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7月2日,周一,皮特海德

“布罗迪·麦克伦南·格兰特有枪?”凯伦尖着嗓子问道,“他开枪了?你没把这事儿写进报告?”

“我没得选择。当时这看起来也是个好主意。”劳森带着一种嘲讽的口气说,仿佛是在学着领导的口吻。

“好主意?卡特·格兰特在那晚死了。这主意好在哪儿?”凯伦简直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这种轻率的态度她还是头一次碰到。

劳森叹着气说:“今非昔比啊,凯伦。那时,警方还没有投诉科。我们也不像你们现在那样有人监察着。”

“当然。”她冷冷地说,想起了劳森身处此地的原因。“可不管怎样,你们不还是隐瞒了一个平民在警方行动过程中使用枪械的事实?金钱万能,太有道理了。”

劳森不耐烦地摇摇头。“不只是钱的问题,凯伦。警察局长还考虑到了警队形象的问题。格兰特唯一的孩子死了,他的外孙也失踪了。在公众眼里,他是个受害者。如果我们以非法使用枪械罪起诉他,那会让警队看起来是在避重就轻、转移视线——我们抓不到坏人,就拿受害人出气——就这点能耐。把格兰特持械的事实公布出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有没有可能是格兰特那一枪杀死了卡特?”凯伦追问道,前臂搁在桌子上,身子前倾,一副橄榄球比赛时冲锋的姿态。

劳森调整了坐姿,把重心移到另外半边身体。“她是背后中枪的。你自己判断吧。”

凯伦又把身子靠回椅背,听到这声回答,她有些失望,但是也知道对面这个人口中也就只能说出这样的话了。“那时,你们就是一帮吊儿郎当的警察,不是吗?”她语带鄙视地说。

“我们尽了力。”劳森说,“公众也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公众根本不知道还有另一半故事。”她叹气说,“那么总共有三声枪响,而不是报告里说的两声?”

劳森点点头。“没什么区别。”他又换了坐姿,转身对着房门。

“还有什么没写进报告里的事要告诉我吗?”凯伦问,提醒对方自己才是谈话的主导方。

劳森转头看着墙壁与天花板交接的角落。他嘴唇突出,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我想就这些了。”他把目光移回,看着凯伦疲倦的双眼。“我们当初怀疑弗格斯·辛克莱尔。直到现在,也没有发生什么事,可以让我改变看法。”

托斯卡纳,坎普拉。

托斯卡纳温暖的阳光让贝尔僵硬的肩膀松弛下来。她坐在位于博斯克拉塔边远地区一簇房屋后方的栗树树荫底下。只要伸长脖子,她就能看到保罗·托蒂那栋废弃的别墅陶瓦屋顶的一角。比别墅更近一些的景物更吸引人,身前的一张矮桌上放着一瓶红酒,一杯水和一碗无花果。围坐在桌子周围的是给她提供情报的线人。邱丽雅,一名年轻女子,留着一头水银泻地般的黑色长发,因为长年长粉刺,脸上呈现出深紫色。丽娜塔,一个金黄头发的荷兰女人,肤色如高德干酪一般。还有靠在大树旁剥着豌豆的格拉齐亚,据她说,宪兵队之前已经向那两个女人问过话了。

与人谈话的程序必须遵守,贝尔在与她们的谈话中克制着自己。最终还是格拉齐亚迈出了那一步。“贝尔还对托蒂别墅里发生的事儿感兴趣。”她说。

丽娜塔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一直想着肯定有人会问起此事的。”她口齿清晰地用意大利语说道,发出犹如机器人说话一般的声音。

“为什么?”贝尔问。

“他们走得太突然了。前一天还好好住着呢,后一天就不见了人影。”丽娜塔说。

“他们招呼也不打就走了,我简直不敢相信。”邱丽雅绷着脸说,“戴尔特是我男朋友,居然连声再见都没说。是我发现他们出走的,那天早上我去找戴尔特喝杯咖啡,只要他们不赶早场演出,我总会去找他。但是那地方已经人去楼空了。看起来他们是抓起行李就往车上扔,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见过戴尔特那个混蛋了。”

“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贝尔问。

“四月底。我们本来打算一起过劳动节假期的,但是一切都泡汤了。”邱丽雅到现在依然很恼火。

“屋里住了几个人?”贝尔问。邱丽雅和丽娜塔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报出了他们的名字:戴尔特、玛丽亚、拉多、西尔维娅、马提亚、彼得、卢卡、厄休拉,还有麦克斯。集中了全欧洲各国之人。从表面看来,这三教九流的一伙人同卡特·格兰特完全扯不上关系。

“他们在那屋里干什么?”贝尔问。

丽娜塔咧嘴笑笑说:“我觉得更准确来说是他们借了那地方。他们是去年春天开着两辆又破又旧的野营车和一辆拉风的温内贝戈房车来的,当场就搬进了别墅。他们待人很友善,也很乐于同外人打交道。”她耸耸肩说,“在博斯克拉塔这个地方生活的人都有些另类。在七十年代,这儿还是一处废墟,我们几个人是非法搬来这儿的。后来,我们把这儿的产业一处接着一处地买了下来,修复成现在这个模样。所以我们对新来的邻居抱有同情心。”

“他们成了我们的朋友。”邱丽雅说,“宪兵队的人都不正常,把那些人当做罪犯或来历不明的人物。”

“那么来之前他们也没打过招呼?他们怎么知道此地有这么一处宅子?”

“几年前,拉多在峡谷里的那家水泥厂干过活。他告诉我他经常在林子里散步,因此发现了这座别墅。所以当他们要找一处到托斯卡纳几座城市都很方便的地方时,拉多就想到了此处,一帮人也就搬过来了。”邱丽雅说。

“那他们在里头到底干什么呢?”贝尔问道,试图在问话中能找到一些同以往发生联系的事情。

丽娜塔说,“他们经营一个木偶剧团。”看起来她对贝尔的毫不知情感到惊讶。“是牵线木偶戏,街边戏场。旅游季节到来的时候,他们有固定的演出地点。佛罗伦萨、锡耶纳、沃尔泰拉、圣吉米尼亚诺、格里夫、切塔尔多。逢到节日他们也演出。托斯卡纳每一座小镇子都有一个节日——牛肝菌节、萨拉米香肠节、拖拉机节。因此,只要有观众,波拉俄斯特剧团就会演出。”

“波拉俄斯特?怎么写?”贝尔问。

丽娜塔说道:“那是波拉蒂纳伊奥·俄斯特姆波拉尼奥的简写。他们擅长即兴演出。”

“别墅里的那张海报——一张黑白图,画着一个木偶杂耍人和几个怪异的牵线木偶——这是他们用来做广告的海报吗?”贝尔问。

丽娜塔摇头说,“只在专场演出时才用。我只看到过他们在万圣节那天,在科勒瓦尔德尔萨的演出时用过。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用那种艺术喜剧里的明亮颜色。这是传统木偶形象的一种现代变体。这可比用黑白单色海报更能体现出他们的演出特色。”

“演出受欢迎吗?”贝尔问。

“我觉得演得蛮好。”邱丽雅说,“来这儿之前的那个夏天,他们在法国南部。戴尔特说意大利是个更适合演出的地方。他说此地的游客们思想更开明,当地人也更包容。他们赚的钱不是很多,但演得不错。他们的餐桌上总少不了食物和源源不断的酒水。他们让每个来访者都觉得宾至如归。”

“她说的对。”丽娜塔说,“他们不是江湖骗子。如果他们今天吃了你一顿饭,那么明天一定回请你一顿。”她一侧的嘴角往下一撇,“他们常常说要乐于分享、团结互助,但是他们比那些他们所鄙视的人更为自私。”

“除了厄休拉和马提亚之外。”邱丽雅说,“他们两个行事更私密一些,不像其他人那样善于同人打交道。”

丽娜塔哼了一声,“那是因为马提亚觉得自己是领头的。”她给大家倒上更多的酒,接着说,“马提亚是剧团的创始人,所以他依然希望每一个人把他看作总导演。而他的老婆厄休拉,则是出资人。显然马提亚拿到了演出收入的大头。他俩有最好的面包车,装的也是那种昂贵的嬉皮士风格的衣服。我觉得这和年龄有关系——马提亚夫妇已经五十多岁了,而其他人则要年轻许多,都是二十多岁,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出头。”

这些细节真令人兴奋,但是贝尔还是在努力把这种种事实同卡特的死和亚当的失踪联系起来。马提亚似乎是唯一一个从年龄上看能同那起遥远的事件联系起来的人物。“马提亚,他有儿子吗?”贝尔问。

两个女人瞧了一眼对方,脸上一片茫然。“他没有孩子。”丽娜塔说,“我从没听他说过有儿子。”

邱丽雅拿起一颗无花果,咬了下去,紫色的果肉绽放出来,一粒粒种子从指间落下。“他有个朋友不时来看他,是个英国人,那人有个儿子。”

像所有优秀的记者一样,贝尔对故事背后所蕴藏的线索有一种强大的本能。这种本能告诉她眼下碰上了一座金矿。“他的儿子几岁了?”

邱丽雅舔舔手指,思考了一会儿。“二十吧?也许还要大一点,但也差不多了。”

贝尔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的问题,但她知道不应该一下子把它们一股脑儿全部抛出。她缓慢地饮下一口酒,然后说:“你还能记起他什么吗?”

邱丽雅耸肩说:“我只见过他几次,但真正面对面也就只有一回。他叫加布里尔,意大利语说得相当好,他说自己是在意大利长大的,不记得在英国住过。他说自己还在上学,但我没问是在哪里,学的是什么。”她有些歉意地说,“我对他的事儿不怎么感兴趣。”

好吧,虽然无法肯定,但至少有可能性。“他长什么样?”

邱丽雅的表情更加没有把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高个,浅棕色头发,还算帅气。”她皱起眉头说,“描述人的事我可不在行。这个人就那么重要吗?”

丽娜塔代替贝尔问道:“新年派对的时候他来了吗?”

邱丽雅的表情舒缓了,“是的。他们父子俩一块儿来的。”

“那么他一定拍了照。”丽娜塔说。她转过脸对着贝尔,“我随身带着相机,那晚拍了几十张照片。等我去拿笔记本电脑来。”她从椅子上跳起来,朝屋里走去。

“加布里尔的爸爸呢?”贝尔问,“你刚才说他是英国人?”

“是的。”

“那么他是怎么认识马提亚的呢?马提亚也是英国人吗?”

邱丽雅有些不确定。“我猜他是德国人,他和厄休拉是几年前在德国走到一起的。但是他和他的朋友一样说意大利语。他们的口音一模一样,所以也许他是英国人,我也不知道。”

“加布里尔的爸爸叫什么名字?”

邱丽雅叹了口气。“这个我帮不了你了,我不记得他的名字了,抱歉。他也就是和我爸爸同龄的那辈人,你知道。我的男朋友是戴尔特,对五十开外的老头我可没兴趣。”

贝尔掩饰自己失望的情绪。“你知道他是干什么工作的吗?我是指加布里尔的爸爸。”

邱丽雅的表情又开朗起来,很高兴自己知道答案。“他是个画家。为游客画风景画。他把画卖给两家艺术馆——一家在圣吉米尼亚诺,一家在锡耶纳。碰上节庆日,他也参加波尔俄斯特剧团会在那儿演出的庆典活动,在庆典上卖自己的画。”

“他就是这样认识马提亚的吗?”贝尔问,努力不让自己因为这个加布里尔神秘的父亲不是地产经理弗格斯·辛克莱尔而感到失望。毕竟,一个画画的就已经能和卡特本人发生联系了。也许亚当的父亲是卡特大学里的同学,又也许是卡特在苏格兰的画廊里邂逅的某个人呢?她有的是时间来调查这种种可能性。但是现在,她要仔细听邱丽雅的叙述。

“我不这样想。我想他们俩应该早就认识了。”

她正说着话,丽娜塔拿着笔记本跑了回来。“你们是在谈马提亚和加布里尔的父亲吗?真有趣呀。看上去这父子俩长得并不像。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你们知道,有时候你们会和那个唯一与你们经历过相同年代的人保持联系。也许你们并不喜欢他,但他是唯一能让你与过去某些重要的事发生联系的人,而且你想抓住这种联系。这就是我看到他们父子俩时的感觉。”她一边说,手指一边在键盘上飞快地操作,打开了一个照片集。她调整了一下电脑的位置,让邱丽雅和贝尔能看到屏幕。然后她来到两人背后,俯下身体,为那两个人一张一张地展示照片。

照片里的情景和贝尔参加过的半数派对一样。人们坐在桌前饮酒,在相机前扮着鬼脸。也有跳舞的,有喝得面红耳赤、头晕目眩的,还有随着派对深入举止越来越笨拙的。那两个博斯克拉塔女人一边看着照片,一边开着玩笑,时不时地发出几声赞叹,但是没有一个看到加布里尔和他的父亲。

就在贝尔要放弃的时候,邱丽雅突然指着屏幕喊了一声。“看哪,角落里的就是加布里尔。”照片拍得不是非常清楚,但是贝尔并不觉得眼前的景象是幻觉。虽然两人相差五十岁,但是不难发觉这个男孩与布罗迪·格兰特之间有几分相似。卡特的长相是布罗迪那出众仪表的女版。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一张在意大利的某个角落拍摄的新年派对的照片里,一个小布罗迪正注视着贝尔。同样是深陷的眼睛、鹰钩鼻、坚挺的下巴、一头显眼的浓密头发,只不过照片里的人是金黄色的,而不是银色。她把手伸进手提包,掏出一张记忆卡。

“我能复制一份吗?”她问。

丽娜塔犹豫了片刻,想了想说:“刚才邱丽雅问你为什么对这个男孩感兴趣,现在你可以回答了吧?”

法夫郡,东威姆斯。

利弗摘掉厚重的工作手套,直起腰板,不让自己由于疲劳而发出哼哼声。与自己的学生一起干活,最大的难处是不能表露丝毫弱点。说实在的,学生们比她年轻十多岁,但利弗一心要显示自己干起野外作业来至少和学生们一样优秀。因此,虽然学生们可以抱怨石头搬得他们胳膊疼、背脊酸,利弗却只能努力保持自己女超人的形象。她觉得这种做法只能骗得了她自己,但这不要紧,因为为了保持自我形象,这种瞒骗必须进行下去。

她走到山洞的另一边,三名学生正在筛分挖出来的石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能引起大伙儿兴趣的证据出现。利弗想起自己早年参与的那些调查;能亲自参与一起真实案件的调查的兴奋感足以让她克服表面看起来重复、单调而又徒劳的乏味感。眼下她又看到自己的学生产生了同样的反应,想到自己有责任让下一代的司法鉴定人员体会到要为死者说话的那份严肃的责任感,利弗不禁感到高兴。

“有发现吗?”从暗处走到亮处时利弗问道。

众人均摇摇头,纷纷说没有。一个考古学博士抬起头说:“工人们把石头都清理干净后,事情就会有趣起来。”

利弗咧嘴笑着说:“可别让我手下那帮人类学学生听见你叫他们工人啊!”她一边说,一边回头深情地瞥了一眼那帮学生,“老天帮忙的话,傍晚之前大块的石头就能被清理干净了。”他们一定会很惊讶地发现塌方的岩石只有几英尺深。利弗根据经验认为,山洞里的塌方,岩石的挖掘要深入好一段路程。裂缝需要扩大到相当的程度才能让原本牢固的岩石坠落。因此,一旦塌方,就会有无数的石块坠落。但这里的情况有所不同。这让此次的作业更加有趣。

他们已经挖掉了最外面的七八英尺石头。学生里有两三个勇敢的,趁着利弗离开去取当做午饭的机会爬到岩石顶部朝里窥视。他们报告说,除了落下的石块和滚落的碎石之外,别的什么也望不到。

利弗跑到洞外,打了几个电话,趁机呼吸一下带着咸味的新鲜空气。她刚向自己的秘书交代完毕,一个学生从狭窄的洞口跑了出来。

“王尔德博士。”他呼喊着,“您得进来看看。”

托斯卡纳,坎普拉。

贝尔故意要把案件讲得绘声绘色、煽情无比,丽娜塔和邱丽雅听得入神的表情说明贝尔已然达到目的了。

“太可怜了。如果事情发生在我家的话,我早就崩溃了。”看着肥皂剧和名人杂志长大的邱丽雅最后说道,“那可怜的孩子啊。”

丽娜塔则更加客观一点。“你觉得加布里尔就是那个孩子?”

贝尔耸耸肩,“我不知道。但是那张海报的确是二十年来出现的唯一一份明确的证据。加布里尔的长相与那个男孩的外祖父惊人地相似。可能是我一厢情愿了,但我觉得我们已经发现了什么。”

丽娜塔点头说:“我们一定会全力帮忙的。”

“我再也不和宪兵队谈话了。”邱丽雅说,“一群蠢猪。”

“嗨。”在一旁剥豌豆皮的格拉齐亚抱怨说,“别侮辱猪。我们的猪可是了不起的动物。聪明无比,大有用处。宪兵队可比不上。”

丽娜塔伸手说道:“把记忆卡给我,和宪兵队说没用,因为他们根本不在乎这起案子。不像你,也不像那个爵士一家。这就是我们愿意和你谈话的原因。”她麻利地把照片复制到了贝尔的记忆卡上。“现在,我们再来看看还有没有加布里尔和他父亲的照片。”

从头到尾查找一遍后,她们又得到三张有加布里尔的照片,但是都没有先前那一张来得清楚。丽娜塔还找到两张他父亲的照片——一张拍到了侧面,另一张半个脸被别人给挡住了。“你知道当晚还有别人拍照了吗?”贝尔问。

两个女人有些犹豫。“我不记得那天晚上还有别人在拍照。”丽娜塔说,“但如果是用手机,那就不清楚了。我帮你问问吧。”

“谢谢。如果可以的话,再问问还有别人认识加布里尔和他父亲吗。”贝尔拿过那张记忆卡。有空时她会把这些照片交给善于处理模糊图像的同事。

“我有个主意。”格拉齐亚说,“今天晚上我们杀一头猪,办一场烤肉会,把其他人都请来让你见见。一顿美味的猪肉餐和几杯美酒一定能叫他们把知道的所有关于加布里尔和他父亲的事情全部告诉你。”

丽娜塔咧嘴笑笑,举起酒杯,“我赞成。但我得事先警告你,格拉齐亚,也许你的猪肉会白烤的,因为我觉得这家伙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我印象中他参加聚会的次数并不多。”

格拉齐亚把剥好的豌豆聚在一起,放进一只塑料袋。“没关系。我也是找个借口同邻居们聚聚。贝尔,你要留在这儿吗,还是要我开车送你过山头?”

既然眼下有机会让她同博斯克拉塔的邻里们闲扯,贝尔自然觉得没必要匆忙了。“我现在就回去,稍后再来见你们几位。”她一边说,一边喝完杯中的酒。

“你想知道那血迹是怎么回事吗?”邱丽雅问。

刚离开座位的贝尔停住了脚步,险些摔倒。“你是说地上的血迹吗?”

“哦,你已经知道了啊。”邱丽雅听上去有些失望。

“我知道厨房地板上有血迹。”贝尔说,“不过也就知道这些。”

“星期五宪兵队走了以后,我们去那儿看过了。”邱丽雅说,“血迹同我第一次看见的样子有点不一样,也就是他们刚走的那个时候。”

“怎么个不一样?”

“都变成锈褐色的了,已经渗到石头里面,可一开始的颜色还很红,很亮,好像是刚滴上去的。”

“你们没报警吗?”贝尔掩饰自己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可不关我们的事,”丽娜塔说,“如果波尔俄斯特剧团的人觉得事情严重,自然会去报警。”她耸着肩膀说,“我知道你听着一定觉得奇怪,我也想,如果这事发生在荷兰,我一定会做些什么。但一到这儿就不同了,左派观点的人都不相信他们。邱丽雅问我们几个她是否该打电话叫警察。而我们几个一致认为,那样做的结果是,不论事态如何发展,只会给警察以借口,把事情全推到木偶杂耍人身上。”

“那你们就不闻不问吗?”

丽娜塔双肩一耸,“血迹在厨房里。谁敢保证那不是动物的呢?这不关我们的事。”

柯科迪。

凯伦开车在街道上缓慢行驶,数着两边的门牌号。这是她第一次到菲尔·帕哈特卡位于柯科迪市中心的新家做客。菲尔是三个月前搬进去的,他承诺要办一个乔迁派对,可一直没有兑现。

有一段时间,凯伦曾抱有幻想,希望两人有一天能共同买下一所住处。可现在,这种幻想早已被她抛弃。因为菲尔这样的人,是不会像她那样被一间陋室束缚住手脚的,尤其是在凯伦得到提拔,职位居于菲尔之上以后更是如此。有的人喜欢暗地里拆上司的台。凯伦凭直觉判断,那并不是菲尔的做派。所以凯伦一直把保持两人之间的友谊和亲密的工作关系看得比自己那年轻头脑中的热切期盼更重。即使这辈子注定要做一个为了事业而牺牲的老处女,那她也要把这份事业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这份职业带给她的满足感之一便是能向旁人展示自己出众的智慧。没有哪个警察可以在一起复杂的案件中把握所有的事实,每个人的身旁都需要一个善于表达不同意见的人。尤其是碰到调查悬案时,一名高级警察往往不可能带领一大队人马开展工作,相反,他手上最多只有一到两名警力可供调配。而这有限的几名小警察又没有足够的经验,无法将手头掌握的情况归纳为有价值的线索。在凯伦看来,菲尔可是难得一遇的好帮手。如果再计算一下他单独解决的大案数目,他们两人的组合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

通常,两人会在凯伦的办公室,或两人住处之间的一家酒吧角落一起分析案情。可是这一天,当凯伦在从皮特海德返回的路上给菲尔打电话时,菲尔已经独自喝了两杯酒。“为什么你不到我家来呢?”菲尔说,“你可以帮我选择客厅的窗帘。”

凯伦找到了那个门牌号,把车停在菲尔家的车道上。出于警察的职业习惯,她在车里坐了一小会儿,侦查一下四周的情况,然后才决定下车。这条街的两旁矗立着半独立的石屋,朴实无华、方方正正,自十九世纪末初建以来一直坚固牢靠。屋前是碎石铺成的车道和干净齐整的花坛。屋子二楼的窗帘后是熟睡的孩子,窗帘替他们把强烈的日光挡在屋外。这让凯伦想起,小时候每到夏日的晚上,自己是如何难以成眠。她那间卧室的窗帘很薄,街上都是音乐和酒吧的嘈杂声。而这里的环境却大不相同,很难相信距此五分钟的徒步路程之外便是市中心了。这里的环境简直像是边远的郊区。

听到汽车的声音,菲尔在凯伦走出驾驶座前开了门。在灯光下,他比平时略显魁梧。他的姿势包含着守门人的那种气势汹汹;一条胳膊撑在门框上,一条腿脚尖点地架在另一条腿前面,头歪在一侧。但是他的表情却一点也不咄咄逼人,一对深色的眼睛在灯光下闪动着。“快进来吧,”他招呼她,一边往后退,给她让出道来。

凯伦走进一段仿维多利亚时期的门廊,陶土制的方砖已经破裂成白色、蓝色和酒红色的菱形状。“很不错吗。”凯伦看着墙根那些彩色拷花墙纸评论说。

“我哥哥的女朋友是搞建筑的,她一下子就把这屋子的装修搞定了。在她完工前,我还以为她要把这儿弄成一间博物馆呢。”他逗趣地说道,“走廊尽头右拐。”

走入客厅,凯伦忍不住笑道:“天哪,菲尔。这不是身处图书馆里的穆斯塔德上校吗?还有那根铅管。你应该穿一件吸烟衫,而不是现在这件运动衫。”

菲尔扮出一副可怜相,耸耸肩说:“你看这够好笑的吧。我一个警察,住的这个地方却颇有‘图书馆里的尸体’的味道。”他一边说,一边指着一个深色的木质书架,一张皮面书桌,和几把摆在一处考究的壁炉旁的低背安乐椅。房间第一眼看上去就不算大,现在看来更是有些拥挤。“我哥的女朋友说这些都是屋子主人的必备之物。”

“摆在这么点大的屋子里吗?”凯伦说,“我觉得她也太有架势了吧。”

菲尔尴尬地双耳一红,“这的确有些讽刺。”他半信半疑地把眉毛一扬。“但事情并不能看表面。”他摆弄着一本书,脸上焕发出光彩。书架的一边被打开,露出一台等离子屏幕的电视机。

“天哪。”凯伦说,“我开始感到惊讶了,到底不再是老地方了。”

“我想自己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赛车的毛头小伙了。”菲尔说。

“到了该安顿下来的时候了?”

他耸耸肩,没有看凯伦的眼睛。“也许吧。”他指着一把椅子,自己坐在那把椅子的对面。“劳森怎样了?”

“变了个人,情况不好。我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这事。以前他一直是个硬汉,直到我们发现他的所作所为之前,我总觉得他的行事动机是正确的,你知道。但是他今天对我说的话……我不知道。感觉他是在利用机会报仇。”

“什么意思?他跟你说了什么?”

凯伦举起一只手。“这个我过一会儿再说,让我先缓口气。我想他把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来是出于恶意,因为他知道这样做会破坏警队的声誉,而不是因为他觉得这样能帮助我们了解卡特·格兰特和亚当·格兰特的案子。”

菲尔一边听她说,一边伸手去取小雪茄烟盒并点燃了一根。这些天来,凯伦注意到,他很少当她的面抽烟。现在容许抽烟的地方少之又少。那种熟悉的苦中带甜的味道填满了凯伦的鼻孔,让她觉得经历过这一天后有种奇怪的舒适感。“动机很重要吗?”菲尔说,“只要他告诉我们的是事实。”

“也许不重要,但事实上,他的确和我讲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让那天晚上卡特的死有了新的解释。显然,那天晚上携带武器的并不只有警察和绑匪。我们社会的栋梁之材,布罗德里克·麦克伦南·格兰特身上也带了枪,而且他还使用了。”

菲尔拉长了下巴,香烟从嘴里掉了出来。“格兰特有把枪?你开玩笑吧。为什么我们到现在才知道?”

“劳森说掩盖事实是上面的意思。格兰特在整个事件中是受害者,起诉他于事无补,会影响警队的声誉,无非是这些胡说八道的理由。但是我认为这个决定完全改变了这起案子的结果。”凯伦从包里取出一只文件夹,拿出由司法鉴定人员绘制的犯罪现场图,摊开在两人之间。他把各方人员的站位一一指出。“明白了吗?”她问。

菲尔点点头。

“那么发生什么事了呢?”凯伦问。

“灯熄灭了,我们的人猛烈地开火,然后有人在卡特背后开了一枪,致命的那一枪。”

凯伦摇摇头,“劳森可不是这么说的。据他所说,当时卡特和她母亲正在争夺那箱钱。最后卡特抢到了,正要转身离开。然后格兰特拔出了枪,要求见亚当。此时灯光熄灭了,格兰特开了枪。然后又是一记枪声在卡特背后响起。然后警员阿姆斯特朗猛烈地开火。”

菲尔皱起眉头,回想着凯伦的话。“好吧。”他缓缓地说,“我不明白这些与事情的结果有什么关系?”

“杀死卡特的那粒子弹打在她的背上,从她的胸口穿出,飞进了沙子里,之后再没有被找到。伤口的形状和阿姆斯特朗的枪里射出的子弹的形状并不吻合,所以,既然从没有人提起格兰特的那把枪,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是绑匪杀死了卡特。这样案件就变成了追查凶犯。”

“啊,妈的。”菲尔骂道,“可不是嘛,这也就是他们没有去寻找亚当的原因了。这些家伙本就知道自己是在逃命,更何况现在卡特已经死了。他们手里有那一箱钱,还有一个孩子,没必要再同格兰特纠缠。所以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而亚当此刻就成了他们的软肋,不管死活,他对绑匪再也没用了。”

“没错,我们俩都知道胜利的天平向哪一方倾斜。但事情还不止这些,事后的结论一直是,伤口和背后中枪的事实毫无疑问地证明凶手是那群绑匪。但是据劳森说,格兰特开的那一枪可能导致了卡特的死亡,他说灯光是在卡特正要转身离开时熄灭的。”凯伦面无表情地看着菲尔,“很有可能是格兰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而掩盖事实又搭进了他的外孙。”菲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上的小雪茄,“你要和布罗迪·格兰特谈谈这情况吗?”

凯伦叹口气说:“我想这是免不了的。”

“也许你应该把这事儿交给‘杏仁饼’处理。”

凯伦高兴地笑着说:“那可就真的来劲了。但我俩都知道,真要让他处理这么件棘手的事情,他宁愿从高楼上跳下去。不,我决定自己去会会爵士。只是我还没想好最佳的应对方式。也许我应该等到意大利警方的调查结果出来再说。看看能不能为整件事裹上一层糖衣。”还没等菲尔回答,凯伦的手机就响了。“该死。”她一边拿出手机,一边嘀咕。看到来电显示她笑了。“你好,利弗。”她说,“你那边怎样?”

“简直太棒了。”利弗断断续续的声音在手机中响起,刺激着凯伦的耳膜,“听着,我觉得你该来一趟。手机信号不好。凯伦,你最好直接过来吧。”

“好的,二十分钟后就到。”她挂断了电话,“快换衣服,神探福尔摩斯先生。盯着布罗迪·格兰特。那位了不起的博士送来好消息啦。”

博斯克拉塔。

贝尔不得不承认,格拉齐亚善于为扯闲话制造良好的气氛。夕阳缓缓地沉入远山底下,这座中世纪的山村亮起点点灯火,犹如星星般点缀着黑暗的山坡,博斯克拉塔的居民们正在品尝美味的烤乳猪,下菜的还有散发着浓重的大蒜和迷迭香味的烤土豆,以及配以罗勒和龙蒿叶的番茄色拉。博斯克拉塔有着当地特制的酒壶,毛里齐奥还给大餐配上了自家酿制的白甜酒。

因为这次聚会是为贝尔办的,大伙自然都把注意力投到了她身上。她在众人之间走动,驾轻就熟地谈着各类话题。但是每场谈话最后都无一例外地落到了借宿在保罗·托蒂宅子内的那个木偶剧团。

渐渐地,那个剧团在别墅中的生活状况已在她脑海中形成。拉多和西尔维娅,一个是科索沃地区的塞尔维亚人,一个是善于制作木偶人的斯洛文尼亚人。马提亚,剧团的创始人,现在的舞台设计。他的老婆厄休拉,安排协调演出日程。奥地利人玛丽亚和彼得,最主要的两个木偶杂耍人,还有他们不愿意让她接受正统学校教育的三岁女儿。瑞士人戴尔特,负责灯光和音效。卢卡和麦克斯,替补木偶杂耍人,负责张贴海报等最单调的苦差事,他们有自己的演出,时常与整个剧团的日程相冲突。

之后就是那些来拜访剧团的人。显然,这类人多得很。除了父亲是马提亚的私人朋友这个事实外,加布里尔和他的父亲并不显眼。他说话很少,对人有礼貌,但是不与人作敞开胸怀的交谈。至于他的名字,大伙儿意见不一。有人说他叫戴维,有人说叫丹尼尔,还有人说叫达伦。

夜越来越深,贝尔开始怀疑自己对丽娜塔的照片所做出的判断是否能得到确凿的证据。所有搜集到的事实都不够有说服力。接着,正当她拿起一杯白甜酒和一把意大利长条饼干时,一个十多岁的男孩走到了她身旁。

“就是你想打听波尔俄斯特剧团的情况,是吗?”他含糊地说。

“对啊!”

“还想知道那个小伙子,加布?”

“你知道些什么?”贝尔一边说,一边靠近他,让他觉得到这是他们俩之间的秘密。

“他也在场,剧团搬走的那天。”

“你是说加布里尔?”

“是的,我之前什么也没说,因为按说当时我应该在上学,但是告诉你,我恰恰没有。”

贝尔拍拍他的胳膊。“相信我,我懂的。我也不喜欢上学。还有其他比上学更有意思的事情。”

“嗯,对呀!不管怎么说,那天我在锡耶纳,看到马提亚和加布一起从车站走过来。马提亚出去了几天。因为没有别的事可做,我就跟踪了他们。他们穿过镇子,来到罗马纳港口边上的停车场,他们上了马提亚的车。”

“他们在谈话吗?两个人之间友好吗?”

“他们看起来有点垂头丧气,脑袋都耷拉着,话说得不多。也不能说不友好。好像正在为什么事儿生气呢。”

“你后来见过他们吗?在这儿?”

男孩抽搐般地耸耸肩。“后来就再没见过了。但是等我回到这里后,看到马提亚的车停在了这里。其他人都到格罗塞特做专场表演去了。要开好几个小时的车才能到那儿呢,所以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都走了。我猜马提亚和加布待在了别墅里。”他狡猾地笑笑继续说,“不知道在做什么呢?”

从地板上的血迹来看,贝尔想,事情并不像这位缺乏想象力的男孩猜测的那样有趣。问题的关键在于,那血迹到底是谁的。波尔俄斯特剧团的人之所以匆匆离去,是因为他们回到别墅后发现班头死在血泊中吗?或者,他们因为看到班头手上染了加布里尔的血而四散逃窜了呢?

“谢谢。”她转过身去,在空酒杯中倒上些酒。她离开正在交谈的人群,沿着葡萄园散步。那个孩子的话让她陷入了深思。马提亚离开了几天。然后和加布里尔一起回来了,两个人单独待在别墅里。第二天中午,整个剧团匆匆忙忙地全部搬走了,留下了一张曾经被苏格兰无政府主义联盟用过的海报和地板上的一大摊血迹。

即便是平头老百姓也能瞧出中间一定发生了可怕的状况。但是是谁呢?更重要的是,为什么?

东威姆斯。

苏格兰的夏天啊。凯伦一边匆匆忙忙地沿着小路向瑟恩山洞进发,一边痛苦地想着。

晚上九点天依然亮着。一阵蒙蒙细雨打湿了身体,而小蚊子咬得她简直撑不过今晚。跟在菲尔后面跑向沙滩的时候,她能看到菲尔头顶周围聚集着一片乌云状的小蚊子。她肯定如今的这些飞虫比她小时候的更凶猛,这都要怪可恶的温室效应。这群讨人厌的飞虫越来越猖狂,而气候则越来越糟糕。

小路逐渐平坦,她能看到利弗的几个学生正聚在一起,抽着烟。如果站到迎风处,他们吐出的烟或许能把身旁的飞虫赶跑。离这几个学生不远处,利弗正在踱步,手机放在耳旁,低垂着头,深色的长发扎成一个马尾辫,套在一顶棒球帽下。让凯伦浑身发冷的并不是天上落下的细雨,而是看到利弗身穿一件发光的锡箔衣服。那位人类学家转过身,看到凯伦和菲尔后就把手机挂断。“我正告诉尤恩这几天我不回家了。”她懊恼地说。

“你发现什么了?”凯伦顾不上问候,直接发问道。

“跟我来看看。”

凯伦和菲尔跟着她走进山洞,作业用的灯光在山洞内照出一团明暗相间的区域,过了一会儿两人的眼睛才适应过来。清理小组已经停止了工作,正围坐在一起吃三明治,喝罐装饮料。凯伦和菲尔的到来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众人的目光再也没有离开这两名警察。

利弗带着两人来到塌方坠落的石头堵住通往山洞深处的道路口。几乎所有的圆石和碎石都已被搬开,露出一个狭窄的口子。她打开一个强光手电筒,照在其余的石块上,显示实际发生塌方的石头只有四英尺深。“我们很惊讶地发现这次塌方很浅。我们原本以为会有二十英尺,或者更深呢。这倒让我一开始还有所怀疑。”

“你这话什么意思?”菲尔问。

“我不是地质学家。但我从一位搞地球科学的同事那里了解到,发生一次塌方需要有很大的压力。矿工们在地下挖煤时,上面的岩石会产生出很大的压力,所以才会导致塌方。导致这样古老的山洞塌方的,就是地质压力的级别。这些山洞已经有八千多年的历史了,不可能毫无理由就塌了。可一旦塌方,那就好比从一座桥上抽走最关键的一块石头,坍塌的程度会很严重。”她一边说,一边把手电光照在周围区域,显示山洞顶部塌方部位的两边出人意料地完好。“另一方面,如果事先经过了规划,那么引爆一颗微型炸药就可以只影响到一小部分区域。”她冲着凯伦一扬眉毛,“这种做法在矿井里每天都在发生。”

“你是说这次塌方是有人蓄意为之?”凯伦问。

“如果需要明确的答复,那还得请教专家,但是根据我们目前所知的情况,看起来是这样。”利弗转身,把手电筒照到洞壁离地面五英尺高的一块区域。岩石上有一个近似圆锥形的洞,洞口向外辐射着深色的裂缝。“我觉得这像个爆破孔。”利弗说。

“妈的,”凯伦说,“现在怎么办?”

“呃,我看到这个的时候,觉得我们一旦清理出了一条通道,每走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所以我就穿上了这身衣服,亲自走了一遍。走过三米多的一条通道,就能到达一间较大的洞室。大概有5×4米的大小吧。”利弗叹气说,“那里处理起来可就难了。”

“非得处理吗?”菲尔问。

“哦,是的,非得处理。”她把光照在大伙脚下。“你看见这地上都堆了泥土。在那间洞室的左边,泥土是松的。是被人踩下去的,但我能判断出那些泥土的成分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我搭起探照灯和录像机,开始转移泥土。”利弗的声音开始变得阴冷而悠远,“我没走太远,大约就六英寸的距离吧,发现了一个头盖骨。我没有移动那东西。我想在我们继续作业之前还是请你们亲自来看看吧。”

她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塌方的地方。“你们得穿上专用的衣服。”她边说边对一旁的学生说,“杰克,去把工作服和工作靴拿来给佩莉督察和帕哈特卡警长吧。”

等两人穿好工作服后,利弗把几种备选情况说明了一下。最后归结为,让学生们在利弗的严密督促下继续工作,或者把警队的犯罪现场鉴证小组请过来。“由你决定吧。”利弗说,“我要说的是,请我们这些人干,不光可以节省成本,更重要的是,我们是受过最先进训练的专业人士。虽然我不清楚你们警队人员的考古学和人类学水平如何,但我敢打赌,像法夫郡警局这样的小警队恐怕是不会有顶尖技术专家的。”

凯伦的眼神告诉利弗,在专家面前她手下那些警员简直就是儿童级别。“自我当警察以来,还从没碰到过这样的案子。只要遇到需要非常规调查手段时,我们都是请外援专家的。最关键的还是要确保搜集到的证据具有作为呈堂证供的可信性。我知道你本人是个可信的专家证人,但你的学生并不是。我必须把这个情况报告给‘杏仁饼’,但同时我认为你的人得继续干。但必须配好两架录像机同时摄影,而且你的学生在作业时,你必须在场。”她一边说一边系紧身上的衣服,“让我们看一眼吧。”

利弗递给两人各自一台手电筒。“我没有把通道用隔离带标明出来,”她一边说,一边架好头顶上的照明灯,“你们尽量靠左走。”

两人跟着利弗手里的那盏球形灯走进黑暗中。凯伦朝身后看了最后一眼,除了菲尔的人影外,什么都瞧不见。走过塌方处的那堆乱石后,洞中的空气一下子变了味,先前那种咸咸的味道已被淡淡的霉烂味所取代,还夹带着鸟类和蝙蝠粪便的酸臭味。两人身前的一点黯淡的闪光说明录像机一直开着。

利弗感到洞壁正逐渐向后退去,他们已经来到洞室之中,于是便停住了脚步。她手中的电筒增加了录像机灯光的亮度,照出地上一小块表面泥土已被挖去形成了一个小浅坑的区域。在棕红色泥土的映衬下发出一点点暗淡光泽的正是一块人的头盖骨。

“还真让你说对了。”菲尔轻声说。

“你可不知道我有多惊讶。”凯伦沉重地说,一边仔细观察着头盖骨。她转过脸,思索着,“不管你是谁,真是个可怜的家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