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需要的碎片
1
芝田在将手上的资料几乎全数交给搜查本部后,感到一阵空虚。接下来就交给警方处理这句话,他觉得听起来就像是在对他说: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又似乎是在告诉他:“夹缝”也得掂掂自己的份量。
调查杀人事件对芝田来说,的确是太过棘手了。但是,他并非在调查凶手。他所做的,不过是将掉落在夹缝里的碎片收集起来,试图将其恢复原状而已。
当然,他不可能将所有的碎片全部收集完全,所以也无法忠实地重现原状。只能尽可能让事情接近原貌呈现出来。这是“夹缝”的工作,也是他在帝塚后方时扮演的角色。
在这方面,他跟以查明真相为目标的警察不同。
栋居跟牛尾的使命,应该是维持法律跟秩序、实现社会正义吧。
芝田可没有这么伟大的使命。把耻辱当作家常便饭的他,是因为要靠掉落在夹缝里的碎片为生,才会去收集它们。就算结果变成是在搜查犯人,但为了生活去收集碎屑,跟实现正义之间是大不相同的。
不过,就像栋居所说的,他的举动在警方眼里看来,或许不过是自不量力罢了。刑警拥有权力,也就是拥有逮捕人的权限。
在芝田看来,警方的权力也是行使正义的基石。如果没有权力,他们就无法实现正义了。虽然不能对这份正义寄予全部的希望,但警察至少会保护市民的生命跟财产安全。
没被赋予权限的人,想去追查杀害羽泽跟片品的凶手,能做到的范围有限,虽然芝田认清自己的界限,将收集到的情报交给警方,可是他却无法停止搜寻碎片的工作。
冈野将搜查本部对芝田所提供情报的反应,泄漏给芝田知道。
“看起来搜查本部里面大部分的人,都认为羽泽的事情跟片品被杀是两码子事。”
“为什么呢?羽泽之所以非死不可,除了因为跟片品先生扯上关系之外,就没有其他原因了。羽泽是因为知道凶手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才会被灭口的。”
芝田对搜查本部的看法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也觉得这可能性很高。但是搜查本部的人,好像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没有关系。”
“如果无关的话,那羽泽又怎么会被杀呢。”
“这点目前还不清楚,但是他们好像觉得,光凭他跟由香之间的关系,就将杀人动机与片品先生的死扯在一起,是太牵强了。”
“换句话说,光是窃取前桥由香,还不至于会被人杀害。”
“大概是吧。本来前桥由香就只是附带的而已。他们觉得只不过就是附带的东西被人碰了,金主不可能为这种事就动手杀人。”
“那羽泽会不会是透过由香,知道了什么重大秘密呢?”
“如果是这样,那光是杀掉羽泽,对凶手来说还是不保险。杀死羽泽后,前桥由香对凶手岂不构成更大的威胁。而且要是羽泽跟前桥由香一起遇害的话,嫌疑就会整个集中到金主头上了。”
听到冈野的指摘,芝田觉得茅塞顿开。
听完冈野的意见,芝田觉得或许搜查本部真的说中了。杀害羽泽的人,也许跟片品的事件扯不上边。
当初“夹缝”关注的,是片品的死因。有可能因为这样,于是自己过于草率地将它跟羽泽的案子联结在一起。在一开始的时候,羽泽一案就被先入为主的观念给误导了。芝田觉得他必须重新将一连串的事件,好好地检视一番。
掉在“夹缝”里的东西,原本就杂乱不一。就是因为会有各式各样不相干的碎片跑来,所以才叫“夹缝”。他把夹缝原有的特性给忘了。
如果片品跟羽泽的事件无关的话,这么一来,整件案子的构造就完全不同了。
芝田询问希的意见。
“我也这么觉得。说不定我们是真的太先入为主了。”
希很坦白地说。
“如果跟片品先生的案子无关的话,那可以从哪些地方去推呢?”
“警方好像也觉得凶手不是随机行凶的。我想凶手应该在羽泽的交友圈里面吧。”
“如果是羽泽认识的人,那范围应该不会太广吧。”
“大概吧。但是羽泽有在送报纸,所以说不定圈子还蛮大的。”
“送报纸……”
芝田突然想到这点。羽泽跟由香、水口、还有芝田之所以会认识,就是因透过送报纸的关系。所以要是在他送报的订户网络里,藏着出人意料的交友关系也不奇怪。
而且除了负责配送由香与水口旧居的那间店以外,与同一间报社合作的其他派报社,羽泽似乎也曾待过。
警方大概也在朝同一个方向调查吧。但芝田还有警方没有的秘密武器,那就是希。希跟由香都是弗洛依兰的顶级公关,所以一定比警方还靠近凶手。
芝田觉得就算凶手不是由香的金主,也一定是他身边的某人。也许这两条线索会在哪里出现交集也不一定。
虽然改用不同的观点来重新看待案件,但是关于片品可疑的死因,目前最有可能涉嫌的,还是山南寿英。
而就算山南本人没有直接涉入,但他身边的人,依然是在嫌犯名单中的重点。
“都已经查到这个地步了,也就只能继续下去。我,已经没退路了。”
希的眉宇间流露出她的决心。
她不只跟银座很合,还觉得晚上的工作好玩得不得了。她所面临到的危险,不只是犯人的威胁,另外还有身为一个有魅力的女性,夜晚置身在银座会碰到的危险,说不定这方面的危险性还比较高。
当初她去银座的动机,是要调查片品先生的死因,但是最近待在那里的目的,好像变成银座本身了。在银座,希才有机会尝试更多的可能性。希现在之所以到那里去,已不再是因身为芝田助手的身分,而是她依自己所选的生活方式。这是她的机会,虽然危险,但芝田已没有权利去阻止她了。
希自己,好像没注意到她去银座的目的已经变质。
2
芝田仔细地过滤羽泽的经历。从他进弗洛依兰前的那家派报社开始往前查,发现他在高中的时候,就曾在一系列类似的地方打过工。
从羽泽高中一开始的打工处,到最后待的那家派报社,他共待过三间店。送报人员大多都是工读生,流动率很高。羽泽虽然工作认真,但好像在同一个地方都不会待很久。也许就像羽泽自己说的一样,比起送报的工作,银座还比较适合他吧。
他在派报社打工的时候,应该是想利用奖学金念大学的,但去了银座之后,似乎就完全放弃原先升大学的目标了。
羽泽出生在东京都调布市。他在念市内的高中时,就在市区的派报社打工。后来他升学考试失败,就一边上补习班,一边辗转在调布市的派报社、目黑区八云的派报社、跟涩谷区笹塚的派报社打工。
如果一家店,他平均会送两百五十户到三百户报纸的话,那么三家店就有一千户了,在那些订户之中,也许有人跟他关系匪浅也说不定。
芝田想将羽泽配送的客户名单拿到手,但是没有搜查权的他,根本无法取得这种东西。如果要考虑他在进派报社之前的朋友圈,距离案子的时间点又太远了。虽然并非毫无可能,但是目前因为羽泽,而成为关键人物的前桥由香跟水口,都是他在派报社时所认识的人。
芝田推测,犯人应该就在羽泽送报的客户群里,但他也只能推测到这里,无法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芝田改变策略。既然他拿不到客户的名单,干脆就调查目前为止,跟羽泽有过直接、或间接接触的人的住址,再拿来与羽泽之前待过的派报社配送地区做比对。
他只要先盯上住在羽泽送报范围内的人就好了。
他想到的人只有少数几个。水口跟由香已经先除外了,从山南里枝开始、片品典子、上杉恭平、帝塚宗五之下的宗次、与帝塚一族。为了谨慎起见,他把荒川龙吉跟冈野种男也一并加了进来。
羽泽虽然不太可能跟山南里枝、以及帝塚一族扯上关联,但是配送报纸时会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虽然送报员跟订户直接面对面接触的机会不多,但也不是全无可能。
芝田列举出来的人物,与其说是跟羽泽有关,还不如说是跟片品或由香、山南、或芝田有关联。他们的地址不是已经公开,就是芝田知道的。
芝田看着他列的名单,目光停留在一个人的地址上。早崎道生。他不只跟帝塚攀亲,而且还是之前对希性骚扰的那个罪魁祸首。他家地址在目黑区柿木坂。
早崎从原先广报一课课长的位置,爬到现在董事总务部第二总经理的地位。
柿木坂就在羽泽工作过的八云专卖店附近。芝田很快地向那家店的人确认。
柿木坂就在那间店的配送区域内。
芝田当下决定冒用早崎的名字。
“之前我在看你们的报纸的时候,看到一个叫羽泽友一的人被人杀了,我在想,难不成他就是之前帮我家送报纸的那个人吗?”
他试着问。
“是啊。我们也吓了一大跳呢。真是作梦都没想到他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他性子虽然有点不定,但工作很认真,是蛮不错的一个年轻人。”
果然是他预期中的答案。羽泽以前,曾经帮早崎道生家里送报纸。这个事实会不会跟案件有什么关联呢?芝田凝视着这个意想不到的新发现。
早崎要住在哪是他家的事,但是他以报纸订户的身分,而跟配送者的羽泽产生交集,这点就不容忽视。
可是,从早崎身上,并找不出什么杀害羽泽的动机。早崎跟前桥由香、水口、或者是山南寿英、以及山南的妻子里枝之间,看起来好像没啥关联。
芝田赶紧将他的新发现告诉希。希似乎也觉得很惊讶。
“没想到那个早崎家里的报纸,也是羽泽送的。”
“问题是,这件事情跟案子有什么关联。”
“这很难找呢。通常送报的人,都是在屋主还在睡觉的时候就上门了。就算很早起的人,也很少会跟送报的人碰到面吧。”
“这个嘛,也有的订户会等不及,直接从送报的人手上拿报纸吧。还有向订户收报费的时候也会碰到。水口跟由香不就是因为羽泽送报的关系,才跟他认识的吗。”
“但是,这跟杀人案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还不知道。不一定跟案子有关。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现在跑出一个出乎意料的人物了。”
“是啊。但如果是早崎的话,不管会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他是那种会为了出人头地,就把自己卖给魔鬼的人。”
“他在那之后,还真的当到总务第二总经理了。”
“当上第二总经理啊……真厉害。他才四十出头而已吧。”
“是四十一岁。说不定是因为对你性骚扰所以才升官的。”
“真讨厌。”
“他的升迁跟羽泽的遇害之间,说不定有什么关联。”
“我也这么觉得。”
“警察说不定已经注意到早崎了。那就拜托冈野先生,请他查清楚羽泽跟早崎之间的关系吧。”
“至于早崎迅速升迁的内幕,或许可以拜托我爸查。我会拜托他的。”
希开始发挥她身为秘密武器的战力了。
“虽然早崎的存在不容忽视,但他也只不过是羽泽送的一千户当中,其中的一户罢了。每家订户不一定都只有一个人,至少大概都是三个人以上,所以送一千户的话,他就会接触到大约三千人。在这三千人里面,可能还藏有跟羽泽有关系的人。一口就咬定是早崎的话太冒险了。”
“可是除了早崎之外,就没有其他相关人等了啊。”
“就算他是相关人等,也不是跟羽泽有关,而是跟我们有关。”
“就算只跟我们有关系,那也够了啊。因为我们正在调查片品跟羽泽的案子。”
“早崎跟羽泽之间的关系,是在我们做调查之前就有的。所以说,那原本与案子无关。”
“虽然还是搞不太清楚,不过这么说来,帝塚一家就很可疑了哦。”
“说是这么说,但总觉得除了早崎之外,好像还隐藏着什么。”
芝田跟希讨论之后,去询问片品典子。
他问典子在片品生前认识的人里,有没有一个叫早崎道生的人。典子回答说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是,她自己也说过,她对她先生的交友关系其实完全不了解。
为了谨慎起见,他拿早崎的照片去给典子看。他没办法拿到早崎的个人照,有的就只是希在广报部时的团体照。
但在看了照片之后,典子也没有任何反应。芝田只觉得身心俱疲。
调查片品的不明死因跟杀害羽泽的凶手,对“夹缝”的收入一点帮助都没有。全都是芝田自己的义务帮忙。
幸好有人慕名前来委托,所以还有一些零星的小案子上门。收支勉强还能维持平衡。但是他几乎都没付给希什么薪水。本来打算收集掉在夹缝中碎片的芝田,现在却觉得彷佛连自己都要掉在缝里了。
就算想回头也来不及了。芝田觉得羽泽的死自己也要负责。即使凶手并非杀害片品的人,芝田的举动可能也已经刺激到他。也许芝田已不知不觉地威胁到凶手,早晚会跟羽泽一样。面临被灭口的命运吧。
在夹缝里不只会掉下社会上的各种碎片,还会有将碎片引来的危险,芝田总算察觉到这一点了。如果说羽泽的死,是芝田这边的裂缝所导致,那他的责任就很重大了。原本只该是小小的缝隙而已,要是意外裂成了一道张得大大的开口……
就在芝田开始替“夹缝”的未来担心时,希带来了令他意外的情报。
“真不愧是老爸。他查到早崎为什么会这么快升迁的内幕了。没想到那家伙,竟然还帮人照料到女人头上。”
“照顾女人?”
“就像女街一样。”
“女街……你还知道这么旧的字啊。”
“因为是靠着吃软饭来出人头地的,所以是女街啊。”
“那他是帮谁,又是照顾怎样的女人呢?”
“就是帝塚宗次的太太啊。暗中撮合那桩联姻的人,听说就是早崎。”
“是早崎拉拢他们的……”
“虽然表面上介绍的人是工商会议所的会长,但是听说真正撮合他们的人是早崎。听说宗次他太太的娘家,刚好就在早崎家附近,因为她跟早崎认识,所以一开始是他先开口提的。”
“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宗次的妻子,是中大银行总裁中条秀作的三女吧。据说因为那桩联姻,所以帝塚才可以确保庞大的资金来源。好像也不单是利益联姻,同时也因为中条的女儿长得很漂亮,所以宗次本人也有意思。”
芝田回想起当时的情形。
就在帝塚家跟中条家的亲事定下来的时候,发生永屋绘美怀孕的骚动,芝田只好帮忙擦屁股。
不只如此,宗次后来酒驾去撞到羽泽,又是芝田代替他扛起责任。不过他不知道,早崎就是促成这桩婚事的幕后推手。
芝田回想起当时,突然想到一个重大的可能性。
“你刚刚说,早崎就住在宗次他太太家的附近吗?”
“是啊。这又怎么了呢?”
希吃惊地看着突然很大声的芝田。
“如果早崎家,跟宗次他太太的家就在附近的话,那报纸的配送或许也是在同一区里。”
“啊。”
希总算也注意到这个可能了。
“要是羽泽也有送中条家的报纸,那他跟这家人也许就有认识。”
就像是在问他其中的涵义一般,希望着芝田脸上的表情。这句话的言下之意也就是,在羽泽不为人知的交际里,可能还隐藏着他跟中条家的关系。
“但是,怎么会呢。中条家在日本金融界可是有头有脸的耶。身份太悬殊了吧。”
“就算地位相差悬殊,还是可以认识啊。”
“可是这样就把它跟羽泽的事件联结在一起,结论下得也太早了吧。”
像是想抑制芝田脑里不断膨胀的推测一般,希这么对他说。
“是啊。”
芝田点头道。
“果然还是太牵强了啊。”
他似乎在告诫自己。
“但是老板你其实很在意的吧?”
希笑嘻嘻地说,一脸看透芝田心思的表情。
“你看得出来啊。”
“当然看得出来啊。我跟老板可是心连心的呢。”
希这次换上充满诱惑的表情。浑身散发出受银座洗礼后所增添的性感魅力。
“你心里在想什么就直说吧。”
“老板正把羽泽跟宗次的太太连想在一块吧。也许男女之间,是没有身份地位、跟敌我这些分别的。就算两人之间透过送报产生了交集,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你也跟我有同样的想法,不是吗?”
“是啊。因为心有灵犀嘛。在婚事说定之前,两人就已经认识了。而在婚事说定之后,羽泽的存在就成了妨碍。”
“但是羽泽是在他们结婚之后才被杀的。”
“说不定在结婚后,羽泽对宗次他太太来说,还是一大阻碍。”
“原来如此。宗次跟他太太的婚姻,绝不只是两个人的事情而已。连带还会影响到别人对他们两家的观感,跟两家的事业。这么一想,宗次的太太也不算完全没有嫌疑。”
“其中的可能性,应该接近一半一半吧。因为从凶手的犯案手法看来也可能是女人下的手。”
“虽然有点大胆,但也不无可能。”
芝田从冈野那里听说,搜查本部的人认为,要是凶手是女人,就算犯案地点是旅馆废墟,她也能利用现场是放有床的旧旅馆这点,将被害人引诱进去。
“赶快确认中条家有没有在羽泽送报的范围里吧。”
芝田因为这个新发现振奋不已。宗次的妻子彩子,娘家就在目黑区柿木坂一丁目,跟早崎道生的家在同一个町内。
在询问八云的派报社之后,确定是在同一个配送区域内。所以羽泽在那家店工作的时候,的确有送中条家跟早崎家。到这里芝田的推论又往前推进一步。
但他的脑中仍有尚未解开的疑惑,像云一样笼罩在心里。
羽泽在升学失败,从高中毕业之后,就从调布市的派报社,换到目黑区的派报社,一边继续送报打工,一边上补习班。如果说他跟彩子有过什么交集,应该就是在这个时候了吧。羽泽在目黑区的店待了大概一年多后,又换到笹塚的专卖店,在笹塚认识由香。如果说他从那时候,就开始跟由香交往的话,那他应该同时也跟彩子在一起,脚踏两条船吧。
现在的年轻人就算同时跟两个女生交往也不足为奇。但是,如果羽泽在彩子结婚之后,就另外去找彩子以外的女人交往,看来似乎不太像会是去威胁彩子的那种恶徒。
男女关系的纠葛是有可能成为杀人动机。但芝田倒不觉得羽泽同时跟两个女人交往这件事,会令其中一方或是双方的女性引发杀机。
目前羽泽跟彩子的关系也还没确定。光是透过配送报纸的环节就将两人圈在一起,是有点过分牵强。虽然牵强,还是不容忽视。
芝田想更深入调查羽泽跟帝塚彩子之间的关系,却无法突破。
就在这时,来了一个意外的援军。永屋绘美偶然造访芝田的事务所。她因为芝田的居中斡旋,才得以从宗次那得到慰问金,而欠芝田一份人情。因此她对他有种特殊的亲近感。有时候会顺道过来,而且带着礼物。
看得出来她这次并非顺路拜访,而是专程来看芝田的。芝田夹在希跟绘美当中,感觉也不坏。
绘美去登门拜访,偶然瞥见桌上从网路上所下载的帝塚彩子的照片。
“哎呀,芝田先生认识彩子吗?”
看到醒目的照片,绘美问道。听到绘美熟识地直接呼唤彩子的名字,芝田吃惊地反问她:
“你认识帝塚宗次先生的太太吗?”
“她是我高中同学喔。”
绘美的答案令他很意外。
“同学……这么说,绘美小姐是因为知道她跟宗次订婚,才会接近宗次的吗?”
“怎么可能。我根本就不知道宗次先生跟彩子订婚的事情。我在他们订婚之前,就跟宗次先生在一起了。”
“那宗次先生知道彩子小姐跟你是同学的事吗?”
“如果彩子没说,我想他应该不知道吧。彩子又不知道我跟宗次先生交往过,所以应该不会提到的。”
“那么毕业之后,你跟彩子小姐还有在联络吗?”
“没有。我跟她只有一次在同学会上有碰过面。从那之后彼此就几乎都没联络了。但是,为什么这里会出现彩子的照片呢?”
芝田迟疑了一会,还是将整个事情的经过告诉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关于羽泽跟彩子小姐之间的事,你知道些什么吗?”
“我自己是不清楚。但是同学里面有人消息很灵通,如果去问那个人的话,说不定有办法知道些什么。”
“真是这样的话就太好了。我想要调查羽泽跟彩子小姐之间的关系。虽然这也许不过是我的想像罢了,但还是觉得很在意。”
“彩子从学生时代作风就很大胆了。所以就算她会做出什么事来,也没啥好大惊小怪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没资格讲别人。”
绘美吐了吐舌头。这个举动很像高中女生。
面对毫无利害关系的昔日同窗,彩子也许会卸下心防,将一些隐私的秘密都全盘托出也说不定。绘美这个有力的援军,正好替芝田打了一剂强心针。
3
搜查本部最重视的,就是关于犯案动机的调查。虽然他们不至于会对芝田提供的情报照单全收,但发生在羽泽案子之前的片品义人的意外,以及山南寿英跟帝塚集团之间,疑似官商勾结等的这些情报,都让搜查本部为之紧张。
本部里大部分的人,都将片品的事件跟羽泽案子看成是两回事。但在芝田的情报里,有很多资料都暗示帝塚集团可能牵涉在里面。如果羽泽遭人杀害跟片品的死因有关的话,案情就会波及到政治界的大人物。还可能会影响到政局情势。
牛尾跟栋居一组,负责调查被害者的人际关系。
他们从被害者生前的人际关系去追查犯人。在过滤被害者的背景经历时,栋居等人追查到早崎道生这号人物。
羽泽在目黑区的派报社工作时,早崎家就在他配送的区域内。警方在羽泽工作的派报社提供订户名单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栋居之所以会注意到早崎,还有其他原因。
当初警方查到早崎是帝塚一族成员,而盯上他的时候,得知了羽泽因为送报的关系跟早崎认识,有时候还会帮早崎遛狗。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栋居跟牛尾两人对望。
“牛尾先生,附着在羽泽身上的微小证物里头,的确有动物的毛在里面吧。”
“我刚刚也想到这件事情。”
一直处在暗中摸索状态的两人,第一次有抓到具体线索的感觉。
早崎养有一只黑色的拉不拉多。而在采集到的证据里面,则的确有夹着黑色的兽毛。牛尾跟栋居讨论是否要申请搜索票。
就算从被害人身上收集到的毛,证实确定就是早崎所饲养的狗,身上所掉的毛,也还是不能因此断定他就是凶手。
早崎曾经拜托被害人帮忙遛狗,倘若他宣称在羽泽换到别的地方工作之后,还是偶尔会托他遛狗的话,这条线索也就到此为止了。
“如果从被害者身上所收集到的毛,确定出自早崎的狗,那在被害人换了工作地点之后,还是继续请他遛狗就很不自然了。这么一来,早崎不就更可疑了吗?”
栋居如此主张,而牛尾也很赞同他的意见。
假如羽泽从涩谷供有宿舍的派报社,特地跑到早崎位于目黑区的住处去帮忙遛狗,确实是很不自然。
“但是看不出来早崎会有什么犯案动机。”
牛尾说道。
“是啊,帝塚宗五虽然是山南寿英的一大资金来源,但是要用他们之间相互勾结的关系,来解释早崎的犯案动机,还是太没说服力了。要找到更有力的关键理由,来支持他有杀人动机才行。”
“现在这样子,就算证物跟他养的狗身上的毛吻合好了,也不能就认定说他就是凶手。要不要在早崎的身边做秘密侦查?”
所谓的秘密侦查就是不让调查的对象发现,暗中蒐集证据,是将犯人的范围缩小的一种方法。在调查过程中,有可能会侵犯到调查对象的隐私。一旦被调查对象发现,对方就会提高防备。这虽然是一种有效的调查方法,不过要是被调查对象知道,警方的底牌就会泄露。
但是,牛尾跟栋居都赞同秘密侦查,就证明警方强烈怀疑早崎涉嫌重大。
搜查本部在听了牛尾跟栋居的意见后,就决定采取行动,对早崎道生进行秘密调查。
暗中调查早崎的周遭后,得知现在帝塚集团对这个人寄予厚望,他在家族里十分活跃。
早崎是现任社长帝塚宗五妹妹的女儿,美登梨的丈夫。在结婚前,他只是帝塚集团旗下一间公司的员工。不过在整个帝塚家族的恳亲会上,早崎与美登梨相识后,便得到她的芳心,因而平步青云。
结婚时,他就当上帝塚总公司总务本部,广报一课的助理课长。之后他又以更快的速度向上爬升,现在担任董事会总务部第二总经里的要职。
那个位置,是他促成帝塚宗次,与中大银行总裁中条秀作的三女彩子,两人婚事的奖励。托这桩联姻的福,帝塚集团才能保有庞大的融资来源。
刚好早崎就住在中条彩子家的附近,所以他才居中拉拢。而负责送早崎跟中条家的报纸的人,就是羽泽。侦察人员这时才注意到这一点。
从一介平凡上班族,爬到帝塚集团高层的早崎,后来陆陆续续有很多得意忘形的举动出现。听说他在广报课时,还曾经对底下的女员工性骚扰。
栋居跟牛尾又查到被早崎性骚扰的那名员工,就是荒川希。她现在在银座一间名叫“弗洛依兰”,也就是前桥由香所待的那家俱乐部工作,人气则与由香不相上下。
而且,她竟然还是恶名昭彰的不肖记者,荒川龙吉的女儿。
牛尾跟栋居,为一连串发现的事实惊讶不已,隐约感觉到事件的轮廓似乎即将慢慢浮现出来。
希在性骚扰事件后辞职,之后有一阵子,她似乎曾到一间叫“夹缝”的事务所工作过。那是同在帝塚中,跟她几乎是同一时间辞职的芝田未知男,所创立的事务所。后来希也许是受到芝田的指示,才会跑去银座工作吧。
大概可以想见芝田的情报是从哪来的了。不过最重要的,有关早崎部分的情报,目前还是不清楚。
虽然侦察员强烈怀疑他涉有重嫌,但却苦无具体证据。就算进行秘密侦查,也还是没发现早崎有杀害羽泽的动机。而早崎迅速窜升的契机,也就是撮合帝塚中次,跟中条彩子的这件事里头,则说不定藏有什么杀害羽泽的动机,可是在这部分也依然毫无头绪。
“送报生会不会有机会知道,什么可能威胁到订户的秘密呢?”
牛尾说。
“一般说来应该是没有吧,但也不是绝对。”
“也许吧。根据芝田的情报,羽泽在片品发生那场可疑的电车事故的时候,人刚好就在事发现场附近。他也可能是在工作场合之外,撞见什么订户的秘密也不一定。”
“对哦。这我倒没想到。送报的人会认得订户的脸,如果说在工作以外的场合,看到或者是听到,什么订户不可告人的秘密向对方恐吓,不、其实也用不着真的恐吓,只要订户觉得说自己致命的把柄被抓到,觉得受到威胁的话,这就可能足以构成杀人动机了。”
“致命的把柄……那么对早崎来说,什么会是他致命的把柄呢?”
牛尾跟栋居面面相觑。在两人的意识里,有某种东西正在酝酿,却还未成形。
搜查本部听从两人的意见,决定申请搜索票。
4
芝田从冈野那里,得知搜查本部已经盯上早崎道生一事。
他早就预料到了这点。就算没有芝田提供消息,警方盯上早崎也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既然警方已经盯上早崎,想当然也注意到希的行踪了吧。
换句话说,芝田一直担心的,希的安全问题,就会因为警方而获得保障了。被警方盯上的希,遭到凶手下手的危险也会随之降低。
这样一来虽然正中芝田的下怀,保障了希的安全,但是却也会同时将她的底细泄漏给凶手知道。
对方注意到希进入“弗洛依兰”的目的后,要想再像之前那样,从希身上取得情报,就没那么容易了。这么一来,希再继续待在“弗洛依兰”也没有意义,但她好像已经在那里生了根。
芝田会固定跟希碰面,可是两人却没有发展出男女之间的情愫。对这一点希似乎很不服气。芝田也知道希对自己所抱的,不仅仅只是好感,但他却一直佯装不知。其实他不见得真想一直压抑自己。或者不如说,他已经几乎要屈服,拜倒在经过银座洗礼的希的诱惑下了。原本,希就是芝田喜欢的那个类型。
芝田之所以会抗拒希的魅力,原因在于他一出生就受到的创伤。他认为像自己这样,一生下来就被父母排拒的人,是没资格去爱人的。
父母跟自己的人生应该是无关的,他也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过是无聊的执着而已,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创伤吧。
他想要希,却不想要小孩。出生就不受父母亲欢迎的自己,如果跟女性结合,有了自己的小孩的话,孩子身上会不会也遗传自己的创伤呢?
芝田觉得,自己就是那掉落在缝隙里的碎片。碎片并没有繁衍后代的权利跟资格。
“我呢,去了银座之后,真的觉得银座就是社会的夹缝。也可以说是最豪华的夹缝吧。”
希说道。
“有豪华的夹缝这种东西吗?”
“有啊。会掉在夹缝里头的,大多都是社会上剩余的东西吧。就算没有银座,社会上也不会有什么困扰,这种就算没有了也不会有人觉得困扰的东西,不就是多余的吗?”
“可是如果没有银座的话,这世界就会变得很乏味了。银座象征大人的一种憧憬。在银座喝酒,就是象征一种身份地位。不管走到哪边不是都会有什么XX银座吗。这不就是在表示对银座的向往吗?”
“所以才说它是多余的碎片啊。没有多余的东西就表示社会没有余裕。那多无趣啊!有余裕的社会才会有很多多余的东西,也才会有大的碎片啊。”
“可是不管大小,碎片终究只是碎片啊。对这种东西能有什么憧憬?”
“世界上有很多人是很匮乏的,所以自然会对剩下的东西有憧憬。”
“这么说来,收集多余碎片的夹缝,就是在收集社会上的憧憬罗。”
“是啊。所以说没必要觉得卑微的。”
“卑微倒不至于,但也不是什么值得抬头挺胸的工作啊。”
“别瞧不起银座了。我可是抬头挺胸地在收集多余的碎片呢。”
希在芝田面前挺起她那丰满的上围。这么一说,芝田觉得她去了银座之后整个人似乎更美了。
“在这点上也许是男女有别。”
“是啊。的确,银座的主角是女生。因为是以主角的身份来收集,所以才能抬头挺胸吧。”
“就算都是剩下来的东西好了,在银座剩下的东西是不一样的。碎片的种类也不同。”
“的确。自从去了银座之后,就觉得自己也成了多余的东西了。反正都是多余的,就当个比较被人需要的碎片吧。特别是被老板需要的……”
希挑逗似地说。又故意在芝田面前挺起胸了。
希在银座的确是主角。就算她真的是多余的碎片好了,也是超级抢手的。而完全不被人需要、或者说失去必要性的碎片也有,那就是羽泽。
就算是需求度高的碎片,也可能会在不知何时,就失去自己的重要性。这就是身为碎片可怕的地方。
“一样都是多余的人,我很同情羽泽。剩下的东西绝对不是垃圾。凶手为了自己方便,就把多余的人当作垃圾一样丢弃,太可恶了。”
芝田在心里面觉得她说的真好。碎片一旦失去它的必要性,就会变成垃圾。垃圾就是完全丧失社会、或是持有者需求的废物。
但是,社会上本来有用的东西,如果被拥有者判定失去价值,也会被当成垃圾。譬如赶流行的服饰,或是争相强调最新功能的机器。虽然还能充分发挥功用,可是一旦用的人觉得腻了,还是会像垃圾一样地被丢弃掉。
羽泽并不是被人嫌弃,而是被杀害了。同是多余碎片身份的希,替他感到愤怒。但是,希是碎片中的主角,而羽泽只是一个小配角。
搜查本部虽然似乎将片品的死,跟羽泽的案子看做两码子事,但芝田不由得觉得,自己应该为羽泽的死负责。何况根据希的说法,凶手是将羽泽如同垃圾(也就是不再被需要的碎片)一般丢到夹缝里。他并不是为了捡拾尸体才创立夹缝的。虽然他将情报交给警方,但总觉得不能全都交由警方来处理。
“最近刑警可能会找上你吧。”
“你跟他们说了我的事情吗?”
“不、不是我说的。但是警方现在已经盯上早崎,所以也一定会找上你吧。”
“说什么会找上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真讨厌。”
“因为你是被他骚扰的受害者啊。”
“那刑警又为了什么要跑来找我呢?”
“这还用说。在‘弗洛依兰’里面又有由香,又有羽泽。在我提供的情报里,被早崎性骚扰过的你也在那里的话,就一定会盯上你。况且你还是‘夹缝’的员工啊。”
“不只是员工吧。”
希对他抛媚眼。芝田觉得心里的创伤又被触疼了。
“刑警来的话,我该怎么办才好?”
“他们大概会问你,为什么要去‘弗洛依兰’工作。”
“那我要怎么回答?”
“就说是你自己想去银座就好了。不能说是我叫你去的。”
“我还真想直接这么说。”
“如果你这么说,不就是等于承认你就是夹缝派去的间谍了吗?那你就不能继续待在你喜欢的银座了。”
“反正我还有地方可以回去。”
希一边瞅着他,一边还妩媚地笑着。芝田觉得背脊传来一阵颤动。
“这样的话,那就赶快回来吧。”
“真的可以吗?你不会觉得困扰吗?”
“我很欢迎你回来。夹缝的门一直都是为你开着的。”
“那我就要你负责哦。”
被希这么一说,芝田突然哑口无言。
“看吧,你看吧。你果然觉得很困扰吧。”
就算有警方在盯梢,也不能说希就能绝对安全。也许凶手还不知道警方已经在注意她。这么一来希还是一样孤立无援地,被丢在敌方的阵地。
“我会负责的。你赶快给我回来。”
“光用说的不行。要让我看到证据。”
“证据?”
“用你的态度表示。”
“你要我怎么做才好?”
“这种事还要我来告诉你吗?”
希温暖的身子投进芝田的怀抱里。那一瞬间,芝田的创伤完全消逝。希将她有如茱萸般鲜艳欲滴的唇贴近芝田。芝田则贪婪地吸吮她甜美的唇,许久才分开。
两人的呼吸都非常急促,当彼此的唇分离后,希喘着气息说:
“光是接吻的话我不要。”
芝田已是骑虎难下。
“夹缝”的门,因为不知客人何时会上门,所以一直都是开放的。对两人的初次交欢,那里是最不适合的场所。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阻碍他们了。那一刹那,两人的周围就像是有堵透明的屏障,将他们与外界的世界隔绝。在这段时间里,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都跟他们无关。
这是两人初次交合,似乎已不只是两个身体的结合,而是彼此都成了对方的一部份般,那样地紧密相连,在官能的熔炉里融为一体,浑然忘我。
同时获得满足的两人,好一段时间都维持着姿势不变。
两人一直沉浸在愉悦的松弛感当中,等到久久不散的余韵消失之后,他们才稍微注意到外头的动静。
完事之后的希,羞耻心一下子苏醒了。她赶紧穿上衣服之后说:
“算是有让我看到你的诚意了。但是这还不算完全尽到责任了哦。”
最后希又加上这一句。
原本就天生丽质的希,一到银座就顺势跃到最上层。所以希现在也无法说辞就辞,得顾虑到客人。而且她现在是店里不可或缺的战力,也有应负的责任。
芝田虽然很不安,却又不能将她锁在保险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