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潜伏地下的亡灵 6、赤龙的咆哮
明明前往距离圣玫瑰最近的城镇,开车却花上一个半小时。而且这座没落的城镇尚在沉睡,路上大多是愁眉不展的老人。罗贝多找到一名看似亲切的老妇人询问往邮局的路。邮局坐落在城镇中央,隔着两公尺宽的马路和唯一的银行面对面。两人进到邮局,将包裹和装报告书的信封拿到窗口。邮局人员共三名,都反应迟钝,后来终于有两名人员察觉他们,其中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站起来。
“我要寄限时包裹和信,地点是梵蒂冈。”
“国外啊,那么请在这里填写寄件地点与收件人的名字与地址。”
男人拿出绿色表格,平贺收下表格填写。罗贝多问:
“限时包裹大概多久?”
对方似乎听错了问题,“你是问价钱还是时间?”
“当然是时间啊。”罗贝多不耐烦地回答。
“也是,到梵蒂冈要两天吧。”
平贺填完表格,邮局人员盖下收付章,交给两人收据后收走包裹。
“麻烦你了。”罗贝多总觉得邮局人员不可靠,于是再叮咛一遍。
两人回到车上,罗贝多发动引擎踩油门,车子却发出一阵怪声才动起来。
他不介意这辆借来的车分尸过里昂·罗素。不过车子太大,行驶途中还断断续续发出怪声,罗贝多甚至一度怀疑圣玫瑰会不会为了杀他们而在车上动手脚。
车子一开出城,眼前是一望无际如沙漠般荒凉的大地,地面几乎光秃一片,到处长着仙人掌,枯萎的荆棘纠结成团地随风摇晃,天空乌云密布,虽然没有下雨,可是明明是白天,却比傍晚更阴暗,偶尔还出现闪电划破头上的天空。
“天气真恶劣,又是希特勒的忌日……让人有不祥的预感。”
罗贝多低语,副驾驶座的平贺认同他的话。
“知道吗?在启示录描绘的世纪末中出现的666赤龙,有人认为那是希特勒。从数灵术这种占卜来看,希特勒名字的字母总和刚好是666。”
“所以我们在和666赤龙战斗吗……压力真是满大的,战斗这种事还是交给天国的军团就好。”
“缪勒用他的方式解释启示录的预言、恶魔圣经和诺斯特拉姆斯的预言,还坚信希特勒是创造世界王国的弥赛亚,像他说希特勒是牧羊座,受金星支配的牧羊座也象征他是救世主。”
“日记连这种事都写?”
“他时不时用简短的片段写到自己对超自然力量的见解,综合他的说法就是这样。他将天主教的教义融合希特勒的哲学,创造出个人的宗教,启蒙世人的地点则是圣玫瑰,他准备利用梵蒂冈长年培养的人脉与钱脉,将复活的希特勒推向梵蒂冈的顶点……”
“梵蒂冈的顶点,难不成是……教宗……”
“想必是,他计划让复活的希特勒成为教宗,站在教廷之上,实现希特勒第三帝国的梦想。”
平贺一说完,外头忽然降下大雨。罗贝多打开雨刷,沙漠的大雨严重妨碍视野,不过他不在乎。毕竟路很平坦,车流量也不大,就算视野不好也不必担心发生意外,倒是下雨后车子的怪声就不见了,真不可思议。
车子终于驶出沙漠到圣玫瑰的山坡,接着经过平缓的上坡和连续弯道,远方是广大墓地和一整片繁茂的桧木和樫木群,车子一开始经过零星绿叶,后来是一整片郁郁苍苍的树林,终于抵达山顶上的圣玫瑰。
罗贝多将车停在学院后门的停车场,两人在大雨中冲进南东方向回廊。那是高年级教室,星期天没人,偶尔看到一、两名学生在教室念书。操场空无一人,毕竟下着大雨。然而只因如此所有人就乖乖待在宿舍吗,仔细想想很不自然,这所学校明明充满年轻气盛的青少年,每一个人却表现得成熟和彬彬有礼,这也是洗脑教育的结果吧……
罗贝多想着这些和平贺走在回廊上,两人经过一排学生教室,到另一条坐落着主教室、教职员室和事务局的走廊。尽头有座楼梯,调查官上二楼回到寝室,脱下湿透的衣服挂上椅子晾干,接着平贺从旅行包拿出两条浴巾,递给罗贝多一条。两人用浴巾擦拭身体。
“怪不得行李这么重,连浴巾这种东西都有带,准备得很周到啊。”
“因为觉得是一趟很长的旅程,打包时就多带了一些。”平贺笑着,又拿出罐头和面包给罗贝多,“紧急食粮。我们没吃早餐,先用这个充饥。”他擦完身体就用开罐器开食物,最后两人干脆坐在地上吃面包和罐头当早餐。
“詹姆士的尸体到哪去了呢?”罗贝多呢喃。昨日被开枪射杀的詹姆士简直像场骗局,没人提到这件事,连遗体都消失不见,“这里的人在墓地挖了洞将他埋了吧……”
“只能这么想了。”
罗贝多起身躺在床上,平贺坐在他旁边。一会,罗贝多愤怒表示,“虽然《恶魔圣经》说666赤龙才是真正的弥赛亚,会向世人证明死而复生的神迹……不过我实在无法接受希特勒就是弥赛亚的说法。”
“我也有同感。总之,今天是新世纪来临后希特勒的第一个忌日,缪勒相信希特勒会死而复生,他会和信徒证明他就是弥赛亚。”
“真是太扯了。”
“无论多么愚蠢的话,狂信者都认为是真的。罗贝多,你也相信世界末日时,耶稣会现身来审判人类吧?”
“这是两码子事吧?”
“当然是同一件事。在这世界上,有许多人不相信最后的审判。例如印度教教徒,对他们来讲,相信世界末日和耶稣再次现身的我们就像疯子;如果是犹太教徒,我们没有被神检选为子民,照理说不应该得救。”
“平贺,你不相信天主教的教义吗?”
“不,我相信,所以才害怕。名为希特勒的666赤龙,从内部啃噬著作为神之家的梵蒂冈,然后逐步蚕食一切,最后诞生出来……梵蒂冈受到了神和恶魔的试炼。”
愈来愈沉重的话题如铅块再也无法进行,两人若有所思地陷入长长苦思。
入夜后雨停了。天空晴朗无云,清澈得宛如被大雨洗净,满天晶亮繁星将天空当成舞台,讲述着一个个希腊神话的星座故事。不过没欣赏夜空的闲暇了。
平贺与罗贝多轮班从门眼窥视屋外,十一点后,是罗贝多监视外头。只见戴着兜帽的神父走出房间,排成一列踩着军队般整齐划一的步伐。
“平贺,好像有什么事要开始了。”罗贝多低声说,黑发青年紧接着猫一般无声到门眼看着外头。
“真的,不知道要去哪里。我们隔些距离尾随他们。”
平贺匆忙拿起随身包。神父都下了楼,两人赶紧离开寝室,蹑手蹑脚走过走廊再下楼。他们探头察看神父前进的方向,那些人弯过回廊要进礼拜堂。平贺回头,“我们一会就过去看看。”几分钟后,两人轻声接近,从礼拜堂的门外窥看,里面没半个人,两人点点头后进入其中,祭坛通往地底的楼梯是开着的。
“他们似乎是进去了。”
“是的。”平贺毫无畏惧地表示,“我们也进去。”然后下楼梯,罗贝多跟在身后。两人走完三十三阶楼梯,到来过的四方型空间。
罗贝多小声问,“你觉得他们去了哪里?”
平贺侧耳倾听,“礼拜堂有音乐和人声。”
“很好,去看看吧。”
进入隧道后,人和乐声愈发清晰,歌曲果然是华格纳的帕西法尔。庄严的旋律夹杂着尖锐的男声。祭坛讲道的桌上放着原本躺在玻璃箱的双头婴儿,一名男人伫立一旁,他身穿黑大衣,戴着灰兜帽,脸上戴着银骷髅面具。神父和修女坐在地下礼拜堂的长椅。约翰主教也在。
男人指着婴儿高声问,“出现在这里的是谁!”
所有人异口同声,“我们的主。”
“那么,我是谁!”
“你是主的仆人。建立地上王国的使徒。”
骷髅面具男指着约翰主教,“那位,再说一递,我是谁。”
“你是主的仆人,建立地上王国的使徒。”约翰声音微弱,他脸色苍白,额头冒汗。
“你是我优秀的臣子,却做了不合宜的行为。”
“那是……没办法,您一直无法有总统风范,声音太纤弱,行为不够勇猛。因此我才会……从相同的血缘中培育更强的继承者。每个人都这么认为,所以……我们只是单纯寻求继承总统血缘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罗贝多小声问。
——恐怕是复制人吧,安娜·多洛丽丝怀的应该正是阿道夫·希特勒。
听到平贺的回答,他感到沁入冰水的寒意。
“愚蠢!已逝的缪勒应该告诉过你们。总统将以真正的模样在新世纪的今天复生,而我会因此苏醒,因为超人已寄宿在我的体内!”
约翰发抖地跪在地上,双手合掌地向面具男求饶。
“你犯下的是不可饶恕的过错,连殉教的资格都没有。”
面具男从斗篷下取出手枪。碰一声,约翰额头瞬间开了洞,往前倒下。没人大叫或恐慌,现场弥漫着所有人坚信对方就是一切的气氛。
“愚笨的人已死,今天我们要呼召新的同志,让我们回到地上的礼拜堂。”
同时,平贺和罗贝多迅速穿过隧道上楼。可是礼拜堂已有三十几名少年坐在位子上,他们的双眼炯炯有神,表情却像戴上面具一般面无表情,一眼就看得出来他们散发出异样气息。
但后方的地下室逐步传来逼近的脚步。两位调查官危在旦夕,他们无意识地靠向摆着玛利亚像的祭坛,此时面具男走上来,身后跟着神父和修女。平贺和罗贝多无计可施。
戴着骷髅面具的男人指着他们:
“看,这就是今晚的羔羊,我们要将这两人当作牺牲的羔羊献给神,抓住这两人!”
不只神父与修女,少年也一同起身逼近两位调查官。他们杀气腾腾。尽管都是弱不禁风的少年和修女,但被太多人攻击只能坐以待毙。紧张的罗贝多感到太阳穴隐隐作痛,平贺不知在想什么,忽然打开随身包取出扫罗给他的圣带和圣水瓶,他挂上圣带,亲吻十字架。
“你说你是建立千年王国的神所派来的使者,太荒谬了,汤玛仕·赛门,取下你虎假虎威的面具吧!”
对方粗暴地扯下面具,一如平贺所推测,面具下的人就是汤玛仕·赛门,然而不见平日温柔敦厚的模样,他的双眼射出异样的光芒,表情紧绷,简直像另外一个人。平贺高喊,“大家快停下来!这男人说自己是主的仆人根本是胡言乱语!”
所有人停下脚步,露出不知所措的样子。
汤玛仕怒吼,“你们在做什么!现在正是向神显示你们忠诚的时刻!”
人们再度逼近调查官。
“我就证明给你们看,这男人并非主的仆人,是无恶不作的恶魔!”
大家又停下来,狐疑地面面相。汤玛仕大笑出声,笑声回荡在整座礼拜堂。
“你要证明我不是主的仆人?办得到就放马过来吧。”
平贺高举着十字架喊:
我要驱除你,你是最下等的灵,现形的敌人,一切的亡灵,我要驱逐魔鬼大军。
奉耶稣基督的圣名,速速离开神的造物。神要亲自向你下令——
“驱魔?”汤玛仕高笑,挑衅一般走近两位调查官所在的祭坛,“你以为这种雕虫小技对我有用吗?”
将你们自高天抛入地极的神向你下令,命令大海狂风的神。你要恐惧要战竞。
撒旦啊,信仰的大敌,人类的仇家,
引发死亡,盗取性命,毁减正义,
万恶根源,唆使恶心,诱惑人类,煽动嫉妒,
贪婪之源,冲突之因,引来悲叹。
主耶稣基督,将折损你的锐气,因为你的反叛。
惧怕他吧。
如以撒的牺牲,如约瑟被出卖,如小羊被屠杀,
如人类钉上十字架,战胜地狱的神!
黑发青年念完咒语,立刻将圣水瓶内的液体洒向汤玛仕。汤玛仕发出诡异的悲鸣。怎么回事,他的皮肤宛如燃烧一般冒出烟,罗贝多见识到神的力量,动容地画出十字圣号。深入体内的信仰闪烁着光辉,战栗的兴奋感贯穿他身躯。
“看!如果他是主的仆人,怎么可能被圣水伤害?会被圣水伤害的只有恶魔,你们要亲眼确认、亲耳聆听真正的神的声音!”
受到动摇的人开始惊慌失措。
——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汤玛仕忍着脸上火烧的痛楚,踉跆走到祭坛前方。
惧怕他吧。
如以撒的牺牲,如约瑟被出卖,如小羊被屠杀,如人类钉上十字架,战胜地狱的神!
平贺再次将圣水泼向汤玛仕的脸,咻的一声冒出烟来,水渗进他的眼睛,汤玛仕像头野兽痛苦大叫、捣住眼睛,他呻吟着,挣扎着,最后倒在祭坛上,只见祭坛猛地崩塌,蜡烛散落四周。他痛苦爬行在地上。大家茫然注视他,这副狼狈的模样轻易撕下身为神的仆人的面具。火缠上了汤玛仕的衣服,步步吞食他,最后他在熊熊火光中站起来。
——我是新世纪的弥赛亚!
汤玛仕踩着死亡之舞的步伐,发出虚无沙哑的呐喊,然后一抓天鹅绒的垂幕。眼看垂幕燃烧起来,所有人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幅疯狂的景像。
这时平贺大喊,“大家快逃,失火了!”
神父、修女及少年瞬间脸色刷白,争先恐后夺门而出,平贺和罗贝多也一同逃出礼拜堂。回头往正门玄关一看,燃烧的火舌直窜天际,已经不可能再看见汤玛仕的身影,所有人虚脱地伫立原地。
罗贝多抱着平贺的肩膀,“我真是激动到不能自己,这是圣水的力量……战胜邪恶的神圣力量……”
平贺挑起单眉,很尴尬地小声说,“罗贝多,那其实不是圣水,是硫酸。”
“什么,竟然只是硫酸?为什么会有硫酸……”
“前往险地,至少要有可以当武器的东西防身才行,所以我才想到把硫酸装在瓶里。”
罗贝多感到从天堂坠落地狱的失落,“果然你还是不信神的,平贺,比起圣水,你比较相信硫酸这种实际的东西……”
“我当然相信驱魔。但对方不是恶魔、也不是被恶魔附身,汤玛仕·赛门只是单纯的精神病患,选择硫酸比较妥当吧?”
罗贝多望着平贺不带任何恶意的黑色双眼,然后无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