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饭 第二话

哥哥大概是世界上最倒霉的角色。还是孩子时的我就常这么觉得,有妹妹真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只要和妹妹芙美子相处上一天,无论是谁都一定会与我有同感。

两三岁时,妹妹的确非常讨人喜爱。回想起她一边叫着“哥哥”,一边迈着不稳的步子朝我跑来的模样,现在的我也会忍俊不禁。令人怜爱的小脸,一对黑黑的瞳仁,每当朋友说“俊树的妹妹好乖”时,我就像自己被表扬了般开心。

然而从某个冬夜起,芙美子却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那时候她差不多四岁。

当时,我们已从以前住的“文化住宅”搬进一间只有六叠大小的公寓,因为爸爸死后,我们支付不起那么昂贵的房租。

睡觉时一家三口呈“川”字形排成一排,只有两床铺盖,在严冬最冷的时节,全家挤在一起相互取暖。那时候我也才小学二年级,所以还不算特别苦恼。

那天夜里,我起来上厕所。

妈妈因为工作劳累,小声地打着呼噜。寒冷的冬风摇得窗户咔嗒作响,要从被子里爬出来实在是件痛苦的事。

好不容易咬着牙爬起来,当我从厕所返回时,睡在妈妈身边的芙美子突然坐起来。

“怎么了?”我吃惊地问道。

芙美子睡眼惺松地看着我说:“哥哥……芙美子我,刚才,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搞啥啊,你睡傻了吧!”

大概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吧,我想。

“芙美子我,在那个黑漆漆的地方,泡澡。一会儿漂起来,一会儿沉下去。”

“你是不是尿床了?”

我这么想着,将手伸进被窝里,但铺盖是干的。

“芙美子我,在那儿好怕哦。妈妈、哥哥,都不在。”

说完,芙美子在黑暗中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不是那种可爱的,而是有点儿诡异的……笑容。

有点不对头。

就在我思忖时,芙美子突然朝着被子呕吐起来。我用手一摸她的额头,火炉般滚烫。我慌忙将妈妈推醒,妈妈醒来后,想也没想就叫了救护车。

芙美子立刻就住进了医院,还好,诊断下来,不过是普通的发烧,三天后便痊愈了。然而,问题也从那时候开始了。出院后的芙美子同发烧之前相比,总有些不一样。

比如说傍晚的时候,她会不开灯一个人坐在黑乎乎的房间里发呆,有时会发现她把什么东西掩掩藏藏。我和妈妈担心地问她话,她却直皱眉头,三言两语地敷衍过去。以前喜欢的零食也不怎么爱吃了,每天都玩的洋娃娃则彻底不碰了,不管怎么说,都无法将她和以前那个芙美子联系在一起。

“小孩子嘛,发过一次烧后会变聪明。不要担心,没啥事。”

虽然同楼独居的婆婆这么说,但我们却觉得事情和她说的有点儿微妙差别。芙美子的心理年龄仿佛一眨眼长大了许多,那种只有小孩子才有的可爱,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不是发烧把脑壳烧出毛病了?”

妈妈后来这么坦白,其实我也有过同样的想法,因为如果不这样想,这么大的变化就没法解释了。连尚且幼小的我都这么认为,可见芙美子的确变化太大了。

她的任性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增加的。

本来,作为一个小孩子的撒娇任性,对我和母亲来说应该不是件讨厌的事,甚至应该说还是颇惹人喜爱的。

然而,芙美子当时的任性,是不论时间,不论场合,完全不在乎周围的人和事。也许有人会说,小孩子大体上不都这样嘛……但芙美子所做的那些事情已不是能一笑了之的了。

特别是幼儿园出走那件事。

那天,她趁老师不注意,跑得没了影儿,立刻引起了极大骚乱。妈妈也被从工作单位叫出来,又是往警察局打电话,又是到市政府广播寻人。

就在所有人都心急火燎地四处寻找时,芙美子却在傍晚时没事人般回到了幼儿园。问她去哪儿了,她说因为很喜欢上次和妈妈一起去的公园,所以独自去了一趟。可一路上要经过数条车流繁忙的大路,她一个人去了又回来,多危险啊!

正因为芙美子老这样,所以不管什么时候都得有人看着她才行。而家里只有妈妈和我,这任务自然就落到我肩上。老实说,那可真叫我烦得要死。

芙美子总是我行我素,从来不愿意配合他人,所以只要不对她的心思,她就绝对不参加。就算大家都在玩抓鬼、躲猫猫,她也能一个人蹲在沙堆里堆沙山。

自从妈妈吩咐要看着芙美子后,我就只能放弃和朋友们一起玩,应付她的各种任性。

芙美子基本不玩小孩子喜爱的游戏,除了扮家家。具体说,就是将草呀花呀摘下来,然后摆在玩具碗盘里。对于当时已小学三四年级的我来说,要陪她折腾这个可是相当痛苦的。

但假若我不拿着树枝做的筷子假装吃芙美子做的饭,她就会生气。没办法,我只好继续陪她玩。事实上,我没少被朋友们嘲笑过。

因此,我开始讨厌芙美子。这家伙怎么可能交得到朋友!但实际上,当听说同龄的女孩子不想和芙美子一起玩时,作为兄长的心情也相当复杂。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开始恨起早逝的爸爸来。

如果爸爸还活着,我家也会和普通人家一样。妈妈会在家里照顾芙美子,而我也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如果这样,那该多好啊。孩提时代的我常会这么想。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爸爸的错。因而,我也曾对着门框里的遗像瞪过眼。

然而,转念我又想起爸爸说过的话,结果又有了继续努力的动力。

“听好啦,俊树。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哥哥了!不管啥时候,你都要保护好妹妹!那是做哥哥的责任!”

这是芙美子出生那天爸爸对我说的话。

那时我还没满四岁,但爸爸的这句话却清晰地烙在我心上。隔着窗玻璃看着比利肯似的芙美子,我曾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没办法,哥哥姐姐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倒霉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