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
星期一上午快十点钟时,埃勒里站在莱文法官设在审判庭外的会客室隔间里,面前坐着法官、检察官,还有德克的律师。
“我的理解是,奎因先生,”莱文法官说,“今天上午法院开庭之前,你有某件重要的事要告知我们。”
“什么事?”达雷尔·艾恩斯冷冷地问。此时此刻,他正期盼一次干脆利落的结案陈词,然后是更为干脆利落、称心如意的陪审团裁决,根本不在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检察官也只是做出不妨一听的样子。
埃勒里字斟句酌地说:“法官阁下,关于这个案子,可能存在新的证据。如果发现这个新证据,将会对审判产生重大影响。如果可能的话,您是否能宣布暂时休庭,比如说……”他想看看法官作何表示,但没看出来,决定还是保守一点儿为好,“二十四小时?”
“新证据?”艾恩斯不悦地说,“关于什么的新证据,奎因?”
“是呀,奎因先生,”法官问,“这个证据的性质是什么?”
“我现在还不能说。”
“亲爱的先生,”莱文法官惊呼道,“你不能期望我只是听你说需要这样做,就对一次谋杀案的审判宣布休庭。”
“我别无选择,”埃勒里急忙说,“但凡有点儿法律头脑的人都不会同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接受我提出的建议,想都不用想。我甚至不能肯定是否会有足以提交法庭的证据。我只能以自己在这个领域里的经验作为担保。莱文法官,我向你保证,我没有耍半点儿花招,绝非跃跃欲试打算干点儿什么,也不为任何人办事,除了公正二字,我没有任何其他目的。我所要求的只是一天的时间。”
艾恩斯摇着头,微笑着,仿佛在这么多年的法庭生涯里,还从未听过这么天真的请求。“当然,”检察官说,“奎因先生在这一行的地位很独特。山姆……”
法官站起身来。“很抱歉,不行。我不能因为这样的理由就推迟审判。先生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埃勒里碰了碰检察官的衣袖,检察官于是又多逗留了一会儿。
“你究竟有什么证据,奎因?”他压低声音问。
埃勒里耸耸肩。“现在吗,什么都没有,但是已经依稀看到了蛛丝马迹。今天要提交给陪审团的这个案子还有什么胜算吗?”
“我得说,胜算不大。这取决于艾恩斯的表现,他好像决心给范·哈里森扣上多重通奸的罪名。”
埃勒里看上去松了口气。“那你会同意他这个说法吗?如果你能为我做两件事,我会非常感激:一是将涉案证据之一交给实验室作分析,二是将哈里森不同银行的账户报告借给我研究几个小时。”
“我认为只要在法院许可范围之内,在适当监督之下就可以,”检察官含含糊糊地说,“你说的是哪个证据?”
埃勒里告诉了他,检察官看起来很迷惑:“为什么是那个东西?”
“我现在还是不说为好。如果我怀疑的事情是对的,那么不用等到明天,你就会听到许多新情况了。”
“他们在叫我了。我可能没法在中午休庭之前说服莱文法官——就来就来!”他急匆匆地跑进法庭。
不过他立刻同法官谈了一下,莱文法官又与艾恩斯磋商了一番,弄得艾恩斯捶胸顿足、怒气冲冲。埃勒里紧跟在那个证据后面出去了。
一名警官将他带到一间空法庭里。埃勒里将哈里森的银行账户报告在长椅上铺开,开始工作。他请求提供的那个证据正被送往实验室。
四十五分钟之后,他抬起头来说:“警官,你见过波特女士吧——妮基·波特,是这案子的证人之一?”
“是那个红头发的小美女吧?见过,先生,”警官热情地说。
埃勒里在一本便笺上匆匆写了几句话,然后撕下那页。“请你将这张字条交给她,让她将答复写在下面好吗?她就在法庭里。”
“我不能离开这些证物……”
“我会用生命保护它们的。现在我对它们的兴趣比康涅狄格州的检察官还要大得多。赶紧去,警官,行吗?”
警官回来后,埃勒里读了妮基的回复,满意地点点头。“我马上就回来,警官。”
他找了个电话间,给他在纽约警察局的父亲拨了个电话。
“哦,埃勒里,庭审结束了?”探长问道。
“还没有。是这样,父亲,你能不能安排一下,取得法律许可,检查公道储蓄银行第五大道支行的某个账户?”
“出什么事了,儿子?”
“我没时间解释了。你能自己办这件事吗?我可以离开这里,如果运气好,两小时之内可以与你会合。”
“快去开车吧。”
埃勒里赶回那间空法庭。“我必须马上赶往纽约,警官。你可以把这些文件送回法庭了。”
埃勒里回到法院大楼时,已经是下午了。他冲向电话间,打电话问实验室,另一件证据是否已经送回来了。
“你肯定结果没有问题吗?”
“没问题,奎因先生。最短四年,很可能是五年。”
“谢谢你!”
埃勒里急忙跑进法庭,满怀信心地看着表。走廊上挤满了人,人们走来走去,大声喧哗。
“埃勒里?”
“妮基!怎么回事?今天的庭审结束了吗?”
“你不知道吗?你不是一直都在这儿吗?”
“显然没在,”埃勒里心里凉了半截,“出了什么事?”
“案子刚刚提交给陪审团。”
“不!”
“不知什么原因,”妮基眼神怪异地看着他,“艾恩斯先生在中午之前就结束了简短的辩护。中午休庭之后,他们进行了简短的交叉询问,然后立刻进入综述阶段。十五分钟之前,陪审团就去合议了。你要去哪儿?”
“去找莱文法官!”
在法官的会客室里,埃勒里面对法官,检察官和面无表情的辩护律师。妮基坐在角落里,探寻地看着埃勒里的脸。
“我不想浪费时间来吵架,艾恩斯先生,”
埃勒里一开口就说得很快,“基于你当事人的利益,你故意加快了庭审进度。但是根据我对你的了解,你也很在乎公平正义,就像在乎如何做个出色的律师一样。
“至于州检察官办公室和你,莱文法官,你们的态度,我毫不怀疑。
“因此,我们都愿意看到公平正义得到伸张。那么唯一的问题是:还有时间吗?据我所知,陪审团已经开始合议了,现在可能已经太迟了。不,请不要这样,我们没时间纠缠诉讼程序的技术细则了。
“现在请听我说,仔仔细细地听。”埃勒里俯在法官的书桌上,“我今天花了一天时间寻找证据,以验证昨天晚上的推测。正像我今天上午说的,那只是一个推测,我不能指望任何受过法律训练的人,在没有进一步证据的情况下接受我的推测。我已经找到了那个证据,该证据为这个案子提供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新解释。
“我终于理解了范·哈里森临终留下的信息是什么意思,迄今为止,所有人都忽略了那个信息,因为那看上去似乎毫无意义。
“而事实上,那条信息已经充分地传递了某个事实。
“对于哈里森用自己的血写在墙壁上的字,我本人曾有过三种不同理解。
“我的第一个想法是,XY就是他想要传递给我的完整信息。最后我放弃了这个想法,原因很简单,因为它实在无法解释。XY这两个字母与当时的情形没有任何关联,与这个案子的来龙去脉也没有任何关联。
“第二个想法必然与第一个背道而驰。如果XY显示不出任何意思,那么很可能该信息还没写完。哈里森刚刚写完Y左边这条线就咽气了,假如他本来是要继续写下去呢?”
三个人看上去大吃一惊。
“如果情况真是这样,他可能要加上什么字呢?他已经写下了X,接着写下了Y,那么在我看来,X和Y后面,唯一合乎逻辑的就是Z。这样一来,该信息不就变成了XYZ吗?但是正像看不出X和Y是什么意思一样,我也看不出Z有什么意思,它们加在一起变成XYZ,还是不明白有什么意思。我又被难住了。”
“等一下,等一下,”莱文法官说,“我对猜谜一向不擅长。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如果哈里森写完他的信息,那他想加上去的东西也不是Z,而是别的什么?”
“正是如此,法官阁下。放弃了后面是Z的想法后,我只好做了完全不同的思考和推断。”
“那么奎因先生,现在你知道哈里森想要加什么了?”
“是的,法官阁下。”
“稍等一下。”检察官说。他跳起身,走出门去,然后急急忙忙地回到会客室。
“陪审团那边还没有动静。接着说,奎因!”
艾恩斯在椅子上动了动。
“法官,能借我一支软芯铅笔和一张纸吗?”奎因问。
法官递给他纸笔。埃勒里弯腰俯在书桌上。
“我要重复一下我在证人席上做过的演示,这能够精确地还原哈里森当时是如何写下信息的。首先,他画了一条斜线,从右上角到左下角,就像这样。”
埃勒里画了一条线:
I
“接着,又从左上角开始,画了一条交叉斜线像这样。
X
“第三笔重复了第一笔的斜线,与他已经画出的X稍稍有点儿距离。
XI
“最后,就像画第一个X的第二笔,还是从左上角开始,画出一道短短的斜线,刚刚碰到那道长斜线,像这样。
“画到这儿时,他咽气了,”埃勒里说,“现在,先生们,对哈里森留下的未完成信息可以有多种解释。我昨天在布朗克斯动物园受到了启发。我看到公园工人在一个标牌上描画字母表上的字母,那个字母是动物园这个词里的G。干活时天下起了雨,所以他没描完那个G就收工走了。当时那个G根本看不出来是G,看起来是C,因为他还没加上那一笔……设想一下,”埃勒里说,“假设那最后一笔——那短短一道——哈里森没有来得及完成就死了呢?”
莱文法官皱着眉头说:“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法官大人,假设哈里森想将那最后一笔进行到底呢?就像是,他在写第一个X的第二笔时曾做的那样?那么,接在X后面的字母就不会是Y,而是……”
埃勒里写完了这笔。
XX
“X,”检察官说,“另一个X,不是XY,而是XX。”
艾恩斯一直盯着这张纸,看着看着,他灰色的浓眉慢慢拧成一个疙瘩。
“XX,”法官重复着,“奎因先生,我看不出来你有什么新进展。我感兴趣的是你声称已经发现的新证据。你还要继续吗?”
埃勒里走到门边看了看,陪审团还没回来。
“是的,先生,”他说,“我会一步步解释,因为有条路通向真相,而证据就在路的尽头。我先要解释一下,为什么另一个字母是x,而非字母表上别的字母。”
“因为那是个罗马数字,代表十。”
“那么,XX——两个十——在这个情况下代表二十,二十这个数字与本案扯得上什么关系吗?”
“我看不出来。”法官大人说,他在皮转椅里换了个姿势,不耐烦地瞥了一眼钟。
“二十?”检察官也摇了摇头。
辩护律师向后靠,点起一支烟,全神贯注地吸着烟,弹去烟灰。
“如果作为罗马数字,两个X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无所获,”埃勒里继续说,“我们就必须接着找其他解释。一个X还会是什么呢?”
“数学符号,”法官厌烦地说,“乘法符号。”
“那XX是两个乘法符号?显然那没有任何意义。符号X还会有其他解释吗?”
“交叉,”检察官叫道,“两个X,两个交叉……”
“换句话说,先生们,”埃勒里点点头,俯身在桌面上,“范·哈里森在当时的情况下,已经说不出话来,而且意识到再也没有时间写出自己的想法,就把他想让我知道的东西浓缩为最精炼的形式。他采用X这种常见的双叉符号,积聚起平生最后一点儿力气,试图告诉我,他受骗上当了。”
大家沉默了一会儿。达雷尔·艾恩斯跷起腿,吐出一口烟,缓缓地问道:“受到欺骗吗,奎因?那对此案有什么影响呢?”
“我想你知道答案,艾恩斯先生,”埃勒里说,“让我再说几句。当时哈里森身中三枪,倒在地上,都是致命伤。我亲眼目睹了枪击过程,他很清楚,正因为他清楚这点,所以试图告诉我他受骗上当了。除了想告诉我,我刚刚目睹的枪击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他还会想要告诉我什么呢?那就是,遭到枪击这回事,他是受骗上当了。”
“我没明白,”莱文法官焦躁地说,“我真的没听明白。”
“我想艾恩斯先生听明白了,”埃勒里说,“明白为什么哈里森会把自己被枪击定性为欺骗。欺骗意味着破坏了协议。那么,从逻辑上可以推理出来,哈里森得到过明确的保证,绝不会发生这类事。他得到过承诺,不会有遭到报复的危险,但有人背弃了那个承诺。是谁能做出那个承诺而后又背弃了呢?只有一个人——就是那个开枪的人,那个貌似受到蒙蔽的丈夫。换句话说,范·哈里森与德克·劳伦斯一直串通一气。整件案子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是不忠的妻子与受蒙蔽的丈夫,而是那丈夫与情夫结为同盟,丈夫促成并支持那份婚外情——那个妻子才是受到蒙蔽的人。先生们,玛撒·劳伦斯受到了陷害——受到自己丈夫的陷害。”
妮基站起身来,看上去虚弱不堪:“请原谅。”她的声音很微弱。男人们机械地站起身来,等门关上,他们又机械地坐了下去。
“证据,”莱文法官说,“证据!”
“我马上会呈现,”埃勒里保证说,“只要让我按照自己的方式讲,不要打断我——陪审团还没回来吗?”
“是的,是的,继续说吧!”
“你们一旦接受了我刚才说的话,即那位丈夫是这桩婚外情的幕后人,妻子是被他陷害的,情夫是丈夫的盟友。在这个前提下,此案的方方面面都会改变。如果这不再是纯粹的婚外情,那么玛撒·劳伦斯就不会像其他女人那样给范·哈里森钱,她们给他钱财不是作为性的回报,而是作为无偿的礼物。玛撒肯定给他钱了,但那是被迫的,不得不给。当一个女人被迫付钱给一个男人,无论那男人可能使用什么手段,你都能确信这里面有敲诈勒索的成分。哈里森频繁敲诈玛撒,诈到了大笔钱财。
“但哈里森只不过是德克·劳伦斯的工具。那么,劳伦斯这样做的动机何在?就是为了利用哈里森做敲诈勒索的工具吗?是的,但仅仅是附带的、次要的。劳伦斯最终要达到的目的是什么?他杀死了范·哈里森,还企图杀死玛撒·劳伦斯。如果玛撒死了,劳伦斯作为她丈夫可以继承一笔巨大的遗产。这就是我为什么认为劳伦斯布置哈里森去敲诈勒索只是案情的一部分,在劳伦斯更为庞大的计划中,只是附带成分——对他那个大计划,哈里森当然被蒙在鼓里。
“劳伦斯觊觎的是一大笔钱,他策划了一个残忍无情的计划来得到这笔钱。无论以前对玛撒有过什么感情,他现在肯定已经厌倦了她,继而厌弃了自己的婚姻。使这种情况达到顶点的是,他在试图从事职业写作赚取钱财时一败涂地。事已至此,他面临的情况是,他生活中有个不想要的女人,但那女人有他非常想要的钱。劳伦斯的目标是自由和安全——怎么做才能一举两得?就在那时,他找到了办法。”
艾恩斯看了看自己的雪茄,已经燃尽了。“就是企图谋害她吗,奎因先生?如果我当事人的目标如你所说,是自由和安全,那我认为他用这种方法很难达到目的。”
“我也这么认为,艾恩斯先生,”埃勒里说,“不过咱们不必揣测他的行为,你的当事人让人非常惊讶。我可以继续说吗,趁陪审团还没回来。”
埃勒里接下来说得更快了。
“大约一年前,德克·劳伦斯开始表现出变态的嫉妒心——妄想症,几乎是恐惧症。总而言之,由于迄今为止还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这案子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由于那受蒙蔽的丈夫在现实中就是策划犯罪的凶手——我们必须对他做的所有事情加以质疑。他的嫉妒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答案肯定是装出来的,因为一个真正为嫉妒情结所苦的男人,不可能搞阴谋使自己妻子陷入与别的男人的婚外情圈套!
“那些嫉妒发作的表现都是伪装的。如果我们知道劳伦斯的嫉妒发作都是装出来的,那他的整个计划就一览无佘了,他的丑陋也无法掩饰。
“他会假装自己是个嫉妒的丈夫,让人觉得他总对妻子的‘不忠’担惊受怕、备受折磨。他花了很长时间用心将这种假象愈演愈烈,刻意营造疑神疑鬼的气氛,让自己和妻子的朋友们逐渐习惯他这种态度——特别是让波特小姐和我本人相信他的伪装。接下来,他指使同谋去勾引玛撒,故意搞得一切看上去都偷偷摸摸的。这些都被劳伦斯的同谋演绎得活灵活现,就像一场浪漫的典型婚外情——有‘密码’,用作解译密码的书,在城里到处秘密约会,偶尔还做出一些对于非法情人来说不够‘慎重’的行为,使得他们能在公共场所被人看到。这一切之后,还要证明那个备受困扰的可怜丈夫的感受是正确的。他会真的偷听到一次电话,电话交谈中明确表示马上就会在另一个男人家中有一次约会,他会冲出门去追赶,撞见妻子与另一个男人在卧室里……接下来,在‘发现奸情’的震惊和狂怒中抓起那个男人的枪,杀了他们两个人——当着证人的面,因为他知道哈里森这个人,知道妮基,波特是住在他家的卧底,也知道我是个侦探迷,会对他的案子很热心。
“就是这样,艾恩斯先生,你的当事人老谋深算地找到了实施谋杀的办法,既能获得财产,又能活着享受财产。你是如何辩护的呢?劳伦斯是怎么辩护的?是那不成文的法律,艾恩斯先生——没有写在法律中,但仍然能庇护那些犯罪事实确凿的被告,让他们为自己的行为找到逃脱惩罚的理由!
“你,我,莱文法官,检察官,我们这些在座的人——还有德克·劳伦斯——都了解,不成文法律在我国和整个西方世界的传统,就是赦免在通奸案中受委屈、受伤害的一方。陪审员不会判杀人的丈夫有罪,因为他们当场抓住自己的妻子与其他男人通奸,还有旁人在场——正如你无比正确地向陪审团指出的那样,艾恩斯先生,你对审判结果充满信心——直到几分钟之前仍是如此——雄辩地说明了这一情况。这是一种信心,我确信,你的当事人此刻也充满了信心。
“嗯,是的,德克·劳伦斯抓住了机会。这是冒险,但是一次值得的冒险。他父亲就犯下过同样性质的谋杀,而且被无罪开释!毫无疑问,这就是德克灵感的来源。这方面的有关记录都让他很放心,如果说这样做很冒险,那要看看他在为什么冒险,是数以百万计的财富。很多男人为了一笔小得多的财富就甘愿冒上电椅、断头台和进毒气室的风险!”
就在此时,法庭工作人员敲响了莱文法官的门,说:“对不起,法官大人,陪审团已经作出裁决,正准备回法庭。”
“不要再打开那扇门,”法官吼道,“直到我召唤你再说。”
检察官站起来,又坐下去,他紧张地点燃一支烟。
达雷尔·艾恩斯站起来,但没有再坐下去。他走到窗边眺望布里奇波特,那支没点燃的烟一直衔在他唇间。
“太迟了,”埃勒里说,“该死,太迟了!那当然会是个无罪裁决。面对呈现给他们的那些证据证词,他们也不可能做出其他裁决。祝贺你,艾恩斯先生!一旦陪审团宣读了裁决意见,劳伦斯就会对我们的背影嗤之以鼻,整个世界都不会被他放在眼里。按照被告不能因同一案子的同一罪名再次受到起诉的规则,他将作为一个有预谋的冷血凶手逍遥法外。”
“不。”艾恩斯说,但并未转过身来。
“不,”莱文法官说,“还不至于,奎因先生。按照法律,无论陪审团在他们屋子里做出什么决定,只有当主审法官吩咐法庭书记员请他们宣读出来时,那个决定才会成为裁决。这案子离结束还差得远呢。只要我不在外面那个法官席上就座,这个案子就不会结束。”
“但是我想……”
“不管你想什么,奎因先生,我要那个你答应要提供的证据。你说过那个证据在法庭上站得住脚。”
埃勒里吸了口气,说:“是的,大人!我只花了区区几个小时的时间去找证据,但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已经发现了以前没有发现的两个事实,这两个事实能证明我的思考是正确的,还将我的思考从推断层面上升到了证据层面。
“从法律角度看,第一件事实不像第二件那么重要,但是证明了早些时候提出的论点,即玛撒·劳伦斯并没有与范·哈里森坠入爱河,她与哈里森之间的关系是被告设的陷阱。
“应我的请求,检察官将此案的一件证物送到实验室去作分析。那件证物你们会记得的,就是那捆在哈里森卧室书桌里发现的、据说是玛撒写给哈里森的情书。我请求实验室分析一下那捆情书所使用的墨水。
“我为什么会要求分析墨水呢,是因为某些很古怪的事触动了我。这些信都没有信封,也没有日期——只标明星期几。不仅如此,信中没有一个称呼提到哈里森。信里只在开头写着‘我最亲爱的’、‘爱人’如此等等。换句话说,从这些信件本身看,没有证据表明它们是在玛撒与哈里森发生关系的这段时间里写的,或者说,表明它们就是写给哈里森的。只因为信件是在哈里森的房子里发现的,大家就认为哈里森是收信人。
“我刚才进来之前给实验室打了电话。实验室的鉴定报告说,那些信件上的墨水至少有四年,多半有五年之久了。
“玛撒·劳伦斯第一次遇到范·哈里森是在几个月之前,这在庭审中已经交代过了,毋庸置疑会得到进一步确认。
“因此,这些信不可能是劳伦斯太太写给范·哈里森的。那么,这些信件是怎么到了哈里森卧室书桌的抽屉里的呢?更重要的是,究竟这些信件为什么会在那里?这都是难以回避的问题。
“这些信件出现在那里是为了敲诈吗?但一个已婚女人写给情人的热烈情书,上面既没有日期,也没有名字,更看不出来与那个人有半点儿关系,能敲诈什么呢?即使将这些信件公开,在人们看来,也不会与范·哈里森联系起来——更不能与任何一个男人联系起来——因此威胁说要公开这些信件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哈里森的目的不是用这些信件来敲诈,那这些信有什么用处呢?显得自己多愁善感吗?那些信又不是写给他的。
“对于这些信件是用来做什么的,我考虑得越久,就看得越清楚,利用它们要达到的唯一目的就是已经达到的那个——那就是被人发现,被人认为是写给哈里森的,在哈里森与玛撒有不正当关系一事上增加更多证据。
“还有证据可以证实这一点。有天晚上,我去了哈里森家,警告他离玛撒远点儿,正好来了个电话找他出去。他离开了差不多半个小时,留下我一个人在宅子里,我作证时已经说过了。依照常识分析,如果哈里森一直真心实意地与一个已婚女人恋爱,并面对一个嫉妒的丈夫,那他最不想做的就是让有关当事人——一个知名侦探——留在房子里,轻而易举地在屋里搜查,找到如此具有‘杀伤力’的通奸证据!得知我要去的消息时,哈里森显然让玛撒给他打个电话,这样他就有借口离开家,可以顺理成章地让我发现那些信件,之后在法庭上作证。
“那么哈里森是从何处得到那些信件的呢?只能从原来的收信人手里。可以从庭审中证实,玛撒·劳伦斯在遇到哈里森之前,只和一个人谈过恋爱,就是在过去的四五年时间里——和信中使用的墨水的时间一样——那个人就是她丈夫。玛撒亲口告诉我,他们两人恋爱时,她给德克写过许多情书。如果这项事实能让法庭接受为证据——我相信他们会的—就会顺理成章地得出下面的结论:在哈里森屋子里发现的那些信件都来自德克·劳伦斯——是德克把它们交给哈里森的。推理过程很简单,德克这么干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证明玛撒和哈里森的恋情,因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德克扯掉了能说明问题的信封,小心地挑出那些没有写出日期,没有暴露名字,没有泄露秘密的信件。
“这些信件本身所引发的疑问提供了更有说服力的证据,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推断,即玛撒·劳伦斯受到了德克·劳伦斯的陷害。
“我今天能够提供的第二件证据,”埃勒里继续说着,快得连喘气的工夫都没有,“真是太完美了,仅仅这个证据的分量就可以结束这个案子。
“这个证据是在庭审过程中发现的,范·哈里森储蓄账户中的大笔进账完美无缺地对应了玛撒账户中的支出数额。但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也包括我自己——想过查看一下哈里森的支出情况。
“第一件证据将我的推理推进了一步,我假定哈里森故意使劳伦斯的妻子看起来卷入了一场婚外情,那就是说,劳伦斯和哈里森之间必定存在某种联系。尽管这种新奇有趣的事肯定对哈里森那种玩世不恭的人具有吸引力,但他很难仅仅因为新奇有趣就卷入这种同谋。这种事很危险,也违法,一旦曝光,就会身陷囹圄。哈里森只可能是因为有钱可赚,还得是大把的钱,才会去冒这种风险。所以劳伦斯肯定给他开出了优厚的金钱条件,作为诱饵。
“劳伦斯还必须给哈里森一个貌似合理的理由,来解释为什么这么做。哈里森不是傻瓜,就算是傻瓜,也没有傻到在同意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之前,不问问劳伦斯的动机。
“劳伦斯能想出什么理由,来解释他如此行事的动机呢?最简单,也是最有可能说服哈里森的一种理由——事实上,也就是劳伦斯的真正动机,当然,是简化曲解之后的。那理由就是,劳伦斯必定告诉哈里森,他从玛撒那里弄到的钱里,自己也要分得一份。他必定向哈里森证明,玛撒的财产都在她自己名下,他必定说,玛撒拒绝同他共享,而他太需要钱了,能从玛撒那里弄到钱的唯一办法,就是通过第三者来敲诈她。哈里森用劳伦斯交给他的某种利器敲诈玛撒,然后同劳伦斯一起瓜分他从玛撒那里弄来的钱。
“这样一来,我得出的结论是,哈里森一直将从玛撒·劳伦斯那里敲诈来的一部分钱付给德克·劳伦斯,算是回扣,或者分成。但我能拿出证据吗?
“通过检查哈里森不同账户的支出情况,先生们,”埃勒里严肃地说,“我证实了这一点。我查了那些账户,记录了他的支出情况。我看到,哈里森每次收入一笔钱,就会在大约一天之内支出那笔钱的正好一半金额。
“我接着去了德克·劳伦斯的银行,检查了劳伦斯的收人情况。账户显示,就在哈里森账户支出款项的大约一天之内,德克·劳伦斯的个人账户里存入了相等的金额。
“哈里森的支出与劳伦斯的收入在金额和时间上高度一致,不可能被法庭当做巧合予以驳回。因为这种巧合太频繁了——同样的金额,同样的日期,两个账户的支出和收入时间不超过一天。
“如果这个证据不能让本地或其他任何地方的法庭和法官满意,同意该证据证明劳伦斯和哈里森狼狈为奸;证明劳伦斯在这起通奸案中并非无辜的丈夫,证明他在这起婚外情里是秘密的第三方,而那位妻子对此一无所知;从而证明他枪击哈里森和玛撒·劳伦斯并非为了捍卫自己的荣誉,而是为了封住哈里森的嘴,为了谋夺玛撒的财产——如果这个证据不被接受,先生们,我将在法庭上当众向德克·劳伦斯道歉,并发誓从此再也不插手其他案件。
“这是我记录下来的哈里森的支出账目,还有原本就作为法庭证物的银行原始报告。这是我记录下来的劳伦斯相应的收入账目,来自纽约公道储蓄银行第五大道分行,是我今天下午从那里取得的。”
法官、检察官和辩护律师都俯身去看埃勒里摊在桌子上的文件。
五分钟之后,法官和检察官默默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达雷尔则默默走回窗边。埃勒里等待着。他痛苦地意识到,法官也在等,等法官室门外的动静。
还有德克……
“在本案中,我还有一些地方没搞明白,”莱文法官终于小声说,“我知道劳伦斯是怎么说服哈里森合谋敲诈的,但他以什么理由让哈里森愿意让这件事看起来像是婚外情呢?劳伦斯很难告诉哈里森必须搞成婚外情的样子,好让他能杀了妻子——还有哈里森!为了能因为不成文法律而逍遥法外,他还是得给哈里森某些貌似真实的理由才行。你对此如何解释?”
埃勒里耸耸肩,说:“劳伦斯明白告诉哈里森的是:他的终极目的是离婚。他们要通过敲诈,从玛撒那里挤出尽可能多的钱,同时哈里森还要为将来的离婚诉讼铺好道路,劳伦斯将以通奸罪提出离婚,而哈里森也是同案犯。
“这就充分解释了哈里森的合作……在劳伦斯的授意甚至指导下,他故意让我追踪到他——因为毫无疑问,劳伦斯从一开始就知道,波特小姐和我就在附近盯着。他非常聪明地利用我们来推进他更大的阴谋,就像他利用哈里森一样。哈里森很好地贯彻了他的意图,他挑选酒店房间作为最初的约会地点,无论何时,只要他知道或怀疑我在盯着他们,就会拥抱和亲吻玛撒。他将她带回家中,总是带着她与自己一起进入卧室,这样他的管家就可以证明此事——虽然哈里森不可能预见多摩管家会在一起谋杀案中作证,而他本人就是那个被害者!他起劲儿地在自己卧室的衣橱里放置玛撒的私人物品——好让我和想为离婚行为找到证据的其他人发现。哈里森甚至忘乎所以地告诉我,而且不厌其烦地说他和玛撒·劳伦斯睡觉的事。当然,那是个谎言,因为在玛撒眼里他是个丑八怪,但是个他津津乐道的谎言,他以为自己在替劳伦斯的离婚铺路,并且从未对此产生过怀疑。是的,哈里森是上了劳伦斯的大当,但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劳伦斯费尽心机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上,随心所欲地将阴谋推向高潮之后,又搞砸了这一切。他的枪击目标摇晃了一下,使他没能杀死玛撒。结果前功尽弃。”
男人们默不作声地听着。
莱文法官说:“我还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奎因先生。不管怎么说,劳伦斯太太确实去酒店见了那个男人,确实去了那人家里,还多次进入他的卧室,她的确容许他在公共场所拥抱自己,以及诸如此类的举动。哈里森怎么才能让劳伦斯太太默许这种徒有其表的婚外情呢?劳伦斯到底给了哈里森什么样的利器,可以迫使劳伦斯太太服从他的命令呢?”
埃勒里耸耸肩膀,说:“德克·劳伦斯是撒唯一爱过的男人,一个很晚才找到唯一所爱的女人,通常都会这样——玛撒遇到劳伦斯并嫁给他时,已经年过三十——满怀罗曼蒂克的强烈激情。所以,无论这利器是什么,多半都是针对她对劳伦斯的爱情软肋而来。这利器必须以某种非常严重的方式牵扯到劳伦斯,必须对他造成重大威胁。
“最大的威胁,当然应该是那种危及劳伦斯性命的事情,假设玛撒认为,她按照哈里森的要求玩这种游戏,就是在拯救自己爱人的性命呢?”
“他曾经犯下的一桩罪行!”法官说。
“那种重罪,”埃勒里点点头,“比如谋杀,为什么不呢?不过他不必真的犯下谋杀罪,法官大人,其实只要让玛撒相信,他曾经犯过谋杀罪就足矣。此人做事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会给自己捏造一个子虚乌有的谋杀罪名!当然,很容易戳穿,以保证他的安全不会受到——比如说,哈里森突然和他翻脸的威胁,但用来蒙骗一个深爱他的女人就绰绰有余了。
“我想劳伦斯将一些自己准备的假文件之类的东西给了哈里森,那东西看上去像是能证明劳伦斯曾经谋杀了什么人。哈里森给玛撒看了那些东西,告诉她如果不付给他钱,他就要把那东西交给警方,将她的宝贝丈夫送上电椅。玛撒曾经告诉过我和波特小姐的某些事情,也支持了这种推测。就在他们两人相遇之前不久,劳伦斯在一家出版社工作,他曾与一个女同事发展亲密关系,玛撒告诉我们,那姑娘自杀了。
“劳伦斯很可能将他过去生活中的这段小插曲改编了一下,来配合自己当前的计划。他可能制造了一些证据,表明那姑娘不是死于自杀,而是他为了脱身,谋杀了她。
“而玛撒——可怜的玛撒——即使对劳伦斯也不敢透露,特别是对劳伦斯,不敢告诉他自己卷入了什么麻烦,怕他那火爆性格一发作,不管不顾地鲁莽行事,会使真相大白,那么他就必死无疑。接下来,很有可能的是,聪明的劳伦斯先生——他虚构谋杀情节的才华得到了充分展示——在使用那套假文件达到恶毒目的之后,无疑会从哈里森手里取回来。他不太可能容许哈里森保留那份文件,免得枪击发生后仍留在哈里森的私人物品中被人发现。所以,除非劳伦斯自己承认有这回事,或者玛撒能幸存下来,讲述自己的遭遇,关于劳伦斯到底制造了何种敲诈利器供哈里森使用,恐怕永远是个谜了。”
“但哈里森是怎么向劳伦斯太太解释,”法官问,“他们的约会必须看上去像婚外情呢?在我看来,她应该对哈里森的行为有所怀疑,看出这是个圈套。”
“我不这么认为。哈里森的行为有着世界上最好的烟幕弹,他是个出了名的大情圣。在从玛撒那里诈钱的同时,也应该会想法子勾引她一下,所以玛撒不会觉得太奇怪。她很可能专注于阻止哈里森,以至于没有深究他的真正动机。事实上,如果哈里森对这个猎物真的产生了兴趣,我也一点儿都不惊讶。这个局面对他那玩世不恭的性格很有吸引力,而且,就这一点而言,如果让德克·劳伦斯知道了,也是很好玩的。”
埃勒里说到这里,若有所思地停了下来。然后他说:“法官大人,我想情况就是这样了。”
达雷尔·艾恩斯从窗边转过身来:“莱文法官,”他说,“当初,我怀着良好的信念同意为此案辩护,是因为相信我的当事人的确受到了伤害。现在我不再坚持那种信念。我退出此案的辩护。”
过了一段时间,新组成的陪审团成员从合议室出来,回到法庭就座。一个人紧紧抓住椅子扶手,观察着陪审团席上每个人的表情,仿佛想发现某个严密保守的秘密。新的主审法官对法庭书记员点点头,整个法庭安静下来。
法庭书记员把脸转向陪审团,清晰地说:“请问首席陪审员可以起立了吗?”
陪审团席第一排第一个座位上的人站起来。
法庭书记员说:“陪审团已经作出裁决了吗?”
首席陪审员答道:“我们已经作出裁决。”
法庭书记员问:“陪审团是如何裁决的?”
首席陪审员转过身,看着德克·劳伦斯,明确无误地大声说:“我们裁决被告人犯有一级谋杀罪。”
法庭旁的小房间里,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站起身来,对陪在身边的男人和姑娘叹了口气,说:“请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