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恶的从男爵

“没错,福尔摩斯,秋天是一个令人感伤的时节。但是,你确实需要去度一度假了。不管怎么说,你也该和我们从窗口看到的那个人一样,对乡野风光兴致盎然吧。”

此刻我们身处东格林斯泰德附近,一间旅店的套房客厅里。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合上手里的书,意兴阑珊地朝着窗外投去一瞥。

“拜托说清楚些,华生,”他说,“你指的是那个鞋匠还是那个农夫?”

我看到经过旅店的乡间小路上,有个男人坐在两轮运货车的驾驶座上,显然是个农夫。但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位穿着灯芯绒裤子的年长工人,正埋头从小车旁边缓缓走过。

“毫无疑问是个鞋匠,”福尔摩斯回答了我脑海中的问号,“我还知道他是左撇子。”

“福尔縻斯,倘若你并非生于这个年代,多半会背负施行巫术的罪名!我搞不懂,为什么你会觉得:那个人肯定是一个鞋匠,而且还是个左撇子鞋匠?你不可能推理出来的。”

“亲爱的朋友,请注意灯芯绒裤上的磨损痕迹,那是皮匠工作时,将垫石放在腿上所留下的。而且你会发现,左裤腿的磨损比右裤腿要厉害得多,说明他用左手来打磨皮革。要是我们遇到的所有难题,都如此简单该多好!”

一八八九年,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所取得的数次成功,都值得大书一笔,使他本就令人景仰的赫赫声名更上一层楼。但是,接踵而至的工作,也压得他身心俱疲,于是,我提议抛开十月贝克街的浓雾,前往苏塞克斯乡间纵览享不尽的秋日美景。福尔摩斯欣然应允之后,我心上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我这位朋友复原的速度十分惊人,几天休闲过后,步伐之敏捷已经恢复如初,双颊也多了几分血色。说真的,我十分乐见他的急性子,时不时地发作一下,这标志着他已经从上个案子带来的悒郁中脱身而出,重拾往日的蓬勃精力。

夏洛克·福尔摩斯点燃烟斗,我捧起书,此时有人敲了敲我们的房门,接着店主进来了。

“有位绅士想见你,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他的苏塞克斯口音柔和而粗哑,“他心急如焚,所以,我来不及摘下围裙,就前来通报。啊,他来了!”

一名高大的金发男子迅速冲进门来,他身穿厚厚的长大衣,脖子上围着苏格兰格子呢围巾,将他的旅行袋往最近的角落里一扔,然后草草将房东赶了出去,关上门,对我们俩点头致意。

“啊,原来是葛雷格森警官!……”福尔摩斯说,“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啦!”

“多奇特的案子啊!”托比亚斯·葛雷格森探长一屁股坐进我推到他面前的那张椅子里面,“哎,多么离奇的案子!……我们刚一收到苏格兰场的电报,我就想到去贝克街找你谈谈也好——当然,是非正式的拜访,福尔摩斯先生。然后,哈德森太太把你现在休假的地址给了我,我当即就启程赶来。肯特郡那起命案的发生地,距离此处不足三十英里。”他抹了抹前额,接着说道,“据说出事的是郡里最古老的家族之一。老天,等报社记者闻风而至,那可就热闹了。”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我插嘴道,“你是来休假的。”

“是啊,是啊,华生,”我的朋友迫不及待地答道,“可是,听一听细节,也没有什么坏处吧。那么,葛雷格森?”

“我所知甚少,也只限于这封郡警察局拍来的电报而已。乔斯林·达尔西上校应雷金纳德·拉文顿爵士之邀,前往拉文顿庄园做客,今天早上十点三十分左右,厨师发现他在餐厅里被刺身亡,刚死不久,血还流个不停。”

夏洛克·福尔摩斯把书放到桌上。

“自杀?谋杀?还是其他?”他问道。

“不可能是自杀,没有发现凶器。但我收到的第二封电报称,出现了新证据。看样子,雷金纳德·拉文顿爵士难辞其咎。达尔西上校在体育界颇有名气,但声誉却令人不敢恭维。这是上流社会的犯罪,福尔摩斯先生,容不得我们出半点纰漏。”

“拉文顿……拉文顿?”福尔摩斯沉吟道,“错不了,华生,上周我们驱车前往,参观博蒂亚姆遗迹时,不是曾经路过一个,叫这个名字的村子吗?我好像还记得,山谷里有幢房子呢。”

我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一座被护城河环抱的庄园宅院,掩映于密不透风的紫杉林中,那种压抑感如今想来,仍然觉得咄咄逼人。

“不错,福尔摩斯先生!……”葛雷格森说,“山谷里的房子。我的导览手册上说,身处拉文顿,往昔仿佛比现实更栩栩如生。你和我一起去吗?”

我的朋友从椅中一跃而起:“混蛋,那是自然!……”他大呼道,“不,华生,一个字也别说!”

我只好闭着嘴,默默地收拾起行李来。

约翰·霍思先生的旅店设备齐全,此次他又为我们备妥了一辆马车。接下来两个小时,我们碾过深深的车辙,奔驰在苏塞克斯郡狭窄的道路上。驶过肯特郡的边界,空气中寒意渐浓,我们不禁庆幸带上了毛毯。离开主路后,我们拐向一个陡峭的下坡,车夫挥鞭所向之处,一幢被护城河环绕的房舍,在坡下的灰色暮霭中渐渐地延展开来。

“拉文顿庄园。”车夫说。

几分钟后,我们下了马车,穿过小路走向前门。枯叶漂浮在阴沉沉的水面上,城垛塔楼矗立于暮色中,轮廓愈显阴森,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从我心头蹿起。福尔摩斯擦亮一根火柴,俯身察看碎石路面。

“嗯,哈!……四组足迹。哈,这是什么?……哦,马蹄印,从蹄印的深度判断,马儿是疾驰而过。也许是第一次去报警的时候留下的。唔,葛雷格森,这儿线索不多,但愿犯罪现场,能够提供更多有趣的东西。”

夏洛克·福尔摩斯话音刚落,门就开了。坦白说,望见一位仪态沉稳、满面红光的管家时,我着实安心了不少。管家将我们领进石板铺成的大厅,老式多枝烛台的光影,将大厅映照得柔美动人。远处有一座楼梯通往二楼的橡木走廊。

一名姜黄色头发的瘦削男子,正在壁炉前面烘烤衣角,一见我们便匆匆迎上前来。

“是葛雷格森探长?”他问道,“谢天谢地你来了,长宫。”

“我想,你就是肯特郡警察局的巴赛特警官?”福尔摩斯旋转着手中的大礼帽,笑哈哈地侧脸问道,姜黄色头发的男人点了点头。

“可以了,吉林斯。我们需要的时候,会拉铃召唤你。可怕极了,长官,真可怕!……”巴赛特警官朝管家挥了挥手,等管家退下去以后,巴赛特继续说道,“而且情势极端不妙。一个臭名远扬的赌徒,举杯为他最好的赛马祝酒的时候,突然遇刺身亡,雷金纳德爵士则声称他当时不在现场。但是刀子……”本地的警官煞住话头,打量着我们,“这两位是……?”

“这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你有话尽管直说。”

“唔,福尔摩斯先生,久仰大名!……”巴赛特警官将信将疑,“可是,此案并无太多谜闭,我们警方不希望破案的功劳旁落。”

“葛雷格森会告诉你,我只关注案情本身而已,”我的朋友答道,“我不想在此案中正式出面。”

“那就好,福尔摩斯先生。那么,先生们,请跟我来。”

巴赛特警官举起一座有四枝分岔的烛台,在前引路,我们随他穿过大厅,却邂逅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在世界各地见过很多女性,但是,还没有哪一个,能像正款步下楼的这位女士一般雍容华贵。她将手抉在栏杆上,柔美的红发沐浴在暖洋洋的烛光里,眼帘低垂,凝眸如碧。想来她定然是一位绝代佳人,但现在却饱受她无法理解的恐怖事件惊扰,面色刷白。

“我听见大厅里,传来你的名字,福尔摩斯先生!……”她喊道,“我所知甚少,但有一件事我万分笃信——我丈夫是清白无辜的。求你务必先考虑这一点。”

夏洛克·福尔摩斯闻言,一时间专注地凝视着她,似乎那悦耳的声音,激起了他记忆中的某些共鸣。

“你的意见我将谨记在心,拉文顿夫人。但你肯定是在婚后就告别了舞台……”

“看来你认出了玛格丽特·蒙潘西耶?”她脸上首次泛起一丝红晕,“不错,那时候,我刚刚认识达尔西上校。可我的丈夫绝对没有嫉妒的理由……”

惊骇之下,她慌忙收口。

“怎么回事,夫人?”葛雷格森惊呼,“嫉妒?……”

两位警探交换了一个眼神。

“之前我们完全没找到动机。”巴赛特低声说。

从前的著名演员玛格丽特·蒙潘西耶,现在的拉文顿夫人,不小心说出了本来不想说的话。福尔摩斯庄重地对她深鞠一躬,然后,我们就跟着警官,走进一道拱门。

虽然我们走进的这间屋子,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我能感觉到它的高大、宽敞。

“除了这个烛台,这里没有其他光源,先生们,”巴赛特的话音响起,“请在门口稍候片刻。”

他移步前行,带着四根蜡烛的光芒,来到一张长餐桌旁边。餐桌较窄的一端朝向门口,凭借另一头一只银色高脚杯反射的光线,可以看见:有一个人的双手,分别摊在两侧,一动不动。巴赛特警官将烛台趋前一举。

“看这儿,葛雷格森探长!……”他庄重地宣布着。

一名男子坐在餐桌的主位上,一边脸颊贴着桌面,双臂直挺挺摊开,伸展在杯子两侧。烛光倒映于一摊鲜血和酒水中,将他的金发映得熠熠生辉。

“他的喉咙被割断了,”巴赛特猛然道,“而这个,”他一边喊着,一边冲到墙边,“这就是杀人的匕首!……”

我们连忙赶过去,只见他将烛台举到一面旧壁板跟前,上面挂了不少武器,其中两个金属小钩上空空如也,显示出那里应该原本有东西挂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是一柄匕首?”我随口问道。

巴赛特指着挂钩下方,大约六英寸处木板上的刮痕。福尔摩斯赞许地点了点头。

“很好,警官!……”他说,“但是,除了壁板上的刮痕,还有其他线索吗?”

“有,去问管家吉林斯便知。那是一柄老式狩猎匕首,挂在这儿好些年头了。现在请看一看,达尔西上校咽喉的伤口。”

虽然我对残忍的凶案现场,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是,当我瞧见尸体的时候,仍然不免倒退一步。巴赛特揪起那盖在太阳穴附近,已经有些花白的金发,将死者的脑袋抬起来。虽然他已经一命呜呼,但脸庞望去,仍如鹰隼一般,冷酷的嘴唇上方,有只大大的鹰钩鼻子。

“是用匕首没错,”福尔摩斯点头说,“但行刺的角度,不是很奇怪吗?似乎是自下而上剌进去的。”

本地的探长微笑道:“没什么奇怪的,福尔摩斯先生,凶手也许是趁被害人举起这沉重的酒杯。仰脖畅饮时下手的。达尔西上校得用双手。才能把杯子举起来。我们已经知道,他和雷金纳德爵士在此喝酒,是为了预祝上校那匹马。在下周列奥帕斯顿的比赛中马到成功。”

我们都盯着那只硕大的酒樽。它足足有十二英寸高,是一件古老的银器,雕镂浮饰,富丽非凡;杯沿下面有一圈石榴石。它伫立于鲜红的血迹、以及桌面上,触目惊心的指甲抓痕之上。我还注意到:两只一模一样的银制猫头鹰,分别站在杯身两侧的两只把手顶上。

“‘拉文顿幸运杯’,”巴赛特短促地大笑一声,“家徽上也有那种猫头鹰。唔,幸运可没有眷顾达尔西上校。他举杯豪饮时被人剌杀了。”

“有人?……”背后响起一个声音。福尔摩斯举起酒樽,细细察看,接着又检视桌面上的抓痕,以及渗到酒樽下面的酒渍。

我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说话声音吓了一跳,不由得齐齐扭头,望向宴会厅的另一端。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将一小根蜡烛举过头顶,烛光照亮了他那思虑万千、正怒气冲冲瞪视我们的深黑眼珠。他的肤色黝黑,像是来自安达卢西亚的吉普赛人;双肩宽阔,蕴藏着令人生畏的力量;壮实的脖颈上打了一条老式的黑色绸缎领带。

“浑蛋,这是怎么回事?……”他嗓音洪亮,颇有挑衅之意,迈着无声的健步逼近我们,“你们是谁?巴赛特,你竟敢将一群陌生人带进老爷的私宅,这事态非同小可!”

“我可得提醒你,雷金纳德爵士,现在发生的是一起重大案件!”本地的警官正色答道,“这位是来自伦敦的葛雷格淼警官,那两位先生则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与他的朋友华生医生。”

从男爵眼望福尔摩斯,似有一丝不安的阴影掠过他那黝黑的面庞。

“我听说过你,”他吼道,目光移向死者,“没错,达尔西死了,很可能下了地狱。我知道他名声很臭,喝酒,赌马,玩女人……唔,拉文顿家族也不乏这类人物。福尔摩斯先生,但愿以你的智慧能够看得出来,这只是一起不幸的灾难,而非他人所说的谋杀。”

我惊讶地发现福尔摩斯似乎在认真地咀嚼着他的这一奇谈怪论。

“我本该相信你的,雷金纳德爵士,”他最后说,“但是这里仍然有一处疑点。”

葛雷格森笑了,却难掩愠怒:“我们都知道是什么疑点。那把不翼而飞的匕首……”

“我没说是匕首的问题。”

“你没必要明说,福尔摩斯先生。难道有人会不慎,割开自己的喉咙,然后再把武器藏起来吗?”

葛雷格森从警官手里夺过烛台,举到幽暗的壁板前面,一干武器寒光闪闪。他严厉的目光锁住从男爵。

“挂在这里的匕首到哪儿去了?”他质问道。

“我拿走了。”雷金纳德爵士答道。

“喔,你拿走了是吗?为什么?”葛雷格森吃惊地问。

“我已经告诉过这位巴赛特警官了。我今早去钓鱼,用那柄匕首来清除鱼的内脏,哎,家父当初也是这么做的。”

“那么,那把匕首现在在你那里?”

“不。我到底要告诉警察多少次?我本来把它放在鱼篓里面,后来丢了,也许掉到河里去了,也许是在回来的路上弄丢了。”

葛雷格森将警官拉到一旁。

“我想不需要更进一步的证词了。”我听见他耳语道,“他的妻子已经给了我们动机,而我们又听他亲口承认,是他拿走了凶器。”

“雷金纳德·拉文顿爵士,”他转向从男爵,以命令式的口吻说,“我必须请你一起到梅德斯通警察局走一趟。届时将对你正式起诉……”

夏洛克·福尔摩斯冲上前去,阻拦了警官的行动:“等一等,葛雷格森!……”他大呼道,“请务必给我们二十四小时,好好考虑考虑。这也是为你着想,我告诉你,任何一位出色的律师,都会把你驳得休无完肤。”

“我可不这么想,福尔摩斯先生。特别是我们还会,请从男爵夫人站上证人席。”

雷金纳德爵士勃然震怒,黝黑的五官顿时一片铁青。

“我警告你,别把我夫人扯进来!无论她说过什么,她都不会作证,指控她的丈夫。”

“我们不会逼她,只需要她重复在警方证人面前,说过的话便已足够。话说回来,福尔摩斯先生,”葛雷格森又说,“为了报答你过去帮过我们的一、两次小忙——唔,我看,这次再拖上几个小时,也没有什么大碍。至于你,雷金纳德爵士,如果你试图逃离这座宅院,将立即遭到逮捕。哎,福尔摩斯先生,又怎么啦?”

我的朋友双膝跪地,借着烛光,仔细审视溅在橡木地板上的可怖血迹和酒渍。

“华生,拜托你帮忙拉铃。”他边说边站起身,“去乡村旅店投宿之前,我们先和发现尸体的管家谈一谈,总是没有坏处。到大厅去吧。”

估计每个人都很高兴,能够离开那穹顶高耸的幽暗房间,又一次来到熊熊燃烧的壁炉前面。拉文顿夫人虽神色苍白,但棕色天鹅绒晚礼服与布鲁塞尔蕾丝衣领的搭配,仍然令她美丽动人。

她站起身来,那逡巡于众人脸上的目光中,仿佛带有无声而强烈的疑问,慌忙跑到她丈夫身旁。

“上帝啊,玛格丽特,你都说了些什么?”他质问道,坚实的脖颈青筋毕露,“你已经把我送上绞刑架了!……”

“我发誓,无论要做出怎样的牺牲,我都不会让你受罪的!当然我们最好……”她激动地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话。

“绝不!绝不!……”她的丈夫狂暴地反驳,“什么?……你来了,吉林斯?你也指控了你的主人?”

我们谁也没有听见,管家接近的脚步声,但此刻他已踏入炉火映出的光圈之中,恳切的面容上带着烦恼之色。

“老天在上,雷金纳德爵士!……”吉林斯激烈地答道,“我只是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告诉巴赛特警官而已。达尔西上校要了一瓶波尔图葡萄酒,他本人待在宴会厅里。他……他说想用‘拉文顿幸运杯’和你喝上一杯,预祝他的马匹,在下周的列奥帕斯顿赛马中大获全胜。因为餐具柜里有一瓶波尔多红葡萄酒,我就把酒倒进了那个大酒樽里。我还记得上校朗声大笑,命令我退下。”

“你说他大笑?”夏洛克·福尔摩斯反应很快,“你看见雷金纳德爵士和上校在一起,当时是什么时间?”

“实际上,我并没亲眼看见他,先生。但上校说……”

“而且,他边说边笑,”福尔摩斯打断他的话,“也许拉文顿夫人可以告诉我们,达尔西上校是否此地的常客?”

我似乎看到那双顾盼生辉的绿色眼眸中,有一道异样的光芒疾闪而过。

“过去几年,我们的确常来常往,”她说,“但是今天早上,我丈夫甚至都不在家!他没告诉你们么?”

“抱歉,夫人,”巴赛特警官执意打断她,“雷金纳德爵士声称他在河边,但也承认他无法证明这一点。”

“不错,”福尔摩斯说,“好了,华生,今晚的调査就告一段落了。”

我们在拉文顿村的“三只猫头鹰”旅店里,找到了舒适的客房。福尔摩斯心绪难平,苦思冥想,当我试图询问时,他却草草打断,声称直到明天早上,前往梅德斯通之前,他都无话可说。

不得不承认,我这位朋友的态度,完全不可理喻。

很明显,雷金纳德爵士是个危险的男人,我们的造访更令他暴跳如雷。但大。当我向福尔摩斯指出,他的调査焦点。应当放在拉文顿庄园而非梅德斯通时,他却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拉文顿是个历史上声名显赫的家族。

整个早上,我都坐立不安。恶劣的天气,迫使我只能待在室内,与一周前的旧报纸为伴。直到下午四点,福尔摩斯才像风一样,冲进我们的套房客厅。他的披风湿透了,还滴着水,但他却双眼放光,两颊泛着红光,难抑内心的激越之情。

“老天!……”我说,“你看起来好像找到答案了。”

我的朋友还未及答话,就听得一阵敲门声;接着我们客厅的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福尔摩斯刚刚坐下就站起身来。

“啊,拉文顿夫人,”他说,“蒙你到访,不胜荣幸。”

虽然她的表情隐于厚厚的面纱下,但毫无疑问,这位高挑而优雅的女士,在我们的门口彷徨不决。

“我收到你的便条了,福尔摩斯先生,”她低声答道,“于是立即赶来。”

她坐进我推上前的椅子里,掀开面纱,把头靠到靠枕上。

“我立即就赶来了。”她疲惫地重复道。

壁炉的火光,清晰地勾勒出她的面部轮廓,我仔细端详她的五官:容颜虽美,脸色却惨白似蜡,眼中闪烁着焦虑的光芒。我分明看出案件带来的惊吓,已经让她的平静生活和家庭私密支离破碎,不禁心生怜悯,开口安慰道:“你可以百分之百地,信任我的朋友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我温和地说,“对你而言,这个时候确实苦不堪言,拉文顿夫人,但请你放心,一切都会逢凶化吉的。”

她向我投来感激的一瞥。但是,当我正欲起身离去时,她忙举手示意。

“我希望你留下来,华生医生,”她恳求道,“有你在场,我也能多几分自信。请问你召我前来有何用意,福尔摩斯先生?”

我的朋友往后一坐,早已闭上双眼。

“是否应该说,你是为尊夫的利益而来呢?”他喃喃低语,“我仍有若干小问题存疑,想请你解惑,不知道可不可以?”

拉文顿夫人站起身来,怪叫一声:“浑蛋,福尔摩斯先生,这太卑鄙了,”她冷冷答道,“你是想诱使我,指控自己的丈夫!我告诉你,他是无辜的。”

“这我相信。但无论如何,恳请你一定要冷静下来,回答我的问题。我知道巴克·达尔西数年来,一直是雷金纳德爵士的密友。”

拉文顿夫人瞪着他,然后开始大笑。她笑得歇斯底里,但笑声中夹杂着的那种剌耳的违和感,在我这个医生听来却很不正常。

“朋友?……”最后她喊道,“啊,他连给我丈夫刷鞋都不配!……”

“听你这么一说,我真是如释重负。但是,可以想象得到,在伦敦的社交季,他们两人加入的是同一个圏子,而且,你可能不知道,他们的兴趣爱好,也颇为相似——都喜欢运动?你丈夫第一次把达尔西上校,介绍给你认识,那是在什么时候?”

“很遗憾,你的猜测大错特错。我结婚前好几年,就认识达尔西上校了。是我把他介绍给我丈夫的。巴克·达尔西天生就是社交界的宠儿:野心勃勃、老于世故、残酷无情,但却魅力十足。而我那虽粗暴却可敬的丈夫,整个世界只限于袓先留下来的这片土地边界内,他们能有什么共同点?”

“一个女人的爱。”福尔摩斯平静地说。

拉文顿夫人瞪大了两眼。随后,她罩好面纱,夺门而出。

夏洛克·福尔摩斯默默抽着烟,双眉低垂,出神地凝视着炉火。从他的表情判断,他已经有了某些最终的决定。良久,他才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华生,之前你问过我,是不是已经找到答案了。在某种程度上说,亲爱的朋友,我找到了。请认真听好,我将要念给你听的重要证据。这张东西来自于,设在梅德斯通的郡登记处。”

“洗耳恭听。”

“这是我用现代英文改写之后的小抄本。最初成文于一四八五年,当时,兰卡斯特家族终于击败了约克家族。”

约翰·拉文顿爵士于博斯沃思战场上,擒获两名骑士、一名侍从,并将他们带回拉文顿庄园。对于效忠约克家族的人,他拒绝接受赎金。

当晚,约翰爵士用毕晚餐,将二人招来桌旁,让他们自行抉择。其中一位骑士是约翰爵士的亲成,喝下酒后得以保全性命,未付赎金便重获自由身。另一位骑士和那名侍从则一命呜呼。

此种处死方式,完全违背教义,因为死者并未在死前向牧师忏悔。“拉文顿幸运杯”之名从此声名远播。

读完这份匪夷所思的文献之后,我们半晌静坐无言,唯有狂风裹挟雨点,砰砰地敲击着窗梗,余韵在年迈的烟囱里激荡轰鸣。

“福尔摩斯!……”最后我开口道,“我感觉其中有些古怪。但一位放荡赌徒的谋杀案,与四百年前的战后暴行,之间的关联何在?唯一不变的只有那间宴会厅。”

“华生,这就是我所发现的第二件最重要之事。”

“那第一件是什么?”

“在拉文顿庄园就可以找到,一位邪恶的从男爵,华生!那不就意味着勒索吗?”

“你是指雷金纳德爵士被人勒索?”

我的朋友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

“我答应葛雷格森,要在宅邸里碰面。你也一起来如何?”

“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我很少见你如此严肃。”

“天色已晚,”夏洛克·福尔摩斯说,“不能再让杀死达尔西上校的那柄匕首,再次去贻害他人了。”

那是个狂风呼号的夜晚。我们披着暮霭,抵达古老的庄园时,树枝颤抖的咯咯嘎嘎声,仿佛充盈于空气之中,一片冰凉的落叶拂过我的脸颊。拉文顿庄园和周围的山谷,一样影影绰绰。然而,当吉林斯为我们打开门时,却有一束亮光,从宴会厅的方向射来。

“葛雷格森探长问起过你,先生。”管家一边说着话,一边帮我们脱掉外套。

我们急忙迎着亮光走去。葛雷格森一脸兴奋,正在餐桌旁来回踱步。他看了看那只大酒樽后侧,已经空空如也的椅子。

“谢天谢地,你总算来了,福尔摩斯先生!……”他脱口而出,“雷金纳德爵士说的是实话。我原本不相信,但他是无辜的。巴赛特找到了两个农夫,他们昨天早上十点三十分时,遇到了正从河畔返回的雷金纳德爵士。为什么他不早说有目击证人?”

夏洛克·福尔摩斯看着葛雷格森,眼中闪耀着奇特的光芒。

“有些人就是这样。”他说。“你一直都知道?”

“不,我不知道证人的事情。但我希望你能找出证人,因为,我有其他理由相信他无罪。”

“那我们岂不又回到原点了!”

“未必。葛雷格森,你有没有想过,用法国人的方式来重建犯罪现场?”

“你的意思是……?”葛雷格森一脸惊异。

夏洛克·福尔摩斯走到餐桌一端,惨剧的痕迹仍历历在目。

“假设我是达尔西上校——人高马大,站在餐桌主位上,正要与蓄谋刺杀我的某人开怀痛饮。我像这样举起酒樽,用双手将它捧到嘴边。那么,葛雷格森,假设你就是凶手,剌我的咽喉。”

“该死,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葛雷格森一脸不可思议。

“用你的右手握住想象中的匕首。对!……别犹豫,老兄,剌我的咽喉!……”

葛雷格森像被催眠了一般,趋前一步,举起右手,却突然停住了。

“但这办不到,福尔摩斯先生!……总之不是这样!”

“为什么办不到?”

“上校的伤口,是自下而上刺穿咽喉。隔着这么宽的桌子,没人能从下方刺到他。毫无可能。”

我的朋友原本仰着脖子,站在那儿,双手拎着酒樽的两只把手,将其举到唇边。此刻他挺直身躯,将酒樽递给苏格兰场的探长。

“好极了!……”他说,“葛雷格森,现在假设你是达尔西上校,我是凶手。请到我这个位置来,你还要举起‘拉文顿幸运杯’。”

“很好。然后呢?”葛雷格森依令照作了。

“重复我的动作,但别把酒樽举到唇边。就这样,葛雷格森。就这样!……注意我刚才所说的:别把它举到唇边。”

大酒樽倾斜时反射出冷冷寒光。

“不,老兄,不!……”福尔摩斯突然大吼,“再别靠近哪怕一寸,如果你还珍惜性命的话!”

话音未落,只听得金属滑动的清脆响声,霎时间一柄狭长锐利的刀锋如灵蛇出洞,从杯底疾射而出。葛雷格森咒骂一声,急忙往后跳开;酒樽从手中滑落,叮当落地。

“老天!……”我惊呼道。

“老天!·”一个声音同时传来,犹如回音。雷金纳德·拉文顿爵士黝黑的五官,此时有如死灰,半抬起一只手,仿佛要抵挡迎面一击。随即,他呻吟一声,双手掩面。

我们面面相觑,四周一片可怕的沉寂。

“要不是你警告过我,那刀锋多半已经割开了我的咽喉。”葛雷格森的话音犹自颤抖不已。

“我们的老袓宗解决敌人,自有一套干净、利落的手法,”福尔摩斯举起沉重的酒樽,再次细细检视,“家里放着这种器物,客人趁主人不在时喝酒,那是很危险的。”

“所以,这只是一场可怕的意外!”我高喊道,“达尔西不幸落入四百年前设下的陷阱,而白送了性命!”

“请注意,这一机械装置的巧妙之处,我相当怀疑昨天下午……”

“福尔摩斯先生,”从男爵脱口而出,“我这辈子,还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求过情……”

“雷金纳德爵士,让我来解释也没关系,”福尔摩斯平静地打断他,那修长瘦削的手指,摩挲着酒樽的镂刻表面,“只有把酒樽举到唇边,使双手的力量,悉数作用于把手上时,刀锋才会弹射出来。所以弹簧机关连着古老的刀锋,而把手本身,就是弹簧机关的开关。从那圈宝石下方,可以发现一个小孔,精妙地隐藏于镂刻之中。”

葛雷格森盯着古代酒樽的眼神中,平添了几分敬畏。

“那你的意思是,”他闷闷不乐地说,“用‘拉文顿幸运杯’喝酒的人,最终都难逃一死?”

“不一定。请留意把手顶部的银制小猫头鹰雕像。如果仔细观察,你会发现右边这只猫头鹰,与一根转轴相连。我想这和来复枪上的保险栓,是相同的原理。很不走运,几个世纪下来,这些年事已高的机械装置,渐渐靠不住了。”

葛雷格森吹了声口哨。

“这果然是一次意外!……”他说,“雷金纳德爵士,你曾说:这是一起不幸的灾难,倒是歪打正着。我一直有点怀疑。但是先等一等,为什么我们第一次看到酒樽的时候,没有发现刀锋?”

“葛雷格森,我们不妨假设它有某种让刀锋缩回去的装置。”

“但是,福尔摩斯,”我激动地跳脚喊道,“不可能有那种……”

“华生,你是不是想说,我在梅德斯通的登记处,没有査到关于酒樽的此类描述?但是,我读给你听的那份有趣文件,却给了我不少启发。”

“好了,好了,福尔摩斯先生,历史细节不妨以后再谈,”葛雷格森边说边转向从男爵,“至于这起案件,雷金纳德爵士,你可以庆幸自己红运当头,恰好赶上几位聪明人就在附近。你拥有的这种危险文物,可能会招致严重的错误判决。请你务必拆除那个机械装置,否则就应将它移交给苏格兰场。”

雷金纳德·拉文顿爵士一直紧咬下唇,仿佛正竭力抑制住内心的澎湃起伏。他的目光恍恍惚惚地,从福尔摩斯移向葛雷格森。

“乐意之至,”他最后说道,“但是,‘拉文顿幸运杯’伴随我的家族,已经四百余年,如果到了和它说再见的时候,我认为应该把它交给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我将视其为一位豪迈的勇士,馈赠给我的纪念品。”夏洛克·福尔摩斯郑重其事地说。

夜幕深沉,狂风呼啸。当福尔摩斯和我走上那道陡坡时,他在小山丘顶驻足回首,俯瞰古老的庄园,只见点点灯光,朦朦胧胧倒映于护城河中。

“福尔摩斯,我真的认为你还欠我一个解释。”我多少有些恼怒,“当我指出你的一处推理错误时,你却直截了当地要我闭嘴。”

“什么错误,华生?”

“你对那只酒樽作用原理的解释。启动把手所控制的开关,触发强力的弹簧,很容易就能释放出刀锋。但要把它再藏进去的话,唯有手动将其推回,才能再次归入机械装置的原位——我亲爱的朋友,那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半晌没有答话。他的身形枯瘦落寞,孑然而立,久久凝望着拉文顿庄园那饱经沧桑的塔楼。

“从一开始就昭然若揭,不是吗?”他说,“没有任何凶手能剌杀达尔西,而且,我们所见到的犯罪现场,有些明显地不对劲。”

“你是从伤口形成的方向推断的?”

“没错,但还有其他颇有深意的线索。”

“看你当时的态度就知道了。但我看不出是什么情况。”

“桌上的抓痕,华生。还有洒在桌面和地面上的酒渍。”

“行行好,你给我解释一下吧。.”

“达尔西上校濒死的时候剧痛难当,指甲在桌面留下了抓痕,所有的酒都洒了出来。注意到了吗?很好。我们姑且假设,他是被酒樽里的刀锋所伤,那接下来会怎样?刀锋弹出,然后……”

“然后酒樽滑落,酒水洒出。我知道。”

“但是,当我们到达现场的时候,先前滑落的酒樽,却笔直地立在桌面上——这合情合理吗?根本就不可能。还有更多证据,可以支持这一点。你还记得么,我第一次举起酒樽检视时,它下面有……”

“抓痕。”我接过话头,“有抓痕,以及洒出来的酒。”

“正是如此。达尔西很快就咽气了,但却不是瞬间丧命的。如果酒樽从他手中落下,难道它会先悬浮在半空中,随后才降落到抓痕和酒渍上?不,华生。正如你指出的那样,并没有缩回刀锋的装置。达尔西死后,有个活生生的人,徒手将酒樽从地上捡起,有个活生生的人将刀锋推回去,然后把酒樽立在桌面上。”

一阵雨点,忽然从阴沉沉的夜空中劈头洒落,但我的朋友依旧岿然不动。

“福尔摩斯,”我说,“据管家所言……”

“据管家所言?怎么?”

“他说雷金纳德·拉文顿爵士当时,正和上校一起喝酒。至少,他禀称达尔西是这么说的。”

“啊。达尔西是这么说的,”福尔摩斯答道,“而且,边说边诡异地大笑,令吉林斯印象深刻。他的笑声,有没有不为人知的含义,华生?但我最好言尽于此,否则你也会和我一起沦为帮凶了。”

“你这么说可不公平,福尔摩斯,如果理由正当,就不应以帮凶论处。”

“依我判断,”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那是最最正当的理由之一。”

“那你大可以信任我,此事只有你知我知。”

“我相信你,华生!……”夏洛克·福尔摩斯点头笑道,“那么,请考虑一下雷金纳德·拉文顿爵士的举动。以一个无辜之人的标准来衡量,他的行径未免太离奇了。”

“你是说雷金纳德爵士……”

“请别打岔。虽然有证人证明,他没有和达尔西一起喝酒,但是,他自己却没有主动提出。他宁愿自己被逮捕。为什么达尔西——这个与雷金纳德爵士性格迥异的人,会频繁地造访庄园呢?达尔西在那里有何贵干?揣摩一下拉文顿那句话的含义——‘我现在明白他的本性了!’这些问题的答案。如同一幕哑剧,在我们面前上演。对我来说,它意味着最为邪恶的罪行,那就是勒索。”

“到头来,雷金纳德爵士还是有罪的,”我惊呼,“我早就说过,他是个危险的男人……”

“一个危险的男人,不错,”福尔摩斯表示赞同,“但你也见识过他的个性,他也许会杀人,但杀人以后,不会还遮遮掩掩。”

“遮掩什么?”

“你再想一想吧,华生。虽然我们知道,他没有在宴会厅,和达尔西一起喝酒;但是,他从河边回到家时,可能刚好发现达尔西血溅当场。然后他将刀锋推回酒樽里,又把它抉正放回桌上。他有罪么?不。他的所作所为,他甘愿被捕的决心,只能理解为他在掩护某人。”

顺着我的朋友那不曾挪移分毫的视线,我也朝拉文顿庄园的方向望去。

“福尔摩斯,”我失声喊道,“那究竟是谁,开启了那个恶魔的机关?”

“动动脑子,华生!唯——个提到‘嫉妒’的人是谁?不妨设想,有个女人婚前铸成大错,但婚后的品行无可挑剔。我们进一步假设,她认为那位守旧的丈夫,无法理解自己。于是,她只能听凭最最恶毒的寄生虫摆布,对方就是精于世故的勒索者。当勒索者举杯祝酒——是他自己选择了‘拉文顿幸运杯’——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管家进门之前,她不得不逃走了,勒索者见状狂笑,继而气绝身亡。什么也别说了,华生,过去的事就让它永远沉睡吧。”

“如你所愿,我会保持缄默。”

“缺乏依据就妄加推论,是一个致命的错误,我亲爱的朋友。然而,当我们昨天夜里,首次迈进拉文顿庄园时,我就瞥见了真相的一角了。”

“可是,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我们转身朝旅店行进,暖融融的炉火正恭候着我们。福尔摩斯回首,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看见一个苍白而美丽的女人走下楼梯,与我曾经目睹的,她在舞台上的风姿一般无二。难道你忘了,在另一座古老的庄园里,有位女主人名叫麦克白夫人,”

“自从我们抵达德文郡之后,他又侦办了两件至为重要的案子……著名的‘举世无双俱乐部’纸牌舞弊案,以及不幸的蒙潘西耶夫人。”

——摘自《福尔摩斯探案集》之《巴斯克维尔的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