”
“不是很好嘛!劳动是神圣的,想笑的家伙,就让他们去笑好了!”
“但是,我已经到极限了啊!腰经常痛得不行,连站都站不住!”
“身体这种东西呢,随着年纪一点点的上去,都是理所当然的。”
“我说了,我又不是不工作,只是……”
就在这时,厨房的门打开了。天城恭子端着放了茶和点心的托盘,出现在玄关的地板间。
“我说你,对这种人根本用不着倒茶!……”土田富太郎转向恭子,怒吼道。
“你们看上去,好像要谈很久的样子……今天就只有这些东西了,所以……”
“你!就是这个女人吗!……她已经把自己当成这个家的女主人了吗!”
说话之间,春子已经勃然大怒,她光着脚冲上了地板间,然后猛地撞上恭子的胸口。恭子尖叫起来,茶杯和碟子都跌落到地上,噼里啪啦地摔碎了。
春子推开恭子冲进厨房,马上又重新出现。再一看,她的手上握着菜刀。
天城恭子尖叫着,向地板间里面逃去。
“住手,春子!……混账,你要做什么啊?危险!”
恭子冲上楼梯,逃到了二楼。春子发出野兽般的吼叫,在后面紧追不舍。
“浑蛋!春子!……我要报警了!快住手!”
恭子尖叫着逃跑,她想关上画室的门,躲在里面。然而,春子比她的动作更快,已经手持菜刀冲了进来。恭子发出尖锐的惨叫,春子逼近她,同样大叫着。
这里正是土田富太郎,进行横滨市长奖作品评选的房间。地板上整整齐齐地,铺满了初中生的绘画作品。两个女人站在画上,彼此瞪视着。下一个瞬间,房门被粗暴地拉开,土田富太郎冲了进来。
“混账东西!……”土田富太郎又吼了一次,随后从背后,紧紧地抱住春子,伸手想抓她持刀的右手,要把刀抢下来。
一瞬间,春子失去了理智,她用力扭动身体,甩开富太郎的手,菜刀猛地向后一挥。
土田富太郎瞪大了眼珠子。随即用右手按住脖子。指缝间,鲜血如同喷泉一般狂飙而出。他的颈动脉被砍破了。接着,富太郎发出痛苦的声音,弯下身体。
与此同时,春子的菜刀,又砍上了在她前方,不顾一切想要逃走的天城恭子的颈动脉。春子学过相关知识,知道哪个部位,是一击必杀的致命处。
身为体弱的女子,必须把对手一击即倒。如果给对方留下反击的机会,很快就会被干掉的。但是,其实春子那时候,并没有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而是因为恐惧,几乎失去了一半的意识,不是用头脑进行上述思考,是出自本能的判断。
怀着恐惧与憎恶,土田春子不断地挥动着菜刀,四下挥舞、乱砍着。视野变成一片鲜红,接着又暗下去。眼睛看不清楚了。模模糊糊的视野下方,是喉头喷出鲜血的天城恭子。
一瞬间,土田春子的脑海里,卷起了越发深不见底的恐惧。
“自己会被土田富太郎杀掉!自己也会被杀!……男人的力量终究无法匹敌!……”土田春子切实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快点儿!必须快点儿刺中他的要害!……否则就轮到自己被报复了,绝对会被杀掉。越快越好!……早一分一秒都好!……”
因为恐惧而号啕大哭起来的土田春子,弄乱了地板上的画纸,对着倒在地板上、不断挣扎的富太郎,就是一通乱戳。胸口、腹部、腿、肩膀、胳膊,随手戳向任何地方。啊……戳下去、戳下去、戳下去、……
土田春子挥舞着刀子,不断地狠狠戳了下去。飞溅的鲜血,直接喷到她的脸上和手上,感觉像一直沐浴着温水。春子失去了理智,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叫出声了吗?还是沉默着?……她也不知道。就只有深不见底的恐惧,这恐惧将她完全击垮。
然后,又是新的恐惧!……
土田春子想到自己会被天城恭子杀死,于是转向倒下的恭子,同样朝着胸、腹、胳膊、腿、屁股,不论什么地方,只管狠狠地刺下去。突然,她意识到自己口中,发出了尖叫,蓦地回过神来,然后吃了一惊。菜刀不在手上了。明明已经没有刀了,自己空着的手,却还在上上下下地挥个不停。
无刀胜有刀!……土田春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瞥之间,土田春子发现,菜刀就戳在天城恭子的侧腹上。沾满了鲜血的手打滑了,菜刀脱手了,但是,春子一点都没有意识到。春子摊开手掌,满眼的鲜红。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鲜红。
脚下一软,春子无力地瘫坐在乱成一堆的画纸上。到底过去了多长时间呢?自己又是用了多长的时间,不断地用菜刀,捅着那两个人的身体呢?
土田春子终于回过神,发现自己身边躺着那两个人,已经不再动弹的身体。一动都不动,被鲜血染得通红,已经连衣服的颜色都看不出来了。春子发出了惨叫。
“畜生,到底出了什么事?……是谁?做了什么?……”土田春子完全理不出头绪,“这是谁?自己又是谁?现在究竟在哪里?……”
意识一旦清醒,土田春子的身体,便开始扑簌簌地发起抖来。她时不时地痉挛着,无法停止。
土田春子又发出了一声惨叫。环顾四周,画室里已经是一片血海。自己的身体痉挛着,她有些失去知觉。然后又猛然回过神来。
“啊,这是一场梦吧?”土田春子这么想到,“梦中有人杀死了丈夫……”
但是,土田春子处于血海的正中央。强烈的血腥气味扑来,所以,这是现实。看上去像是人的两个物体,扑通一声倒在那里,春子茫然地坐在血海中央。除了自己,不可能是别人做的。
土田春子开始哭泣。这么多的血,难道真的是自己造成的吗?……可是,如此无能的自己,应该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自己一直是正派、规矩的人,从来都小心又谨慎。
土田春子又茫茫然地发了一阵子呆。随着时间的流逝,力气慢慢恢复了一点。春子想到,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一定得加油才行。还有儿子,一定要抚养他长大。所以,就算眼前,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困境,也一定要想办法闯过去。
土田春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两腿发抖着走近窗户,出自本能地,她看着自家小屋的方向。透过林立于河岸边的山毛榉树的树干,自家那幢寒酸的小屋,出现在了春子的视野里,在雨中更显得黑魆魆的。从这里能看见,厨房后门附近的窗户。
“啊,在那里生活的自己,是多么的幸福啊!……”土田春子暗想。
虽然很穷,但没杀过人,前方仍然有无限的可能。要是不那么贪心就好了。就算穷,就算打短工非常辛苦,可是,比起死刑,这些都要好太多了。只隔了区区三十米,自己的小窝,却已经远远地离开了自己,独自一个去了世界的尽头。
茫然伫立着的土田春子在等待,虽然她也不太明白,自己究竟是在等着什么。
过了很久,当终于看见儿子的脸,出现在窗户边时,土田春子知道答案了。是儿子。土田春子在等儿子康夫放学回家。在已经堕入地狱的当下,能够完全信任、可以依赖的人,对春子而言,就只有儿子了。
“康夫!……”打开窗户,土田春子哭喊着。她知道,万一被邻居听见就麻烦了,可是,土田春子无法抵抗心里强烈的恐惧。她需要帮助,希望有人来救救自己。若是头脑聪明的儿子,肯定能够想出法子,自己可是他的母亲啊。
幸运的是,周围都是农田,邻居家离得很远。叫到第三声的时候,儿子土田康夫终于注意到了母亲的声音。他在窗边东张西望,想要辨别母亲的声音,是从哪边传过来的。
土田春子放大声音,不断叫着儿子康夫的名字,并探出身体,拼命地招手。浑蛋,儿子康夫还没有注意到这边,春子不断地用力挥手、哭喊。精神状态再次癫狂了起来。万一儿子没有发现自己,出了门,自己就全完了。只能等着被警察逮捕,名字和照片醒目地登在报纸上,最后被判处死刑。
忽然间,土田春子的目光,和儿子康夫的对上了。儿子终于发现了土田春子,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他是在想,为什么妈妈会在那里呢?春子拼了命地挥动胳膊,向儿子招手——快快地,妈妈需要你过来,希望你救一救我。儿子的脸不见了,他正往这边跑来。春子有一种强烈的安心感。
过了一会儿,土田康夫出现在土田富太郎家的窗户外面,站在和目前土田春子所在的二楼窗户,差不多髙的铁塔骨架上。他攀上了铁架子,绕到离土田春子面前,这扇窗户最近的地方。春子和儿子只隔着三米左右,面对面相望着。
“康夫,救救我吧!……”土田春子哭泣着,对站在铁塔上的儿子喊着,同时张开手,让他看到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心。其实,根本没有必要让儿子来看,康夫的表情一直紧绷着。是春子自己没有意识到,其实她的脸上,早已沾满了鲜血,宛如阿修罗—般。儿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浑蛋!……妈妈,不要碰那里!……”儿子土田康夫叫了起来,他看见母亲土田春子的手,正要触到窗边的窗帘。
“康夫,怎么办啊?妈妈杀了人,好可怕!我不想被判死刑啊!……”土田春子哭着说。
儿子土田康夫静静地站着没有动。初中二年级的他,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母亲露出如此软弱的姿态。而且,还是因为杀了人,他应该大为震惊,只是表面上,他没有表露出心中的动摇。
儿子土田康夫没有从玄关进门,而是越过河面、翻过铁栅栏、再顺着铁塔的架子来到窗户边的。康夫常在这附近一带冒险。他身材矮小,但是,他的运动神经非常出色。平时他会在矗立在河边的山毛榉树的树枝上,绑上一根绳子,另一头拴在一堵石墙上。他时常攀着绳子,越过河面,再翻过铁栅栏,然后爬上铁塔,偷偷地窥视父亲的家。
这么做,是因为父亲不肯见他,而他想看看父亲的样子,和他的日常生活,哪怕只是一眼。这一次,土田康夫同样是本能地想到,从玄关走,或许会被父亲斥责。因此,即使母亲没有特别要求,他也还是和平时一样,选了这条秘密线路靠近。对春子而言,这是幸运的。
土田康夫紧紧地攀着铁塔,专心地思考着。看来多半是出大事了。自己必须得振作,他这么想着。而且必须进到房子里面。可是,从玄关过去,似乎不太妥当,因为会留下脚印。
土田康夫回想起,平时自己经常看的比利?帕克、少年侦探团之类的侦探漫画。要怎么办呢?从自己站的位置,到妈妈所在的房间,距离大概有三米。虽然非常近,却不可能跳过去。要怎么做才能迸屋呢?
“你说杀了人,是谁?……”十四岁的儿子问母亲。
“你的爸爸,还有他喜欢的女人。那女人真是让人憎恨啊。”春子哭着说道,“真是个过分的女人,你可不要怪妈妈呀。可是,妈妈很害怕,康夫,我会被判死刑的,会被警察抓走的!被抓住就是死刑啊,你救救妈妈啊!……”春子已经舍弃身为母亲、乃至身为成年人的尊严,向儿子土田康夫求助。
“妈妈不要慌,好好地想一想。”土田康夫冷静地说,“就在那儿站着别动,什么都别碰,会留下指纹的。然后慢慢地想一想。”
“嗯,我知道了。”母亲春子哭泣着,顺从地说。
春子已经打算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听儿子土田康夫的话。只要好好听话,肯定会有办法的。自己就是一个笨蛋,什么好主意都想不出来。
“我马上就去你那边,站着别动,就在原地。”
说完,儿子顺着铁塔爬下去,再次翻过铁栅栏,去了土田家的材料堆放场。他费劲地拿出两块长木板,从铁栅栏中间递进来,自己再翻过栅栏。他的脚一次都没有落在泥土地面上。
儿子康夫拿着一块木板,费力地爬上铁塔,暂时把板子搁在塔上,然后又爬下去拿另一块,同样放到上面。接着自己攀上铁塔,分两次把木板拿到靠近窗户的这一边,然后,他非常小心地把木板,一块一块地搭在铁塔和窗户之间。两块都放好以后,就算搭起了一座桥。接着,康夫慢慢走过木板,进到房子里面。
“这还真是严重啊……”
地板上的画纸乱作一堆,纸上和地板上全是鲜血。面对这样的现场,儿子土田康夫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开始发抖。
看着倒在血泊中、遍身鲜红的父亲,土田康夫顿时哭了起来。从记事以来,康夫就没有从父亲这里,听到过一句父亲应该说的话,虽然他们住得如此之近。而现在,父亲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终究还是没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康夫,对不起啊,妈妈这么笨,让你没了爸爸,还添了这么大的麻烦。”春子哀求似地说,“妈妈胆子小,脑袋又愚蠢,可是,妈妈真的好怕啊,好怕被替察抓走,好怕被杀掉。你一定要救一救妈妈啊!……”
儿子土田康夫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一时说不出话来。但是他在思考,他觉得必须对此做些什么。
到底还是血肉相连的儿子,春子想。如果是外人,见到这样的情况,—定不想沾上关系,立刻就转身逃跑了。自己也会那样的。
“对不起啊,康夫,我杀死了你的爸爸。”春子越说越激动,“可是我好害怕,妈妈好害怕啊!……”
“畜生,给我闭嘴,让老子好好想一想。”儿子打断母亲说道。
此时的土田康夫,觉得母亲春子太可怜了。头脑不好使,气量也小,所以轻易就被父亲抛弃了。这样的母亲,实在是可怜。但是,就是这样的母亲,为了抚养自己长大,每天都在拼了命地奋斗。他对此充满感激。母亲如今做下了无可挽回的错事,而且,还如同小猫一样畏怯,土田康夫暗想,无论如何都要救她。
“妈妈,你先把脸上和手上的血洗干净吧。”土田康夫平静地说。
“哦哦哦,是哦。”被他这么一说,春子才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情。
“不过千万小心,不要在走廊上,留下沾了血的脚印。绝对不能留下能显示是你的证据。”土田康夫认真地说,“我要在这里脱掉鞋子,放到窗台上。妈妈,你也把鞋子拿过来,和我的放在一起,那之前先让我看一下你的脚底。”
土田康夫脱掉了自己的运动鞋,放在了窗台上,然后,他把袜子也脱掉了,塞到了鞋子里面。接着,他检查了一下母亲的脚底。不出所料,母亲的脚底沾满了鲜血。四下看了看,地板上的画纸上,到处都印着母亲赤脚的印子,清晰可见,连脚指头的指纹都看得很清楚。
“啊,这样可不行,您站在那张纸上别动。我先去楼下,从厨房拿抹布过来。在脚底擦干净之前,你就站在这里,绝对不要动哦。”
土田康夫说完,便小心留意着,不让自己的脚底沾上血迹,绕过血泊走出了房间。穿过铺着地板的三角形走廊,去到楼下。走廊里放着两个画架,和两个高髙的花瓶台,每张上面,都摆着一个没有插花的花瓶。
土田康夫从厨房里,拿了抹布回来,用抹布把母亲脚底上的血迹,非常仔细地全部擦掉了。然后,他把窗户打开,换了换房间里的空气,带着母亲一起到了楼下。对于这幢房子里的情况,母亲春子比他更熟悉。
母亲先把两只脚轮换着,伸到厨房的水池里洗净,然后洗了手和脸,一直在一旁看着的儿子土田康夫,发现水池边有两副橡胶手套,于是,他让母亲戴上一副,自己也戴上一副。不管怎么说,母亲是杀人凶手,必须注意,绝对不能在这个家里,留下任何指纹。
做完了这些之后,两个人先去了玄关,用戴着手套的手,把玻璃门窗的螺旋栓全都锁好。接着,他们把一楼所有通向户外的门窗都上了锁,一扇不留,窗帘也全都拉了起来。因为这样之后,要对屋内进行彻底的清扫、擦拭,若在打扫的时候,被人从外面看见了,或是有人进来,事情就彻底完蛋了。
一楼完成之后是二楼。以防万一,二楼的窗户也全部关上,窗帘也拉了起来。所有这些都做完之后,清扫工作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如此一来,至少不必担心,屋子里的情况被人看到了。
土田康夫把母亲的凉鞋从玄关拿来,放到了现场的窗户边上,和自己的运动鞋摆在一起。然后,他便陷入了沉思。
不久之后,土田康夫对母亲说:“妈妈,要是现在出去,一定会在地上留下脚印,因为雨刚停了,地面很软。妈妈你穿的是女式凉鞋,很明显,如果在下面的泥地上,留下你的脚印,一下子就能被看出来。我们和爸爸是亲人,警察来家里调查,用妈妈的凉鞋一比对,马上就能看出鞋印是一样的。所以,绝对不能走在地面上,走了就会被抓住,你明白吗?”
“嗯!……我明白了。”母亲春子点了点头说。
“还有,要是大家知道,这间屋子,是杀死爸爸和他的女人的现场,警察就会发现,妈妈是从这边,把我叫过来的,因为从这个窗户,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咱们家。怎么办比较好呢……”
“康夫,你是说不能走回去吗?”春子震惊地问,“那妈妈就再也不能回家了吗?”
“畜生,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肯定会有办法的,稍等一下。”土田康夫不耐烦地说,“不过,妈妈,为什么这个房间的地板上铺着画?”
“那是你那个死鬼老子,在给横滨市长奖做评选。他每次都是把所有候选的画,全部铺展在地扳上,然后进行评选的。他以前经常说,走在画上的时候,‘才华’那种东西,会像电流一样,从脚底下窜上来,所以,马上就能分辨出好坏。”春子冷笑着说,“不过,他之前都是在下面铺着榻榻米的客厅里做,妈妈听他说过。在这个房间里进行,似乎今年是第一次,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
“那么,爸爸是从今年开始换地方的,换到了这里?”
“是啊。”
“这样啊。这么说起来,我也听说从今年开始,候选作品的数量变了。”土田康夫连连点头,“那就不会错了,是从今年开始换了地方……”
“是啊,没错。”春子附和着点了点头。
“咦,那是什么?我的画也在这里!……之前沾了血,一下子没有认出来。学校挑中了我的画,给爸爸送上来了啊。唔,原来是像这样,铺在地板上,进行评选的吗?唉,现在真不想看到这个。”土田康夫摇着脑袋说,“竟然用‘家人’作本次评选的主题,爸爸也太无情了,完全不考虑我这个做儿子的心情。我只能回忆着,从铁塔上透过窗户,看到的爸爸的脸,才画了这幅画。其实我们一家,从来没有生活在一起啊。这种画根本没有意义。而且人都死了,这就是他的下场!”
儿子土田康夫突然站起身来,打开壁橱,取出一支大号画笔,沾了血,在放在已经不再动弹的父亲身边的自己的画上,狠狠地涂抹起来。自己的画涂满了,他又接着涂旁边的画。
“浑蛋,你在做什么,康夫?”春子吃惊地问。
“这样比较好,全部涂掉。妈妈你也来帮忙,橡胶手套不能摘哦,绝对不能留下指纹。那个柜子里有笔,这些沾了血的画,要全部用血涂满,反正血多得是。”土田康夫得意洋洋地笑着,“画纸上印上了你光脚沾血的脚印,还有我的鞋印,妈妈的指纹可能也沾在上面。要像这样,在这些印子上面来回涂,让指纹都溶掉,警察看不出来。”
接着,母子二人用从两具尸体中,流出来的鲜血,把地板上铺着的画纸,全都涂抹成红色。之前觉得鲜血足够多,然而,喷到墙壁等处的血液,凝固得格外快,让人意外,看起来像要不够了。而且,黏稠的血很难涂开,于是,他们又下楼去,用杯子接了水,把血液稀释了,再涂到画上。流到地板上的血,自然也都用画笔沾着用了。母亲沾了血的脚印和指纹部分,都用画笔反复涂抹掉,仔仔细细地把印子淡化掉,后人绝对辨认不出指纹的形状。
“嗯,这么一来,差不多了。墙上的血也要全部弄掉。起皱了的画纸,要按照折痕反折回去,让它变平整。”土田康夫冷静地吩咐着,“得抓紧时间,否则天就黑了。我不想开灯,所以要动作快点。”
鲜血不够,两名死者伤口中和衣服上的血,都用笔蘸取了,涂在画纸上。他们用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是把全部画纸都涂满了。
“接下去要怎么做,康夫?”春子焦急地问。
“把他们两个家伙,搬到楼下的会客室去。”儿子说。
“搬到下面?为什么?”
“因为爸爸以前,一直是在下面的会客室里,对画进行评审的,对吧?……把他搬去下面的话,不会显得可疑。”
“的确。这些画纸也要一起?”
“嗯,是的。”
“全部都搬下去吗?……”春子吃惊地张大了嘴。
“对。”土田康夫毫不反悔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能放在这里?”
“因为从这个房间,可以清楚地看到咱们家啊。”土田康夫指着窗户外面说,“警察们就会知道,妈妈是通过这扇窗户发出信号,把我叫我来的。”
“哦,说得对。”春子信服地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合力,把躺在血泊中的两具尸体,分别搬到了楼下的日本式房间里,把尸体都放平。之前垫在尸体下面的画纸,都被血紧紧地粘在了衣服上,所以,搬运起来一点都不费事。把两具尸体放进日本式房间里以后,他们调整了一下,垫在尸体下面的画纸的位置,确保没有留下空隙。
接着,土田康夫让母亲春子,把涂满鲜血的画纸,拿到楼下去。因为担心有可能重叠,所以,每次两张地挪动。他叮嘱母亲千万不能留下指纹,绝对不能脱下橡胶手套。就这样,尸体周围摆满了画纸,日本式房间里,便再现了楼上房间的情形。
此外,土田康夫还玩了个小花招,他又用画笔沾了些血,略微拂过画纸间,露出的榻榻米,看上去像是有人用抹布什么的,把滴落在画纸间的血,仔细擦掉了一样。
土田康夫原本打算冷静处事,但是,他终究还是紧张不安。他把上述工作交给母亲春子,自己去二楼现场隔壁的房间看了看,结果发现这里的地板上,也铺满了画,不由得大吃一惊。
对哦,还有小学生组的候选作品来着,他想。之前完全忘记了。
顿时,强烈的不安感袭上心头。这边的画该怎么办,也要搬到楼下的日本式房间里铺起来吗?还是不动比较好?土田康夫一时下不了决断。康夫不知道历年候选作品的总数,他立刻下楼去问妈妈,可是,妈妈春子也不知道。
土田康夫站在二楼的走廊里沉思,然后忽然意识到,这里是个直角三角形。接着,又注意到二楼的两个房间,看起来像是与这个直角三角形的两条直角边,相连接的正方形。他走进房间,用步幅大致量了量。房间的四条边,差不多是同样的长度。接着他走进对面的卧室,这里不是正方形,但是,如果把隔壁的储物间考虑在内,似乎也是个正方形的样子。
忽然间,土田康夫产生了一个奇妙的念头。他是被一楼走廊的形状误导了。
一楼应该也有一个直角三角形,只是为了做出玄关和土间,所以,从厨房和餐厅里,割出了一部分作为走廊。
那也就是说,虽然从立体角度来看,下面的日本式房间和上面的房间,有着形状上的偏差,但是,楼下的日本式房间,应该是和直角三角形相接的、面积最大的正方形。根据毕达哥拉斯定理,二楼的两个正方形房间的地板面积加起来,应该与楼下日本式房间的面积相等。这么一来,铺在这两个房间地板上的画纸,不就应该能正好铺满,楼下的日本式房间的地板吗?
于是,土田康夫便想到,要把另一个房间里的小学生组候选作品,也搬到下面去,和其他的画摆在一起。这么一来,就会看上去和往年一样,也是把初中生组和小学生组一起,放在一楼进行评审的。
但是,小学生组的画上没有鲜血,放在一起太显眼了。一下子就会暴露两部分的绘画,原本是分开放在两个房间里的事实。可是,用于涂抹的血已经没有了。而小学生组的画作数量,比刚才用血涂过的初中生组的更多。这下要怎么办呢?
土田康夫看了看二楼的走廊,这里放着装有水彩画具的箱子。小房间的壁橱里,还有很多调色盘,看来这个小房间,是用于创作水彩画的工作室,大的那间大概是画油画的吧。
不得已,土田康夫决定用水彩颜料,把小学生组的作品都涂红,借以蒙混过去。于是,他从壁橱里拿出两个调色盘,把红色水彩颜料管里的颜料,全部挤了出来,接着涮了杯子,重新装满水,用来稀释颜料。
大房间里没有发生过搏斗,铺在地板上的画纸,都排得整整齐齐的。土田康夫把母亲春子也叫过来,从一头开始,把地板上的小学生组绘画作品的正面,都涂成了红颜色。母亲什么都没问,也拿起画笔,拼命地帮忙涂色。
“妈妈,小学生组的画比较多啊。”土田康夫吃惊地说。
“嗯,你爸爸经常说,小孩子的画,能让他学到很多,像毕加索那样,让他产生灵感什么的。”母亲回答。
“哦!……”土田康夫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虽然画的数量很多,但这次意外,地没有用很长时间。因为画本来就没有弄脏,也不必掩饰任何痕迹,只要涂红就好了。两个调色盘里的颜料,很快就用光了,管子里的颜料都挤出来了。土田康夫又到二楼的储物间里去翻找,发现了红色的水彩颜料,他把能找到的颜料,都挤了出来,再把空管子放回到原来的地方。
他让母亲把用红色颜料,涂好的画纸搬到楼下去,从玻璃门和多宝格式搁架那边开始铺。把画纸横过来放,十张左右,正好可以铺满房间的一条边。等涂了颜料的画纸,碰到尸体周围,涂了鲜血的画纸时,就移动尸体及其周边的画纸,调整到两种纸,正好完美地拼接起来的位置。和预想的一样,涂了鲜血的画纸,和配置在其周围的、涂了颜料的画纸,差不多完全铺满整间日本式房间。横向摆了十张,纵向是十四列。
看来传说中的“毕达哥拉斯定理”是正确的。
一楼日本式房间的地板,被鲜血和颜料染成了红色。铺了一地的画纸,同时起到了阻止有人,靠近两具尸体的作用,土田康夫对此很满意。
但是,准确地说,还少了四张画纸。要是再有四张的话,下面的榻榻米,就能被完全覆盖了。现在房间入口的地方,还看得到榻榻米,因为纸是从里面开始铺起的。
这要怎么处理昵?
正在土田康夫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玄关的玻璃门,传来咚咚咚的声响,门上的玻璃,随之哗啦啦地震动。经过那么长时间,处于完全寂静环境中的劳作,如今这声音听起来,宛如世界毁灭的钟声。
“恭子!……喂,恭子!……”接着传来一个男人的大声呼喊。那声音十分凶暴,透着威压感,让人不禁为之畏缩。
“呀!……”春子惊叫起来,恐惧不已。她的面色变得苍白,抱紧了康夫。
“怎……怎么办!怎么办啊,康夫!……”春子惊慌失措地颤抖着,“有人来了,肯定是警察!妈妈要被抓走了,怎么办!……”
“嘘!……”土田康夫说着.伸出右手捂住母亲的嘴。
“恭子!恭子!……听见没有?我知道你在里面哦,给我出来!快出来!……再不出来的话,我要砸破这扇门了哦!……听到了没有,浑蛋!……”
接着,怒吼声和拳头的敲击声,从玄关移到了餐厅的玻璃门那边,对方像是在绕着房子走。
“喂!出来呀!喂!……”
声音远去了,像是去了铁塔的方向。然后是浴室那边的玻璃门,传来咚咚的拍打声。
啊!……康夫突然想到一件事,害怕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木板。从铁塔通到二楼窗户的木板还在那里!要是这人朝上看一眼的话,那就全完了。应该把板子收回来,放到房间里的。
简直失策!……
男人的声音消失了。估计正钻过铁塔周围的铁栅栏,和屋子墙壁之间的缝隙,那地方非常狹窄,从中间挤过去时,应该因为吃力,而没有心情往上看吧。木板下方是那种地方,也算够幸运的,可是……
“怎么办啊,康夫,怎么办!……”春子胆战心惊地重复着,“他要进来了,怎么办啊?”
“不要出声!……”土田康夫也失去了刚才的自信,没有斩钉截铁地说“不要紧”、“不会有事”之类的话。对方如此气势汹汹,让人觉得他什么事,都有可能做出来。
究竟是谁啊?来干什么的?
“哐啷!……”会客室前面的玻璃门,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拉起来的窗帘上,映出一个黑影,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
“喂!你在里面吧!我全都知道了哦!……”
春子发出“咿”的一声惊叫,哭了起来。康夫心中也同样感到强烈的恐惧,但是,他还是用手紧紧地捂着母亲的嘴。
黑影静静地站着。很久,很久……久到让人想到永恒,总觉得随时会有东西飞进来。他本人吗,或是大石头?虽然猜不出来,但是,他肯定会用什么东西打破玻璃。不止母亲,就连康夫也如此确信。
可是,身影倏然不见了。望过去,好像有个影子,正朝玄关那边绕过去。他又要敲玄关的门了吧?康夫如此想着,并做好了心理准备。
然而没有声音。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都没有任何声音。
土田康夫不敢松懈,仍然全身紧绷,一动不动。又这样过了很久、很久。若是发现了二楼窗口上搭着的木板,那个男人一定会做出什么举动吧。
但是,十分钟过去了,二十分钟过去了,三十分钟过去了……还是什么声音都没有。再没有听到他的喊叫,看起来像是已经离开了。
土田康夫终于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母亲春子也放下心来,擦着眼泪说:“那个人,多半是天城恭子的丈夫。他是过来找自己的老婆的。”
等到心情平复下来以后,土田康夫就开始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土田康夫说:要让土田富太郎的手里握着画笔,春子建言说,放到左手里,因为爸爸是左撇子。康夫照做了。让土田富太郎的手上握好笔之后,再从最里面的墙边,拿出四张画纸,铺在进门处露出榻榻米的地方。他想让发现者,在入口处就进退两难。
接着,土田康夫告诉母亲,他要把这个房间做成密室。他说他会在房间里,把移动拉门锁好,然后从墙壁上方的楣窗空隙,爬到外面的走廊上。康夫需要母亲站在外面等着,帮助他从房间里出来。
土田康夫之所以想到密室,是因为他刚读过的侦探小说中,有过这样的情节,让他印象非常深刻。此外,也因为他不想让人,轻易地靠近这个房间里的两具尸体。他完全没有想过,要让那两个人看上去是殉情,也没想过要让谁看上去是自杀。只不过因为这间日本式房间的门上,正好装着螺旋栓,所以他想到,就把这个锁起来吧。如此而已。
母亲春子离开房间,来到了走廊上,仍然戴着手套的土田康夫,把入口移动拉门上的螺旋栓锁好,留意着只从已经晾干的颜料上面踩过去,然后,他攀住壁龛旁边的竹子往上爬。他在体育课上经常爬竹竿,这个项目极其拿手。
爬到天花板位置的时候,土田康夫用双腿夹着竹子,伸手搭上雕花楣窗的空隙,扳开空隙间的细竹枝,低头矮身钻了进去。在狭小的空间里,扭动着向前爬去,费力地钻了出去,然后他头部向下,双手撑住母亲的肩膀和手,以此为支点,跳落到走廊上。对土田康夫来说,这种程度的活动,不过是小菜一碟。
接下去就主要是母亲的任务了。她把用过的画笔仔细洗净,放回到小工作室的隔板上,溶解鲜血和颜料的杯子与小碟子,她都认真洗好了——当然指纹也完全擦去了——倒扣着放在水池旁边的不锈钢台面上。这些东西就算留在这里,也应该不要紧,只要不留下指纹,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玄关前面的地板间里,落着两个摔破了的茶杯、一个碟子和点心。土田康夫把这些全都捡起来,扔进了厨房的垃圾箱里。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餐厅里有电话机,但是,春子说过,她完全没有碰到过,所以没有擦拭指纹。
滴在走廊上的血,还有可能用手触碰过的地方,母亲全都以女性的谨慎方式,仔仔细细地擦拭过了。土田康夫在旁边监督着,决不让她脱掉手套。
二楼那两个已经没有了画纸,而显得宽敞空荡荡的工作室,也完全清理过了,地板、墙壁、窗框、玻璃、半月形窗栓以及把手、门和门把手、壁橱和橱柜门,全都仔细地擦拭过了一遍,不留下一滴血或一枚指纹。
因为太在意,土田康夫还亲自动手,把已经凝固的血渍,用指甲全部刮干净了。一次都没有进去过的洗手间等地方,他们干脆没有靠近。只要不靠近,应该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这些工作都完成之后,他们把之前放在三角形走廊里的画架、颜料箱、花瓶台和花瓶等东西,全都搬回原来的房间。这些东西,平常都是放在房间里的,是为了铺画纸,才姑且搬到了外面。不用说,这个过程中,土田康夫也绝对没有脱下手套。
当上述所有一切工作都完成后,春子把吸饱了血的毛巾洗干净,再狠狠地拧干,和同样洗得非常干净的凶器——菜刀一起,放进了西服口袋。这时的户外,太阳已经下山了。移动尸体加消灭证据,这一系列工作,差不多花去了三个多小时。
屋子里一盏灯都没有开,春子把放在二楼窗台上的凉鞋,也放进了口袋里,然后按照康夫的要求,踏上了搭在铁塔和二楼窗户之间的两块木板。她努力不让木板摇动,慢腾腾地向前移动着,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到达了铁塔。为了安全起见,手套始终没有摘下。
春子光着脚站在铁塔上,然后朝材料堆放场移动,慢慢地爬到下面,站在铁栅栏前面等待儿子。
把窗户全部关严实之后,康夫戴着手套,为关上最后一扇窗户,而把木板的位置稍微错开了一些,然后,他站到了木板上。他把拖把分量重的一头朝上立起来,放开手。窗户迅速地关了起来。这个过程失败了好儿次,每次失败,康夫都只好又回到室内,检起拖把,再出来站到木板上。
终于,倒下去的拖把,敲到了半月形的突出部分,窗户被完美地锁住了。于是,土田康夫走回铁塔,慢慢地把两块木板,都抽回到铁塔这—边来。
接着,他分两次带着木板,在铁塔上来回移动着;然后再把木板,递给等在脚下的母亲。然后自己爬下去,独自越过铁栅栏,站到材料堆放场前面,小心不踩到泥土,从铁栅栏的空隙间抽出木板,放回到原先所在的位置。
最大的难关,是让春子翻过铁栅栏上方的铁丝网。好不容易完成了这最后一步以后,他们等待太阳完全落下去,然后,慎重地确认过对岸的道路上,没有行人来去。康夫先借助绳子,越过河面到达对岸,随后,春子穿着凉鞋走进河里,哗啦哗啦地涉水横越。
等在对面的儿子土田康夫伸出手来,拉着她跨上岸边的石堤。接着春子飞快地跑回家里,脱掉溅满鲜血的衣物,换上了一身干净的。
土田康夫则再次回到对面的河岸边,爬上山毛榉树干,从树枝上取下绳子,然后跳下树来,把鞋子和绳子拿在手上,赤着脚走到河里,涉水过河回到家里。
从此以后,用绳子渡过河面的冒险,以及爬上铁塔,去参观父亲家的行动,都不得不永远地结束了。以今日为界,土田康夫热衷于冒险的儿童时代,就算彻底结束了。
土田康夫踏入家门的那一刻,母子两人同时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春子出门,去土田富太郎家里的时候,天还在下雨,所以,当时她是带着伞的——那把伞忘在土田家玄关的伞架上了。
已经不可能再去拿回来了。不过,土田康夫并不觉得,那是多么致命的失误。伞这种东西,父亲富太郎家里当然有,而且,那把伞是黑色的男式雨伞,要当作是富太郎的,也完全能够说得通。问题是,自己贫穷的家里,就只有那一把伞。家里没有闲钱,再买一把新伞了。
第二天,春子发烧了,卧病不起。儿子康夫为母亲祈祷着真相不会暴露。他总是透过简陋的厨房,观察着对面。警察好像来了。然而,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他们却没到康夫家里来。
几天以后,母子两人从报纸上得知,警察逮捕了天城恭子的丈夫——天城圭吉。说房子周围的地面上,只有一对可疑的鞋印,就属于天城圭吉。虽然感到对天城过意不去,但是这么一来,母亲就算得救了,康夫想着,安下心来。
不久之后,母亲春子的烧退了,身体恢复了健康。
从今以后,一切都会顺利的。虽然贫穷,但是,母子两人可以一直安稳地生活下去。今后自己要努力学习,考进大学。终有一日,能让母亲过上幸福的生活,土田康夫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