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王储的玩偶
讲故事的人有很多讲究,据说最初是编辑们给定的,而编辑们说定这些规矩是应读者的要求。具体的规矩包括圣诞节的故事里面要有小孩,而且要以写甜蜜和光明为主。
这里讲的就是一个圣诞节的故事,里面有玩偶,也有圣诞老人,甚至还有贼。这个贼到底是谁呢?当然不是巴拉巴,具体是谁还有待于确定。当然还要安排孤儿和永不厌烦的拯救者。至于光明,那将在最后出现,还得让天才埃勒里·奎因带来。心情郁闷的读者也会看到黑暗,因为这个故事里出现了这个地区出了名的大窃贼。窃贼的名字不是撒旦,而是科摩斯。这一点有悖常理,因为人人都知道,科摩斯本是掌管节日喜悦和欢乐的神。埃勒里对此曾冥思苦想,一下子陷入不合逻辑的推理出不来了,直到最后妮奇·波特建议他按照常人所用的方法寻找答案才终于解脱。
由于这样找到了答案,令这位大人物感到很丢面子。《大不列颠百科全书》第一七五周年纪念版说,一位叫科摩斯的法国魔术师一七八九年曾在伦敦表演,使他的妻子从桌面上突然消失。据说这是第一次不用镜子就做到的特技。这件事给了埃勒里很大的启发,使他一下子豁然开朗,从而驱走了邪恶和黑暗。
我们的故事开始就说到一个死人。死者名叫伊普森小姐,虽然长期呼吸困难,但也活了七十八岁。她父亲是中西部一所大学的希腊裔教授,老早就常说自己的女儿是“一个非常活跃的小动词,”并且竭力撮合女儿和他的一位比较强壮的学生结了婚,这个学生是依阿华州一个家禽养殖场的继承人。
伊普森教授和学校里的大部分教授不同,因为学校里只有他一个希腊裔教授。他出生在希腊的米蒂利尼岛,曾多次回忆说“那是萨福热爱并且歌颂过的地方”,并且发现这句话在业余活动时说出去还很管用。伊普森教授做事喜欢随意性,带有希腊人浓厚的理想主义色彩。他经常提醒自己的妻子早日给他生一个任性的小鸡。女儿出生后,他坚持认为她是一个生物学的奇迹。
伊普森太太对丈夫宁可将自己的希腊名字简化为伊普森也不愿意明智地将它改为琼斯一直困惑不解。
“亲爱的,”教授有一次对她说,“你只是个伊阿华俗人,你不懂。”
“可是这里谁都写不了也读不出你的名字!”伊普森太太嚷道。
“伊普西兰蒂是我们必须承受的一个十字架,”伊普森教授小声说。
“哦。”伊普森太太说。
类似的说法还有很多。伊普森先生最喜欢把妻子形容为“伊普森式的”,并且解释说这是指一个成熟的鸡蛋里的受精胚芽,所以用在她身上很贴切。伊普森太太依旧不太明白,她死的时候还很年轻。
教授后来和一个聪明的堪萨斯城里姑娘私奔了,将他已经接受过洗礼的小鸡留给了她母亲的一个亲戚抚养,对方名叫朱克斯,是长老派教友。
伊普森先生在他的第四十个奥德赛年送给女儿一件漂亮的收藏礼品,一个拥有三千多年历史的古希腊赤陶土玩偶。伊普森小姐感到责任重大,于是不太情愿地将它送到了布鲁克林博物馆,可那东西竟然在博物馆里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伊普森小姐刚出生时,教授的家庭很和睦,对生小孩充满热情,所以给她取名为基西里娅。但伊普森小姐自己却始终不能生育一儿半女,尽管她先后死了五任充满活力的丈夫。老太太晚年的日子带有一种古典式的悲剧味道,当她耗尽所有的激情之后,就开始在自家纽约的大房子里,以她父亲的名义开心地收集和摆弄起了各种玩偶。
开始收集的都是各式各样的一些普通泥玩偶,但后来她的需求不断增加,也开始收集一些很值钱的古董。在她的收藏中,有两件是从埃及法老的墓穴中挖掘出来的两个油漆木雕小人,任何一位懂行的人一看便知道属于稀世珍宝,比大英博物馆里保存的古埃及玩偶的年代还要早。
伊普森小姐还得到了老祖先“利蒂西娅·佩恩”的一个玩偶,后来被证明是美国最老的玩偶,是威廉·佩恩于一六九九年从英国带到费城送给他女儿的一件礼物。还有一个身穿织锦缎和天鹅绒衣服的木芯“小女孩”,是沃尔特·罗利公爵送给第一个出生在新世界的英国孩子弗吉尼亚·戴尔的玩偶。
在老太太的架子上,到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玩偶,其中有法国十四世纪的“布娃娃”,南非阿扎尼亚省奥兰治自由邦芬果族部落的神圣玩偶,日本萨摩的纸制玩偶和古代日本的庭院玩偶,埃及苏丹哈里发玩偶,瑞典的桦树皮玩偶,霍皮族印第安人的“克奇纳神”木雕玩偶,爱斯基摩人的毛象牙玩偶,印第安奥吉布瓦族的羽毛玩偶,以及古埃及科普特人的骨头玩偶,还有中国古代的翻斤斗玩偶和罗马人供奉狄安娜的玩偶等等。从制作材料来看,这些玩偶有用纸板做的,有用动物皮做的,有线轴玩偶,螃蟹爪玩偶,蛋壳玩偶,玉米芯玩偶,碎布头玩偶,还有带苔藓毛发的松果玩偶,袜子玩偶,陶瓷素烧坯玩偶,棕榈叶玩偶,纸浆玩偶,甚至用豆荚做的玩偶。大的高达四十英寸,小的可以藏在伊普森小姐的金顶针里。
基西里娅·伊普森的收藏在时间上跨越了几千年,内容上也可以说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没有哪一位玩偶收藏者的藏品能和她的相比,即使某些大都会的博物馆和老布加勒斯特的皇宫玩偶收藏也没有她的丰富。
我们的故事从不久前一个十二月二十三日约翰·萨默塞特·邦德林律师到奎因家访问开始。
十二月二十三日通常不是找奎因父子的最好时间。理查德·奎因警官喜欢过老式圣诞节,比如,准备他的火鸡填料,前后需要二十二个小时,其中有些成分在街角的杂货店根本就买不到。埃勒里这时才开始准备礼物。圣诞节前的一个月他把自己的侦探天才用在了寻找罕见的包装纸和精美的带子等礼物上面,到了最后两天,他才开始利用买来的东西制作漂亮的礼物。
约翰·邦德林律师来访时,奎因警官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呢,埃勒里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独自在用灿烂的金属纸、草绿色波纹丝带和松树球果制作圣诞树——犹如创作一首秘密交响乐。
“这没用,”妮奇仔细看了看邦德林律师的名片又耸了耸肩说,“你说你认识警官,邦德林先生?”
“你只告诉他邦德林不动产律师就行了,”邦德林神经质地说,“他知道。”
“要是你被他赶出来,可不要怪我,”妮奇说完就去找奎因警官。
这时书房的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埃勒里从门缝中探头张望,然后他从书房溜出来,顺手把门锁上。
“别出声,”他冲邦德林说,“不能信任他们,你知道。孩子,还只是些孩子。”
“孩子!”邦德林律师吼叫道,“你是埃勒里·奎因,对吗?”
“对,你有什么事?”
“对青年人感兴趣,对吧?还有圣诞节、孤儿和玩偶这类东西?”邦德林先生继续以一种挑逗的口气说。
“我想是的。”
“你更傻。啊,你父亲来了。奎因警官——!”
“噢,是邦德林,”老先生心不在焉地说,握了握他的手,“我办公室打电话来说有人要来。瞧,来点我做的火鸡肝。认识我儿子吗?他的秘书,波特小姐?你来有什么事,邦德林先生?”
“警官,我在处理基西里娅·伊普森的房产,以及——”
“很高兴见到你,邦德林先生,”埃勒里说,“妮奇,那个门锁上了,所以不要假装你忘记了去洗手间的路……”
“基西里娅·伊普森,”警官皱了皱眉头,“噢,对了。她最近死了。”
“留给我一大堆头疼事,”邦德林先生痛苦地说,“处理她的藏偶。”
“她的什么?”正看着钥匙的埃勒里抬起头来问。
“就是玩偶收藏。藏偶,是她自己造的一个词。”
埃勒里将钥匙重新放回衣服口袋,走过他的摇椅。
“我可以把这个取下来吗?”妮奇叹息道。
“藏偶。”埃勒里说。
“她三十年的收藏,玩偶!”
“可以,妮奇,取吧。”
“好了,好了,邦德林先生,”奎因警官说,“有什么问题呢?一年就一次圣诞节,你知道。”
“要把这些藏偶拿到拍卖会上卖出去,”律师气愤地说,“卖下的钱全部用来建立一个孤儿基金。新年一过就开始公开出售。”
“玩偶和孤儿,啊?”警官说,想起了他的爪哇黑胡椒和调味盐。
“这很好,”妮奇笑道。
“噢,可不是吗?”邦德林先生轻声地说,“显然,姑娘,你肯定不会对一个替代品满意。我管理不动产已经九年了,从没有听到谁在说我的任何闲话,但让一个不动产卷进一个小——没有父亲的小孩子的利益,这对我来说还是第一次!”
“我的馅。”警官赶紧说。
“我对这些玩偶做了分类。结果是吓人的!你知道现在还没有专门出售这些东西的市场,只有一些个人收藏者。老太太的藏偶特别多。她把所有的钱都投到这里面去了。”
“但那应该很值钱,”埃勒里断言道。
“那看对谁了,奎因先生。要是给博物馆的话,他们只会把这些东西当做没有抵押的礼品白要。我告诉你,除了其中一件较值钱外,其余的恐怕还不够让那些假定的孤儿吃两天泡泡糖的费用!”
“是哪一件呢,邦德林先生?”
“第八七四号,”律师说,“对,就这个。”
“第八七四号,”奎因警官看着邦德林从大衣口袋里取出的一个分类清单念道,“王储的玩偶。独一无二的。象牙雕制的一个人英寸高的小王子,穿着宫廷礼服,是用真正的白鼬毛皮、织锦缎和天鹅绒做的。腰间还挂着用金子做的宫廷佩剑。头上戴着一项金子做的王冠,上面镶着一大块最好的蓝钻石,重量约为四十九克拉——”
“多少克拉?”妮奇惊叫道。
“比‘希望’和‘南非之星’还要大,”埃勒里兴奋地说。
“——估价,”父亲接着说,“在十一万美元。”
“那么贵呢!”
“就这么个东西!”妮奇说。
“这可是出自皇家的玩偶,”警官继续读,“是法国路易十六送给他的第二个儿子路易·查尔斯的一个生日礼物。路易·查尔斯在一七八九年长兄去世后被立为王储。这个小王储在法国革命期间被保皇党员宣布为路易十七。他的命运鲜为人知。这是一个非常浪漫并具有历史意义的玩偶。”
“真值那么多钱吗,”埃勒里小声说,“邦德林先生?”
“我是个律师,不是古董商,”邦德林大声说,“上面还附有一份文件,介绍了这件玩偶的流传过程。尽管这段历史不好,奎因警官。但这没关系,钻石是好的!”
“把这个价值十一万美元的玩偶看成是一块骨头,它本来就是,这能有什么麻烦呢?”
“你说的倒轻巧!”邦德林先生厉声说,看上去非常痛苦,将指关节捏得叭叭作响,“王储的玩偶是所有收藏中惟一能够卖出好价的一件,而老太太在遗嘱中还确定,要在圣诞节前一天公开展出基西里娅·伊普森的藏偶——地点定在了纳什百货商场的主交易场!就在圣诞节的前一天,先生们!想想看!”
“可为什么?”妮奇大惑不解地问。
“为什么?谁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为了款待纽约的小乞丐大军吧,我猜!你知道圣诞节前一天会有多少农民进出纳什商场吗?我的厨子是一个非常虔诚的教徒,她告诉我说简直就像哈米吉多顿一样。”
“圣诞节前一天,”埃勒里皱眉道,“那就是明天。”
“这事听起来可不大好办,”妮奇急切地说。她转而又兴奋起来,“哦,对了,或许纳什商场根本就不会合作,邦德林先生。”
“嗨,不会合作?”邦德林先生咆哮道,“老太太和他们早就说好了!从她一去世,他们就一直追着我!”
“这会招来纽约的所有坏蛋。”警官说,他的眼睛盯着厨房的门。
“孤儿们,”妮奇说,“孤儿们的利益应该得到保护。”她责难地看着她的老板。
“得采取特殊保护措施,爸爸,”埃勒里说。
“当然,当然了,”警官说,站了起来,“这个您别担心,邦德林先生。现在要是你能够原谅——”
“奎因警官,”邦德林先生嘘声说,紧张地往前靠了靠,“还不只这些呢。”
“啊?”埃勒里赶紧点了一支烟,“这里面一定有一个特别的恶棍,邦德林先生,而你知道他是谁。”
“我知道,”这位律师空洞地说,“也可以说不知道。我是说,是科摩斯。”
“科摩斯!”警官大声说。
“科摩斯?”埃勒里慢慢地说。
“科摩斯?”妮奇说,“是谁?”
“是科摩斯,”邦德林先生点头道,“他今天居然一大早就进入我的办公室,一定是在跟踪我。当时我还没有脱下外套,秘书还没来。他进来把这个卡片扔在了桌子上走了。”
埃勒里拿过来看了看:“很平常,爸爸。”
“这是他的商标。”警官厉声说,嘴唇哆嗦了几下。
“卡片上面只写着‘科摩斯’,”妮奇抱怨道,“谁——?”
“他平静地通知我说,”邦德林说,“他准备明天偷走那个王储的玩偶,在纳什商场。”
“噢,一个疯子,”妮奇说。
“邦德林先生,”老先生以一种可怕的声音说,“你说说这小子长什么样?”
“外国人——黑胡须——说话口音很重。给您说实话,我当时简直被吓呆了,没能注意到细节。甚至我当时都没想到去追他。”
奎因父子心照不宣地相互耸了耸肩。
“又是这一套,”警官说,“他每次出现时,人们除了记得他的胡须和外国口音外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对了,邦德林先生,要是有科摩斯介入,这事可就非同小可了。现在收藏品在哪儿?”
“在四十三大街人寿银行和信托公司的地下室。”
“你准备什么时间把东西送到纳什商场?”
“他们本来今天晚上就要,但我说什么也没给。我和银行已经安排好了,收藏品将在明天早上七点半拿走。”
“在商店开门之前,”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没有很多时间准备了。”他看了一眼他父亲。
“你就把运送任务交给我们吧,邦德林先生,”警官冷酷地说,“我们今天下午最好再通个电话。”
“这下我可就放心了,警官,我总算解脱了——”
“是吗?”老先生酸溜溜地说,“你怎么就认为他不会把它偷走了呢?”
邦德林律师走后,奎因父子就在家碰了碰头,和往常一样大部分时间是埃勒里在讲话。最后,警官进卧室接通了总部的电话。
“谁都会认为,”妮奇哼着鼻子说,“你们两个好像是在策划巴士底狱的防务。这个科摩斯究竟是谁?”
“我不知道,妮奇,”埃勒里慢慢地说,“说不上是谁。大约在五年前,他开始了其犯罪生涯。他是一个胆大妄为又绝顶聪明的无赖,居然把偷盗变成一门艺术,屡屡行窃都能得手,简直罪大恶极,但一直逍遥法外。他好像就是要通过偷窃几乎不可能得手的东西来获得极大的快感。他还是一名乔装大师——经常变换着十几种角色。警方不但抓不住他,甚至连他的照片都拍不到,连他的指纹都采不到。我敢说他是在美国作案的最危险的窃贼。”
“既然他从未被抓获,”妮奇怀疑地说,“你怎么知道他犯了这么多的罪行?”
“你是说,没这么个人?”埃勒里勉强笑了笑说,“从每次作案的方式来判断,这些罪行为同一人所为。然后,他每次作案后,都要在作案现场留下一张名片——上面写着‘科摩斯’。”
“他通常都要提前宣布他要偷窃王冠上的珠宝吗?”
“那倒不是。”埃勒里皱眉道,“据我所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做。他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做事,今天早晨对邦德林办公室的访问是他整个计划的一部分。我奇怪会不会——”
起居室的电话响了。
妮奇看着埃勒里。埃勒里看着电话。
“你是想——?”妮奇开始道,但然后她说,“哦,这太荒谬了。”
“在科摩斯卷入的地方,”埃勒里野蛮地说,“没有什么太荒谬的事!”他说着扑向电话,“你好!”
“一个老朋友,”一个低沉而空洞的男声,“科摩斯。”
“噢。”埃勒里说,“再次向你问好。”
“邦德林先生,”对方快活地问,“说服你‘阻止’我明天在纳什商场偷那个王储的玩偶了吗?”
“这么说你知道邦德林来过这里了。”
“这没什么希奇,奎因。我跟着他。你准备接这案子吗?”
“你看,科摩斯,”埃勒里说,“在一般情况下我不会放弃这种胜负各半的机会。但这次情况有所不同。那个玩偶代表一项未来的孤儿基金。我宁愿选择我们不要拿它来做游戏。科摩斯,你说我们把这次活动取消了好吗?”
“我们还是明天,”这声音轻轻地问,“再谈纳什商场吧——?”
十二月二十四日一早,奎因父子和邦德林,还有妮奇·波特,来到四十三大街人寿银行和信托公司冬青树装饰的窗户前面的人行道上,银行门口有两道武装守卫着,在入口处和一辆押钞车之间围成一条通道,基西里娅·伊普森的藏偶被迅速从这条通道拿出来装上车。街头寒风凛冽。
奎因先生冷得发抖,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天气。
“你穿那么多还叫什么叫?”波特小姐埋怨道,“你看我才穿多点衣服。”
“都怪纳什商场的那个胆小的公关废物,”奎因先生凶狠地说,“他们都发誓要保密的。”
“昨晚收音机一直在播,”邦德林先生小声说,“今天早上的报纸也登了。”
“我真恨不得能把那家伙的心挖出来。过来!维利,让这些人走开!”
维利警佐堵在银行门口对围观的人群大声喊叫:“快靠后,你们这帮乡巴佬。”此时他还不知道自己要在商场里扮演的角色。
“是运钞车,”波特小姐脸色有些发青,“还有散弹枪。”
“妮奇,科摩斯通知我们说他要在纳什百货商场里偷王储的玩偶。他这么说正是为了能更轻易地在途中得手。”
“他们干吗不快点呢?”邦德林先生哆嗦道,“啊!”
奎因警官突然又出现在门口。他的手里紧抱着宝物。
“噢!”妮奇大叫道。
警笛响起来了。
托马斯·维利警佐威风凛凛地走到奎因警官面前,奎因警官怀里抱着那个王储的玩偶走过由两道威武的警察守护的通道。
小奎因不知哪里去了,先前还见他在运钞车门口闪了一下。
“它看上去很漂亮,甚至有些妖艳,邦德林先生,”波特小姐气喘吁吁地说,两眼放着光。
邦德林先生伸长了他那细瘦的胳膊。
圣诞老人摇着铃铛走来了。
圣诞老人:听哪,请听。和平,尖好的愿望。这就是广播里播报的那个玩偶吗,各位?
邦德林:快滚开。
波特:嗨,邦德林先生。
邦德林:快,他在办正事呢。快回去,回去!
圣诞老人:你这是怎么啦?瘦子,你生哪门子气?过节你都没有一点慈悲心吗?
邦德林:噢……这儿!(叮当声。)现在你可以……?
圣诞老人:真是太可爱了,小玩偶。他们要把它弄哪儿去,姑娘?
波特:纳什商场,桑塔。
邦德林:你在自找麻烦。长官!!!
桑塔(匆忙地):给你的小礼物,姑娘。祝你圣诞快乐,快乐。
波特:给我的?(桑塔拿着铃飞快地退出。)确实,邦德林先生,有必要……?
邦德林:给群众的鸦片!那个骗子给你什么了,波特小姐?信封里装的是什么?
波特:我不知道,但这太有意思了,写的是埃勒里收。喂!埃勒里——!
邦德林(兴奋地退出):他跑哪儿去了?你——!长官!那个骗子跑到哪儿去了?一位圣诞老人……!
奎因(跑进来):我来了!妮奇,出什么事了?这是什么?
波特:一个打扮成圣诞老人的家伙刚才给了我这个信封。上面写的是给你收。
奎因:写什么了?
(他接过信封,从里面抽出一小对薄纸条,上面用铅笔印刷体写了一条口信,他带着表情大声读了出来:“亲爱的埃勒里,你不信任我吧!我说过我今天要在纳什商场偷走王储的玩偶,我确实要在那里做这件事。你的——”签名……)
波特(伸长脖子):“科摩斯。”那个桑塔?
奎因:这狗娘养的。
一股刺骨的寒风吹过。
即使大师埃勒里也认为他们对科摩斯的防范是足够严密的。他们从纳什商场的展览部租用了四个统一长度并呈四十五度斜角的柜台。他们把四个柜台拼在一起,中间形成一个空间,里面又安放了一个六英尺高的平台。在柜台上面,排了一长溜伊普森小姐的玩偶娃娃。平台顶上还非常突出地放着一把从商场优质家具部瑞典现代家具展区找来的特大橡木雕花椅,就像瓦尔哈拉殿堂的王座,里面坐着身穿大红外套的胖子,戴着面具和假胡须。那是警察局总部的托马斯·维利警佐所扮的角色,他在这里守护着,但他这身打扮使别人无法认出他是谁。
在柜台外面六英尺远的地方,围着闪亮的平板玻璃隔墙,那是从商场六层后面的未来玻璃屋展区借来的散件组装而成的,用楔子和铬合金固定着,形成一堵八英尺高的墙,整个墙体闪闪发亮,表面上毫无瑕疵。墙上装着一扇厚厚的玻璃门,门上安了一把特大的锁,钥匙装在奎因先生的右裤兜里。
早晨八点四十五。奎因父子、妮奇,还有邦德林律师,在纳什商场的主展区,站在商场负责人和一群便衣警察中间,进行了最后一次安全检查。
“我看差不多就这样吧,”奎因警官自语道,然后又对手下的便衣警察吩咐道,“伙计们!你们大家分布在隔墙周围严加看守。”
二十四个便衣警察迅速站到了隔墙周围事先已经标好的位置,他们面向平台,抬头冲坐在王座上的维利警佐发笑。维利警佐直冲他们瞪眼。
“海戈斯托姆和皮格特——你们两个守在门口。”
两名侦探赶紧从后备队里出来。当他们赶到那个玻璃门时,邦德林先生使劲拉了一下警官的大衣袖子。
“这些人都能靠得住吗,奎因警官?”他小声问,“我是说,科摩斯这个小子——”
“邦德林先生,”老先生冷淡地回答说,“做你自己的事,我做我的。”
“可是——”
“都是挑选过的,邦德林先生!是我亲自挑的。”
“是,是,警官。我只是想我——”
“法伯中尉。”
一个水眼泡小个子走了过来。
“邦德林先生,这位是杰龙尼莫·法伯中尉,总部的珠宝专家。埃勒里?”
埃勒里从他的大衣口袋里取出那个王储的玩偶,但他说:“如果你不介意,爸爸,我将继续拿着它。”
有人说“哇呜”,然后就是沉默。
“中尉,我儿子手里的这个玩偶就是著名的带着王冠的王储的玩偶——”
“别碰它。中尉,请,”埃勒里说,“我宁可谁都不要碰它。”
“这个玩偶,”警官继续说,“刚刚从一家银行的地下室拿来,它永远不应当离手,邦德林先生负责处理伊普森房产,他说这是真东西。中尉,检查一下上面的钻石,说说你的意见。”
法伯中尉将一个小型放大镜套在眼上。埃勒里安全地扶着那个小王子,父亲没有碰过它。
最后,专家说:“对于这个玩偶本身我还不能妄加评断,当然,这钻石可真是了不得。按现在的行情,随便也能值十万美元——或许还要更多。”
“谢谢了,中尉。好了,儿子,”警官说,“可以放进去了。”
埃勒里手里拿着王储,大步走向玻璃门,打开了锁。
“法伯这小子,”邦德林律师凑到警官的耳朵上小声说,“警官,你能绝对肯定他是——?”
“肯定他是法伯中尉吗?”警官竭力控制着自己,“邦德林先生,我认识格里·法伯已经十八年了。你要冷静点。”
埃勒里越过最近的柜台,手里举着那个王储的玩偶进到里面安放平台的地方。
维利警佐向他抱怨道:“大师,我怎么能整天坐在这里不上厕所呢?”
但奎因先生没有答茬儿,只是弯下腰从地板上拿起一个带有两个扶手的铬支架,支架底座用黑色天鹅绒包面。他把这个支架安放在平台上维利警佐的两条粗壮的小腿之间靠前一点的位置,然后将王储的玩偶仔细地放在上面。一切安置停当后,他又翻过柜台爬了出去,走出玻璃门,上上锁,又转身审视了一下刚才所做的一切。那个小王子骄傲地站立着,王冠上镶嵌的珠宝在明亮的灯光下灼灼生辉。
“维利,”奎因警官说,“你要当心,不要碰那个玩偶。一个手指也别往上面放。”
警佐怪叫一声算是回答,“嘎嘎嘎嘎。”
“你只负责值班。别管下面的事。你的工作就是看好那个玩偶,眼睛一刻不要离开。邦德林先生,你满意了吗?”
邦德林先生看上去想说什么,但最后没有说,只是匆忙点了点头。
“你看呢,埃勒里?”
这位大人物微笑着:“他要想得到那个玩偶的话,看来只能通过准确的炮火袭击,或者通过什么魔法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漫长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这是圣诞节前最后的一个采购日,传统上是属于懒汉的日子。那些因事耽搁没来得及采购的人,还有一直没能决定下来要买什么的人,以及本身健忘到这时才想起来要过节的人,都在这个时候才开始疯狂采购。今天,纳什商场里挤满了人,数以千计的儿童兴奋地喊叫着,商场里比往日更加暄闹。有一首赞美诗写道,箭袋里装满箭的人是幸福的。就今天商场里的情形来看,也可以说钱袋里装满钱的人也是幸福的。
伊普森小姐的宝贝周围虽然没有弓箭手,但有带着左轮手枪的警察。黑压压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涌过主展览厅,小孩子们就像充了电的小鱼一样四处攒动,母亲在身后拼命地追赶着,喊叫着。在这里,没有什么是神圣的。邦德林律师看上去有些胆怯,自卫似地裹紧大衣以防备那些天真无邪的少年的无礼行为。装扮成店员的便衣警察在竭力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科摩斯被成功地挡住了。对,他一定试过。上午十一点十八分,一位步履蹒跚的老头紧紧地拉着一个小男孩的手试图用甜言蜜语哄骗海戈斯托姆打开玻璃门:“我孙子在这里——他高度近视——凑近了才能看到那些漂亮的玩偶。”
海戈斯托姆厉声道:“你这乡巴佬!”
老先生吓得赶紧松开了小男孩的手消失在了人群中。小男孩哭着过来说他要找妈妈,老先生答应过要帮他找妈妈的。小男孩说出了他自己的名字后,被带到了失物招领处去了。那个大盗贼终于发动攻势了,大家很满意。只有埃勒里·奎因除外。他看上去有些迷惑不解。
妮奇问他为什么,他只是说:“愚蠢,妮奇。这不符合他的性格。”
下午一点四十六分,维利警佐发出了信号,他实在憋不住了,得去洗手间。奎因警官回了一个信号:“OK。十五分钟。”身穿圣诞老人服的维利警佐起身跃过柜台跳到玻璃墙内侧的门口。埃勒里开门放他出去,又迅速锁上了门。警佐穿着红衣服三步并作两步向主展览大厅的男厕所跑去,小王子孤零零地留在了台子上。
警佐不在期间,奎因警官在便衣们中间巡视着,不断重复着各种命令。
维利要上厕所使大家紧张了一阵。十五分钟过去了,他没有返回。半小时又过去了,也不见他的踪影。派去一位助手到厕所里找他,回来报告说他根本不在那里。于是有关人员召开了紧急现场会议,有人担心已经出了问题,甚至开始制订相应的对策。下午两点三十五分,身穿圣诞老人服的大块头刑警警佐出现了,他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有人还在乱抓他的面具。
“维利,”奎因警官怒吼道,“你到哪儿去了?”
“吃午饭去了,”警佐为自己辩解道,“我今天就像是一个优秀的士兵在接受惩罚,警官,但即使在值班的时候我也拒绝饿死。”
“维利——!”警官噎着说,但然后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说,“埃勒里,让他回去吧。”
这件事就这么简单,很快也就过去了。
另一件事发生在下午四点二十二分。一位打扮入时的红脸女人喊叫道:“站住!小偷!他抢走了我的包!警察!”这事发生在距伊普森展览柜五十英尺左右的地方。
埃勒里立刻大喊:“这是一个诡计,弟兄们,不要转移视线,看好玩偶!”
就在奎因警官和警员从人群中拉扯那个女人的时候,邦德林律师大叫道:“一定是那个科摩斯假扮成了一个女人。”
女人的脸现在变成了奇妙的品红色:“你们在干什么?”她尖叫道,“别抓我!——快抓住那个偷我包的!”
“没门儿,科摩斯,”警官说,“剥下他的伪装。”女人大叫着反抗。
“我叫拉弗蒂,大家都看见了。他是一个留着胡子的大胖子。”妮奇·波特偷偷地检验了一下这个人说,“这人是女的。警官,相信我。”这人确实是个女的。这时大家又都认为那个留胡子的大胖子才是科摩斯,断定他是故意制造混乱,以便给自己创造机会偷走那个小王子。
“荒唐,愚蠢,”埃勒里自语道,咬着指甲。
“当然,”警官咧着嘴笑了笑说,“我们会一点一点揪住他的尾巴,埃勒里。他已到了生死关头。他完了。”
“坦白地说,”妮奇不屑地说,“我有点失望了。”
“担心,”埃勒里说,“这个词对我比较合适。”
奎因警官是罪犯的克星,他在自己容易受到伤害时绝对地冷酷无情,决不会放松警惕。五点三十分,商店关门的铃声响了,人群开始涌向出口,他喊道:“伙计们,坚守岗位。看好那个玩偶!”于是所有便衣都原地不动。商场里的人渐渐走光了,后备队还在清场。埃勒里站在一个高高的消息发布亭处,在一些瓶颈地段挥动着胳膊帮助疏散人群。
从五点三十分开始,主展览厅就开始不那么拥挤了。还在上面商场二层采购的顾客听到铃声后也都下来了,他们从电梯里一出来就被一群秘密侦探和商场工作人员拥到门口。到六点五分,里面剩下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到六点十分,顾客已全部走光。商场的工作人员也开始分散了。
“不要动,弟兄们!”埃勒里在他所在的位置大声喊叫道,“继续坚守岗位,等所有店员都出去了我们再动!”又过了一会儿,店里的工作人员也都走了。
维利警佐抱怨地在玻璃门的另一侧喊叫:“我得回家装饰我的圣诞树去了。大师,快把锁打开。”
埃勒里跳下来,赶紧过去释放了他。皮格特侦探嘲讽道:“明天早晨准备给你家小孩扮圣诞老人吗,维利?”警佐使劲拉了拉面具,并清楚地冒出四个字母的字,忘记了还有波特小姐在场,跺着脚向男厕所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儿,维利?”警官问,微笑着。
“我要找地方脱掉这套行头还不行吗?”警佐回头说,说完便在同事们的大笑中消失了。
“还担心吗,奎因先生?”警官咯咯地笑着说。
“我不明白。”埃勒里摇了摇头,“好了,邦德林先生,你的小王子在那儿呢,没有任何人碰过它。”
“对,好!”邦德林律师幸福地擦了擦额头,“我也不太明白,奎因先生。除非是故意夸张——”他突然抓紧警官,“那些人!”他小声说,“他们是谁?”
“放松点,邦德林先生,”警官和蔼地说,“那是来搬运这些玩偶的人。等一下,伙计们!邦德林先生,我们最好还是亲自看着那个王储被搬回到银行地下室。”
“让那些人回来,”埃勒里平静地对总部的人说,他随警官和邦德林先生进了玻璃墙里面。他们从一个角上把两个柜台拉开,走过去到了平台。王子在友好地给他们使眼色。他们站在那里看他。
“可爱的小魔鬼,”警官说。
“现在看来很傻,”邦德林律师微笑道,“一整天闹得这么紧张。”
“科摩斯一定采取了什么行动,”埃勒里咕哝道。
“当然,”警官说,“那个老头,还有那个抢钱包的。”
“不,不,爸爸。会比这些更聪明。他的手段会更高明一些。”
“不管怎样吧,钻石还在呢,”律师满意地说,“他没有得逞。”
埃勒里自言自语道;“他总是假扮各种身份。圣诞老人——他曾经扮过一次——今天早晨在银行前面……我们今天在这附近看见过一个圣诞老人没有?”
“只有维利,”警官说,张嘴笑了笑,“我很难认为——”
“请等一下,”邦德林律师用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说。他死死盯着那个王储的玩偶。
“等什么,邦德林先生?”
“怎么了?”埃勒里说,同样用一种古怪的声音。
“但……不可能……”邦德林结结巴巴地说。他从那个黑色的天鹅绒陈列室一把抓起那个玩偶,“不!”他嚎叫道,“这不是那个王储!这是假的——一个复制品!”
奎因先生的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小小的咔哒声!就像是按了一下开关,闪了一下光。
“你们几个人!”他喊叫道,“快去追圣诞老人!”
“谁,奎因先生?”
“他在说什么呀?”
“追谁,埃勒里?”奎因警官气喘吁吁地说。
“到底怎么了?”
“我不知道!”
“别站在这儿!抓住他!”埃勒里尖叫道,急得上蹿下跳,“我刚刚放出去的那个人!那个进了男厕所的圣诞老人!”
侦探们开始发疯似地跑。
“可是埃勒里,”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妮奇发现说话的是她自己,“那是维利警佐呀。”
“不是维利,妮奇!当维利在两点钟之前出去解手的时候,科摩斯袭击了他!是科摩斯穿着维利的圣诞老人服返回来,戴着维利的面具!科摩斯整个下午都在这个平台上!”他从邦德林律师手里夺过那个王储,“复制品……!一定是他干的,是他干的。”
“但奎因先生,”邦德林律师小声说,“他的声音。他和我们说话……是维利警佐的声音。”
“是啊,埃勒里,”妮奇听见她自己说。
“我昨天告诉过你们科摩斯是一个模仿大家,妮奇。法伯中尉!法伯还在不在这里?”
那位珠宝专家在远处正打着哈欠,摇了摇头好像使脑袋清醒了一下,拖着脚走进围墙里面。
“中尉,”埃勒里用一种奇怪的口气说,“检查一下这个钻石……我是说,这是钻石吗?”
奎因警官将手从他的脸上拿开并声音粗哑地说:“对,格里?”
法伯中尉再次用一只眼戴着放大镜:“你们说这个呀。这是富铅晶质玻璃——”
“是什么?”警官可怜地说。
“富铅晶质玻璃,警官——铅玻璃——膏胶。复制得非常漂亮——从没见过复制得这么好的活。”
“把那个圣诞老人给我带来,”奎因警官小声说。
圣诞老人在十几个警察的簇拥下不停地挣扎着,红外套已经被扯掉了,红裤子也掉在了脚脖子上,只是脸上粘着的胡须面罩还依旧戴着呢。
“我告诉你们,”他嚎叫道,“我是汤姆·维利!把面具拿掉——就该清楚了吧!”
“那很好,”海戈斯托姆警员吼道,试图扭断他们的俘虏的胳膊,“就让老警官拿吧。”
“抓着他,”警官小声说,手像一条眼镜蛇猛扑过去,一把扯开了桑塔的脸。
确实是维利警佐。
“怎么,是维利,”警官有些疑惑地说。
“我告诉你们一千遍了,”警佐说,将他毛茸茸的胳膊叉在毛茸茸的胸前,“刚才是哪个混蛋扭了我的胳膊?”然后他说,“啊呀,我的裤子!”波特小姐优雅地转过身,海戈斯托姆谦逊地弯腰提起维利警佐的裤子。
“这没关系,”一个冷淡、遥远的声音说。
——是大师自己。
“什么?”维利警佐说,充满敌意地。
“维利,你两点前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没有遭到袭击吗?”
“看我像是能被袭击的那种人吗?”
“你真出去吃饭了?一个人?”
“吃得真不怎么样。”
“这里整个下午和那些玩偶在一起的是你吗?”
“没别人呀,大师。现在,朋友们,快让我走。这都怎么回事?小心我发脾气。”
总部的好几名警察都卿卿喳喳地议论着,维利警佐一言不发。理查德·奎因警官发话了。
“埃勒里,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爸,”大师回答道,“你把我也问住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夜晚,奎因父子坐在自家纽约公寓里的起居室里,凄惨地凝视着昏暗的炉火。屋里虽然摆放了一棵圣诞树,但没有人唱法拉歌。波特小姐和维利警佐陪伴着他们,大家都很不舒服。
没有颂歌,只有沉默。连九泉之下的基西里娅·伊普森也在恸哭。这下子可全完了,小王子不能给孤儿们造福,而是被一个家伙拿走了。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过了。西北风不能当饭吃。《塔木德经》上说,说话太多就是犯罪,同时也在浪费自己的呼吸。现在家里能吃的东西都已经吃完了。
事实一:警察局总部的杰尤尼莫·法伯中尉在王储的玩偶被运到封闭的神殿之前检查过那个镶在王冠上的钻石。法伯中尉断言钻石是真的,不是一块普通的钻石,价值十万多美元。
问:法伯中尉说谎了吗?
答:第一,法伯中尉是一位久经考验的诚实的人;第二,他为人清廉。基于以上两点,理查德·奎因警官激动地保证说他可以用自己的脑袋担保。
问:法伯中尉有没有搞措?
答:法伯中尉是全国著名的宝石专家。应当肯定他能够从玻璃里面挑出钻石。
问:那人一定是法伯中尉吗?
答:奎因警官可以确定,他绝对是法伯中尉而不是假冒。
结论:那个玩偶在那天早上纳什商场开门之前经法伯中尉检验过,王冠上面的钻石确实是真的没错。而经过检验的玩偶是由埃勒里亲手拿过那个玻璃墙封闭的展台,并安放在可靠的维利警佐双脚之间的。
事实二:那么窃贼用一个复制品调换玩偶的时间就应当是在展出之后,特别是在放进壁龛到发现成了假的这段时间内。但这期间除了扮作圣诞老人的托马斯·维利警佐外,没有人,无论是男是女,成人还是小孩,曾经进入那个封闭的展室。
问:会不会是维利警佐找机会调换了玩偶,并将那个真的藏在他的圣诞老人服装下面带出去藏在了什么地方,或者把它转手交给了科摩斯或科摩斯的同伙呢?
答:……(维利警佐的答复,删节。——编者)
证据:几十个经过特训的警察可以证明,奎因父子、波特小姐和邦德林律师也都可以证明,维利警佐从没有在任何时间碰过那个玩偶。
结论:维利警佐没有也不可能偷走那个王储的玩偶。
事实三:所有负责看护玩偶的人都发誓他们在整个展览期间都没有过任何闪失;绝对没有任何东西——人或机械——在玻璃墙里面或外面碰过那个玩偶。
问:人这种东西往往是脆弱的,那些发过誓的人有可能出错吗?他们的注意力可能由于疲劳、厌倦等等而走神吗?
答:是的,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同时由现这种情况。在两次运送玩偶期间,埃勒里的眼睛从来没有离开过它而且可以确信没有任何东西接近或者威胁过它。
事实四:尽管有上述事实为前提,但就在一天结束时他们发现真的王储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毫无价值的复制品。
“这简直是绝顶的难以想象的聪明。”埃勒里最后说,“一流的错觉。当然,是一个错觉——”
“魔法。”警官呻吟道。
“集体催眠术。”妮奇建议道。
“障眼法。”警佐咆哮道。
两个小时后埃勒里又开始说话了。
“科摩斯之所以能够用一个毫无价值的复制品来调换王储的玩偶,”他喃喃低语道,“说明他事先已经仔细地研究过这个世界驰名的玩偶,也照过相……他事先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可是调换是怎么实现的呢?是怎么?怎么?”
“这个你已经说过无数次了,”警佐说。
“子夜的钟声响了,”妮奇叹息道,“但不是为了我们。”
就在他们猛然醒悟的时候,塞内加称之为真理之父的时间,已经跨过了圣诞节的门槛。妮奇看上去有些受惊的样子,当那首表现旧时光荣的颂歌清楚地从外面传来,埃勒里的眼里发出了一道亮光,使他扭曲的面孔得到美化,他此时平静地坐在那儿,大概是终于有了答案。他像一个天真的孩子昂起了高贵的头,开心地笑了。
“嘿,”维利警佐说,凝视着。
“儿子,”奎因警官开始说,从他的摇椅里半站起来。这时电话铃响了。
“真妙啊!”埃勒里大喊道,“噢,太巧妙了!科摩斯怎么调换的,啊?妮奇——”
“是找你的,”妮奇说,将电话听筒递给他,“对方说是‘科摩斯’。你问我?为什么不问他呢?”
“科摩斯?”警官小声说,抖了一下。
“科摩斯?”警佐困惑地回应道。
“科摩斯?”埃勒里热心地说,“你好啊。真棒!祝贺你了。”
“啊,谢谢,”那个熟悉的深沉而空洞的声音说,“我打电话是对昨天的事表示我的感谢,并祝你过一个最快乐的圣诞节。”
“你一定过得非常快乐,我相信。”
“我成功了,”科摩斯愉快地说。
“可那些孤儿呢?”
“我向他们致以良好的祝愿。但我不多耽搁你了,埃勒里。去你家公寓门口看看蹭鞋垫,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圣诞礼物,还有科摩斯的致意。你能替我向奎因警官和邦德林律师问好吗?”
埃勒里挂了电话,微笑着。
在门口的蹭鞋垫上他发现了真正的王储玩偶,完好无损,但只有一个不足挂齿的细节:那个金王冠上的钻石没有了。
“这个案子其实很简单,”埃勒里一边吃着牛肉三明治一边说,“其实是一个大错觉。一件贵重东西被放在谁都进不去的地方,外面由几十个训练有素的秘密警察守护着,他们的为人都十分可靠,个个具有鹰一样敏锐的眼睛。所看护的东西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们的视线,可以保证没有人或者任何别的东西碰过它。然而,就在整个危险期过去之后,那东西却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翼而飞了——被换成一个毫无价值的复制品。真妙,真是妙不可言。简直难以想象。实际上,这里面是有疑点的——就像所有戏法一样——只要找到窍门,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这就是不要在乎它的奇妙,只注重事实——这一点我自己开始也没有做到。一旦找到突破口,所谓奇妙性也就一目了然了。
“事实是什么呢?”埃勒里吃了一口萝卜泡菜继续说,“事实是那个玩偶从被放在展台上到发现被盗窃这段时间,它没有被碰过。所以它不可能是在这期间被偷走的。这样的话,王储就只能是在这段时间以外被盗走的。
“在这段时间之前吗?不。东西是我亲手放在玻璃围墙里面的,当时除了我再没有别人碰过它,你们一定还记得,甚至连法伯中尉也没有碰过。所以那个小王子就一定是在这段时间之后被偷走的。”
埃勒里挥舞着半截泡菜:“在展览结束到法伯中尉宣布钻石假冒之前,”他郑重询问道,“除我之外,谁还碰过那个玩偶?只有一个人。”
警官和警佐交换了一下迷惑的眼色,妮奇看上去很茫然。
“啊,邦德林先生,”妮奇说,“不能把他算上。”
“应该把他算上,妮奇,”埃勒里说,伸手蘸了点芥末,“因为事实恰恰是邦德林在那个时候偷走了小王子。”
“邦德林!”警官脸色发白。
“我没明白,”维利警佐抱怨道。
“埃勒里,你一定搞错了,”妮奇说,“邦德林先生从平台上拿起那个玩偶的时候,东西已经被调换过了。他拿起的是那个毫无价值的复制品。”
“这就是,”埃勒里说着又拿起一个三明治,“他的错觉的焦点的焦点。我们怎么知道他拿起的是那个毫无价值的复制品呢?对呀,是他这么说的。就这么简单,对吗?他这么说,我们就信了,把他没有根据的话当成了真理。”
“这就对了!”他父亲咕哝道,“我们实际上过了几分钟后才检查的那个玩偶。”
“的确,”埃勒里一边嚼着饭一边大声说,“当时有过那么一小会儿美妙的混乱,这一点邦德林事先就估计到了。就在我大声叫那些小伙子们去追圣诞老人时,我的意思是说,维利警佐,警察们一时有些走神。你,爸爸,当时也气昏了。妮奇看上去就像知道房顶要塌下来一般。当时有几个便衣跑出去了,别的在原地乱转。因此我就做出了一个令人兴奋的解释。这时,谁都没有注视邦德林手里的真玩偶,因为大家都认为那是一件复制品,而邦德林则有机会毫不慌张地将它装进自己的一个大衣口袋,并从另一个口袋里拿出了那个他一直装在里面的毫不值钱的复制品。当我转身面对他的时候,他手里拿的就已经是那个复制品了。他的错觉就完成了。”
“我知道,”埃勒里干巴巴地说,“这种事都有被识破的时候。这便是魔术师严守秘密的原因。法国那位把自己的妻子从桌顶上变没了的魔术师,一旦那个让他妻子掉下去的圈套门被人识破,也会经历同样的难堪。一个好的诡计,就像是一个好女人,留在黑暗中最好。警佐,再来一个三明治。”
“你看上去就像在吃圣诞早餐,”警佐说着伸出了手,然后他又停了下来说,“那邦德林,”摇了摇头。
“既然我们现在知道是邦德林就好办了,”警官说,他已经有点恢复过来了,“钻石一定能找回来。他还没时间处理呢。我只需要给市中心一阵嗡嗡声——”
“等等,爸爸,”埃勒里说。
“等什么?”
“你打算放狗去咬谁?”
“什么?”
“你准备给总部打电话怎么说?要去抓谁?”
警官感到有点头疼:“哎呀——,你不是说邦德林吗?”
“也许用他的化名更好些。”
“化名?”妮奇说,“他有化名吗?”
“什么化名,儿子?”
“科摩斯。”
“科摩斯!”
“科摩斯?”
“科摩斯。”
“噢,这不可能,”妮奇说着站起身给自己倒了一点咖啡,“邦德林整天都和我们在一起,他怎么可能是科摩斯呢?——科摩斯不是到处在扮演不同的角色吗?……在银行前面给我写条字的圣诞老人,绑架那个小孩的老头,抢夺拉弗蒂太太钱包的大胡子胖男人。”
“对呀,”警佐说,“怎么?”
“这些错觉一时很难抹掉,”埃勒里说,“几分钟以前科摩斯不是还给我打电话就这件事嘲弄我吗?科摩斯不是说他已经将那个偷走的小王子——但钻石没了——放在了我家门口的赠脚垫上了吗?所以科摩斯就是邦德林。”
“我告诉过你们科摩斯没有很好的理由绝不会做任何事,”埃勒里说,“为什么‘科摩斯’告诉‘邦德林’他要偷走王储的玩偶呢?邦德林告诉我们这件事,是要我们相信他和科摩斯是两个不同的人。他是要我们盯着科摩斯而忽视邦德林。在实施这一行动的战略战术上,邦德林在一天之内给我们提供了三个‘科摩斯’出现——显然,那都是他的同伙。
“是的,”埃勒里说,“我想,爸爸,你会发现你花五年时间试图抓获的那个大窃贼原来竟是一名令人尊敬的不动产律师,喜欢在夜里穿上轻便鞋打着黑灯笼满足他的偷盗怪癖。现在他将不得不为此去做囚犯,换来一个号码和一扇有格子的门。对,对了,这事发生在这样的时候是最恰当不过了,有一句美国的老谚语说,魔鬼用律师的舌头做他的圣诞节馅饼。妮奇,再递给我一个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