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本家的绑票 第五章

在七穗购物中心附近买下的三房二厅一厨的公寓,小得跟独栋独户的娘家完全不能比,也没有宽阔庭院的开放感,但三个人住,大小已经足够。不过由于买在堉玉的郊外,离丈夫位在都心的职场相当远,学回家的时间也必然变晚了。

习惯之前可能会很辛苦——新生活完全就像母亲和祖母所担心的那样,良枝怎么样就是习惯不了新的环境。

育儿或许应该要在良枝成长的那种人多的乡下进行。不得不与良枝两个人单独待在狭窄室内的咲良很可怜,刚回来的一个月哭了好几次。

如果待在娘家,就可以在规律的时间起床,吃母亲准备的三餐,在母亲帮忙下为咲良洗澡,在固定时间入睡。咲良也可以让许多家人轮流逗弄拥抱,但只有每天忙着做家事的良枝,还有回家时间不固定,而且常与同事喝酒回来的学,咲良根本无法得到足够的陪伴。明明在娘家的时候,咲良是那样被大家争先恐后抢着拥抱,受到公主般的对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即使知道咲良在黑暗的卧房哭叫着伸手呼唤自己,但一旦开火动手下厨,就没法半途中断。平日的白天,好好哄过、哺乳,总算睡着后放到床上,准备动手洗衣服的瞬间,咲良又哭了起来,吵着要良枝。因为也没有发烧或什么紧急状况,暂时任由她哭也没关系,但尽管脑袋明白,只是放任不理,就令良枝充满罪恶感。

对不起哟,你很想念奶奶她们对吧?良枝想起娘家,又掉下眼泪。

咲良的声音很大。

尤其是肚子饿吵着要吃奶的声音简直像恐龙,“嘎啊啊!嘎啊啊!”地哭叫的声音仿佛在威胁良枝。“好好好,来了!”“小呋真是个贪吃鬼。”本来良枝还会像这样边哄咲良边跟她说话,但是身旁没有聆听的观众,说话的次数自然也减少了。她默默地抬起咲良沉重的头,用发痛的手腕搂着她的身体,把乳头塞进她的嘴巴。定期发作的乳腺炎引起一阵剧痛,可是要促进母乳分泌,缓和疼痛,又只能要咲良多喝奶。乳房总是又热又胀,难受极了。

“嘎啊啊啊”的哭声在脑袋中央隆隆振动。这种时候良枝总是觉得连鼓膜都要破了。即使咲良静静地睡着,她也无时无刻担心她是不是确实地在呼吸,如果丢下咲良去看电视或看杂志,她就觉得自己在偷懒,而感到心神不宁。这种时候,平时嫌窄的公寓房间总是让她觉得大到无助。虽然得勉力举起沉重的手腕,但只有哺乳的时候,她的内心才会因为完成义务而安下心来。

学每天都很晚才回家。

十点过后回来的学,走近总算入睡的咲良床边,歌唱似地喊着她的名字,就要抱起她时,良枝忍不住出声:“不要闹她!”学以为她刚才花了多少时间喂她喝奶,哄她睡下?而且今天晚上也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会被她的哭闹吵醒。

“我工作那么累,回家以后抱一下咲良安慰一下会怎样哟?”

学噘起嘴巴说,“可是……”良枝顶回去。像他那样只想挑好处拣,可以原谅吗?就算被夜啼吵醒,可以让纯喂母乳的咲良停止哭泣的也只有良枝,学总是推说他还得上班,绝对不会起身帮忙哄。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低声抱怨过“吵死了”。虽然说得像梦话,但那绝对不是梦话。

原本每小时一次的夜啼在出生半年后,减少为三小时一次了,但婴儿依旧以机器般的精准在相同的间隔醒来。良枝听着身旁的咲良闹脾气的声音,脑袋想着得换尿布才行、得哺乳才行。虽然早点起来比较好,但在她大哭起来之前,再睡一下也行吧。再五分钟就好……。

换好尿布,沾上药用肥皂水洗手,好了,接下来要哺乳了——良枝回到卧房抱起咲良,然而一成不变的哭叫声却一点都没有要停止的迹象,远远地不断传来,令她不可思议极了。良枝奇怪地眨眼,咲良哭得涨红的脸映入眼帘。她发现刚才换尿布洗手,全都是自己站着睡着做的白日梦。啊,本来以为只剩下哺乳了,这下又得从换尿布开始。日复一日,都是这样的情形。

她在网上看到超市的塑胶袋搓揉声可以防止夜啼。好像是因为那声音近似母亲胎内的心跳声和血流声,婴儿听了会感到安心。良枝半信半疑地试验,原本哭得那么厉害的咲良竟一下子不哭了。真开心。她觉得还几乎无法沟通的咲良第一次回应了她。肚子饿、脾气闹得太凶时没有效,但这个技巧让良枝得意极了,她把磨擦塑胶袋的声音录起来,用电脑设定成不断重播。

“这样咲良就不会哭了,你也可以试试。”良枝教丈夫,学苦笑着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不想像那样偷懒。我会好好把她抱起来哄。”

就在那时候,腱鞘炎引发的手腕疼痛开始变成慢性疼痛。早上起床,左半身就有种变成了石头裂开般的感觉。怀孕的时候,周围的人都不让孕妇搬重物,然而一旦生产,每天都得随时抱着三公斤重的婴儿。出生时三一一五公克重的咲良,两个月后重量变成了两倍。

良枝闻言顿时面无表情,学急忙补充说:“不过你每天都一整天陪咲良,偶尔放松一下没关系啦。”

与咲良的生活,一切都是第一次,是一连串的紧张。在只有两人的家中,即使想要一起洗澡,也不晓得自己在洗澡和洗头发的时候,该怎么处置还不会自己坐的咲良。在娘家买的婴儿沐浴用澡盆,她选了以后可以当椅子用的小尺寸,可是摆在狭窄的浴室里,良枝冲洗身体时,水还是会淋到咲良头上,而且咲良的脖子都还没长硬,良枝实在不想让她坐着。

结果良枝只能草草冲澡算数,然后再带睡着了的咲良一起洗。一开始把咲良一个人丢在无人的房间去洗澡,让她害怕得不得了。莲蓬头一开,那孩子的哭声就会被水声盖过,听不到了。万一她在我冲澡时出事怎么办?可是每次洗澡都要上演一次的紧张,在每天的反复之中也自然地渐渐没那么在乎了。她也不再感到罪恶,反正只有短短几十分钟而已。不再担心以后,反而对之前那么害怕离开咲良、那么神经质感到不可思议了。浴室距离婴儿床才几公尺远而已。

或许母亲就是像这样一点一滴地对各种事情变得大胆、习惯——可以从容地泡澡的时候,良枝望着蒸气迷蒙的天花板心想。

去七穗购物中心买东西时,第一次也是紧张万分。

一个人应该没什么的购物,光是带上咲良,一切就都变得不同了。放在婴儿背带里抱着走,还是坐婴儿车推着走,是不是都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万一咲良哭起来怎么办?良枝每次都胆战心惊,只匆匆买了食材,就急急忙忙回车子了。过了好久一段日子,她才敢从食品和生活杂货的一楼移动到二楼的女性服饰卖场。虽然不能逛太久,但还是渐渐变得从容,可以逛逛橱窗。

一天,良枝在二楼的店里看到可爱的发束。咲良出生后,她平日只在七穗购物中心和自家往返,与人见面的机会也减少了。虽然她不想买新的衣服,但头发每天都会绑。天鹅绒光泽布料的宽幅发束,缎带周围有金色镶边,看起来不错——良枝伸手的瞬间,应该在婴儿车里睡觉的咲良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原本难得安安静静,半声不吭,现在却哭得激烈极了,简直就像被虫给螫了似的。

“怎么了?怎么了?”良枝一边问着,一边窥看婴儿车里面。店里面的客人和店员都纳闷到底出了什么事,望向良枝这里。良枝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她并没有想要像单身的时候那样去逛名牌,或是去精品店、百货公司。她只是在七穗购物中心,在当地的女高中生会逛的那种廉价饰品店想买一样杂货罢了——胸口阵阵刺痛。回到停车场的时候,咲良已经哭累睡着了,但良枝不想再回到刚才因为咲良大哭而受到众人注目的那家店里。

把咲良抱上婴儿座时,微微睁眼、露出白眼的咲良忽然冒出松饼上的奶油融化般的甜蜜笑容。看到她那张表情,发束和购物、还有刚才她大哭造成困扰的事,全都变得无所谓了。把脸凑上去,便闻到混合了奶水和婴儿香皂气味的咲良香味。

实际上咲良很可爱。

有一天良枝去看牙医,在治疗中打了麻醉,这段期间不能哺乳,所以换成奶粉。原本可以尽情吸食的奶头被没收,咲良哭着一次又一次把握成拳头的手塞进自己的嘴巴舔着,没多久就累得睡着了。她那个模样教人疼惜极了,举起双手呈W字的睡姿,还有反射性地抓握空气的动作可爱无比,真希望她多做几次。用拳头摇铃铛似的招财猫动作,还有发现陌生东西时把头一摆一摆的动作,都教人百看不厌。睡觉的时候,如果良枝躺到旁边,她就会把手探进胸脯找乳头。

良枝为了工作忙碌的学,在咲良差不多该学会翻身的时候,把摄影机固定在咲良的床上整天开着。回家后的学看到咲良在镜头前翻来翻去的模样,说着:“好厉害,长大了呢!”让良枝感动得眼睛一热:啊啊,太好了。

咲良是良枝的天使。

可是抱住夜啼的咲良,良枝觉得这样的时光好似将这样永远持续下去。毫无变化地,只有良枝和咲良两个人,一天开始,一天又结束。星期的感觉消失,注意到时已经星期五了,心想:啊,明天开始丈夫会在家两天。一成不变的每个星期像这样累积着,然后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