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遮半掩

相面术……也可以被我们用来作推测。

——拉·布鲁叶尔

埃勒里在一个阴沉的星期六早上睁开眼时,他父亲已经走了,哈里·伯克正在书房里看早报。

“你睡得这么香,我都不忍心叫醒你,”伯克说。这位苏格兰人已经穿戴整齐,刚刮了胡子,床也收拾得很利落,电炉上正煮着咖啡,“我起来已经有几个小时了。”

“难道你睡得不好吗?”埃勒里像一个快要渴死的人一样走向咖啡壶。他总是睡一会儿就醒过来,一遍遍地梦见戈罗丽·圭尔德染过色的头发下面那一张无法辨认的脸,直到太阳光穿过百叶窗,他才疲惫地睡着了。

“睡得像个死猪一样,”伯克开玩笑说,“睡这个床实在是太舒服了。我唯一的抱怨就是我在厨房的柜子里找不到茶叶。”

“我今天会去买一些。”

“哦,不用了,”苏格兰人反对说,“一晚上已经够强人所难了。我准备收拾一下住到旅馆去。”

“我可不愿意听你说这些。你还是在我这儿再待段时间吧,哈里,你也不必再破费太多。纽约旅馆的房价可一直在上涨。”

“埃勒里,你真是太好了。”

“我是个大好人。报纸上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甚至其中的一个专栏登了一些有关阿曼都的背景资料。”

“谁写的?”

“基普·基普利写的。”

埃勒里放下咖啡杯,抓过报纸。他很了解百老汇的专栏作家;在很多情况下,基普利曾经给过他有价值的灵感。今天早上的专栏几乎都是写最近戈罗丽·圭尔德的案子的;埃勒里可以想象得出阿曼都张牙露齿、怒气冲天的样子。

“这篇文章的绝大多数内容都是非常公开的,哈里,但我觉得基普利保留了有关最新进展的一些有价值的发现。这使我有了个想法。”

他查了一下他的通讯记录本,拨通了基普利末登记的号码:“基普?埃勒里·奎因。我惊醒你了吗?”

“见鬼,没有,”专栏作家用他有名的尖声说,“我在吃早饭。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会跟我联系呢。你陷在吉吉的案子里已经深到肚脐眼了,不是吗?”

“差不多吧。基普,我想见你。”

“随时都可以。我很欢迎。”

“单独见。”

“当然了。一点钟在我这儿?”

“那就这么定了。”埃勒里挂上电话,“你不知道,”他对哈里·伯克说,“基普利就像雷神的牛角酒杯那样有无穷无尽的故事。哈里,给我20分钟,我来给咱们准备点吃的,算作早饭和午饭一起吃,然后我们到基普那儿去发掘独家的消息。”

基普利是位黑瘦矮小、精力充沛的人,样子很有些古代威尼斯总督的特征,他身着正宗日本重丝和服。

“请原谅我穿着这身花哨的睡衣,”这位专栏作家轻轻地握着埃勒里的手说,“我四点钟之前从不穿戴整齐。这位是……?”

埃勒里介绍了伯克,基普利用他像鸟一样的黑眼睛迅速地审视了他一眼,然后他说了句:“哈里·伯克?从没听说过。”就不再理会他了。

基普利冲着精致的吧台点了点头,他的波多黎各男佣菲利普正在那儿来回走动——由于主人的专栏,他可能是曼哈顿最有名的男仆了。这幢阁楼公寓几乎是个不毛之地,连丝毫的女性气息都没有;基普利则是个声名狼藉的忧郁症患者和逃避女人者,他像家庭主妇一样喜欢整洁。

“你想喝点什么?”埃勒里知道他是个禁酒者,所以婉言拒绝了。

“对我来说还太早,多谢。”而伯克听出了埃勒里的暗示,也知趣地随声附和着,虽然他眼巴巴地盯着那瓶约翰尼·沃克尔黑方酒。基普利对菲利普点了点头,男仆离开了。在伯克看来,专栏作家对此显得很满意。

“请坐,先生们。你们想知道什么?”

“所有你掌握的有关卡洛斯·阿曼都的情况,”埃勒里说,“我不是指你登在今天早报上的那些老掉牙的东西。”

专栏作家轻声笑了笑:“我没必要告诉你太多。你有什么能够提供给我的吗?”

“目前我还想不出什么来,”埃勒里说,“因为到现在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呢。基普,如果我有什么情况可以提供给你的话,我会拿出来作为交换物给你的。”

基普利看着他:“我想伯克先生在这儿没什么关系吧?”

“哈里是伦敦来的私人侦探。他跟这件案子有些不太重要的关联。”

“如果你介意,基普利先生,我还是离开吧。”伯克不带任何埋怨地说。他起身要站起来。

“快坐下,别走。我只是想在泄露人家的秘密时,想知道窃听器另一端的人是谁。那么,这件事还有英国人牵连在内了?是谁?”

“谁在泄露谁的秘密呢?”埃勒里笑着问,“基普,你快说吧。我告诉你我们有个交易的。”

“阿曼都这家伙,”基普利探了一下他那威尼斯式的鼻子,“严格地来讲是个废物。一个性狂热者。就像独臂快餐厨师炉子上面的油腻。他从吉吉的巢穴中狡猾地脱身的方法——据我所知那个愚蠢的中年女歌星五年多来从没有怀疑过——听了真让人恶心得要吐。”

“他一直背着她与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吗?”

“你的算术真糟透了。是背着与他有染的任何人与别的女人发生关系,只要是他够得着的女人,他都不会放过。他每过一段时间甚至还会变得有些怀旧。”

“你是什么意思?”

“回过头去找曾被他抛弃的女人。例如,近来有人发现他和他排行榜上的第七个女人——吉吉之前的那个妻子,芝加哥肉类加工厂的格蒂·霍奇·哈蓬克莱默夫人又不时出没于某些夜总会。就是那个当场抓住了他与女佣做爱后,连一个子儿也没给就把他踢出去的女人。你知道,格蒂和他离婚后仍然在纽约,住在一套年租金达5万美元的房子里。不知怎么他竟然又没法重新爬回去获得了她的宠爱。不要问我他是怎么做的。当然,没有一个女人能够抗拒性的诱惑;但即使这样,生活也不全是上床做爱。她们到底看中这个骗子什么呢?”

“问题是阿曼都看中了哈蓬克莱默夫人什么呢?”哈里·伯克插了一句,“当我还在伦敦警察厅任职时,埃勒里,我在一次女王的花园晚会上曾经看到过她。她有伦敦塔的卫兵那样的体格,戴着三英尺高的帽子。可能这是出于阿曼都的一种职业性的傲气——他第一次没能成功地征服她。”

“那可能是他的弱点,”埃勒里点头说,“基普,还有谁?”

“我没有彻底调查过他的前妻们。他曾被人看到和第三和第四位妻子在一起——第三位妻子是阿德尼·乌里亚特兰德,他们称之为‘猪背’,她与银行家亨德里克斯·B·乌里亚特兰德离婚后与阿曼都结了婚——这段婚姻经过一次争吵打闹后破裂了。第四位是那个波士顿女人,酗酒的女骑手,达菲·丁格;她去拍色情片而且四年来继续酗酒,曾有人见过阿曼都在波士顿的几家小酒吧里一夸脱一夸脱地给她买伏特加马丁尼酒——我想,这只是为了好玩吧。”

“可爱的家伙。”伯克喃喃地说。

“是最好的。”基普利说。

“哈蓬克莱默,乌里亚特兰德,达菲。”埃勒里说,“三位前妻。基普,我猜你还没有全说出来吧?”

“加上这个就完整了。”基普利说。

“我一直都在紧张地等着呢。”

“吉吉的秘书。”基普利说,“她的名字叫——珍妮·坦普。”

“啊,我的天。”伯克说。

“啊呀,”埃勒里说,“这个人可并不新鲜。而且这对他来说太危险了。或者他完全是个傻瓜?基普,就这样在戈罗丽的鼻子底下?”

“不,在这一点上他玩得很谨慎小心。他有一种偶尔蹦出来的动物般的狡猾。他与珍妮·坦普一直在市区周围的隐蔽地点。而且不是很经常。只有像我这样肮脏的猎狗才能闻得出来。”

“我还没见过坦普这个女人。她有什么好看的吗?”

“一对乳房被正常数目的胳膊和腿环绕着。一张像踩扁了的鸡蛋似的脸。根据我掌握的情况,他让她口交。”

“我们的乳房文化,”埃勒里低声说,“那个可怜的欧洲人也感染上了美国病。还有别人吗?”

专栏作家说:“我还没开始呢。”

“我最好作一下记录!”他真就拿出笔记本开始记录。

“一个没有价值的一心想成为演员的名叫罗伯塔·韦斯特的女人。”——伯克的脸色顿时有点苍白——“她没有钱,但是她年轻漂亮——我想伯爵每次从那些像狗一样的女人那儿回来后都需要找她放松一段时间。但是已经有六七个月没有看到他和韦斯特在一起了,所以这种关系也可能断了。”——埃勒里和哈里·伯克相对交换了一下眼色——“怎么回事,我说漏什么了吗?”

“不。”伯克说。

基普利的黑眼睛不高兴地眯了起来:“你们俩不会对我隐瞒什么,是吗?”

“不,基普。”埃勒里说。伯克看来肯定不太高兴,“关于韦斯特小姐与这件案子的关系我们无权透露,但不管怎么说,我想很快就会弄清楚。还有谁?”

专栏作家在他胳膊下面的小本上匆匆地写了点什么:“我可不提供出于官方报道需要的那种合作,伙计。谢谢你的小费……对了,还有一个叫玛塔·贝里娜的。”

“歌剧演唱家?”

“是这个人。贝里娜可能是吉吉最好的朋友。阿曼都也一直跟这个最好的朋友关系暧昧,而且如果玛塔当心的话,她会一直把这个秘密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女人哪!”

“不可思议。”伯克低声说。

“玛塔·贝里娜,”埃勒里写了下来,“下一个?”

“她的医生。”

“谁的医生?”埃勒里问,抬头看着他。

“吉吉的。”

埃勒里显得很震惊。

基普利大笑起来:“如果阿曼都是个同性恋者的话,他就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被怀疑。不,默凯尔博士是位女医生——苏珊·默凯尔,医学博士。”

“是那个很受演艺界人士欢迎的公园大街的喉科大夫吗?”

“正是。人还算漂亮没有结过婚。阿曼都自然也是她的服务对象,所有他要做的就只是假装嗓子疼,然后到默凯尔的诊所去,再跟着她进了检查室。我的消息是,在阿曼都来看病时,是这位医生在检查病人。”

“你从哪里挖出这堆垃圾的?”哈里·伯克用厌恶的语调问。

“我问过你在哪儿设置窃听器了吗,伙计?”专栏作家友善地问,“接下去还有一个戴着面纱的美人。”

“什么?”埃勒里大声说。

“他曾被看到与一个总是戴着紫蓝色面纱的女人在一起。是很厚的面纱,以致于你无法看清她的脸。”

“总是?”

“总是。”

“她多大?”

“如今不看一个女人的脸,你能分辨出她的年龄吗?如果太阳不再升起,所有的电力全部中断,将会有一个由许多幸福的祖母们组成的地狱。”

“戴面纱的这个女人的头发是什么样的?”

“有时是金黄的,有时是红的,有时是浅黑的。但是在我的记录中这都是同一个女人。戴着假发……我看你们俩对这位某某女士的兴趣不亚于我对她的兴趣。从根本上说,阿曼都其实很愚蠢。他让自己被看到和一个戴面纱的女人在城里闲逛!而且她可能只穿着一件裸露上身的浴衣。你们难道没有看我的专栏文章吗?”

“以前没有经常看,以后一定要仔细看。”埃勒里热情地说,“顺便问一句,你知道阿曼都最后一次被看到跟那位神秘的蒙面女人在一起是什么时候吗?”

“圣诞节前,我想。这个日期与什么事情有关吗?”

“只是我的一个想法。还有别的人吗?”

基普利只是说:“我手头上已经没有了。”

埃勒里冲伯克作了个手势:“基普,我无法表达对你的感激之情——”

“你可以带着你的感谢和你知道的东西过来。给我提供点情报,伙计,我们是麋鹿兄弟。”

他们去了警察局总部,将这一天剩下的时间用于逐页阅读戈罗丽·圭尔德的日记和自传。绝大多数日记的内容是很琐碎的——款待客人,参加聚会,度周末,初夜的反应等等。偶尔也有对流行歌手的尖刻评价。这些日记里充满了演艺界名人们的资料,好像晚年的吉吉完全没有因长大而穿不下她中西部的衣服。令人惊讶的是她几乎没有提及到她的丈夫卡洛斯的名字,而且没有一个字是关于卡洛斯与他的那些女人们的。要么是戈罗丽·圭尔德一直没有觉察到他在追别的女人,要么是她选择不去理会这件事,至少不作记录。

在日记中没有什么线索能够反映她通过“face”可能要表达的意思。也没有提到过什么蒙面女人;甚至连面纱也没有提到。

对她自传的进一步查阅同样没有发现任何与这位歌星的死有点关系的资料。

看一眼奎因警官的报告就可以知道实情没有什么进展;里面所讲的东西还没有他们知道的多。报告中说到了一些令人恶心的事,比如阿曼都与他第三位前妻阿德尼·乌里亚特兰德分手后又重新和好;他与他妻子的秘书珍妮·坦普和她的医生苏珊·默凯尔博士之间的事;他与歌剧演员玛塔·贝里娜的二重唱等。但是报告中没有提到他和第四位前妻、后湾的酗酒者达菲·丁格,和第七位前妻格蒂·霍奇·哈蓬克莱默之间的关系。更没有关于蒙面女人的情况。

“我们首先要追捕她,”警官说,“我会打电话到波士顿了解一下有关丁格的情况的。但我对这个戴紫色面纱的女人最感兴趣——”

“是紫蓝色。”埃勒里严肃地说,“这可是有很大区别的。”

“别鸡蛋里挑骨头。”他父亲不耐烦地说,“我对哈蓬克莱默夫人没有多大兴趣。她是唯一不被阿曼都当回事的妻子。我看不出这样的一个女人会为他杀人。”

“但是,按照基普利的说法,她又曾跟他出去过。为什么呢?”

“谁知道女人们为什么做她们所做的事?可能她被美好的回忆所打动。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跟踪她。”

“这正是哈里和我打算做的。”埃勒里说。

他们那天晚上跟踪哈蓬克莱默到了一个慈善舞会。她那高耸的乳峰就像新墨西哥州沙漠中的原子弹那样显眼,使舞会上那些衣着华丽的人都黯然失色。

“还是让我来接近她吧,”伯克低声说,“格蒂有一种很适合英国男人的东西。”

“你是个苏格兰男人。”

“相信我,老兄,她不会知道这种差别的。”

埃勒里注视着伯克晃着宽肩膀向饮料桌走过去,哈蓬克莱默夫人正在那儿冲着一个被她俘虏了的非洲外交官大声说着什么。几分钟后,苏格兰人开始和她跳舞了,他巧妙地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几分钟后。他回来了。

“没问题,埃勒里。我们明天早上早餐时跟她见面。她被迷住了。”

“被什么?”

伯克咧嘴一笑:“我告诉她我们曾在女王的花园聚会上见过面。接下来我本来可能会得到她的胸罩的,想想看,我会用它来作什么?”

“吊床,”埃勒里不快地说,眼睛盯着她身上令人颤栗的部位。

在星期天早上十一点钟他们由一个夸张地留着短腮胡子的英国男管家领进了哈蓬克莱默夫人的那所豪宅。女主人看上去正在等候他们到来;他们跟着男管家走到镶着玻璃的阳台上,格蒂坐在餐桌旁的一张巨大藤椅里,桌上摆了三套餐具。

“伯克先生,很高兴见到你!”女主人大声说道,“这位是你的朋友吧。我乐意见到伯克先生的任何一位朋友……是叫埃勒里·奎格吧,你是怎么说的来着?……奎因。我多笨啊!请坐,奎因先生!哦,当然也有你,伯克先生……”

当男管家开始上菜时,伯克已经熟练地开始了英国式的社交闲谈。哈蓬克莱默夫人的胃口同她身体的其他部位一样大:一大堆面粉烤饼、奶油烤蛋、香肠、熏鱼、面包和咖啡统统进了她的肚子。埃勒里不时地还要插一两句话,以示自己也不是局外人,而他的脑子里却开始不停地思考。卡洛斯·阿曼都会不会是出于多种复杂的想法去追求一个人,而后又迫使她屈服于他的意志以致于走到杀人的极点呢?或者,他们是为了共同的目标而走到一起的?

“哦,是的,”哈里·伯克正在对她说,“我也见过阿曼都伯爵。哦。天啊,我想我本不应提到他的,哈蓬克莱默夫人。你和伯爵不是曾经结过婚吗?”

“是的,而且作为一个伯爵,他是个骗子,只是没有什么理由你不该提他,伯克先生。”女人说,伸出她那像鳍一样的手拿了支香烟。伯克立刻打着打火机给她点烟。她抽了口烟,点了点头,喷了出来,然后坐回藤椅里,“亲爱的卡洛斯虽然是一个骗子,”她笑着说,一直在摇头,“但是一个人却禁不住要为他疯狂。你知道吗?他是一个如此善于对女人献殷勤的人。虽然我不认为他会真的原谅我当场抓住他和那个女佣并让一名摄影师在场摄影的做法。几天前的晚上我还拿这个跟他开玩笑呢。”

“真的吗?”伯克说,“你又去见他了,哈蓬克莱默夫人?我想你真是太大度了。我的意思是你不把过去的事老挂在心上。”

“为什么我不应该再见他?卡洛斯不可能把我不愿给他的东西从我这儿拿走,不是吗?当然,”她像头母牛似的沉思着说,“鉴于他目前的这堆麻烦,我可能不得不永远跟他断绝往来了。我们看吧。”她伸手拿了一片她以前忽略了的肉桂色的烤面包,开始嚼起来,香烟在她另一只戴满珠宝的手上冒着烟,“我当然不会甘心被卷进去。”

“你是说卷到他妻子的死里去?”

“我的意思是卷进他妻子的谋杀案里。”女人冷酷地说,把面包皮轻弹给一直在旁等着的肥胖的金黄色长耳软毛猎狗。

埃勒里突然发现,无论外表怎么样,格蒂·哈蓬克莱默绝不是个傻子。有一点可以证明,在她与哈里·伯克谈话的全过程中,她一直不时地看他一眼——但并不是探询的眼神,仿佛她一直就知道这位“埃勒里·奎因”是谁。

他作出了个决定。

“恐怕我们来吃你美味的早餐只是一种托辞,哈蓬克莱默夫人,”埃勒里说,“我们在这儿真正想做的是调查阿曼都夫人的谋杀案。”伯克看上去显得很痛苦。

“每个人都企图利用我这样可怜的人,”格蒂平静地说,“继续调查吧——什么先生来着?我没有什么要隐瞒的。”

“奎因。”埃勒里说,“我很高兴你没有要隐瞒的,哈蓬克莱默夫人,因为这样会使我可以更容易地问你这个星期三午夜前的半个小时你在哪里。”

“就是除夕前的那个晚上。让我想想……哦,对了!我参加了一个联合国的招待会,是为欢迎什么国家的新大使,可能是某个东南亚国家的。后来,我们一群人去了一个——他们叫它什么来着?迪斯科什么的地方——是在格林威治村里位于喜来登广场的那个。”

“你什么时间离开联合国招待会的?”

“大约十点半。”埋在脂肪里的那双精明的眼睛看了埃勒里一眼,“我被怀疑与圭尔德的谋杀案有关吗?这可太有趣了。”

“哈蓬克莱默夫人,什么太有趣了?”

“我为什么想枪杀卡洛斯的妻子呢?想再跟他结婚吗?谢天谢地,一次已经够受了。我对目前的这种安排非常满意,他使我感到很愉快,或者说直到这件事发生,我是这样觉得的。这种想法实在是太可笑了。”

埃勒里突然觉得是这样的。

“你和一群人一起从招待会直接去了格林威治村吗?”

“就是这么回事。”

“你在什么时间离开过这家迪斯科舞厅吗?”

“没有,奎因先生。”她的大胖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么格林威治村的这次聚会是什么时候结束的呢?”

“凌晨三点以后。对不起让你失望了。”她微笑着说罢居然捧腹大笑起来。

“哈蓬克莱默夫人,这种行业遇到的主要就是些令人失望的事。当然,我们会核实你说的话。”

“当然。”她仍旧对他大笑着。但是当她转向哈里·伯克时,竟变成了一个噘嘴的巨婴,“至于你,伯克先生,真遗憾!我真的被女王花园晚会的伎俩给迷住了,当然我不是指奎因先生。”

“哦,我当时在那儿,”伯克勇敢地说,“监视那些珠宝。”

“而且你本来会成为一位很好的丈夫的。”哈蓬克莱默夫人叹了口气说,“霍金斯”——她的男管家还能叫别的什么吗?埃勒里想——“送两位先生出去。”

他们在东49大街的一幢公寓楼里找到了珍妮·坦普。从门厅的门铃下面的卡片上可以知道,她跟一个名叫弗吉尼亚·怀廷的女孩合住一套房子。进屋后发现这套房子包括一间卧室、一间小厨房和一间起居室;卧室和小厨房都很小,而起居室很宽敞。房间里几乎没有装修过,而且带有单身女孩惯有的凌乱。两个女孩都穿着卡普里式女裤,针织紧身套头运动衫;都光着脚。怀廷姑娘显得更漂亮,有一双活泼的灰眼睛;但是珍妮·坦普则是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她唯一值得注意的特征是令人惊讶的胸部,把她的紧身衣都撑到了极点。

“不,我不在乎弗吉尼亚在场,”坦普姑娘说。她看上去有30岁,虽然埃勒里怀疑她要更年轻些。在铝框眼镜后面的土棕色眼睛里有一丝紧张,“事实上,我宁愿她在……”

“别紧张,珍妮,”另一个女孩说,“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我知道,”戈罗丽·圭尔德的秘书冒出一句,“但是他们似乎不这么想。为什么你们这些人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待着呢?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每件事都告诉你们了……”

“不是每件事,坦普小姐,”埃勒里说。

低垂的脸变得蜡黄了:“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和卡洛斯·阿曼都。”

蜡黄色开始变红:“我和卡尔——阿曼都伯爵?”

“你和他的关系。”

“你是指什么?”她激动地问,“他告诉过你……”

“我们掌握的情况是你和阿曼都一直背着阿曼都夫人保持暧昧关系。”

“那不是真的。”

“恐怕是真的。”

“坦普小姐,在很多场合,曾有人在偏僻的饭馆和酒吧里看见你和阿曼都在一起。像阿曼都这样的男人秘密地把妻子的秘书带出去不会只是为了让她们听写吧。”

“坦普小姐,”哈里·伯克温和地说,“我们对玷污你的名誉并不感兴趣。我们所寻找的只是事实。”

她沉默了,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着。然后,她抬起头来:“好吧,我们一直有暧昧关系,”她低声说,“我……我不知道,真的,我是怎么陷进去的。它就这么发生了。我曾试图中止这种关系,但是他不让我这么做。他一直在威胁我。说他肯定会让我失业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喜欢——喜欢我的工作,而且阿曼都夫人付给我很高的薪水,对我也很好,所以,大多数时间……我觉得我有罪……自从有了第一次以后,他就从不放过我。”

“我们知道他是多么卑鄙下流的家伙。”伯克怒气冲天地吼道。

埃勒里对这句非职业的话不满地皱了皱眉毛。但是这似乎对珍妮·坦普起了些作用,似乎她意识到伯克是个同盟者。从那以后,她以一种感激的态度对伯克倾诉着她的全部答案。弗吉尼亚·怀延平静地坐在旁边;当然她已经知道这种关系了——珍妮几乎不可能对她保守这个秘密。

埃勒里突然说:“怀廷小姐,你认识卡洛斯·阿曼都吗?”

灰色眼睛的女孩有点吃惊:“我?几乎不认识!我曾在公寓这儿见过他——两次,我想。但是这只是很久以前为了不妨碍他们而去看电影时的事。”

他发现自己更喜欢她了。

“他曾经对你调过情吗?”

“有一次,当珍妮在浴室里化妆时,”弗吉尼亚·怀廷厌恶地说,“我一直在上空手道课,于是我给了他一个教训。他没有再试第二次。”

珍妮·坦普的嘴张得很大:“弗吉尼亚,你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件事。”

“珍妮,还有许多事我从未告诉过你。包括我认为你是多么容易受骗的人,以致于让那只狼把爪子首先放到你身上。”

“我知道,”珍妮说,“我知道我曾经是多么大的一个傻瓜。”

“阿曼都曾说过关于跟你结婚的什么话吗?”埃勒里问她。

“没有。”

“我是说,如果你替他除掉他妻子的话?”

她的眼睛因为这句话眨了一下:“当然没有!”她尖声说,“奎因先生,你认为我是什么人?那也是警察们正在想的吗?”

“这种想法,”埃勒里说,“只是几个人的想法。他从未向你提过这样的建议?甚至连这样的暗示都没有吗?”

“没有,而且如果他这样的话,我会——我会直接去找阿曼都夫人,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她在发抖。弗吉尼亚·怀廷握住她的手,她开始哭起来。

“对不起,坦普小姐,如果我让你感到伤心的话。没有什么更多要问的了。你是怎么度过12月30日晚上的——上个星期三?”

“我已经把这些都详细地告诉那些侦探了……”

“再给我们讲一遍好吗?”

“我可以为珍妮不在现场作证,”怀廷姑娘平静地说,“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饭。我们俩都没离开过公寓——我还拒绝了一个约会,因为第二天晚上,除夕夜我有一个更重要的约会。珍妮和我整晚上都在一起看电视。我们看了11点钟的新闻,然后又看了一会儿约翰尼·卡森的表演。在12点的钟声响过后几分钟,我们关掉电视,同时上床睡了觉。”

“坦普小姐星期三晚上一直都没离开过这里吗?”

“她没有。我也没有,所以我很清楚这一点。”

“看来似乎是这样的,”埃勒里站起身来,伯克也跟着同样站起身来。珍妮·坦普正在擦眼睛,“哦,还有件事,坦普小姐。‘face’这个词对你来说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女孩看起来很茫然:“脸?”

“你知道吗,脸?f-a-c-e?”

“我想象不出你是什么意思。”

“你记得戈罗丽·圭尔德曾提到过什么人的脸吗?大约在12月1日前后?或者更近些?特别是在星期三?”

秘书摇了摇头:“阿曼都夫人最近从没有对我谈到关于什么人的脸的事。事实上,她对人们的特征总是非常含糊的;她从来不知道任何人的眼睛是什么颜色的。她近视,而且出于某种原因,不能戴隐形眼镜,而且她除了阅读和工作以外,一般不用近视镜。她很虚荣,你知道的。她确实比较注意女人的衣服这一类事。但是——”

“谢谢你,坦普小姐。”

“这个无赖,”哈里·伯克上了出租车后咒骂道,“对像阿曼都这样的男人应该有特殊的法律。这样你就能得到一张法院的传票警告他一下,他就像条狗。”

“他对付女人确实有一套,不是吗?”埃勒里漫不经心地说,“只要我们能得到什么线索弄清楚她的意思。”

“谁的意思?”

“吉吉的。她写的那个词。这可能会解释所有的事情。能把每件事情都解释清楚。”

“你怎么知道是这样的呢?”

“这是我的一种直觉,哈里,这是潜意识中的感觉。”

苏珊·默凯尔博士对他们的突然造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她当时正在公园大道自己临街办公室后面的大寓所里款待客人,显然她因为星期天被打扰而公开表现出不高兴。

“我只能给你们几分钟。”她在领着埃勒里和伯克去书房时用粗暴的声音说,“请只说你们一定要说的,然后让我回到我的客人那儿。”她是一个有着沙漏般身材的矮小的女人,粗糙的手缺少女人味,几乎没有化妆。但是她朴素的布帽下面的金发非常自然,厚嘴唇也显得很性感。判断她是个医生并不难,因为她身上带着医学权威的特征,“今天你们想知道什么?我已经接受过调查了。”

“你和卡洛斯·阿曼都的确切关系。”埃勒里说。

“我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她冷酷的绿眼睛并没有改变什么表情,“卡洛斯伯爵是我一个病人的丈夫。他曾经有几次到我这儿来给他自己看病。下一个问题?”

“我的第一个问题还没问完呢,默凯尔博士。你是否曾与阿曼都有什么可能被称之为‘非职业’的关系?”

“如果你认为我会回答这个问题,那么你就是个低能儿。”

“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是你曾经有过。”

“你掌握的情况包括证据吗?”在埃勒里没有回答时,默凯尔博士微笑着站起身来,“我想没有。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请坐下,医生。我们还没谈完呢。”——她耸了耸肩,坐了下来——“你还记得星期三晚上你在哪儿吗?除夕夜之前的那个晚上?”

“我在公园中心医院。”

“做什么?”

“我被叫去参与一个急诊病人的会诊。”

“那个病人是谁?”

“一个患喉癌的男人。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谁叫你去参加会诊的?”

“一个名叫克里维茨的普通医生——杰伊·杰若米·克里维茨。还有一名外科医生在场,是伊斯瑞尔·曼塞提医生。”

“医生,这次会诊是在星期三晚上什么时间进行的?”

“我大约11点到达医院。会诊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你的意思是当你离开时,已经过了午夜?”

“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吗?晚上11点开始过了一个多小时当然是过了午夜了,是的。真的,先生们,你们在浪费我的时间,使我顾不上我的客人们。”默凯尔博士又一次站起身来,而且这一次显然她没打算再坐回椅子上,“像我告诉过你的,这些问题以前已经问过我了。”

“但我没有问过。”埃勒里说,“医生,‘脸’这个词对你来说表达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吗?”

绿色的眼睛漠然地看了他一眼:“我是个喉科大夫,不是个皮肤科大夫。是这样吧?”

“我不知道,我正在提问。你能记起阿曼都夫人曾经提到过关于某个人的脸的事情,或者更一般地说,一些人的脸的事情吗?”

“你要么喝醉了,要么就是不负责任。即使她曾提到过,我怎么可能记住像那样琐碎的事呢?再见吧,先生们!”

玛塔·贝里娜正在洛杉矶举办音乐会。

于是他们回到警察局总部。尽管是星期天,但奎因警官却仍在办公,他正埋头于一堆报告中。对此他们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

“什么都没有。”老人不满地说,“没有一样该死的事能称得上是进展!你们俩查出了什么?”

埃勒里告诉了他。

“哦,那么这就全都被澄清了。我已经查过哈蓬克莱默在谋杀案发生那晚的行踪——”

“我原以为你对哈蓬克莱默不感兴趣呢。”埃勒里笑着说。

“——只是发泄一下精力而已。”他父亲大声说,“而且我了解的情况和你们了解到的一样。坦普姑娘有她同屋的人证明不在案发现场。波士顿方面也澄清了卡洛斯的第四位前妻达菲·丁格——对一个成年女人来说,这个名字可真难听!——上周一她突然住进了一家名叫斯普林菲尔德的护理所接受戒酒治疗,以戒掉阿曼都一直让她狂饮的伏特加马丁尼酒。此后,她就没有离开过那个护理所。第三位前妻,阿德尼·乌里亚特兰德,自从上个星期六就一直同朋友们乘游艇在加勒比海游玩;我已经让海岸警卫队检查了那艘游艇,起航以后,它就没有在哪个港口停泊过。这就是阿曼都一直还在纠缠着的那些前妻们的情况。我在报告中对默凯尔博士在医院会诊这件事也予以了确认。”

“那位歌剧演唱家的情况怎么样?”哈里·伯克问。

“玛塔·贝里娜在洛杉矶。”

“警官,这个我们知道。但是她上周三晚上在哪儿呢?”

“在旧金山。过去的三周里她一直在举办巡回演唱会,而且从那时起就没有回过纽约。我们对贝里娜的调查工作尤其仔细,因为在这个飞机时代,纽约离任何地方又有多远呢?但是,根据我们从加利福尼亚当局获得的情报,她不在现场的证据是可靠的。”

“只剩下戴紫蓝色面纱的女人了,爸爸,”埃勒里含糊地说,“关于她你有什么发现吗?”

“一点儿也没有。你的朋友基普利对这件事的了解一点不差。有人最后一次看到这么一个女人跟阿曼都在一起是在圣诞节前。如果他们两个从那时起就闹翻了的话,我们从中也就不能得到什么证据。”

“只剩下戴紫蓝色面纱的这个女人了。”埃勒里又含糊地说道。

“别再说她了!”

“不说不行。她是唯一曾被看到与阿曼都在一起,而又没有证据证明在谋杀发生那晚不在现场的女人。”

“除非你找到她。而又确实有证据。”伯克说。

“好吧,就算她有可能是他的同谋,”奎因警官发牢骚道,“就我所知,这样的女人少说也有一百个。鉴于同阿曼都有染的异性傻瓜实在太多,也许我们要等到人类登上金星那天才能破得了这个案子。”

那天他们最后见的是阿曼都本人。他们在公园大道阿曼都的阁楼寓所里找到了他,他刚修剪过指甲的手里拿着一杯加水威士忌,电视里正播放着艾德·萨利文的表演。他没有给他们拿什么喝的,甚至也没有请他们坐下。

“伯爵,一个人在看电视?”埃勒里问,“我希望能发现某个花花公子中心宣传过的女士来挽着你的手,安慰你。”

“乡巴佬,”卡洛斯·阿曼都说,“我怎么就无法摆脱你们这种小丑呢?我妻子的葬礼明天就要举行了,而你们却来折磨我!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我可以向你请教如何勾引女人的秘诀,但是恐怕这样的秘诀是不能外传的。那个戴紫蓝色面纱的女人是谁?”

“你能再说一遍吗?”

“哦,别这样,阿曼都,”哈里·伯克说,“你现在不是在与许多容易上当的女性玩三连棋游戏了。在你应酬的众多女人中,你一直殷勤地伺候着一位戴紫蓝色面纱的女人。开诚布公地说,这使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傻。我们想知道她是谁。”

“你们确实想知道。”

“你懂英语,不是吗?”

“你们决不会从我的嘴里得到关于这位女士的一个字,”阿曼都放作深奥地说,“你们在女人方面都是乡巴佬,你们这些盎格鲁·撒克逊人。”(确切地说,我应该是苏格兰人,老兄,伯克嘟嚷了这么一句。)“与欧洲男人相比,你们在私通和通奸方面的技巧是既可怜又可笑。我们欧洲人知道女人想要什么;而你们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女人想要的第二位的东西——我甚至不必告诉你们她们首先想要的是什么——是不要把她的名字同一些敏感的事情扯在一起。我曾听过美国男人在俱乐部里喝着美酒、抽着香烟谈论他们如何征服女人的故事,似乎那些女人都是街头的妓女。我蔑视你们的问题。”

事实上他真的噘起了他那漂亮的嘴唇。

“好极了,”埃勒里说,“但是,卡洛斯,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谈话,或者简单的事情。你的妻子被枪杀了,而且也不是什么偶然的意外。她被谋杀完全是由你策划的——”

“我当然完全地、绝对地拒绝接受你这种说法。”阿曼都激动地说,“这是诬蔑和侮辱。我告诉你,在我妻子被枪杀时我正在韦斯特小姐的寓所里。我希望这儿有一个无关的证人,这样我就可以告你毁谤人格了。哎呀,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证人呢?我只能请你立刻离开我的住所。”

埃勒里和哈里·伯克都没有动。

“他倒像个美女,不是吗?”帕克说,“绝对的厚脸皮,而且有一码厚。告诉我,伯爵,你在裤子扣上时也能表现得像个了不起的男人吗?我最想干的就是同你算账并让你受到应有的惩罚。”

“你在威胁我吗,伯克先生?”阿曼都警惕地问。他快速扫了一眼附近的电话,“如果你们不马上离开,我会报警的!”

“我真想让你弄明白这对你会有多少好处,”埃勒里说,“那个戴面纱的女人是被你诱惑过来为你杀死你妻子的那只爱窝里的小鸟吗?阿曼都,我们会找到她的,我可以向你保证。”

阿曼都微笑着说:“我的朋友,祝你在寻找她时有最好的运气。”他柔和地说。

埃勒里迷惑地盯着他。然后他说:“我们走,哈里。我需要透点新鲜空气。”

“我们要去哪儿?”罗伯塔·韦斯特问哈里·伯克。

这位苏格兰人害羞地说:“我有个主意,韦斯特小姐。我希望你会喜欢。”

星期三傍晚晚些时候与埃勒里分手后,他凭着一时的冲动给她打了个电话,不仅发现她在家而且还发现她正处于一种希望有人陪伴的情绪中。他们在第二大道上一家墙上有洞的意大利餐馆里共进了晚餐,点着蜡烛,喝着装在柳条筐里瓶颈足有三英尺高瓶子里的基安蒂红葡萄酒。

出租车开到第五十九大街,然后向西转。街上没有什么人,夜景很美。这是一个星光灿烂的清新的夜晚。

罗伯塔好奇地看着他:“你似乎很激动。”

“可能是吧。”

“我可以问问是什么事吗?”

“某件事。”甚至在黑暗中她也能断言他的脸红了。他匆忙地加了一句,“比如说,是你。”

罗伯塔大笑起来:“这是英国人最新的拿手好戏吗?在这儿,这一套已经随着忙乱的生活过时了。”

“韦斯特小姐,这不是什么拿手好戏。”伯克局促地说,“我一直太忙了以致于没有时间去学这些。”

“哦,”罗伯塔说。然后他们一直默然不语,直到出租车在一个广场停下。伯克连忙付了司机车费,帮着罗伯塔下了车,然后等着车子开走。

“现在干什么?”罗伯塔期望地问。

“现在这样。”他优雅地挽着她戴着麝鼠皮手套的胳膊,领着她走向等在路边的三辆马车中的第一辆,“我们逛逛你们的公园。那是……如果你想的话?”

“多么诱人的主意啊!”罗伯塔高兴地大叫。然后跳上车,马上就被马、旧马具和马的饲料散发出的奇特气味包围住了,“你知道吗?”当苏格兰人跳上车坐在她身旁,并且开始关切地帮她弄着膝毯时,她大声说,“在纽约这么长时间,我还从没有坐过这样的东西。”

“你知道吗?”伯克嘟囔着说,“在伦敦那么长时间,我也从未坐过。”

“你是说你从来没有坐过单马双轮双座马车?”

“从来没有。”

“多棒啊!”

后来,当马车穿过中央公园时,马被旁边飞驰而过的汽车惊得直叫,哈里·伯克的手在膝毯下摸索着找到了罗伯塔的手。

她的手并不很冷,但是她还是让他握着。

再后来,在马车返回的途中,他靠了过去,以一种完全不顾死活的动作,亲吻着寻找着她的嘴唇,最终找到了,而它们却像橡皮密封片似地紧闭着。

“你难道不能做得再好一点儿吗,韦斯特小姐?”帕克喃喃地说。

黑暗中他听到她在哈哈地笑:“在这种情况下,哈里,难道你不觉得至少应该叫我罗伯塔吗?”

在送她回到她的寓所前面时——她很坚定地不让他送她上楼——伯克才意识到她还没有说明她到底是能还是不能做得更好。

他不高兴地叹了口气。他宁肯认为她能,而且也愿意。

在被谋杀者的葬礼上,警方一般都要布置侦探进行监视,因为这是谋杀犯最后可能到被害人这儿的时候。奎因警官尽职尽责地安排手下的警员们去了长岛公墓。埃勒里没有理会警方的这一惯例,他缺乏传统警察的意识。就他个人来说,他了解这个谋杀犯——就算不很确切;也有这种灵感;再说,他对阿曼都今天早上的表演也不感兴趣。而且很难相信那个戴着紫蓝色面纱的女人会露面。阿曼都会当心这件事的。

他们的早餐吃得很晚。

“他可能已经打电话警告她不要去了。”哈里·伯克边吃早饭边说,“我又不是没听说过在你们这个不可思议的国家里偶有官方窃听器的传闻。”

“我没看见也没听说有这么坏,”埃勒里嘴里塞满了炒蛋和加拿大咸肉申辩说,“而且,我怀疑阿曼都不会这么粗心。如果我对我们的男孩估计准确的话,紫蓝面纱接到命令已经很长时间了。我对今天的宣读遗嘱更感兴趣。”

“谁会在那儿?”

“唯一一个我们还没有见到的是西尔玛·皮尔特,戈罗丽的老经理。哈里,这倒提醒了我,我们最好了解一下她的脾气秉性。”他抓起食橱上的分机,拨了一个号码,“菲利普?基普利先生现在起床了吗?我是埃勒里·奎因。”

“我去看看。”菲利普模棱两可他说。

“不可思议的国家。”伯克嘟囔着说,瞥了一眼手表。

专栏作家尖锐的声音传进了埃勒里的耳朵里:“该死的,喂,难道你不睡觉吗?圭尔德的案子又怎么了?有突破了?”

“恐怕没有。我只是需要些情况。”

“你的意思是说,更多的一些情况吧。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我的交换物?”

“及时,你会及时得到的,基普,”埃勒里抚慰地说,“你有关于戈罗丽的经理的情况吗?我是说西尔玛·皮尔特。”

“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关于斯芬克斯的情况呢?要是你想知道的话,一丁点儿也没有。而且如果你认为伯爵一直在围着她乱转的话,那就别再这么想了。即使他有这个企图也没用,因为她是埃及的木乃伊。”

“基普,她多大岁数?”

“4000岁,如果你视力正常的话。如果你瞎了眼,那就是60多岁。她以前曾经是个歌手。那是很久以前了。她从来没有成功过,于是就放弃了,然后转向赚取佣金的行业。而且她也非常擅长这一行。是她使戈罗丽成了百万富翁。”

“这个我知道,关于她有什么别的事情我应该知道吗?”

“哦,她和戈罗丽两个人关系很密切。她们从没有发生过大多数怪脾气艺术家与他们的经理之间的那种麻烦。西尔玛对其他女人来说构不成什么威胁,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是一位真正的头脑冷静的经营者。还有什么?除了代理以外,她几乎不与人交往。如果她有她自己的私生活的话。她准把它藏在了胸衬下面。她是一个城府很深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呢?”

“深。难道你不懂英语吗?”

“谢谢,基普。”

“什么时候才能让我谢你呢,伙计?”

他们比约定的宣读遗嘱时间到得稍早了一点。人还没有到齐,他们就在律师的办公室等了一会儿。威廉姆·马隆尼·沃泽尔律师是一个高大、魁梧、外表很镇静的男人,戴着圆点花纹的蝴蝶结领带,脸部有点抽搐。哈里·伯克似乎对这一点特别注意。

“不,我不能说我真的很了解戈罗丽·圭尔德,”律师说,“我与她打交道主要是通过西尔玛·皮尔特——顺便提一句,她是我曾经打过交道的女商人中最精明的一个。西尔玛在戈罗丽四处寻找法律顾问时,把我的事务所推荐给了她。她还建议她的一些客户到我这儿来。”

“那么我猜你做戈罗丽的律师时间并不长?”

“大约15年吧。”

“哦,难道在你之前她没有律师吗?”

“芬尼曼和高尔驰律师事务所的威利斯·芬尼曼曾是她的律师。后来老威利斯死了,而戈罗丽不喜欢高尔驰——她曾说他们在音乐方面谈不来。”沃泽尔似乎对这种质询感到好笑多于生气,“奎因先生,我正在因一起谋杀案而被盘问,是吗?”

“我习惯了,沃泽尔先生。请原谅。而且,你已经被调查过了。警察局已经证实你和你的事务所是清白的。”

沃泽尔轻声笑了笑,这时秘书报告说参加葬礼的人到齐了。在律师指示秘书请客人进来之前,埃勒里赶紧问道:“有一件事,沃泽尔先生。‘face’这个词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律师看起来有点漠然:“这应该有吗?”

“f-a-c-e。”

“你是说放在这件案子的背景中?”

“是的。”

他摇了摇头。

卡洛斯·阿曼都很恭敬地把劳瑞特·斯班妮尔领进律师沃泽尔的办公室,任何一个旁观者都不会怀疑他的恭敬,更不用说这个女孩了。在埃勒里看来,她对此有一半是感到高兴,而另一半似乎感到有点厌烦。阿曼都在她的座位后面找了个位子坐下。她是他药膏中的神秘成分,因此,他才不得不小心地尾随着她。这样,珍妮·坦普就被他忽略了。

埃勒里说不清这是出于熟悉的视而不见,还是出于老于世故的谨慎。但不管怎么说,死者的这位秘书显然境况不佳。劳瑞特·斯班妮尔胸部丰满,皮肤白嫩,金发碧眼,光彩照人;她的小嘴噘着,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同她相比,站在旁边的坦普就像一块因过度暴露在阳光中而褪色的彩色石印版一样。坦普自己似乎很清楚这一点,以致于在低头看她放在膝盖上戴着手套的手之前,用她那棕色的眼睛厌恶地看了阿曼都一眼,然后就把目光停在手上了。

西尔玛波尔特让人感到很震惊,而且使埃勒里对根据基普·基普利的介绍所作的判断作了修改。这个老女人的丑陋几乎接近了审美的极限,就像林肯或布雷克森男爵夫人的丑陋一样。她没有肉的骨架是这样细,似乎在表明她的骨头是空的,就像鸟的骨头似的。埃勒里甚至想着她会拍打着胳膊飞到椅子上。她的长脸很窄,以致于下巴几乎已经不存在了;粗糙的黑皮肤像现出波痕的干涸的河床;她的鼻子是半月状镰刀的刀刃形,嘴唇上布满了极细的皱褶,下垂的耳垂被非洲产的黑檀木耳环进一步拉长了(难道戈罗丽书房里的大象皮椅子和黑木雕勇士是西尔玛·皮尔特送的礼物?这个老女人的手腕和手指上戴满了非洲的手工艺饰物)。只有一小缕染得发亮的黑发从她戴得很紧的缠头巾式的帽子下面露出来。至于她身体的其他部分:她消瘦的身体被一件朴素的外套覆盖着;她的喉咙则被一条围巾怜悯地藏了起来;她的鸟一样的脚栖息在像高跷似的高跟鞋上。

但她的眼睛很美,黑黑的而且很有光彩——有点像卡洛斯·阿曼都的眼睛,而且流露出很深的智慧。这个女人总体上有些中世纪的风格。埃勒里被她吸引住了;他注意到哈里·伯克也被吸引住了。

奎因警官最后走了进来,他静静地关上门,然后背靠门站着。当埃勒里用手势示意把自己的椅子给他时——这间办公室少两把椅子——老警官摇了摇头。他显然想要站在一个能够研究每一张脸的位置上。

“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沃泽尔开始说,“来宣读戈罗丽·圭尔德·阿曼都的遗嘱。利益相关的人中有两个不能出席——玛塔·贝里娜,她正在太平洋沿岸各州作个人巡回演出;而苏珊·默凯尔博士被叫到外州去会诊了。”

“这份遗嘱,”律师继续说着,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用蜡密封的牛皮纸信封,“或者说是这个版本的遗嘱,是一份真实的,有合适的目击证人和有公证人办理过公证手续的版本。”他打开蜡封,抽出一份写在背面是蓝色的法定用纸上的文件。

“它最后落款的日期是12月8日。”

埃勒里认出这个信封就是他在吉吉·圭尔德隐藏音箱的地方的金属盒子里找到的那个——标着“我的遗嘱。将被我的律师威廉姆·马隆尼·沃泽尔打开”的信封。遗嘱的日期作为很关键的因素触动了他。12月8日距戈罗丽日记中留下空白的日子——就是他用打火机烤过后露出“face”这个词的那一页——只有7天。显然在12月1日这天发生了对这位隐退歌星来说十分重大的事件——这件事使她立即开始寻找失散的外甥女劳瑞特·斯班妮尔,而且在一周内又立下了一份新的遗嘱(很难相信在这之前没有遗嘱存在过)。

他是对的,因为这时候沃泽尔正在读这份遗嘱:“这是我最终的意愿和遗嘱,在此之前存在的任何遗嘱统统作废,”如此等等。无论结果是什么,这个原因足以阻止戈罗丽·圭尔德在日记中把它记下来,因此她才用秘写墨水写下了那个难解的单词,这一举动越来越多地显示出一种绝望的倾向。

接着埃勒里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遗产分配上。

沃泽尔正在读着一长串捐赠给以个人命名的慈善组织的遗产——这些捐赠少得令人惊诧,没有一项超过100美元,大多数是25美元和50美元。从死者拥有巨额遗产这一事实来看,这种做法也展示了她性格中的另一个侧面。她终究是一个广泛施舍但又很不慷慨的人,埃勒里想,这是出于某种对社会的吝啬和对赞扬的渴望之间的冲突。阿曼都的眼睛在斯班妮尔光彩照人的头上转来转去,似乎对这种馈赠很满意。

但是这份遗嘱还有不少古怪的地方。有一万美元的遗产给“我忠诚的秘书珍妮·坦普。”(这个忠诚的秘书的眼神从膝盖上移到了律师的脸上,又回到了膝盖上,在这个简短的抬头中伴随着惊讶、高兴和羞愧——埃勒里很肯定地这样认为。)“我亲爱的朋友,玛塔·贝里娜”获得了一份数额相当的遗产(这就有些怪了,因为这位歌剧明星像克利萨斯的妻子一样富有,不仅从她所从事的职业中挣钱,而且还从她死去的两位富有的丈夫的地产中赚钱)。“我的医生和朋友,苏珊·默凯尔博士”也得到了一万美元(又是给富人的一点酒钱;默凯尔博士的工作给她带来了六位数的收入)。

而西尔玛·皮尔特——“我亲爱的朋友,我感谢这么多年到她卓越地和投入地为我管理的每件事……”埃勒里紧紧地盯着这个老女人。但是在这张充满皱纹的小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要么是她对自己有极强的控制力,要么她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我留给她十万美元。”

阿曼都用意大利语嘟囔了一句什么不高兴的话。

埃勒里的身子向前倾着。沃泽尔快要读到遗嘱的实质内容了,他停了一下,似乎显得很为难或者很不自在。

“给我的丈夫卡洛斯,”沃泽尔开始读道,然后又停了下来。阿曼都的眼睛正盯着沃泽尔的嘴唇。

“什么?”他说,“念吧!”——埃勒里认为他不配得到遗产。

“给我的丈夫卡洛斯,”——律师又停住了,但是这次他只停了片刻——“只是为了让他能够养活自己直到他能找到另一个收入来源,我留给他5000美元。”

“什么!”阿曼都尖声说,“你是说五千美元?”

“恐怕是这样,阿曼都先生。”

“但是,这是——这是犯罪!肯定弄错了!”这个鳏夫歇斯底里地挥动着他的胳膊。

“的确,吉吉和我曾有一个协议,我同意放弃她的遗产继承权中我的那份。但是我要向你指出,律师先生,在那份合同中写明了,五年期满时吉吉将撕掉这份协议。五年已经过去了,而且她确实把它撕毁了——当着我的面。那是在将近一年前了。所以,她怎么能,能用这么……这么一点小钱打发我呢!”

“我不知道你看到什么被撕毁了,阿曼都先生。”沃泽尔不舒服地说,“但是你与戈罗丽·圭尔德的婚前协议仍然还在,因此仍然有效——”他挥动着一张纸,“——这是它的一份副本,附在阿曼都夫人的这份遗嘱的副本后面。协议的原件附在遗嘱的原件上。这两份原件已经送到遗嘱检验法官的手里了。”

“我希望能看看!”

“当然。”沃泽尔迅速站起身来,但是阿曼都已经跳起,来到律师的桌前,从他手里一把抓过那张纸。他不信任地审视着这张纸。

“但是我告诉你她撕碎了这份东西的原件,而且把它们烧掉了!”

这个男人陷入了一片惊慌。他低声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她实际上并没有拿这张纸给我看。她只是告诉我这是那份东西,而我竟愚蠢地相信了她的话,然后她撕掉了那份摆样子的纸……”一连串的骂人话,用某种埃勒里辨别不出的语言(可能是罗马尼亚语,传说的他的吉普赛背景的语言?)从阿曼都嘴里蹦了出来,“她愚弄了我!”他咆哮着。他长着麻子的脸上的憎恨和痛苦的表情是冲着戈罗丽的;他们所有人脑子里所想的——吉吉·圭尔德已经了解或者怀疑他长期以来的不忠行为,因此在她的眼里,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无视他们的协议——显然没有进入他的脑子里,“我要控诉!我要把这个拿到你们的法庭上!”

“那当然,阿曼都先生,”沃泽尔说,“这完全由你来决定。但是我看不出你有得到什么的希望。你不可能对你在协议上的亲笔签名提出异议,而唯一存在的表面上确凿的证据是这份协议超过了条件里所说的五年期限。但你的妻子并不认为你已经履行了你的成交条件。我想你会发现这方面的物证是有足够说服力的。当她很显然没有破坏这份协议时,你没有证据说是她破坏了这份协议。”

“我本来可以拥有她至少三分之一的遗产。一百万美元啊!我的遗产哪!这真令人难以忍受!”

“阿曼都先生,在这份协议面前,你将不得不对你妻子留给你的五千美元感到满意。”

阿曼都捂着脑袋转过身来:“我会得到的,我会得到的,”他咕哝着。然后他似乎镇定下来了,漂亮的嘴巴闭得很紧。他又回到在英国女孩椅子后面的位置,茫然地盯着空中。

埃勒里看穿了他在看什么。他在看他可笑的行为。他策划了对妻子的谋杀,得到的却只是5000美元,而不是他期望的一百万。现在某个别的人将会成为继承人……当他思想的火车到达这一站时,埃勒里看到阿曼都残忍的满怀怨恨的眼睛眯了起来。谁是吉吉的主要受益人呢?

律师继续读道:“我将我剩下的全部财产,包括动产和不动产,全部留给我唯一的近亲,我的外甥女劳瑞特·斯班妮尔,如果能够找到她的话……”接下来的一大段假定了各种可能,如果劳瑞特·斯班妮尔在立嘱人死去之前已经死了,或者在立嘱人死后七年内无法找到她的下落,剩余的财产将被用于建立一个基金,其目的是为了提供奖学金和助学金以促进歌唱家和音乐家们音乐事业的发展。这个基金的系统涉及到很多细节问题都因为劳瑞特·斯班妮尔已经找到而变得不相干了。

卡洛斯·阿曼都是第一个说话的:“祝贺你,劳瑞特。不是每个孤儿都能在她22岁时发现自己成为一个百万富翁的。”他听起来甚至没有丝毫的抱怨。伯爵已经恢复了自控。像一个好将军一样,他没有把时间浪费在郁闷地沉思自己失败的进攻上。他已经提前制定了作战计划。

(埃勒里想:他准在为他第一次见到他妻子的外甥女时颇具预见性地与她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而授予他自己奖章呢。)

至于那位年轻的继承人,她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我不知该说什么。我真的不知道!我只见过姨妈一次,而且不到一个小时。我不认为我有权……”

“这种感觉会过去的,我的孩子。”卡洛斯·阿曼都向劳瑞特弯下身子低声说,“我知道没有什么感觉会抗拒这么多钱的。明天,当你把我从我住了这么久的寓所里扔出去时——你知道那套房子的欠款已经全部付清了吗?——你会很诧异你怎么会曾经贫穷过。”

“哦,别这么说,卡洛斯姨父!我当然不会做这样的事。你可以住在那套公寓里,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

“别这么慷慨,”阿曼都像一个精明的老姨父一样摇着头说,“我本来很想接受的,因为现在我是这么贫穷。但是,我们的沃泽尔先生不会允许的——我说得对吗,沃泽尔先生?我想是的。而且我们几乎不可能住在同一套公寓里;这会引起那种如此不公平地与我的名字连在一起的闲话。不,我会带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财产,搬出去住到某间寄宿的房屋去。不用为我的命运担心,孩子。我已经习惯于贫穷了。”

这是一段非常精彩的表演,劳瑞特·斯班妮尔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正当人群就要散去时,令埃勒里感到惊讶的是威廉姆·马隆尼·沃泽尔律师请西尔玛·皮尔特和劳瑞特留下来。哈里·伯克瞟了埃勒里一眼,埃勒里冲他点了点头,于是伯克和珍妮·坦普、阿曼都一道离开了。阿曼都走得有点不大情愿。

“沃泽尔先生,你介意我留在这儿吗?”奎因警官问。

“哦,不。”律师说。埃勒里一直盯着他的父亲,对他来说这看上去像是个阴谋。

“您不反对,是吗,皮尔特夫人?”

“我希望奎因警官在这儿旁听,”老女人说。她有一种似乎是从她的鸟脚那儿发出的声音,高昂、清晰而且很甜美,“还有这位奎因先生,他显然也对此颇感兴趣。”

“是的。”埃勒里低声说。

沃泽尔走过去仔细地关上门。然后他快速回到办公桌前坐下,揉了揉有些沉重的下巴。劳瑞特看上去显得很困惑;无论律师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看来这个女孩是一无所知的。

“我几乎不知道该如何说这件事,斯班妮尔小姐,”沃泽尔开始说,“这是一种不太寻常的情况——当然不是一件是非分明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想对我来说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事实摆到你面前,由你来作判断。”

“事实?”英国女孩问,“是关于皮尔特夫人吗?”

老女人只是坐在那儿,一声不吭。

“当然,你知道,皮尔特夫人多年来一直是你姨妈信任的经理和票房代理。我曾听戈罗丽亲口说过——而且从我本人与皮尔特夫人的交往中我也知道——她在处理阿曼都夫人的事务时是多么精明和绝对忠诚。你的姨妈在遗嘱中留给皮尔特夫人如此丰厚的遗产足以证明她对皮尔特夫人的尊敬和感激。但是……”他停住了。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不祥的连接词。劳瑞特抬起头来迷惑地看着西尔玛·皮尔特。

“我想,皮尔特夫人,”律师说,“你最好从这儿接着说。”

这个丑陋的老女人在椅子里扭了扭身子,发出沙沙的声音。但是她美丽的黑眼睛仍旧盯着这个女孩。无论藏在她眼神后面的是什么,这一切都藏得很深。

“我亲爱的,我是一个愚蠢的赌马狂,”西尔玛·皮尔特说,“很不幸,我攒的每个子儿都流进了登记赌注者的口袋里。如果不是因为我好赌的弱点,今天我会是个很富有的女人。

“上个月末我发现自己欠了赌注登记者一大笔钱。他们可不是什么有理智的人,因此我实际上是有生命危险的。当然,这都是我自己的错;除了我自己我没有什么可责怪的。我真的非常害怕。他们限我在48小时内付清赌债,但我没有一条正当的渠道去弄到这笔钱。所以……”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抬起她那干瘪苍老的下巴,“所以,在我一生中我第一次做了不诚实的事。我借了——我告诉我自己这是‘借’——戈罗丽基金中的钱。”

“你看,”老女人继续镇定地说,“我本来为自己设计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知道戈罗丽会在她的遗嘱里留给我十万美元——她曾这么告诉过我。所以我说服自己相信这只是提前预支了我自己的钱。当然,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首先,戈罗丽可能改变留给我这么多钱的想法。这样显然那些钱就不是我该拿的了。但是我拿了。接着,几天以后,戈罗丽突然死了,这件事本身已经令我非常震惊了,况且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在进行帐目清算时我面临着一个将会暴露短缺的局面。而我没有办法补上这些钱——恐怕我在银行的资信状况不是很好。

“这就是现在的情形,斯班妮尔小姐。遗产足够填补那部分短缺,但事实上仍然是我非法动用了委托我照管的钱。你完全有权控告我,这就是全部的故事。就是这样。”

她停了下来,显然只是把她的利爪缩了回来。

“那还不是故事的全部,”沃泽尔说,“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基金被借走的事,直到皮尔特夫人自己让我注意了这一点,我才开始重视。昨天晚上她打电话把这一切告诉了我。我决定把这件事推迟到今天宣读完遗嘱以后再说。这是,”他转向奎因警官继续说,“我昨天晚上给你打电话,并请你务必在场的主要原因,警官。自然,我不喜欢极可能被指控在谋杀案中隐瞒情况,虽然我肯定这一情况与这案子完全无关。当然,就被借用的基金而言,斯班妮尔小姐可以决定是否起诉控。她是主要的遗产继承人。”

“哦,亲爱的,”劳瑞特说,“皮尔特夫人,我不认识你,但是从我听说的每一件事来看,是你实际上成就了戈罗丽姨妈的事业。我坚信如果她对你这么信任,那么你基本上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而且,我几乎不能扮演第一个扔石头的人。我在孤儿院里见过了太多的不幸……”她的酒窝露了出来,“——实际上,我自己就造成了很多不幸。不,我不应该去想什么起诉。”

西尔玛·皮尔特颤抖地松了口气:“谢谢你,谢谢你,”她用不平静的语调说,“孩子,因为你的慈悲,我很幸运。我几乎不能原谅自己。”她站起身来,“沃泽尔先生,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奎因警官?”律师看上去很轻松。

“如果斯班妮尔小姐不指控她,那我就更不必多管了,”奎因警官说。奎因父子离开了。

“你知道,埃勒里,”当他们乘出租车进城时警官说,“皮尔特这个女人挪用款项可能会是一个动机。”

“可能吗?”埃勒里听起来似乎心事重重。

“踢开吉吉从而得到那笔巨额的遗产以填补贴上的亏空。”

“而且甚至在她被召来之前就把这件事全盘告诉了沃泽尔?你不能在同一个假设下让她既填补短缺又把这件事揭露出来。”

“她可能是在耍小聪明。出于你刚才所说的那个原因——使她自己看起来像是个原本很诚实的女人。同时,她也就逃脱了盗用款项的罪名。她知道她不可能无限期地把这件事隐瞒下去。因为她要向吉吉·圭尔德这样精明的人汇报帐目。而且沃泽尔,依我看也不是一个可以长时间蒙骗的律师。我说这可能是有预谋的。”

“我说这可能什么也不是,”埃勒里粗鲁地说。他把身子缩在座位里面,几乎是在靠肩胛骨坐着,“当然,可能有这样的成份。但是我对西尔玛·皮尔特的什么东西感到非常困惑。”

“是什么?”

“她的脸。这张脸当然是本世纪最杰出的一张脸——它是那样令人难以忍受,简直是丑陋无比。这会不会是戈罗丽临死前写下‘face’这个词的原因呢?”

“你产生这种想法的时间持续过一分钟吗?”他父亲轻蔑地说。

“不到一秒钟。”埃勒里低声咕哝着。

“你确实很会喂饱男人。”伯克靠在一张破旧的法式沙发上说。

“你也知道怎样挑选与此相配的音乐。”罗伯塔·韦斯特笔挺地坐在沙发上说。

他们正在曼哈顿东七十三大街罗伯塔的公寓里共度傍晚的时光。这间公寓是在一座古老而精巧的建筑里,它的优雅在边缘受到了一些破坏,里面房间的天花板很高,并且配有精制的石膏造型。这种花体装饰本应配上以灰绿色的树和单调的淡棕色法国式地平线为背景的丘比特和林中女仙的壁画,但是四面墙上却只有几幅没有框的不是很好的绘画复制品。高高的窗户很突兀地被染成褐红色的麻布遮盖着,一个古老的意大利式的壁炉已经有几十年没有用过了。因为罗伯塔只有很少的家具,因此使整个房间显得很空旷,这使她娇小的身材显得更娇小了,使她更像在《使我缩小》(Shrink-Me)这部戏剧中的那个红发的艾丽斯。

伯克心中赞叹她真漂亮。当然,他不敢这么说。

她刚给他做了一顿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丁晚餐,“让你觉得像在家里一样”,而对他的口味(或者对任何人的口味,他带有歉疚地想)来说,牛肉太嫩了,布丁又夹有生面;但是这个时候一个男人不需要希望一个女人的每件事都有这么多的闪光点(虽然“点”不是非常合适的词),因此男人式的关于她厨艺的谎言是明智的。

至于音乐,那是他对这次晚宴的一个贡献(除了一瓶没什么名气的加利福尼亚葡萄酒以外)。罗伯塔曾说过她有一个中档的音响,于是他在进城的路上在麦迪逊大街的一家店里买了一张唱片,里面有哈德斯费尔德的独唱和合唱。他不知道罗伯塔很少的唱片收藏中主要是曼西尼斯、老格兰·米勒斯的作品,她最珍视的是两三张过时的怀特曼斯的作品。由于伯克显然是喜欢圣乐歌曲,因此罗伯塔也很明智地表现出她对这种音乐的喜欢,虽然其中的大多数作品要么让她觉得很神秘,要么就让她感到很乏味。

因此他们都是在勇敢地撒谎,这是一个很不一般的傍晚。

后来,当他们肩并肩坐在沙发上时,他克制着自己强烈的欲望懒洋洋地靠着,而她则恰如其分地直挺挺地坐在那里。伯克喃喃地说:“这样真舒服。使人想要——嗯,想要脱掉鞋子。”

“不要。”罗伯塔说,“保持这种感觉好了。”

“哦?为什么不呢,小姐——我是说,罗伯塔?”

“脱掉鞋子可能会导致某种倾向。”

他的脸红了。这一次,在明亮的灯光下,她肯定注意到了。

“我的意思不是……”

“当然,你不是那个意思,亲爱的,”罗伯塔低声说,“是我多心了。不管怎么说,请把你的鞋子脱下来吧。”

“我相信,”这位苏格兰人不大高兴地说,“我会穿着它们的,谢谢。”

罗伯塔大笑着说:“哦,你真这么——这么苏格兰气!”

“苏格兰人是更好的用词。”

“对不起。我以前从来没有认识过苏格兰气的男人——我是说苏格兰男人。”

“我以前也从未认识过年轻的美国女孩。”

“不那么年轻了,哈里。但是谢谢你的恭维。”

“罗特,你不会超过二十一二岁的。”

“哦,谢谢你!到下一个生日我就到27岁了。”尽管她就要28岁了,罗伯塔不认为这个不伤大雅的谎言会超过她的良知所能忍受的限度。

“哦!那么你的27岁生日是什么时候?”

在这个傍晚快要结束时,当伯克手里拿着帽子站在门口时,他突然发现自己像个强奸犯似地抱住她,在她的嘴唇闭上之前紧紧地吻了上去。他对自己的色欲和她嘴唇的柔软感到惊讶不已。

这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傍晚。

劳瑞特·斯班妮尔搬进了姨妈留给她的这间带阁楼的寓所;而卡洛斯·阿曼都——痛苦不堪但最终表示理解她的“姨父”——从这里搬了出去。不到两个星期后,劳瑞特就带了一个伙伴来跟她合住这套房子。

而哈里·伯克是这件事的催化剂。

埃勒里本来希望他回英格兰去,但这位苏格兰人却迟迟不肯离去。这当然不是因为圭尔德-阿曼都的案子需要他留下来;奎因警官对他也没有进一步的需要。而且从纽约去伦敦,只需买一张飞机票就可以即刻启程。伯克所作的干脆就是从奎因的寓所搬到城里一家中等的旅馆。他说:“我不能无限期地利用你的热情好客。”

“哈里,你怎么做并不关我的事,”埃勒里对他说,“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你。你难道不需要去挣钱谋生了吗?或者有别的什么事走不开,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我在伦敦的办公室有一名同事,”伯克回答说,“在我这些年来第一次休假期间,他会很好地开展业务的。这是其一,小伙子。另一件事是,我觉得对那个女孩有某种责任感。”

“劳瑞特吗?为什么?”

“一、她是英国公民。二、这是件谋杀案。三、我替戈罗丽·圭尔德找到她,使她卷进了这件案子,对此我是有责任的。最主要的是,我对她渐渐产生了好感。她使我想起了我最疼爱的一个妹妹,14年前她被一个澳大利亚人引诱而结婚,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归根到底——是因为我对她放心不下。”

“因为阿曼都吗?你不必这样。有人在日夜跟踪监视他。”

“虽然我不喜欢这个下流家伙看她的方式,但这不完全是因为阿曼都。我不知道,埃勒里。劳瑞特独自一人住在那间博物馆似的房子里,而她还是一个没有经验的22岁的女孩,突然之间却成为百万财产的继承人。她会成为各种卑劣下流的家伙关注的目标。”

“哦,恭喜了,”埃勒里满脸诚恳地说,“哈里,你真高尚。”

伯克的睑红到了他沙色头发的根部:“哦,我是个高尚的大笨蛋。”

埃勒里没有怀疑伯克对自己留在纽约所作的解释,但是他怀疑伯克还有别的没有说出来的原因。这个大人物的怀疑不久就被证实了。伯克定期去看罗伯塔·韦斯特。联想到那个新年的早上,当韦斯特姑娘到奎因的公寓里来讲述关于阿曼都对她的建议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时,这个苏格兰人就被她迷住了,对此埃勒里并没有觉得惊奇,他还故意拿伯克的掩饰取笑他。

“你也在调查我吗?”伯克口气生硬地说。这是埃勒里第一次见到他生气。

“当然没有,哈里。但是这件案子动用了这么多的警探,你不可能保守住你和罗伯塔·韦斯特约会的秘密。”

“这不是秘密,老家伙!我只是不想展示我的个人生活而已。”

“你在跟她谈恋爱吗?”

“对你来说没有什么神圣的东西,是吗?”伯克意想不到地轻声笑了。然后他庄重地说,“我想是的。不,我相当地肯定是这样的。我以前对女人从没有这种感觉。”

“罗伯塔对你也是同样的感觉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们还没有探讨过她对这件事的感觉——或者我的感觉。还没有到那个阶段呢。埃勒里,你知道你有畸形发展的嬉皮士般的厚颜无耻吗?”

“对我的这一看法,”埃勒里高兴地说,“现在已经跨越大西洋了。”

是哈里·伯克使劳瑞特和罗伯塔聚到一起的。一天晚上,他带着两个女孩去吃晚饭,她们立即就彼此喜欢上了。后来,他们回到阁楼寓所,在那儿,两个女孩在热情的探讨中度过了晚上余下的时间。她们发现她们有很多共同点——她们对男人、道德、越南、甲壳虫乐队、花花公子杂志。马丁·路德·金、比基尼、弗兰克·西纳特若、琼·拜兹、通俗艺术和戏剧的看法总体上非常相投。首先,至少对劳瑞特来说,罗伯塔已经获得了成功——在劳瑞特的眼里——她已经成为了一名女演员。看起来从天而降的财富,似乎并没有影响这个白肤金发碧眼姑娘追随她姨妈的雄心。

“你们俩彼此很合得来,”哈里·伯克微笑着说,“实际上,这使我有了个想法。”

金发和栗色头发的脑袋同时转向了他。在她们彼此相互了解的过程中,她们几乎忘记了还有个他在那儿。

“劳瑞特,你显然不能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地方。为什么罗伯塔不能搬进来和你同住呢?”

“我可没那么厚脸皮!”罗伯塔喘息着说,“哈里,你在说什么呀!我原以为英国男人是谨慎的典型。”

“他们是的。而我是个苏格兰人。”他说着又笑了起来。

“喂,罗伯塔,这是一个可爱的想法!”劳瑞特叫道,“哦,你肯吗?”

“劳瑞特,我们只是刚刚才认识——”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彼此喜欢,我们有相同的兴趣,我们都没有男朋友——哦,哈里,这是对你的一个激励!来吧,罗伯塔!”

“天哪,我不知道,”这个小演员说,“像我这样出身乡下门第的人怎么能去呢?这太突然了。”在劳瑞特说话前,她又吃吃地笑了,“劳瑞特,你肯定吗?那样的话我将不得不把我的公寓转租出去——我的租期一直到10月份才满——如果我们相处得不好或者别的什么,我会有一段可怕的时间要去找另外一个地方住。一个我付得起的地方。”

“别为这个担心。我们会相处得很融洽的,罗伯塔,我知道我们会的。而且还有一件事,住在这儿不要花你一分钱。想一想你将会省下来的租金吧。”

“哦,我不敢梦想这样的安排!”

“你们俩争出个结果来吧,”哈里·伯克低声说,“我去洗洗手。”

联想到劳瑞特的独立性,她独自一人住在西海岸,她与陌生人在一起时的羞涩,他提这个建议时并没有抱什么希望。但是显然,圭尔德寓所的富丽堂皇吓住她了。对一个住在里面的单身女孩来说,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而他关于找一个能够相容的伙伴的建议是在最适当的时机提出来的。伯克为自己感到庆幸。

他回来时,她们正互相拥抱在一起。就是这么回事。

伯克心里感觉很好。

至于谋杀案的调查,仍然慢腾腾地进行着。尽管进行了深入细致的调查,奎因警官的警探们还是没能找到关于那个戴着紫蓝色面纱的神秘女人的线索;就他们所能确定的而言,她没再公开露过面,当然也没有跟阿曼都在一起。他这些天来正在寻找一些新的女人,年轻漂亮的是为了让他快活,年纪大的有丰厚财产的则作为潜在的投资——所有这些女人都被调查过是否与紫蓝色面纱有关,而所有的调查都毫无结果。

没有什么迹象表明哪一个新加入阿曼都情人行列的女人是他以前曾追求过的。

这是令人恼火的。

这位伯爵并没有忽略他过去的女人。他也不时地向他的几个前妻献殷勤——特别是格蒂·哈蓬克莱默——而且偶尔也打电话到原来住过的公寓去“问一问我的小外甥女过得怎么样。”每到这种时候,罗伯塔总是找个借口离开房间。

“我不能忍受他的声音。它使我感到恶心,”当劳瑞特有一次问她为什么时罗伯塔说,“看,亲爱的,我知道这真的不关我的事,但是卡洛斯在背后策划了你姨妈的死——你怎么能忍受跟他说话呢?”

劳瑞特显得很为难:“我没有让他打电话,罗伯塔,我真的没有……”

“但是你接他的电话实际上鼓励了他。”

“如果我不接的话,卡洛斯可能会到这儿来的,可能会吵起来。我讨厌吵架。而且,我很难相信这件事。”

“相信什么?”

“他策划了戈罗丽姨妈的死。我不在乎哈里·伯克、埃勒里·奎因和警察们怎么说,他们必须得先令我满意地证明这一点。”

“劳瑞特,他曾向我提议过!”

“也许你误解他了——”

“见鬼,我误解他,”罗伯塔说,“你难道不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我的意思是,我相信你认为是他干的。哦,我知道卡洛斯不是好人——他曾做过许多不太好的事——特别是在与女人有关的方面——但是……至于谋杀?”她不大相信地摇了摇头。

罗伯塔看上去很吃惊:“劳瑞特,你不是爱上他了吧?”

“多么荒唐的想法。”但是这个英国女孩的脸却变得通红。

“你是的。”

“我没有,罗伯塔。我希望你不要说这种话。”

罗伯塔吻了吻她:“你不曾让那个禽兽有机可乘吧,”她激动地说,“我知道。”

“当然没有,”劳瑞特说。但是她从另一个女孩那儿挣脱开了,她们之间出现了一丝冷淡。虽然这种冷淡很快就消失了,但是那天夜里两个人都找了个借口很早就上床了。

这是暴风雨之前的第一片乌云。

二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两个女孩邀请伯克和埃勒里来吃早午饭。苏格兰人先到了,埃勒里随后几分钟也到了。新的女仆领他们进来(戈罗丽·圭尔德的仆人们已经以各种各样的借口集体辞职了,所有这些借口实际上就是希望尽可能远离谋杀现场,尽管谁都没有这么说),劳瑞特和罗伯塔还在化妆。

当罗伯塔收拾停当后,她走进主卧室:“你快准备好了吗?”

“一会儿就好,”劳瑞特说;她正在涂口红,“罗伯塔,多么好看的十字架啊。你在哪里买的?”

“不是我买的,”罗伯塔指着它说。这是一条拴在银项链上的马耳他十字架,它像星星一样闪闪发光,“这是哈里送我的生日礼物。”

“你没有告诉过我。”

罗伯塔大笑起来:“你还这么小,亲爱的,你去做广告都可以。而我,我可是快30岁了。”

“你没有那么大。27岁。”

“劳瑞特!你怎么知道的?”

“哈里告诉我的。”

“只要我还活着,我再也不会告诉那个男人别的秘密了!实际上,我撒了点谎。我28岁了。”

“哦,别傻了。他昨天才告诉我的。我也为你挑选了点礼物。”

“那就不必了……”

“哦,别这么说。”劳瑞特从梳妆台那儿站起身,走到一个壁櫥前。她打开门,伸手到一个堆满帽盒的高架子上,去取一个绑着金线的盒子,“请原谅我这么晚才送你礼物,”她说,“但这得怪你自己——该死!”就在她踮着脚去拉那个装礼物的盒子时,她翻倒了另外一个帽盒,两个盒子都从架子上掉了下来。帽盒的盖子打开了,某件显然不是帽子的东西跳了出来,停在劳瑞特的脚边。

“什么,”罗伯塔指着它大叫道,“那是……”

英国女孩低头盯着它看。

这是一支左轮手枪。

“是一支左轮手枪,”劳瑞特孩子气地说。然后,她开始弯腰去捡。

“我认为你不应该碰它,”罗伯塔说,劳瑞特停住了。

“这究竟是谁的呢?”

“不是我的。我甚至还从没有这么近地看过枪呢。”劳瑞特说。

“除非……那是你姨妈戈罗丽的帽盒吗?”

“是我的。我买了这顶帽子不过才两个星期。我把它放到架子上时,盒子里肯定没有什么手枪。”

她们彼此对视着。某种令人不快的气氛充斥在卧室里。

“我想,”罗伯塔说,“我想我们最好让哈里和埃勒里来处理这个东西。”

“哦,是的……”

她们一起走到门口,一起冲楼下喊。两个男人闻声跑了上来。

“手枪?”哈里·伯克跑进主卧室,埃勒里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谁也没有碰那件武器。他们默默地听姑娘们讲了关于它怎样被发现的故事,然后,同时走到壁橱前,检查一下那个摔翻的帽盒和它周围的地板。

“没有子弹。”埃勒里低声说。

“我想知道,”伯克开始说,然后又停了下来。他看着埃勒里。埃勒里并没有着他。他匍匐在地板上,撅着屁股;在不碰那支枪的情况下尽可能仔细地检查那件武器,“这是什么牌子,埃勒里,口径是多少?”

“柯尔特侦探特制手枪,口径0.38,枪膛长两英寸,装弹六发。这支枪看来有相当的年头了——塑料枪托上有划痕和裂纹,镀镍抛光磨损较严重。”

埃勒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圆珠笔,插到扳机的保险里,然后站起身,用笔将这支左轮手枪挑起来。伯克瞟了一眼那支枪。

“装有0.38特制子弹。四发。这支枪打过两发子弹。戈罗丽·圭尔德中了两发子弹。”这位苏格兰人粗重的喉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受潮的爆竹。

“你是说这可能是杀死阿曼都夫人的凶器?”罗伯塔·韦斯特小声地问。

“是的。”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劳瑞特叫道,“而且即便是,它怎么会在这间公寓里呢?这是我姨妈的武器吗?”

“如果是,也属于非法拥有的,”埃勒里说,“没有发现她有持枪许可证的记录。”

“那么这支枪一定属于杀害她的人了,”英国女孩理性地说,“这是顺理成章的,是吧?但这就使事情变得比以前更令人迷惑了。他肯定——无论他是谁——没有把枪扔掉。或者……可能是警察没有很仔细地搜查这间公寓?”

“这间公寓被仔细地搜查过,就像一只嗜血的狗寻找跳蚤一样仔细,”哈里·伯克说,“但没有找到枪。也就是说,在枪杀发生后没有在房间里发现枪。”

劳瑞特明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蓝色的阴影:“哈里,你的意思是说在我住进这所公寓之前吧?枪是在我的帽盒中发现的,你的意思不是很清楚吗?”

伯克没有回答。

接下来是令人难堪的沉默。

劳瑞特甩了甩金色的头发,打破了沉默:“哦,这个想法是最愚蠢、最荒唐的。显然谁也不会相信……?”她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显然是想到在场的人中有潜在的相信者。

埃勒里很小心地将左轮手枪滑到劳瑞特的床上:“最好还是报警,”他说。

“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罗伯塔突然说,“真荒唐!肯定还有更好的解释……”

“那样才能保证谁都不会受到伤害。”他走到分机前又问了一句,“可以吗?”

“请便,”劳瑞特用美国英语苦涩地说。她坐在床上放枪的另一侧,两只手在她膝盖中间紧握着,一副孤立无助的样子。罗伯塔冲出房间。在埃勒里等他父亲接电话时,他们听到她在放声大哭。

指纹检测报告显示,在0.38特制手枪上没有指纹——通常都是这样的结果。但通过射击实验和显微镜下的比较证实,从戈罗丽·圭尔德的身体中取出的子弹是这支手枪射出的。弹痕完全相同。

他们找到了谋杀戈罗丽的凶器。

“这是个突破,”奎因警官对他办公室里两个沉默的男人哈哈大笑地说,“因此我们需要对斯班妮尔姑娘立案,我敢肯定地方检察官会同意的。”

“让我们听听着,”埃勒里低声说,“请大声说吧。”

“这个女孩声称戈罗丽没有告诉她关于新遗嘱指定划为主继承人的事。难道戈罗丽确实告诉了她就不合逻辑了吗?毕竟,戈罗丽为什么一直在寻找她呢?为了使劳瑞特成为她的继承人。戈罗丽在找到她以后却没有告诉她这些,难道这是合理的吗?”

“她们只单独在一起呆了几分钟。”

“这要花多长时间呢?”他父亲反驳说,“五秒钟还不够吗?这是第一点。”

“这几乎不能成为结论,警官。”哈里·伯克抗议道。

“我是在根据情况进行推测,伯克,这你很清楚。第一点概括了动机。第二点:劳瑞特声称她姨妈在她那天晚上大约11点30分离开时还活得好好的。但是,这只是她自己的说法。她自己也承认,没有人看到她离开。她穿过中央公园时,没有人看到她;她回到自己的寓所后也没有人看到过她。对于她所说的这一切,她找不出一个证人来证实。从已经掌握的情况来看,她也可能在她姨妈那儿一直待到11点50,她也可能杀死了戈罗丽,然后再回到家里——不管她是徒步还是乘出租车横穿公园——比她所说的要晚20分钟或半个小时。所以只要上面所说的动机存在,她就有这样的机会。”

“这种机会,”埃勒里说,“只有在上面所说的动机存在的前提下才有意义。”

“除了可能和很可能以外,分析案情还能依靠什么呢,埃勒里?但是接着就有了第三点。你不能否认这支左轮手枪的证据吧。而且她也不能。是这支枪杀死了戈罗丽,这是事实。而且它是在劳瑞特的卧室里发现的,是在劳瑞特的壁橱里发现的,是在劳瑞特卧室里的她的壁橱里的她的帽盒里发现的。关于这支枪她能作出的解释只是她以前从未见过它,而且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那儿。她根本拿不出证据来否认。”

“我们确实没法通过记录证实她曾买过这件武器,”警官继续说,“事实上根本就没有这支枪的记录。但不管怎么说她可能不是通过正常渠道买的这支枪,并用它去杀人。你知道在这座城市里私下进行武器交易简直司空见惯!因此我们可以假定她参与了非法交易。如果我们能证明这一点,那她就肯定没跑了。”

“就算这一点不能成立,”警官咧嘴笑了笑,“据我判断她也逃脱不了了。将前面的事实加到一起我们就可以使大陪审团通过。我的儿子,这些加到一起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你看来好像有些精神不振嘛。”

埃勒里没有说话。

哈里·伯克插嘴说:“难道你没有发现吗,奎因警官,你的论据把斯班妮尔姑娘说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痴了吗?如果她用这支左轮手枪杀死了她的姨妈,那么她为什么还要保留着它呢?为什么要保留一个本来不可能追踪到她身上的东西而给自己找麻烦呢?在我看来,似乎她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件血腥的东西扔过你们的一条河里。”

“那是你或我应该做的,伯克。但是你我都知道当这些业余的人参与谋杀时,他们会做得多么愚蠢。但不管怎么说,那会是她律师的一个论据。我不能看着地方检察官因此而失眠。说到地方检察官,我最好还是再仔细看一遍这个报告,然后把它放到他的膝盖上。”

老人拿着弹道检测报告高兴地离开了。

“埃勒里,你怎么看?”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伯克问。

“如果你是说‘看法’的话。”埃勒里看来好像吞下了个什么有活臭虫在里面扭动的东西似的,“我不知道,哈里。从一方面看,这是从表面看似乎很清楚的案子之一,就像摄像机里好莱坞的布景一样,而到布景后面看,你除了支柱以外不会看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而且……”

“哦,在我看来,只有一种方法来看这件事。”苏格兰人站了起来,“如果除去对年龄和父辈应有的尊重,任何坚持认为那个女孩参与谋杀的人可以说对人根本就不了解。警察的思维——就我在伦敦警察厅的经验——是看重事实,而不看重人的能力。劳瑞特·斯班妮尔在戈罗丽·圭尔德的谋杀案中像我一样是无辜的。我愿以我的所有打赌。”

“你要去哪儿?”

“到她的公寓去。如果我对警官的话判断正确的话——而且如果我了解起诉人的话——她会需要她能召集到的每一个朋友的。而且如果我不在这个可怜的姑娘身边的话,罗伯塔会抛弃我的。你来吗?”

“不,”埃勒里闷闷不乐地说,“我待在这儿。”

他不必等太长的时间。不到两个小时以后,一份逮捕劳瑞特·斯班妮尔的逮捕证就被签发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沃泽尔律师十分忙乱,仿佛他的已故委托人的第一继承人染上了鼠疫一样。他急忙建议提供刑事律师服务,并安排了大量的约会。一位名叫尤里·弗兰克尔的司法界老手首先承担起了保释的工作。

事情很棘手。劳瑞特·斯班妮尔所继承的大笔财产除了房屋维修费和一些零花钱之外,都被负责遗嘱检验法庭扣留着。要解决继承问题,恐怕还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在这之前,遗产是不能动用的。更何况一名罪犯是无权享用由犯罪带来的任何收益的。这样,在劳瑞特被判定无罪之前,她的遗产继承权将无着落。没有担保品,哪有人愿意拿钱做保释担保人呢?而传讯官从一开始就有意将此案定性为一级谋杀。

最后,劳瑞特被关进了监狱。

劳瑞特哭了。

罗伯塔也哭了。

哈里·伯克嘟嘟囔囔地对美国的法律体系表示不满(老实说,他对英国的法律制度也并不满意)。

弗兰克尔认为有关人士对此案并不太了解。他说他有信心去说服陪审团释放这个女孩。(埃勒里真的开始怀疑起沃泽尔这一建议的明智程度来了。他并不信任那些在处理谋杀案时显得信心十足的律师;他遇见过许多不可理喻的陪审团成员。不过他保持着缄默。)

“在这个问题上,”埃勒里不太愉快地对哈里·伯克说,“我发现我处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进退两难?”哈里·伯克不解地问道。

“进退两难,”埃勒里说,“我是骑虎难下啊。”

埃勒里发觉自己在劳瑞特开庭受审前的几周里做不了什么事。他经常去警察总部等候情况进展报告;还常到劳瑞特的寓所去看看(罗伯塔在屋里急得团团转,不断哀叹劳瑞特和她的命苦——“劳瑞特在牢房受苦,我是没有权利住在这里的!但我能去哪儿?”——有一次她甚至责备哈里·伯克,是他劝她放弃了自己的老房子,对此这位苏格兰人不失风度地保持了沉默);他也去探望劳瑞特,但案件没有任何进展,倒是平添了许多恼怒。

“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烦恼?”父亲有一天问他道,“有什么事让你揪心呢,埃勒里?”

“我不喜欢现在这种样子。”

“不喜欢哪样?”

“整个案件。有些事……”

“能举个例子吗?”

“事情理不出一个头绪的来,”埃勒里抱怨说,“线索总是很凌乱。”

“你是指那桩face谋杀案吧。”

“有一件事,很重要,爸爸,我知道。不过我绞尽脑汁也无法从劳瑞特身上找到一点线索。”

“也许还有别人,”警官反驳道。

“是的,你说得对。这是一个骗局,而且还在继续。指控那个女孩是不成熟之举,爸爸。在抓人之前,应至少搞清楚吉吉写的那个face是什么意思。”

“由你去调查吧,”警督说,“我可得忙其他的事了。不管怎样,这案子现在在地区检察官和法院的手里……还有什么?”他又突然问道。

“许多事。例如,我们曾假定卡洛斯·阿曼都策划了这起谋杀案,而具体执行者可能是某个女人。现在看来那个女人就是劳瑞持了。”

“我可没那么说。”老人谨慎地说。

“那么你已经改变对阿曼都的看法了吗?你认为他跟他妻子的死无关吗?”看到他父亲没有回答,埃勒里继续说,“我仍认为他与这个案子有关。”

“根据是什么?”

“凭我的直觉,凭他的那股神气,凭我对他的全部了解。”

“那就把这些带上法庭吧。”奎因警官轻蔑地说。

“可以,”埃勒里说,“但是你看所有事情都搅在一起了。案发后,你在这间办公室审问劳瑞特时她才与阿曼都第一次见面,在此之前她认识他吗?如果认识,那她就是那个戴紫色面纱的女人了?她是阿曼都的同谋吗?这毫无意义。按你所说的,她知道自己将继承一大笔遗产,那她为什么还会同意做阿曼都的工具呢?”

“你知道他对女人可有一套。也许她爱上了他,就像其他女人一样。”

“要是她以前认识他的话。”埃勒里陷入了沉思。

“你瞧,孩子,”他父亲说,“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没有涉及。当然,我们也许永远也无法证实它。”

“什么?”

“我不敢肯定金钱是否是谋杀的动机。”

“什么意思?你是同意……”

“我什么也不同意。但如果你想做推理的话,不妨这样假设:戈罗丽·圭尔德的姐姐,劳瑞特的母亲,在与那位英国人结婚后,圭尔德离开了她。这对夫妇后来在一次飞机失事中身亡。吉吉只是把他们的孩子送到了一家孤儿院,并没有承担起监护或收养的职责。这种冷漠的态度很可能使劳瑞特长大后对她的姨妈怀恨在心。那个周三的夜晚,当伯克把她带到了圭尔德的住处时,这种心灵的创痛可能突然爆发出来了。甚至这个女孩来纽约的首要目的,可能就是要找她姨妈报复,让她尝尝苦头。这只是一个假设,”警官接着说,“如果这种假设成立的话,劳瑞特说的就是事实,她对继承遗产的事一无所知。”

“这样的话,还存在另一种有趣的可能,”埃勒里说,“假如劳瑞特不是为了钱财,而是出于憎恨杀害戈罗丽·圭尔德,那么卡洛斯·阿曼都仍有可能与他人一起谋害戈罗丽,只是劳瑞特抢先了一步。”

警官耸耸肩膀说:“那当然也是可能的。”

“如果这种可能存在的话,为什么要认定是劳瑞特抢在戴紫色面纱的女人前面,而不是相反呢?”

“因为,”他父亲说,“没有证据证明是戴紫色面纱的女人,却有证据证明是劳瑞特。”

“那支0.38口径的手枪?”

“是的,就是那支手枪。”

埃勒里陷入了沉思。推理对他来说是一项思维锻炼。事实上,他并不相信任何推理。要不是父亲逼他,他不会说出那种凭直觉产生的推断的。

“除非,”警官断言,“戴紫色面纱的女人就是劳瑞特。有两个动机——一、阿曼都企图继承遗产;二、劳瑞特想报复。”

埃勒里举起了双手。

在劳瑞特·斯班妮尔开庭受审的前一天,几个人在尤里·弗兰克尔的办公室开会。

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

哈里·伯克长得很像温斯顿·丘吉尔。律师请罗伯塔和哈里·伯克入座。他看着伯克,递给他一支雪茄,但被婉拒了。律师一个人若有所思地抽着雪茄,神态自信,但看来似乎有些勉强。他强打着笑脸告诉大家,调查没有结果。

“你还没能证实劳瑞特的说法?”罗伯塔嚷嚷道。

“没有,韦斯特小姐。”

“但是也许有人看见她离开那所房子,穿过公园回家去……真不可思议。”

“除非,”律师眯起眼看着雪茄烟头说,“她没对我们和警察说实话。你知道,要查明子虚乌有的事是不可能的。”

“我可不认为这是问题的答案,弗兰克尔先生,”帕克说道,“我告诉你,那女孩可是无辜的。这是前提条件,否则她就没希望了。”

“那当然,”律师说,“我只是提出这种可能性;当然,地区检察官会提出更多的可能性。我现在依靠的就是劳瑞特在陪审团面前自我表白的能力。她倒是我们唯一的防线了。”

“你想让她自己来作证?”

“我们的行话叫作‘担当证人’,伯克先生,”弗兰克尔耸耸肩说,“我别无选择。让被告人面对地区检察官的种种盘问,当然有风险。我和劳瑞特练习过几次,我扮反方,她看来并不害怕,胸有成竹。不过,我已经提醒过她,最终还要看她的临场发挥。”

弗兰克尔的秘书走进房间,随手把门关上。

“亨特小姐,我告诉过你别打扰我!”

“对不起,弗兰克尔先生,不过我认为有件事很重要。我可不想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与您在对讲机上联系。”

“当着谁的面?”

“有一个人来到办公室坚持要见您。通常我会说您出去了,但他声称是为斯班妮尔一案来的。他衣衫褴褛。事实上……”

“我不关心他是不是穿了内衣,亨特小姐,让他进来!”

秘书引进来的那个家伙着实让弗兰克尔吃了一惊。他不只是,简直是一团糟——残破的大衣像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里面的一件虫蛀过的棉绒茄克破烂不堪,满是鸡蛋、肉汤和饮料污渍;一条沾满烂泥的裤子显然是某个大胖子丢弃的,用一条脏绳子围腰系着;脚上的鞋至少大两号;他既没穿袜子,也没穿衬衫;瘦得皮包骨头,但双手和脸是浮肿的,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充满血丝,长着一个酒糟鼻,胡子拉茬的。

他站在众人面前,不停地颤抖,仿佛从来就没有感到暖和过。他搓着双手,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要见我吗?”尤里·弗兰克尔盯着他说,“好吧:你已经见到我了。有什么事?你是谁?”

“我叫斯波蒂,”那人说。他声音沙哑,略带醉意,“我叫斯波蒂,”他重复道,例着嘴、斜着眼说,“律师先生。”

“你想要什么?”

“金钱,”这个流浪汉说,“我想要很多钱。”他站在那里,笑着露出了牙齿;嘴里有一半的牙都已经掉了,“律师先生,您现在可以问问我要卖什么东西了。”

“流浪鬼,你听着,”律师说,“我给你十分钟时间把要说的都说出来。不然的话,我就把你扔回波威里街。”

“不,你不会的。如果你知道我买卖的是什么东西的话。”

“好吧,是什么?”

“有关的情况。”

“是有关劳瑞特·斯班妮尔的情况吗?”

“正是,律师先生。”

“你怎么会知道斯班妮尔小姐呢?”

“从报纸上得知的。”

“真这样的话,你可是波威里街历史上第一个知道读报的人了。好吧,你有什么情况?”

“哦,不,”流浪汉说,“我说过我是要报酬的。马上付钱给我,先生。”

“你给我出去。”

“慢着,”哈里·伯克说。他问流浪汉。“你的意思是要提前付钱吗?”

流浪汉睡眼惺松地看了伯克一眼:“说得对,先生。而且不要支票,要立即付现钱。”

“要多少?”伯克问道。。

罗伯塔·韦斯特神情紧张地望着流浪汉。他伸动着他那紫红色的舌头,舔舔嘴唇,又缩了回去,那舌头简直就象一把雨刷。

“一大笔。”

“1000美元?”律师半信半疑的问,“你真的要这么多吗?你以为我们是白痴?赶快走吧。”

“等一会儿,弗兰克尔先生。”苏格兰人说,“斯波蒂,你瞧,你还是放聪明点儿。你来到这里,开口就要1000美元。而我们又不能保证你掌握的情况是否属实。你得承认在这里,你看上去并不是那种值得信赖的人。你怎么能期望像弗兰克尔律师那样的体面人,因为你的这番话就从委托人的腰包里掏那么多钱给你呢?”

“你是谁?”流浪汉厉声问道。

“劳瑞特·斯班妮尔的一个朋友,这位女士也是。”

“我知道她——我在报纸上见过她的照片。我能期望什么呢,先生?要不要由你。我的条件就是这些。从报纸的报道来看,”流浪汉咧嘴一笑,用一只带伤疤的大拇指指着弗兰克尔说,“他对这个案子的情况了解并不多。”

伯克暗想,这个醉汉在他一辈子的流浪生涯中,也许还从未拥有这样一笔可供讨价还价的财产。他浑身流露出一股穷人特有的愤世疾俗味儿。看来他是不会让步的。不过,伯克还想继续试试。

他尽量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

“斯波特,你难道不能给我们透露哪怕一点点情况吗?”

“我怎么知道哪一点对你们有用呢?我可不是律师。”

“那你怎么知道你了解的情况对斯班妮尔的律师值1000美金呢?”

“我只知道这情况与斯班妮尔女士有关,而且非常重要。”

“如果事与愿违呢?”

“那只能怪他命不好了。先付钱当然有风险。”他闭上了他那干瘪的嘴,“我可不做不满意就退钱的承诺。”他的嘴闭得更紧了。

“算了吧,伯克先生,”弗兰克尔不耐烦地说道,“信我的,我看清这家伙了。这件事很可能是凭空编造的。如果我付钱给他,消息传出去以后,波威里街的流浪汉都会跑到我这里来了,我还得雇用保安来维持秩序呢。不过即使情况属实……斯波蒂,我告诉你,你最好还是把情况在这里讲出来。如果我认为它对斯班妮尔一案有价值的话,我会按质论价付给你钱的。我只能做到这样了。说不说由你。”

从流浪汉水汪汪的眼睛里看得出,他在贪婪和猜疑之间做着思想斗争,猜疑终于占了上风。

“不付钱,我就不说。”流浪汉斩钉截铁地说。

“好了,流浪鬼,你已经说完了,出去吧。”

流浪汉看了律师一眼。咧着嘴,狡黠地笑着:“你会改变主意的,律师先生。到时候到波威里街来找我。条件不变。”他拖着脚出去了。

门刚关上,罗伯塔就着急地说:“我们可不能让他这么走了,弗兰克尔先生!假如他说的是实话,他真的知道重要情况怎么办?好吧,如果你觉得你作为劳瑞特的律师,认为不能做这样的交易,那让我来付钱怎么样?”

“你有1000美元吗,韦斯特小姐?”

“我会去借的,我会找银行贷款的。”

“那就请便了。”律师耸耸肩说道,“不过,请相信我,想让劳瑞特·斯班妮尔无罪释放,是不能靠那个自命不凡的流浪鬼的胡思乱想来实现的。”

罗伯塔在大厅里追上了那个流浪汉。他正在等电梯。

“请等一等,斯波特先生。”她气喘吁吁地说。伯克陪着她,两眼紧紧盯着流浪汉。

“我准备付给你钱!”

流浪汉伸出了他那双脏兮兮的手。

“我现在手头没有那么多现钱。我得去筹集一下。”

“你最好快点,小姐。审判明天就开始了。”

“我在哪里能找到你?”

“我会去找你的,小姐。钱什么时候能凑齐?”

“明天吧。”

“你要去法庭吗?”

“当然。”

“那我到那里去找你。”他有意朝她眨眨眼,然后走进电梯,门关上了。

哈里·伯克急忙朝楼梯口跑去。

“哈里!你去哪里?”

“跟着他。”

“那明智吗?他会不高兴的。”

“他不会发现我的。”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你是不是认为他真的知道一些什么事情呢?”罗伯塔一边跑一边喘着气问。

“弗兰克尔可能是对的。”哈里·伯克喘着气回头说,“但是,伯蒂,我们不应该放过任何机会,伯蒂是吧?”

两人跟着流浪汉在市区的街道上拐来拐去。斯波蒂不时地停下来,漫不经心地向过路人行乞。他们认定斯波蒂并不是真的在为钱财而乞讨,他只不过是在练习这一谋生的本领罢了。走到联合广场后,他加快了步子。到了库拍广场,他转身向东,朝波威里街走去。

他的住处是一家25美分一天的“小旅馆”,大门锈迹斑斑,一副破败的景象。哈里·伯克又往前走了两个门号后站住了,这是一家倒闭了的商店,门口用木板封钉着。灰蒙蒙的天暗了下来,空气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雪的气息。罗伯塔浑身一阵哆嗦。

“你这样跟着我,实在没有什么意义。”伯克对她说,“这事可能要继续下去。”

“但你准备怎么办呢,哈里?”

“我告诉过你,我要跟踪他。”哈里面无表情地说,“斯波蒂迟早会出来的。如果他出来的话,我想看看他会去哪儿。没准还有其他人与此事有牵连呢。”

“好吧,哈里·伯克,如果你要呆在这里,我就陪着你。”罗伯塔一边说着,一边开始跺脚。

“你在发抖啊。”在门道里他一下把她拉到身边。她注视着他,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伯克脸有些红了,放开了她。

“我并不是真的觉得冷。”她穿着一件蓝色高领羽绒大衣,“你看这些人真可怜,哈里。他们怎么能受得了呢?绝大多数人连一件大衣都没有。”

“他们如果有的话,也会拿着去换酒喝的。”

“你听起来怎么这么冷酷无情呢?”

“这是事实,”伯克固执地说,“我的心肠确实有点儿硬。因为我见过许多悲惨的事,却无能为力。”他话锋一转,问道,“你大概饿了吧,伯蒂?”

“我饿极了。”

“前面往北一两个街区处有家自助餐馆。做个好女孩,去买些三明治和咖啡来,好吗?我是想去的,但我怕斯波蒂会溜掉。”

“好吧……”罗伯塔有些犹疑。她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流浪汉。

“别担心那些醉鬼。如果他们和你打招呼,伯蒂,就告诉他们你是警察。和这些人在一起反而会安全一些的。他们对女人并不感兴趣。”伯克塞给她一张50美元的纸币。

“天啊,我自己能付的。”

“我可能有些老派,”连伯克自己都感到惊讶,他竟然拍了一下她的小圆屁股。她有些吃惊,但似乎并不介意,“去吧,宝贝儿。”

15分钟后,她回来了。

“有问题吗?”

“有一个人拦住了我。听到我说出了那个神奇的字眼后,他转身就跑,还差点崴了脚。”

伯克咧嘴笑了笑,开始喝咖啡。

天黑了下来。小旅馆的生意开始红火起来了。斯波蒂仍未露面。

天开始下雪了。

又过了两个小时。雪下得更大了。伯克也冻得直跺脚。

“怎么回事呢?”

“他一定是上床睡觉了。”

“天还没黑就睡吗?”

“我看我们在这里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哈里,”罗伯塔抱怨道,“也许还会得上肺炎。”

“情况确实不妙,”伯克嚷道。

“不妙?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但感觉不对劲儿。他那么早就进屋,一直呆在里面。他总得吃饭吧,而那个黑房子里肯定不会有餐厅。”伯克似乎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罗伯塔。”

“什么事,哈里?”

“我想让你回去。”他抓住她的一条手臂,把她拉到周边。

“为什么呢?我是说,你也回去吗?”

“我准备进里面去看看。你显然不能去。就是你能去我也不会让你去的。我想我还是别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好。”

他不顾罗伯塔的反对,叫了一辆出租车,把她推进了车里。她伸出头来望着他,一副可怜相。车开动时,轮胎防滑链拍打着地面,哐啷作响,溅起一路的雪水。这时伯克正迅速走进那家小旅馆。

旅馆的服务台在一条漆黑的过道尽头。台面窄小,油漆粗糙。后面坐着一个老头。

他穿着一件厚毛衣,满脸粉刺,长着一个酒糟鼻,青紫色的血管依稀可见。生了锈的暖气片咝咝地响着。这里整个像一座坟墓。唯一的照明是在服务台上方套在绿色灯罩里的一只60瓦白炽灯泡。服务台的一边是楼梯,台阶中央已经磨损,黑色的扶手亮着病态的油光。

“我在找一名天黑以前住进来的男子,”帕克对老头说,“他自称是斯波蒂。”

“斯波蒂?”老头充满疑惑地打量着伯克,“你找斯波蒂有什么事?”

“他住在哪个房间?”

“你是警察?”老头见伯克没有理会他,又问道,“斯波蒂犯了什么事?”他长着一口深棕色的牙齿。

伯克加重了语气说:“他住在哪间房间?”

“好吧,先生,别发火。我们这里没有单人房间,是宿舍。他住在A号。”

“在哪里?”

“上楼,向右拐。”

“你陪我一起上去。”

“我得留在服务台……”

“老家伙,你在浪费我的时间。”

老头咕哝了几句,就从服务台后走了出来,将他带上楼去。

A号宿舍简直像一座地狱,狭长的屋子两边挤满了小吊床,肮脏、开裂的油地毡看上去像一张分层着色的地图,一只孤零零的灯泡由一根电线牵着挂在房间顶部的中央,整个房间笼罩在昏暗之中。房间里的30张吊床上有一半已经有人。屋内嘈杂不堪:吸鼻涕声、嘟哝声、呼噜声、摔砸声;汗腥味、脏衣服味、尿味和酒味混在一起,散发出一种恶臭。屋里没有供暖设施,房间尽头的两扇窗户好像有几百年没开过了。

“他睡哪张床?”伯克以命令的口吻问。

“我怎么会知道?这里是先来先住。”

老头跟着他走到一边,弯着腰一张一张地查找。昏暗的灯光使他直流眼泪。他突然屏住呼吸。

那个叫斯波蒂的家伙躺在另一边顶头的一张吊床上。他面朝墙壁,毯子一直盖到脖子。

“就是他。”老头说着便走上前去捅了捅他僵硬的肩膀,“斯波蒂,醒醒I”斯波蒂纹丝不动。

“他大概喝多了吧。”老头说着一把掀开毯子。他倒退几步,惊讶地张大了嘴,露出一口黑牙。

流浪汉的外套背部左侧,露着一把弹簧刀的把手。伯克只能看到一些血迹,在昏喑的灯光下似乎是黑色的。他感到那一刀是扎在颈动脉上的。

伯克直起身:“你有电话吗?”他问那个老头。

“他死了?”

“是的。”

老头低声骂了一句:“在楼下。”他说。

“不要碰任何东西,也不要惊醒其他人。”

伯克下了楼。

奎因警官的审讯一直持续到凌晨三点。小旅馆寒气袭人。伯克和埃勒里两次步行到一家通宵餐馆喝咖啡。

“他知道一些情况,”伯克低声说道,“真的,这一点我敢肯定。但弗兰克尔那家伙却以那种冷漠的态度把他逼走了。”

“哈里,你没看见有别的什么人进到里面吗?”埃勒里问道。

“我一直在注意盯住斯波蒂,真该死。”

“太糟糕了。”

“没必要作这种假设。按我的推理,凶手可能是从旅馆的后门进出的。那里的确有一个后门,通向一条小胡同,还有楼梯。”

埃勒里点点头,呷了一口咖啡。咖啡的味道差极了,但毕竟还是热的。他不再吱声。

伯克看起来似乎对那个流浪汉的死感到有些内疚。不过这种心病是无药可治的。

“我们在这里什么线索也不会得到。”警官在完成了楼上的工作之后说道,“凶器是一把廉价弹簧刀,而且上面没有指纹。那些穷鬼,即使知道些什么,也肯定不会说出来的。”

“那我们还待在这里干什么?”埃勒里抱怨道,“我想我们能去一些更好的地方,比如我家里那张整洁、舒适的床。”

“有一个情况,”他父亲说,“当你和伯克出去时,我审问了一个人,他说斯波蒂有一好友,大家都叫他马戈。听说这两人很要好,他们在一起做些偷偷摸摸的事,至少马戈是这样的。维利告诉我说,他的绰号是名副其实的”。

“他是个惯犯。”维利说,“他经常在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据我们所知,他一般不伤人。他喜欢一些柔弱的目标,比如老年人。”

“你和这个人谈过了吗?”伯克问。

“他还没回来,”警官回答道,“我就是为了这事等在这儿的。他也许会出现的。”

凌晨3点30分,那人终于回来了。这是个大块头的家伙,虽然身体大不如前,但仍让人觉得他曾经是一名重量级拳击手。他烂醉如泥,喝了三杯咖啡才有些清醒过来。接着,维利故意以漫不经心的口吻告诉他说,他的好朋友斯波蒂出了事,背上挨了一刀。听到这个消息,马戈哭了起来,样子挺滑稽。他拒绝回答任何问题。

但是,当他们驱车来到太平间,让他亲眼看到他的好友的遗体时,他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好吧,”他吼道,“问吧。”说着恨很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他们找了一把椅了让他坐下。他浑身的肉将椅子都塞满了,双眼凝视着四面毫无生气的白墙。

“你现在想说点什么了吗?”奎因警官问。

“那要看情况了。”

“看什么情况?”

“看你们问什么。”

很显然,任何有关他个人晚间活动的情况都不在他回答范围之内。

“好吧,”警官说,“让我们先来试试这个问题:你知道斯波蒂有东西要卖,是吗?”

“是有关明天要上法庭受审的那个女孩的情况。她被指控杀了人。”

“你和斯波蒂是同伙吗?是不是准备和他分成?”

“斯波蒂并不知道我也是知情人。”

“是什么情况呢?”

他闭口不语,通红的眼睛不停地转来转去,仿佛在寻找一个安全港。

“听着,马戈,”警督说,“你在这件事上恐怕陷得很深了。斯波蒂说他了解的情况对斯班妮尔小姐的案子有帮助。他想卖1000美元。而你是知情人。你就很可能产生一种想除掉斯波蒂的动机。斯波蒂一死,你就能吞占那1000美元了。看来,追根溯源的话,那把弹簧刀与你是有关联的了。”

“我?杀了斯波蒂?”他那呆滞的眼睛露出了一点气愤的神情,“我的朋友?”

“你别跟我来这套。你们这帮人,见钱眼开,哪里还会有朋友可言。”

“他是我的朋友。”马戈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可以随便去问谁。”

“我告诉你,你要么是从背后捅了他一刀——如果是这样,我们会查个水落石出的——要么就是准备等斯波蒂拿到钱以后再动手。非此即彼,到底是哪一个?”

马戈用毛乎乎的手背揉了揉他的烂鼻子。他朝四周看了看,看到的是几双充满敌意的眼睛。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是准备等斯波蒂得手后再介入。斯波蒂会和我分成的,我们是朋友。我说的可都是真的。”

“斯波蒂要卖的到底是什么情况?”警官又问道。

他直到凌晨6点钟才开始说出那些极具价值的情况。而这是在维利警官揭露了他个人的一些重要问题之后才说出的。马戈是一名犯有偷窃罪的假释犯,维利说,只要向假释官说一下他的不合作态度,他就得马上回到监狱去。马戈对此深信不疑。他终于将情况和盘托出。

作为例行公事,维利进行了一番调查,看看他与斯波蒂一案是否有牵连。他的确是清白的。波威里街一家小酒吧里的两位服务员提供了案发时他不在现场的证明。他那天从下午到午夜后一直未离开酒吧(他从午夜到凌晨3点30分所干的事,完全可以从他绰号中猜测出来)。

奎因警官认为,如果让马戈这种身份的人作为被告方的证人出庭作证,被告方的律师是不会赞同的。但是案发时他不在现场的事实,会增强他所介绍的有关劳瑞特·斯班妮尔情况的真实性。

黄昏时分,他们进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把马戈关进了一个房间,并派警察看守。

正如埃勒里所说:“不管是谁杀了斯波蒂,对马戈来说都是个坏消息。我们必须保证他在出庭作证前好好地活着。”

他和哈里·伯克后来各自去睡了几个小时的觉。埃勒里在睡梦中朦朦胧胧意识到,就像他以自己的方式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样,这桩神秘的案件在以它的方式渐渐露出一半的谜底。如果能揭开四分之三的谜底,就会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