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12月14日,周五,威姆斯的纽顿村
珍妮是第一批到达矿工福利会的人,领完了那可怜巴巴的一点食物,她就急急忙忙地朝家里赶,决定晚上煮上一锅汤,好让茶点能稍微丰盛一点。她转过井口的浴室,看到邻居们的房子一片漆黑。这些天来,只要家里没人,这些屋子再不会发出好客的灯光。收到燃料费的账单时,每个子儿都无比宝贵。
当她转进自己家的大门时,险些吓了个魂飞魄散。暗处窜出一个黑影,庞大得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她大叫一声,像是呻吟,又像是恐惧。
“珍妮,珍妮,别怕,是我,汤姆,汤姆·坎贝尔。对不起,我不想吓着你。”黑影渐渐清晰,她认出了站在家门口的这个高大男人。
“天哪,汤姆,我差点吓丢了魂。”她一边抱怨,一边从他身边走过,打开了家门。一进门,就觉得屋里冷得叫人窒息,她直接进了厨房。没有片刻耽误,她就在汤锅里盛满了水,放到了炉子上,炉子发出一圈火光。之后,她才转身对着站在午后昏暗光线里的汤姆。“你这些天咋样?”
汤姆·坎贝尔耸了耸宽阔的肩膀,不冷不热地笑笑。“时好时坏。”他说,“真是够讽刺的,我平生第一次需要伙伴的时候,这场罢工却开始了。”
“至少,你还有我和米克。”珍妮一边说,一边挥挥手让他坐到椅子上。
“嗯,不管咋样,我还有你。我觉得米克的圣诞节卡片上不会有我的名字。十月份起,他就没和我说过话。”
“哦,他会好起来的。”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米克一直对珍妮和汤姆的妻子莫伊娜自学校里结下的友谊持保留态度。她俩一直是最好的朋友,珍妮和米克的婚礼上,莫伊娜是伴娘。等到两人需要互换角色时,珍妮刚巧怀孕了。米克认为,珍妮越来越大的肚子刚好能作为借口,省去购买伴娘服饰的开销。这与其说是建议,不如说是命令。尽管汤姆·坎贝尔人品好、长得俊、待人诚恳,但他不是矿工。没错,他在夏洛特夫人矿场干活,下到瘆人的井底作业。有的时候,还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但是他不属于矿工。他是一名矿井安检员,是另一种组织的成员,是负责监督卫生安全条例实施状况、确保矿工们各司其职的资方人员。矿工们给最简单的工种取了个名,叫“安检活儿”。这个词听上去不带褒贬,但是在这样一个“我”的生命掌握在“你”手中的环境里,这个词就表达了一层轻蔑的感情。所以,但凡和汤姆·坎贝尔有关的事,米克·普兰蒂斯总保留三分意见。
米克抱怨被邀请到坎贝尔一家位于西威姆斯的独立式宅子里共进晚餐,他也不喜欢汤姆邀请自己加入足球队,他甚至还唠唠叨叨地责怪米莎在几年前陪着患癌症的莫伊娜过完最后的日子。而当汤姆所属的资方工会在加入罢工的问题上犹豫不决,最终倒向矿主那一方时,米克更是气急败坏,怒不可遏得像个任性的孩子。
珍妮怀疑,丈夫的生气部分要归咎于罢工形势恶化以来,汤姆对他们一家子人所表现出来的热心。他还常常带礼物来家里看看——一袋苹果,一包土豆,给米莎的玩具。这些东西也都有明确的来路——邻居家的树又丰收啦,自家吃不完的土豆啦,保龄球俱乐部赢来的奖品啦。事后米克总是牢骚不停,“嗟来之食”,他一直这么说。
“他是想用不伤我们尊严的方式帮助我们。”珍妮说。汤姆的出现总令她想起顺境的时候。而且,每次他出现的时候,珍妮还真有了看到希望的感觉。她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自己,一个更年轻的自己,一个有能力改变自己生活处境的女人。因此,尽管她知道会触怒米克,但珍妮仍很高兴请汤姆在厨房的桌子边坐下来聊聊。
汤姆从口袋里取出一只松松垮垮却分量沉重的袋子。“几磅腊肉你有用处吗?”他说,因为担心而眉头紧皱。“我家小姑子从爱尔兰老家农场里带来的。但是熏过,我不会弄,看了也叫我恶心,所以我觉得,与其浪费还不如……”他一边说一边把东西递给了珍妮。
珍妮毫不犹豫地接过手。她自责地哼了一声。“瞧瞧我,几磅熏肉就能让我心动不已。这可真是拜玛格丽特·撒切尔和阿瑟·斯卡基尔所赐。”她摇着头说,“谢谢,汤姆,你是个好人。”
他看向别处,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的眼睛盯着钟表。“你不去接孩子吗?对不起,我等着等着就忘了时间。我只是想……”话没说完他就红着脸站了起来。“我会再来的。”
她听到客厅里传来靴子的声音,然后是门被拴上的声音。她把熏肉扔到灶台上,熄灭了汤锅下的灶火。现在可以做另一种汤了。
莫伊娜一直是比她幸福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