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门外的死神
每个人都有单独在家的经历。当敲门声响起时,就代表了一种未知的来临。你不知道到访者的身份、相貌、性格、目的,你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敲错了门。
你说,我会看猫眼,会接通门禁通话器。
可你别忘了,一切都是能够伪装的。记得小红帽的故事吗?记得画皮的故事吗?记得什么叫引狼入室吗?
有时候,危险就潜伏在你的眼皮底下,你却还盲目地自信。
08
法医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基本能确定戴鑫毙命于低钠血症引起的猝死。杨子汉难逃制裁是肯定的,但是就健身房经理李国新是否违法,我们在会上展开了激烈的讨论。一种声音以薛队为代表,他认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无法将戴鑫的死亡与李国新篡改机器数据联系到一起,那么就无法认定李国新对戴鑫有谋害意图。顶多是为了商业效益存在一定的欺诈行为。另一种声音由法制处陈处发起,他认为李国新是否有动机还待查,可以先对李国新进行拘留,获得更长的调查取证时间,由刑侦支队和预审大队联合,继续深挖案情,搜寻证据。即使检察院不予批捕,最起码也不会给这个案子留下一条尾巴。
讨论进行了一上午,两种声音不相上下。后来分局局长杨胜东把薛队、谢队以及陈处都叫到了他的办公室,我们则在办公室等信儿。中午吃饭时宋琦兴冲冲地进来,大叫:“我就说怎么着李国新和那个技术员何越都应先以破坏生产经营罪拘留!看来李国新少说也得是缓刑了!”
没想到我们还没应声,后面薛队黑着脸就进来了:“你吵吵什么?你懂个屁!等他把咱们告上法庭,你出庭啊!”
说得我们一屋子人都蔫头巴脑,只得赶紧埋头办手续。一直忙到晚上,杨子汉的手续还没做完,更可气的是陈处还让我去杨子汉曾经工作的单位取证,给他以前的上级领导做笔录,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物。幸亏谢队推门解救了我:“孙小圣,你跟我先出一个现场去!陆庭小区发现一具女尸!”
女尸可是所有侦探小说必须提到的,我一下精神百倍,扔下电脑就跳到门口。谢队厉声道:“你看看你那形象!把扣子都给我系上,把帽子也戴上!陆庭小区那么多老百姓,你怎么一点儿都不注意警容风纪!”
我一路挨着骂,跟他来到这座位于市区边缘的中档住宅区。这样的小区在古城有很多。古城虽然经济繁荣,但由于主打三产,照顾旅游业,市区内的主流建筑都是古建筑,三步一牌坊五步一佛庙的。市中心的住宅区都是大户的套院,现在都是有钱人的私宅或者公司。再加上近年来一些低矮民房的拆迁改造,工薪阶层的老百姓一般都住在环市中心的新建小区里。这陆庭小区就是其中一幢,里面住了很多白领,有租房的,有供房的,还有一些吃瓦片(依靠房屋出租生活)的本地人。见警车呜呜地开进来,事发楼下已经被住户围得水泄不通。
我们上了四楼,发现501的厨房里有一具头朝窗户、面部朝上的女尸。从面部的铁青程度和四肢僵硬程度来看,应该是刚发现没多久。一个在现场勘查的技术员跟谢队说:“初步看就是机械性窒息死亡。死者脖子两侧有瘀痕和破皮,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那女子五官精致,而且好像还是素颜,脸上基本上看不到化妆的痕迹。而且衣着也很随意,就是普通的居家服,只不过上衣的扣子从上面开着两颗,这好像不大正常。
“死者身份确认了吗?”谢队问。
“还没有。但从室内的摆设和生活用品来看,死者生前应该是一个人居住。这应该是她的手机。”旁边一个侦察员提起一个塑料袋。
“从手机的联络人里查查她的身份,还有赶紧找到她的身份证件。现场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吗?有贵重物品吗?”
“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卧室的柜子里有一些现金,数目不大,还有一些银行卡和首饰。感觉不太像是图财害命。”
回到队里没多久,技术队吴良睿那边就带来了话,说是现场没提取到有价值的指纹和足迹。看来是被人故意擦拭过。
我趁着谢队跟薛队讲案情的工夫,跟着吴良睿到了他的办公室,问他号码帮我查得怎么样了。吴良睿正抓着面包大嚼,见我进来先一通抱怨,说什么工作太忙了云云,只是帮我草草地查了查,发现那个号码是没有用身份证注册过的,而且最起码已经三天没开过机了。我问:“那能帮我定下位吗?”
“大哥,你太高看我了,就算是开机的号码,也得有充足的通话时间来定位,再想精确,那就不是我一个人能搞定得了了。”他两手一摊。
“为什么不能?只要他开机!”我一脸不屑。
“你开玩笑呢,那也得谢队批示才能给你细查。我倒想问问,一个骚扰电话,你用个软件屏蔽了不就行了吗?至于这么上心?”
我看了他半天,终于试探着问:“哎,原先咱们队的李出阳,你不会不认识吧?我们班的,和我一个宿舍的那个?”
吴良睿面无表情地点下头,继续嚼着面包:“认识。”
见我不说话,他也不开腔,拿起杯子使劲儿喝水。
我只能采取主动:“你知道他为什么辞职了吗?”
“我怎么知道?不过他的事你最好别打听。”他耸着肩膀,把剩下的皱巴巴的塑料袋扔到垃圾桶里。“为什么?你就照实告诉我,我又不传出去。”
“你查这个电话跟李出阳有关?”
“当然没有了,我是看见你突然想起来了。刑侦支队除了你我,好像就没有李出阳的同学了吧。”
吴良睿把门关上,一脸严肃地坐下来,又神神秘秘地让我坐下。我见他有吐口的迹象,赶紧催:“你就说吧,这儿就咱们两个,还搞得跟地下工作似的。”
“我也只是听说,具体的也轮不到我知道。我只知道李出阳在辞职前上了一个专案。这个专案好像只有谢队、你们队的薛队和宋琦,还有刑侦总队的几个人参与,其他人一概不知。李出阳脑袋瓜子聪明,人又成熟,据说他把案情理得门儿清,又自己摸出了不少线索和证据。但是他却辞职了,大家都觉得匪夷所思。”
虽然他说得含糊其词,但也是我来到刑侦支队之后听到的有关李出阳最详细的描述了。我一脸兴奋,赶紧追问:“那你知道他们上的是什么专案吗?”
“好像是个杀人案。嫌疑人是个年轻女性。别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和那女的有私情?”我觉得听到这里我只能这么分析。
吴良睿赶紧挥手:“我一猜你就和他们一样肯定往这方面想!具体的谁知道啊。不过我倒是觉得,要真是有私情,哪能这么容易就批他辞职?且得查他呢。”
我想到自己就是冲着查李出阳去的,先汗颜了一把,又说:“那个女的被处理了吗?”
“没有,说来也怪,到现在那个案子还没下文呢。据说只有李出阳掌握了证据,但他辞职了,所以全部线索都断了,也就更别提形成什么证据链了。更奇怪的是,还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李出阳和那女的有私情。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出阳自主脱离公安队伍。你说这事奇葩不奇葩?”
“是挺奇葩的,要不然谢队……”我差点儿就说出谢队委派我的任务了,赶紧改口,“要不谢队他们现在缄口不提这事儿呢。”
“别说你了,我在刑侦干了三年,眼看着他们上专案上了两个多月,也没再听到这个案子有下文啊。说不定就当无头案,不查了。要是再查,发现李出阳真有事儿,那咱这儿可就该鸡飞狗跳了!”
我正想再问什么,就听楼道里薛队正在扯着嗓门儿喊我。我回去一听,他们分析案情正到关键之处。说是这个女尸案现场最大的疑点就是虽然死者被掐死,衣服也被扯开,但目前并没有性侵的迹象。而且从现场来看,屋内仍留有相当一部分财物,比如笔记本电脑、iPad(苹果平板电脑),甚至还有一些银行卡。如果是劫财的话,不像是熟人作案的特征。如果是劫色的话,又没有足够的证据。薛队说,感觉像是有人临时起意,入室劫财劫色,但因为某种原因,劫色没有得手。
“死者名叫傅欣欣,是古城郊区人,公司白领,一直独自租住在陆庭小区。家属已经联系上,正在从郊区往这里赶。”廖洁说。
“小区有监控吗?”
“小区大门口有,但院内的监控少得可怜。单元门口肯定没有。”
“走访周围住户有什么发现吗?”
“周围住户普遍反映傅欣欣生前独居,有个男朋友,来过她这里两三次,但最近一个月都没来过。”
薛队用手指头敲着桌面,说:“这样,尽快督促技术队把现场发现的可疑物品归纳出来,然后把收集到的指纹尽快输机,对照信息库,看看有什么收获没有。苏玉甫去电话局调傅欣欣的通话记录,宋琦和孙小圣去傅欣欣单位走访,重点是找到她的男朋友,我和廖洁留下接待傅欣欣的父母,看看还有什么其他线索。”
这时已经过了凌晨3点,我和宋琦眯了一小觉,赶在早上9点就到了傅欣欣的单位,那是一个时尚的图书公司,傅欣欣还是个小官儿,好像是编辑部主任。据她的同事反映,傅欣欣还算比较好接触,除了有些拜金外,对朋友比较仗义,对下属也很照顾,公司里没什么仇家。她生前确实有个男朋友,但是她两个月前就跟搭档说已经分手了,也没说明是什么原因。
“你猜可能是什么原因?”我问她的搭档。
“唉,钱呗!”她的搭档聊起八卦来就滔滔不绝,刚才这姐们儿还在我们面前哭了一鼻子呢,现在又畅所欲言起来,“欣欣这个人,对生活质量要求比较高。她自己挣得不少,但还老是做梦有一天能发大财,当上大老板;所以工作上拼命,生活上苛刻。她男朋友叫高野,是她的大学同学,不是本地人,专门为她来到咱们省,在古城的一家出版社上班。刚开始我们公司就利用高野从出版社弄到了一些书号,后来这层关系用不到了,两人也就聚少离多了。而且出版社一个月能挣几个钱?所以我们姐妹们早就说他们长不了。”
“你认为两人从关系转淡直到最后分手,他们之间有矛盾吗?或者你听说过他们吵过架什么的吗?”
“哎哟,这个我还真没听说过。私生活的事儿,欣欣想说就说,不想说我们也从来不问。毕竟她还算是我的上司呢。不过你想啊,他们两个一旦分手,肯定是欣欣提出来的啊。哪个男的被甩了心里能没想法?”
从傅欣欣的公司出来,我们第一时间给薛队打了电话,薛队的意见很明确:高野还是有一定作案嫌疑的,所以务必要联络到这个人。
找高野很方便,他所在的那家出版社虽然古旧,但确实是古城出版界的老字号,我们到那里时他正在办公室校对书稿。见到我们一行人很莫名其妙,他问:“怎么,我出的书里有什么违禁的内容吗?”
听说自己的前女友死于非命,高野的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颤巍巍地站起来,在阳台上抽了半天烟才缓过神。他问我:“你们不会是怀疑我吧?我跟她都分手两个多月了,基本都没怎么联系过。”
“一次联系都没有?”
他狠狠地吐着烟雾:“要说一次都没有,也不是。她郊区的父母去年买房子管我借过六万块钱,当时我们还没分手,分手后她说一定在今年上半年一次性还给我呢。上个礼拜我给她打了个电话问这事儿,不信你们看这个。”他三下五除二地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抽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就是傅欣欣写给他的借条,与他所说无异。
我们还是把高野带回了队里。在询问室,宋琦问了他两个问题:第一,案发时他在哪里;第二,他们是如何分手的。
高野说,昨天是礼拜日,他一直在自己的出租房屋内休息,由于礼拜六加了一天一夜班,所以昨天他睡到晚上才醒,然后就一直上网看新闻,并没有离开家门。至于他们分手的原因,高野倒是讲得颇为坦诚。他说他和傅欣欣确实存在价值观不同的问题。傅欣欣比较理想化,总觉得自己是小资,生活要有情调、有质量;而高野比较务实,比较重视柴米油盐。所以两个人在工作后就像两条仅仅交叉过一次的直线一样,越离越远。但基本上两人也算是和平分手。因为二人毕竟交往过很多年,都熟悉彼此的秉性,而且也都不小了,不再是那种气血冲头的年纪了;所以在确定无法结婚的情况下,很快料理了彼此之间的事情,各自开展新生活,井水不犯河水。
“可是据你所说,你和傅欣欣之间并没有把事情料理干净啊。你们之间还有六万元欠款呢。”我说。
“对,可是我有借条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现在并没有到她答应还钱的期限,即使到了她不还我,我也可以去法院起诉她啊。她有那么体面的工作和收入,我还怕她一直拖欠着不还?”
好像理论上说得通。宋琦又问:“傅欣欣跟你分手后,又交新男朋友了吗?”
他摇摇头:“这个我完全不知道。也不过问,没意思。”
“她这个人,社交面复杂吗?”
高野昂着头想了想,说:“你要说复杂吧,也不复杂。因为她毕竟是个编辑,在出版界还是很循规蹈矩的。撑死了认识一些小说作者、杂志写手、网络作家啊,都是足不出户的宅男宅女,原先听她说过跟这些人打交道挺没意思的。”
“那她平常有什么爱好吗?”
“爱好……这你得容我想想。”
这当儿薛队把我叫了出来,问情况怎么样。我说还没什么收获呢,薛队一脸官司地挠着头:“唉,傅欣欣的父母一个犯了心脏病住院了,一个在我那屋哭得晕过去两回,我脑袋都大了!”
“问出什么来没有?”
“她妈——就是在我屋那个,就说昨天中午她还跟傅欣欣通过电话。是因为头两天傅欣欣问她手头上有没有钱,先凑两三万,她想把高野的钱还上。于是她就打电话告诉闺女说钱已经凑够了,什么时候给她打过去。”
我说:“看来高野倒是没说瞎话。”
我想了想,又说:“傅欣欣的尸体是在晚上8点被邻居发现的。这样说来,傅欣欣肯定是死于当天下午或者晚上之间,这点倒比法医给出的结论更准确。”
薛队看着我,笑道:“是吗?你确定当时接电话的就是傅欣欣?虽然她母亲说听声音是,但毕竟讲了不到半分钟就挂断了。”
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冷,问:“问出是因为什么挂断了吗?”薛队耸着肩膀:“你可以进去再问问。”正说着,他那屋又传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声。薛队说:“我还是赶紧进去再安抚安抚吧,别又晕过去。你们好好盯盯高野,一定要找出有价值的线索!”
我回了询问室,听见高野正在跟宋琦讲情况,两人正说什么网上购物。据高野说,傅欣欣在家时最大的爱好就是网购,瘾很大,几乎每天都要上购物网站,有时一个礼拜就要买好几百的东西。这也是她为什么一直攒不住钱还要管他借的原因。
宋琦问:“她平常都爱买什么?”
高野答:“一般都是女装和化妆品。有一家网站她是常客,原先恋爱时,她挑好了东西还经常让我付款,所以我也有她的账号和密码。”
宋琦说:“那你现在能登录那家网站,看看她最近有没有下单吗?”
高野说:“可以啊,如果她没改密码的话。”
我们找了台有外网的电脑,看着高野上了那家购物网站,用傅欣欣的账号登录,果然成功。然后交易记录显示,傅欣欣在前天中午购买了一款爽肤水。卖爽肤水的店家就在本市,已经发货,但还没有确认收货。
“看物流!”宋琦用手指头敲着桌面。
物流信息显示,那款产品已经运送到本市一家快递公司。派件员叫李守言。
“联系这个李守言,看看他昨天去没去过傅欣欣家!”宋琦如获至宝。
没想到这个李守言联系得也异常顺利。网页上有他的电话,我们直接联系他,发现他正在周边派件。听到我们讲述了情况,他主动表示现在就到队里来接受调查。
李守言来了,是个20多岁的年轻人。据他反映,昨天中午他确实去过陆庭小区给傅欣欣派件,但上楼敲门后,傅欣欣却不在家。
这就不应该了,傅欣欣的母亲明明说中午给女儿打过电话,难道说傅欣欣挂了电话后就出门了,让快递员吃了闭门羹?
“你到她家时是什么时候?”
李守言想了想,说:“大概是下午1点多吧。”
“送快递,收件人不在家,你不打电话吗?”
“打了,没人接啊。后来我一看估计收件人真的没在家,就走了,现在她买的东西还在我包里呢。”说罢,他翻翻包,果然把傅欣欣的包裹找了出来。
宋琦把包裹放到一边,小声问我:“当时傅欣欣的邻居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我说:“当时傅欣欣的屋门根本没锁,甚至都没关严,虚掩着,后来她家对门儿的住户出门找狗,以为狗跑到傅欣欣家里了,就叫了两嗓子,没人应声,他推门一看,就发现这事儿了。”
“对门是个男的?”
“对啊,是一对夫妇,女的平时上班,男的在家炒股。你怀疑那男的有问题?”
宋琦咬着笔杆子想了想,最后说:“走,跟我去一趟那家!”
09
我们来到傅欣欣对门儿,又是这男的一个人在家。那男人叫岳斌,见我们前来,神色颇不自然。宋琦例行公事地笑笑,说:“您别紧张,因为您是报案人,所以还是想再让您把发现尸体的情况讲一讲。”
“讲什么?该说的我都说过了!我那天上午去了交易所,中午在家睡觉,睡到晚饭时间,就发现了这事儿,真是晦气!”岳斌很是不耐烦。宋琦完全不看他的脸色,继续问:“我想了解一下,死者平时的邻里关系怎么样?邻居中她跟谁比较熟识?”
岳斌说:“这我怎么知道。你们也知道,现在这种小区,别看一幢幢楼挨得挺密,每户都是一墙之隔,但邻居之间几乎不相往来,跟拆迁前住大杂院、住胡同可差远了。谁家有什么事儿我们互相都不知道。”
“那你和傅欣欣算认识吗?以前说过话吗?”
“不认识,基本没说过话,只知道她租住在我对门儿,有时脸对脸走个照面都不见得打个招呼。”
我冷笑了一下:“既然是这种关系,看见对门儿门没关严,你推门就进?”
岳斌一下子暴跳如雷:“我都说了我是找我家的狗!”说着,他指了指客厅里懒洋洋趴着的一只贵妇:“那是我老婆养的,我弄丢了她非跟我没完不可!再说傅欣欣以前在楼下喂过它,很喜欢它的样子,很有可能跑到她家去啊。”
宋琦站起身来,对岳斌说:“在你家转转可以吗?”
岳斌说:“你随意。”
岳斌家是两居室,宋琦转了转,扭头问岳斌:“你和你老婆分床睡?”
岳斌涨红了脸反问:“怎么了?不行吗?”
我小声问宋琦:“你怎么知道的?”
宋琦说:“太简单了。那间单人卧室的被子还没叠呢。而且……”他小声跟我耳语:“你看,纸篓里还有好多卫生纸团。”
我差点儿笑出声来。岳斌显然有些挂不住:“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说:“没有了。还是想问一下你,昨天中午你听见对门儿有什么动静没有?”
“我都说了我白天一直在睡觉,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我们从岳斌家出来,聊着这个人,都觉得有些问题。我说:“这个人是个宅男,看起来挺色的,老婆天天在外面上班,对门儿又住了个傅欣欣这样挺有姿色的人,难免有什么不轨之心。”宋琦也觉得大有问题:“你看刚才咱们问他时他那神色,肯定有蹊跷。”
随即我们又走访了楼上楼下两家邻居,有一个愿意配合的大妈告诉我们,岳斌和他老婆好像正在闹离婚,他老婆最近很少回来,具体情况她也不清楚。我们打电话向薛队报告了这一情况,薛队马上指令把岳斌带回队里问话。在车上,岳斌的情绪很不稳定,一直在絮叨:“我不是说了吗?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找狗时发现了对门儿有异常才进去的,平常我根本不去傅欣欣的家!”
“谁跟你说死者叫傅欣欣的?你知道的还挺多!别在这儿此地无银了!”宋琦一语道破。回到队里,薛队看了岳斌的样子,对我说:“这一看就是根老油条,我和你们一起审!”
薛队果然有经验,在询问室吓唬了岳斌几句,就把他吓得屁滚尿流。他一边哆嗦着擦眼泪一边说:“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是一直挺关注傅欣欣的,也知道她一个人住,在哪儿上班、家是哪儿的、家里几口人,但这都是在楼下遛狗时她无意间告诉我的。虽然我和我老婆感情不好,但毕竟还没办离婚手续呢,我也不敢胡来啊——就是胡来,也不敢弄死人啊!”
“没说你故意弄死人,有一种罪名叫过失致人死亡,听说过没?有因为想强行与人发生性关系导致被害人意外死亡的,明白吗?”
岳斌的哭声更大了:“我真的是去找狗!”
“狗找到了吗?”
“找到了啊!”
“在哪儿找到的?”
“就在楼道里啊。”
“没跑到院里去?”
“我们的单元门是电子门,它跑不出去啊。”
我刚想继续问,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赶紧把薛队叫出来:“电子门是不是就是那种如果登门拜访的话,必须由主人在房间内按一下按钮,才能打开的门?”
薛队说:“是啊!这点儿常识你都不知道?”
他说完先愣了一秒,然后几乎跟我同时说道:“李守言骗咱们呢!”
确实,以李守言的笔录来看,他是直接上楼发现傅欣欣不在家的;但是并没有提谁给他开的电子门!我们很快又找到李守言,问他电子门的事儿。李守言听闻我们的问话,想了半天,说:“你们这么一说,确实是有人给我开了电子门……”
“谁给你开的?”
他又想了想,大声道:“我想起来了!就是傅欣欣家给我开的!我按的她家的门铃!”
我们异口同声:“你不是说她家没人吗?”“可是门确实是她给我开的啊。我还问了问她是不是傅欣欣,她说她是!”
“是一个女人?”
“对啊!可是我到了她家门口后敲门,又没人给我开门。我敲了半天,确定她不会给我开了,我才下了楼。”
这就奇怪了,难道说在李守言上楼那两分钟里,傅欣欣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无法开门?还是给他开电子门的压根儿就不是傅欣欣?如果不是,那为什么还要给他开门呢?
我们让李守言待在候问室,一屋子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宋琦认为这个李守言肯定有问题,不仅说的话前后矛盾,而且就有人为他打开电子门一事,他为什么不提前说?肯定还有什么故意隐瞒的细节!
薛队则认为,李守言也不见得肯定有嫌疑。傅欣欣死得离奇,说不定在李守言按电子门时,她家里已经出现了嫌犯,只不过还没到剑拔弩张的时候,所以她很正常地给快递员开了门;而恰巧在那之后,嫌犯对傅欣欣下了手,所以傅欣欣无法给快递员开门。
“可是,我有一个问题。”廖洁沉吟道,“既然是这样,那到底是什么原因,令嫌疑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傅欣欣下手呢?嫌疑人如果知道即将有一个人来敲傅欣欣的房门,他怎么还贸然对傅欣欣发起攻击,甚至准备性侵害呢?”
我咬着笔杆子:“最最离奇的是,性侵害还没实施成。按说李守言并没有进到傅欣欣的房间里,嫌疑人是有充分的条件来达成他的目的的啊。”
我们又去候问室询问了李守言,李守言说在他敲傅欣欣房门的时候,并未听见房间里传来什么声音。一片寂静。
如果说是对门儿的岳斌来到了傅欣欣的房间,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傅欣欣是没有理由打开电子门后,却不让快递员进门的。经过走访我们也得知,傅欣欣和岳斌并没有什么不轨行为,如果岳斌觊觎傅欣欣的美貌,那也顶多是他的一厢情愿。傅欣欣没有理由看上岳斌这种一事无成的男人。
如果是高野来找傅欣欣,不管是为了情还是为了钱,他也没有理由连个快递都不让她收。何况她之前已经按下了电子门,快递员距离他们已经近在咫尺。
“只有一种可能,”宋琦眯着眼睛,表情有点儿坏,“如果当时傅欣欣的房间里有个男人,在快递员李守言上楼时,这两人忽然来了感觉,然后宽衣解带,准备好好亲热,又不想被快递员打扰,于是就没开门。”
“这可能吗?你这什么逻辑!”廖洁一脸厌恶。
“怎么不可能?你想想,快递员在门口敲门,他们两人在里面亲热,有人还就愿意图这份刺激呢!”宋琦侃侃而谈。
“恶心!”廖洁朝他瞪眼睛。
薛队皱眉听着,道:“如果就分析案情而言,宋琦说的倒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我有两个疑问:第一,为什么傅欣欣会被掐死?第二,为什么尸体在厨房?这就让人匪夷所思了。”
“不匪夷所思,”宋琦说着,站起身来,比画着说,“你想,厨房离门近,可能就在傅欣欣准备等着给快递员开门时,那个男的尾随着她,跟她打情骂俏,不让她开门,然后两人开始亲热,等李守言敲门时两人玩儿得正欢,但男的可能有些心理变态,或者下手没轻没重,竟然把傅欣欣掐死了。于是尸体当然可能出现在厨房了。”
薛队说:“我觉得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嫌疑人之前一直在傅欣欣的房间里,可能因为什么事在跟她发生争执,或者说要和她发生性关系被拒绝。而这个时候傅欣欣正好知道快递要来,就想借机把这个人推出去,甚至想借机呼救。于是这个人没给傅欣欣机会,直接把她掐死了。”
我们一致点头:“这个可能性倒很大。”
薛队吩咐苏玉甫:“你等会儿跟我去一趟小区安保部,看看里面的监控录像,说不定有嫌疑人的画面呢。”然后又对我和宋琦说:“你们再去找一趟高野,我总觉得他这个人哪儿不对劲儿。”
我们很快到了高野的单位,他见我们又一次拜访,虽然有些吃惊,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将我们迎进门来。我婉拒了他沏茶让座,问他有没有时间再单独谈谈,尤其想去他家里看一看。他一脸为难地说正在上班;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说:“没关系,你忙你的,我们可以等你下班。”
高野蒙了一会儿没说话,我问:“不太方便,是吗?”
他说:“啊,那倒没有。那我去跟领导说一下吧。”
高野的家就在单位边儿上,我们很快就过去了,发现是一座和陆庭小区差不多的社区。高野自己租住一套一居室,房间虽小,但收拾得细致精心,桌面床头一尘不染。我一眼看见床头还摆着一个相框,里面的女孩分明就是傅欣欣。我调侃道:“看来你还是对傅欣欣念念不忘啊。”
高野很不自然地笑笑:“本来嘛,和平分手,也没什么深仇大恨,所以一直放着没动。”
床头柜上还有一张类似说明书的纸,我顺手拿起来一看,好像是什么药物的使用方法,刚看了没两秒,就被高野一把抢走:“这是我吃的一些维生素,平常睡眠不足,精神有些不振……”
我做出一脸匪夷所思的表情:“维生素有什么不能让人看的?”然后又扭头看宋琦。
宋琦说:“就是,你紧张什么,又不是性病,你干吗还怕别人看啊?”
高野明显没了以往的淡定,话也说不流利了:“这……这不属于你们的调查范围吧?这是私人问题!”
“怎么不属于?”我想此刻只能跟他上纲上线了,“这确实是你的私人问题。但往往就是私人问题,才能引发一系列和别人的矛盾问题!况且我们的调查都是保密的,又不会给你乱传出去!而且从你的反应来看,我觉得情况很可能不是你说的那样!”
宋琦几乎都摩拳擦掌了:“你不会是想让我传唤你,你才说实话吧?”
高野攥着那张纸瘫坐在床上,良久才红着脸说:“好吧,你们看吧。”说着,把那张纸递给我。
那是一张治疗男性阳痿的药物的说明书。
我把说明书给宋琦看了看,宋琦清了清嗓子,说:“傅欣欣是不是也知道这个情况?”
“她……知道。”
“你们……分手是不是也有这个原因?”见他不说话,宋琦又说,“你不要多心,我们只是例行调查。”
高野的眼圈竟然红了,然后抬头望着天花板,一脸的优柔寡断:“有吧。虽说不是绝症,但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治好的。我是工作压力太大,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而且她那个人你们应该多少也有所了解,对别人要求一贯很苛刻,有时候我付出很多,但也得不到想要的回报。可我不怨她,毕竟我没她那么命好,没她有潜力……”
他说得很凌乱,我和宋琦多半都不知所云。但总算弄清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导致傅欣欣与高野分手还有一个重要的,甚至很有可能是决定性的原因:高野的性功能障碍。
本来我还想问他的病现在治得怎么样了,治好没有,但还是没开得了口。我怕再问下去他就该号啕大哭了。
回到队里,等到晚上薛队他们才回来。薛队说,他们在小区安保部看了一下午监控,没看到有疑似高野的人出现。我问怎么这么快就把所有监控都看完了?薛队说哪儿啊,陆庭小区建设还不完备,只有小区两个大门有监控设备,他和苏玉甫双管齐下,所以效率和辨识度都能保证。
我向薛队汇报了去高野家的访问情况,宋琦在我旁边说:“反正从监控上看,应该能排除高野当天出入了陆庭小区。也就是说基本能排除高野的作案嫌疑。那么还有谁呢?好像就只有傅欣欣对门的那个岳斌了。”
薛队瞪了宋琦一眼:“你是第一次看监控录像吗?凭什么仅凭录像就排除高野没有出入过小区?”
他这么一说把我们弄得哑口无言。
薛队大手一挥继续吩咐:“廖洁,你明天去电话局查查高野的通话记录。然后再去快递公司走访一下,看看周围同事是怎么评价那个快递员的。”
廖洁耸了一下肩膀,念叨着:“快递员……”然后顺手抓弄起上午李守言放在廖洁桌子上的那个包裹,说:“这个是交给傅欣欣父母还是证物室……”她话没说完,突然定了一下,然后大叫:“你们快来看!”
我们都被她吓了一跳,重重包围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指着包裹上地址栏上的字说:“你们看出什么没有?”
“陆庭小区6号楼601……傅欣欣收……”刚开始我还没反应过来,薛队自顾念叨着,忽然反应过来,使劲拍我,“傅欣欣不是住在501吗?这上面的地址是错的!”
“如果快递地址是错的,那也就说明,快递员李守言在电子门上按下的门牌号也是错的!这就能说明,为什么会有人给他开电子门但他上楼后却吃了闭门羹了!”
薛队扭头问廖洁:“李守言走了吗?”
“没走呢。他说他今天休息,主动配合工作,晚上饭都是在咱分局食堂吃的,现在还在候问室玩儿手机呢。”
“赶紧把他给我找来!”
当李守言再次坐在我们面前时,我们才发现问题并没有迎刃而解。他仔细打量着那个包裹,说:“这不应该啊。我照着这个地址按的电子门,对方也承认自己就是傅欣欣。怎么可能是错误的呢?”
“难道说……”薛队拍了一下桌子,叫廖洁,“你跟我去一趟陆庭小区,其他人待在办公室备勤!”
40分钟后薛队他们回来了,还没进门就兴奋地说:“果然是这样。陆庭小区的所有楼都没设四层。三楼上去直接就是五层!而且因为小区家家户户都装了防盗门,又没有电梯,整个楼道几乎都没有层数标志,所以外人完全看不出这一点!”
这就能说清楚为什么李守言按了601的门铃后,傅欣欣给他开了电子门,而他上去敲门时却无人应声。因为他着着实实爬了6层,最后敲了701的门!
毋庸置疑,701是没人的。而601的傅欣欣那时候很可能还活着。
“上次你说,你上楼时大概是下午1点多。还能再回忆得细一点儿吗?”
“你们容我想想……”他陷入沉思状,自顾自念叨着,“我从公司出来是12点45分左右,20分钟路程,再停车上楼,应该是1点15左右吧……”
“你进单元电子门时,有没有什么人跟你一起进去?”
李守言又沉吟良久,说:“您这么一提示,我后面好像跟了个男的,我推门要往里走时,他跟在我后面,我想可能是小区居民,就让他跟着进来了。”
薛队把高野的人口信息卡扔在李守言面前,指着上面高野的大头像问:“你看看,是这个人吗?”
李守言看了半天,自言自语:“我还真是认不出来。当时那个人戴着墨镜……”“想想,还能记起那个尾随你的人的别的什么特征吗?”
李守言拨浪鼓似的摇头:“我真是记不起来了。”
“他当时上了几层楼?”
“我真没注意。那人走路比较轻。但是我能确定的是,当我到了701时,那个人就不见了。”
薛队转向廖洁:“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儿了,你明天连傅欣欣家的电话记录一起调!”然后又对我和宋琦说:“你们两个明天可以把高野叫来了。我倒要会会这个出版社的年轻有为的大编辑!”
10
第二天中午我们把高野带回队里时,廖洁正口若悬河地跟薛队汇报她的成果。她说:“这一上午给我累的,不过总算有些收获!薛队您真是神机妙算,高野的通话记录里,有一个租车公司的电话。我打过去,对方告诉我高野一个多礼拜前在他们公司租了一辆捷达,前天刚还回去!”
“还有吗?”薛队点着烟,面朝窗户。
“还有就是,傅欣欣的老妈是在事发那天下午1点10分给她打的电话。这和李守言上楼的时间基本吻合!”
薛队点头笑笑,朝我们走来:“走吧,去讯问那个大编辑!编辑不愧是编辑,可真够能编的!”
高野坐在讯问室里正在发呆。薛队坐在我和宋琦中间先声夺人:“高大编辑,别来无恙。你租车这件事儿为什么不跟我们说?”高野低着头,眼看脚面:“这有什么好说的。又不是跟案子有关的事儿。我租车,是因为刚学完驾照,想练练手。”
“想练练手?没那么简单吧。我看你是想掩人耳目吧?”
高野蓦地抬起头来:“你别血口喷人!”
薛队“啪”一拍桌子,声音震得连我都一激灵:“我们看过那天的小区监控录像,你租的那辆捷达车清清楚楚地从小区门进来过,就在案发前一个小时左右!你别告诉我你又把车租给别人了!”
“我当然没有把车租给别人……”
“那是你本人开的车了?你不是说你那天一直在家休息吗?”
“我不是怕你们瞎怀疑吗?因为之前给她打电话一直不接,到她家她也不给我开门,所以我只是去找她,问问她什么时候还我钱,但在她家楼下等了好久都不见她下楼,于是我就走了。”
“行了,”宋琦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后来从他家找到的一副墨镜,“你以为你上楼时没有别人见到你?你再好好回忆回忆,要不要你把墨镜戴上,我们找旁证做个辨认?”
高野一脸惊诧,瞬间又蔫在了椅子上。半天,他终于徐徐说道:“好吧,那我就告诉你们,但我真的没杀她!”
“赶紧说!”
按高野的表述,他当天确实开车去了陆庭小区,在楼下等了傅欣欣一段时间,不见傅欣欣下楼或者回家,很是气急。终于看到一个快递员,也就是李守言按了单元门上傅欣欣家的门铃。他猜到肯定是傅欣欣的快递到了,一会儿她肯定要给送快递的人开门,于是尾随进去,准备好好找傅欣欣理论一番。没想到送快递的爬到傅欣欣的601所在楼层时,又继续往上爬去,他也没理会。与此同时他发现傅欣欣已经提前把房门给快递员打开了,于是推门进去。这时他看见傅欣欣正在客厅里接电话。傅欣欣也看到了他,赶紧放下了电话,问他怎么来了,还有什么事儿。“然后呢?”薛队一边问着,我一边啪啪地敲着电脑做笔录。“然后我就跟她提了钱的事儿。可她赖我太心急,说她自己承诺的还钱的时候还没到,即使到了,还不还也要看她的心情。”高野说着,表情就痛苦起来,“我跟她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看中了一个楼盘,想在古城买套房,在城里安家,让她告诉我到底哪天还钱,让我心里有个数。可她竟然质问我急个屁,那些钱就算还,也不一定都给我,还说那里面有她的青春损失费。警察同志,你们说这娘们儿说的什么话!她亲手写的借条还在我手里呢!”
“别废话,说重点!你都对她做什么了?”
高野说,他当时本就急火攻心,一听傅欣欣说这种耍无赖的话,当即就跟傅欣欣对骂起来。可傅欣欣不想恋战,站起身来要往门外走,还挖苦他说:“我最看不上的就是你这种娘们儿的性格!为了点儿钱就上门找骂,你讨债鬼托生的啊!”高野见理论不成,再加上傅欣欣准备出门,就一把上前拽住她,哪儿想到傅欣欣一挣扎,门厅的鞋毯顺势滑动,她身体失去平衡,后脑勺磕在了门框上,一下就倒地不省人事了!
我一边记着一边看薛队的脸色。因为法医鉴定结果上,没有提到傅欣欣受过这方面创伤的细节。
“你继续说。然后你做了什么?”
“然后?”他眼睛瞪得浑圆,“然后我叫了她几声,又扒拉了她两下,见她没动静,就赶紧跑了。我以为她昏过去了,怕她醒来讹我啊!”
“你为什么不叫救护车?”
“我哪儿敢啊!要是医生过来把她救醒,她非跟我大吵大闹,然后报警不可!但是警察哥哥们,我可真没掐死她啊!”
薛队看了一眼我做的笔录,点上一支烟,琢磨良久,终于说:“那个,傅欣欣就真的没再说别的?”“别的?什么别的?”
“你刚才说,她一直在侮辱你。她用没用别的什么过激的或者尖锐的语言?”
“我没明白您的意思。”高野满是困惑。
薛队咳嗽两声,扭脸看宋琦。宋琦于是开门见山:“比如她提没提你的病?你们……”
“当然没有!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要不是有铁椅子锁着,高野几乎要从里面跳出来了。
薛队小声对我说:“你看现在即使是咱们提起他这个事儿,他也是暴跳如雷,如果当时要是被傅欣欣挑起这个话题,在那种情景下,还能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比如……证明给她看?”宋琦也把脑袋凑过来,“我也是这么想的!”
没想到这么一来,高野倒是怎么也不说话了。他竟以为我们是成心在嘲弄他。
薛队让我和宋琦到门口抽根烟。我跟宋琦来到门口,说:“看来弄死傅欣欣的就是这个高野无疑了。当初怎么没想到,他会租辆车,跟着快递员进门呢!”
宋琦吞云吐雾地说:“其实也正常。高野为那女的付出那么多,耗了那么久,又是借钱又是陪她的,结果那女的混出模样就把他踹了。再加上自己有这病本来就自卑,当然恼羞成怒了。所以孙小圣,你以后可得小心啊,我瞅你各方面都有朝高野发展的趋势。”
“去你大爷的!”我一脚踹过去。
我们两个正闹着,就听屋里薛队叫我们。我们进去后,薛队很平静地说:“把人带出去吧。带到候问室去。”
我看了看电脑上的笔录,还是刚才的内容。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没敢像以前一样多问,直接把人带了出去。
我回到办案区时,薛队还在和宋琦说着什么。见我过来,薛队说:“下午把岳斌和李守言都叫来吧。高野不是凶手。”
“为什么?”我一脸不惑。
“你想想,他来找傅欣欣的目的是什么?要钱对吧?”
“对啊,正因为傅欣欣找借口拖着不还,所以他才恼羞成怒啊。”
“恼羞成怒他有必要杀死她吗?高野是具有一定法律常识的人,他手里握着借条,为什么非要以暴力威胁甚至杀死欠他债的人?即使傅欣欣真的耍赖不还钱,他也可以去法院告她啊。何况他也知道,傅欣欣不会这么做。那么他杀人的动机不成立。”
“可是在那种条件下,如果傅欣欣说出什么极端的话来,比如拿他的阳痿来刺激他,也不一定啊!”
“傅欣欣为什么要刺激他?高野刚才的话里肯定有夸张的成分。当时他找傅欣欣,问她钱的事儿不一定是真,想和她聊感情倒大有可能,甚至傅欣欣才可能是两个人中真正关心那笔钱什么时候还的人。你忘了傅欣欣的母亲在给她打电话时,也说的是给她凑钱还债的事儿。而且傅欣欣单位的同事也听欣欣提过借钱的事儿,只不过还没落实。所以说,傅欣欣是想赶紧把钱还了,跟高野两清。而高野极有可能不着急让她还钱,然后想方设法旧情复燃!”
“所以傅欣欣没必要刺激高野,只有在高野跟她拉扯不清的时候,两人才可能发生争执。而且高野有那个病,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是没有那个心力和能力对傅欣欣实施性侵害的。”宋琦看着我说。
“你会杀死一个欠你一大笔钱的人吗?你手握着她给你写的欠条,还会成心杀死她?显然不太可能。所以说咱们还要把三个主要嫌疑人都叫过来,挨个儿突审。我觉得这个案子很快就会有结果了。岳斌也很有嫌疑。因为根据高野的回忆,他从傅欣欣房里仓皇跑出的时候,没有关门。而岳斌就住在傅欣欣对门儿,他很可能听见了他们两人争执时发出的动静。”
下午我们就把岳斌和李守言叫到了队里,先对李守言进行了问话。李守言说,当时在701门口敲了半天发现无人应声,因为还要赶时间派送别的快件,他便直接下了楼,并没注意到傅欣欣的家门是开着关着还是虚掩着,以及有什么声音传出。
岳斌还是坚持之前的说法,说是事发前一天晚上熬夜上网,于是事发当天一整天都在睡觉,同样没听到对门儿傅欣欣家有什么异样的声音。
两人的说法如此相近,虽不能说互相矛盾,但也的确令人起疑。这时苏玉甫拿着一张纸过来了,对薛队说:“岳斌的手机通话记录显示,事发当天的上午和中午各有一个未接电话,后经核实,一个是他老婆的,一个是他朋友的,他在晚上6点多时分别给这两个电话回拨了过去。而发现傅欣欣尸体的时间是6点半左右。”
“那就对了!凶手已经冒出来了,走吧,跟那个快递员对对故事!”薛队带着所有人到了讯问室。
李守言坐在椅子上格外淡定。薛队笑着说:“小兄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心理素质这么好,而且逻辑思维也很缜密。只不过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我们还是把你给揪出来了。”
“我想您一定是搞错了。我这么配合工作,随叫随到,怎么可能是杀人凶手?再说我压根儿不认识傅欣欣啊,杀人总要有动机的啊!”李守言脸上掠过一丝吃惊,但很快平静下来。
薛队笑笑,反问:“你早就知道你上错楼层了对不对?只不过想让我们以为你至今还蒙在鼓里,所以一步一步暗示,让我们发现这个误会,对不对?”
“当然不对了。我上错了就是上错了,为什么要掩饰?”
“那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说当时以为傅欣欣不在家,给她打了电话,可是她的手机通话记录里并没有来自你的未接来电。这又是为什么?”
“被凶手删了呗!那我怎么知道,她的手机又没在我手里。”李守言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那我就来帮你完完整整地还原一下事情的经过吧。你要仔仔细细地听,李守言同志。”薛队说。
按薛队的说法,当天李守言到傅欣欣家送快递,在单元门上按了傅欣欣的门铃,此时的傅欣欣给他打开了单元门,而且一并把屋门也打开。但就在这时傅欣欣的母亲给她打了电话,她在接电话之际高野便尾随着李守言上了楼。李守言上错了楼层,当时还浑然不觉,高野却不会上错,见傅欣欣房门打开,就直接走了进去,开始和傅欣欣理论。而楼上的李守言在敲门无果后也听到了楼下的动静,下来躲在角落里一看究竟,然后发现高野很快仓皇跑出,连屋门也没关。因为好奇,李守言便推门进去,发现傅欣欣躺在了门厅的地上。
其实傅欣欣在和高野冲突时只是很普通地磕了一下头,然后借坡下驴地装晕,想借此把高野吓跑,所以当时她并没有真正失去意识。而李守言见此状,发现傅欣欣面貌和身材都不错,便起了色心,想趁机猥亵一把,便下手去解傅欣欣的衣服,傅欣欣很快发觉,又见到是陌生人,就大声尖叫起来。李守言怕高野还没走远,听见叫声会返回,便使劲掐住傅欣欣的脖子,最后导致她机械性窒息死亡。他失手杀死傅欣欣后,慌张了一阵,但很快冷静下来。觉得完全可以把事情推到高野身上,便很快清理了现场,又把傅欣欣的尸体从门厅挪到了旁边的厨房,以免太快被人发现。
李守言的思路是,尽管事情要尽量推到高野身上,但绝不能推得那么明显、那么主动。所以他一直格外镇定,显示出自己的无辜,并故意把傅欣欣的包裹放在廖洁那里,让她发现端倪。而且他并未主动提出高野的存在,一切都是以没记清、没印象为由,隔岸观火、静观其变。于是在我们的排查和他的暗示下,所谓的嫌疑人高野终于浮出水面。
“对不对?李守言?”宋琦问他。
“这都是你们的怀疑而已,都是推断,你们有证据吗?”
薛队走上前去,一把抓起他的右手:“证据当然有!你看看你的手指甲,这就是证据!”傅欣欣是被人掐死的,脖子上有好几道比较深的指甲划出的血痕,所以凶手的指甲内必定留有血迹或者傅欣欣的皮肤组织。凶手如果发现这个细节,一定会清理指甲,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它剪秃,才能不露任何蛛丝马迹。
“从第一次见你,我就发现你的手指甲刚刚剪过,而且剪得很靠下,都露出肉了。除非有洁癖,正常人谁这么狠地剪指甲?而岳斌和高野的指甲跟你完全不同。虽然也不长,但没有短得过分,而且指甲边缘也是比较圆滑的,一看就不是刚刚剪过的。”
李守言听罢冷笑道:“算了吧,薛队长,就凭我指甲剪得秃了些,你就认定我是掐死死者的凶手?你的所谓证据也太软了一些吧?!”
薛队笑笑:“当然不止这些。你只顾你自己手上的指甲了,好像还忘了点儿什么。当时你掐她的时候,指甲折断了一根对不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你右手的中指指甲!”薛队又拽住他的右手,展示给我们看。果然,他的右手中指的指甲短得更加过分。
“现在已经在傅欣欣的头发里找到那半截儿指甲了,我们马上会做DNA鉴定,鉴定结果也将是证据。至于那截儿指甲是谁的,你自己心知肚明吧?”薛队瞪了他一眼,继续说,“还有,今天上午我又让我们技术队去现场提取了一下痕迹,发现傅欣欣门口的鞋垫子上粘有一小截儿黄色胶带,而傅欣欣家并没有这种胶带。我们去你们公司询问,你们领导能确定你们平时封包裹用的就是这种胶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守言终于说不出话来了。薛队又说:“我知道你在这个城市打工很不容易、很辛苦,很多时候有说不出来的苦衷。但你别忘了,那是一条人命!傅欣欣也有家人,也有未来,可是被你在几分钟内毁得一干二净!”
李守言哭了:“我知道我错了,您分析得一点儿不差。是我干的,我对不起她,对不起我的父母!”
我们三个全部站起来,不约而同深深吐了一口气。
忙完了傅欣欣被杀的案子,本以为能消停两天,不料薛队忽然安排我和宋琦去趟看守所,去找前一阵已经被刑拘的李国新,说是要继续深挖一下这个案子,看看李国新到底有没有杀害戴鑫的动机。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这个案子目前并没有新证据指明李国新蓄意杀人;所谓继续深挖,就是和李国新打心理战罢了,看看他能不能招供,然后反过来再找证据。话虽如此,我和宋琦都不抱太大期望。李国新那么精的人,刑拘前都不承认蓄意杀人,更别提再被以别的罪名刑拘之后了。
果然,在看守所里李国新依然坚持自己那套理论,说是之所以篡改跑步机电脑数据是为了做试验。鬼才信这套理论,但因为没有证据支持,我们也找不出特别有力的反驳他的话。倒是宋琦掌握了之前一个被忽略的情况,问他:“李国新,你所在的那家健身中心,是圣奇国际旗下的吧?那么按理说,就算戴鑫不认识你,那么你至少是认识他的,对吧?”
“我不认识他。我们健身房又不在圣奇国际大厦,我怎么可能认识他?”李国新淡淡地答道。
“可是怎么这么巧,你试验的对象,正好就是你们健身中心的股东之一?如果你是我,你不会觉得蹊跷吗?”
李国新笑笑:“我不会觉得蹊跷。因为世上有很多巧合。美国两位总统林肯和肯尼迪你知道吗?他们两位都是被刺杀的,林肯遇刺是在一个礼拜五,而肯尼迪遇刺的时间恰好是相隔了100年后的一个礼拜五,都是下午3点30分。两位总统的继承人名字相同,林肯的继位人名叫约翰逊,肯尼迪的继位人也叫约翰逊。前一位约翰逊生于1808年,后一位约翰逊生于1908年,中间相隔恰好是100年。你说,这种巧合都能存在,你们那个案子还至于你们这么大费周章地猜玄机吗?”
我和宋琦不禁哑然。
这时看守所民警悄声对宋琦说了句什么,宋琦对我说:“今天就到这儿吧。”
出来后我问宋琦怎么了,他说:“李国新的律师来了,还是先让他见律师吧。咱们回去把情况跟薛队说说,不行就让他亲自出马吧。我觉得凭咱俩肯定没戏。”
宋琦让我自己先出去,他去里面上厕所。我到看守所大门口,正看见一个身穿西服的人在给武警看证件,想必就是李国新的律师。再看律师身边停的那辆奥迪,似乎有些眼熟,我还没反应过来,车里又有一个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是李出阳!
我来不及细想,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敲着玻璃叫他。驾驶室里的李出阳看见是我,先是有些惊讶,旋即恢复正常,轻快地跳下车来:“孙小圣,是你?你来这儿送人?”
李出阳还是那么帅,秀气的五官,锐气的脸庞,加上一头乌黑有型的头发,仿佛比上学时更加光彩夺目。我见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服,给他一拳:“行啊,你小子,怎么捯饬得跟特工似的?现在找你也找不到。”
“你不是吧?这刚毕业多久啊,就把我电话删了?”李出阳反唇相讥。
“你少跟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电话早停机了,换号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急忙掏出手机要记他新号。心想这回可算碰见活的了,最起码先要个联系方式,到赵书记那儿交差。
李出阳难以置信地笑着:“我没换号啊!你删号就删号了,别拿我说事儿。我从高中开始用的一直就是那个手机号!”
“不可能!我给你拨个你听听!”我攥着手机,飞快地滑出李出阳的号码,然后拨号。
很快,李出阳兜里开始响起手机铃声。他拿出手机展示给我看:“这不通了吗?你看你的号码在我这里的存储名还是你上学时的外号呢!”
他手机上的“孙猴子来电”赫然入目。
我一头雾水。来不及细想,他又问:“对了,这么说你找我有事儿?怎么了?”
我说:“听说你辞职不干了?”
“是啊。”
“为什么啊?”
他耸耸肩:“没什么。觉得干警察没意思。天天就是那点儿事儿,又枯燥又乏味,也没什么发展,和上学时想象的差远了。”
他这两句话把我一肚子问题都闷回去了。我只能问:“那你现在干什么呢?”
“暂时没干什么啊,在家待着呢。我们家也不少我这碗饭。”他挺不屑地说。我差点儿忘了,他还算个富二代呢。他的辞职谜团被他几句话就说得烟消云散了!
“对了,你今天来这儿干吗来了?是送那个人来的?”我指着那个刚刚被民警带进去的律师说。
“对,他是我一个朋友,来看守所找委托人的。因为我认识这里,就带他来一趟。”
“他的委托人是叫李国新吗?”
“哟,这个我还真没问。对了,你来这里不会就你一个人吧?”
我说:“哦,我和宋琦一起来的。”
李出阳颇有些意外:“怎么,你去刑侦支队了?”我心不在焉地打量着他那辆奥迪车,琢磨着是不是上次在健身房门口见到我奔逃的那辆,嘴上草草答着:“对,去了有一阵了。”
李出阳笑笑,说:“我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去了,你有事儿就电话联系我吧。”说罢,他就上了车。我留了个心眼儿,趁这时候记下了他的车牌号。
李出阳前脚刚走,后脚宋琦就出来了,问我刚才在跟谁说话。我想了想,说:“不认识。问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