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6月21日,周四,威姆斯的纽顿村

珍妮·普兰蒂斯从放蔬菜的搁架上取下一袋土豆,动手去皮。她在水槽前俯下身子,背对着女儿。米莎那未曾得到回答的问题悬在她俩之间。两人都意识到打从父亲出走的那天起,母女俩之间就树起了交流的障碍。米莎又试着道:“我说……”

“我听见你说的了,我耳朵还没毛病。”珍妮说,“我的回答是,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那个自私自利的工贼躲到什么鬼地方去了?没有他的这二十二年我们依然过得很好。用不着去找他。”

“眼下用得着了。”米莎盯着母亲圆圆的肩膀。从厨房的小窗子里洒进来的微弱光线让母亲那头未曾染过的银发更加显眼。母亲刚满五十,但是,刚过中年的她似乎已经直接迈向了弯腰伛偻的老龄阶段。看起来,她早已做好被岁月击倒的准备,因而选择了博人怜悯来自我保护。

“他不会帮忙的。”珍妮讥笑说,“当年他为了画画抛弃我们之时,我就知道我们在他心中的位置了。他从来都只顾自己。”

“也许是吧。但是为了卢克,我还是要试。”米莎说,“那些钱寄来时,就没有写明回信地址吗?”

珍妮把一个去了皮的土豆切成两半,扔进了一个盛盐水的平底锅里。“没有,他甚至连写一张字条夹在里面的工夫都没有。除了一沓黑钱外,什么都没有。”

“和他一同出走的那些人呢?”

珍妮露出鄙视的神情扫了米莎一眼。“那些人。他们也没在这里出现过。”

“但是有几个的家人还留在这里。也许他们知道爸爸的情况。”

珍妮坚定地摇摇头。“从他出走的那天起,我就再没有听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了。一星半点提到他的或好或坏的消息都没有。那些同他一起出走的人,都不是他的朋友。他与那些人结伴的唯一原因是,他缺钱,没法独自去南方。他要利用那些人,就像他利用我们一样,得手后就把人给甩了,自行其是。”说着她把另一只土豆也扔进了平底锅,冷冷地说,“你留下来吃饭吗?”

“不了,我还有事要办。”米莎说,对母亲不重视她的请求觉得不耐烦。“他总还和某个人保持联系吧。他会和谁接触呢?他会把自己的计划告诉谁呢?”

珍妮直起身子,把平底锅搁在一架老式的煤气灶上。米莎和约翰每周日来参加家庭聚会时,总要求帮母亲换掉残破的灶头,但是珍妮总是以一种壮志未酬的烈士姿态拒绝两人的好意。“那也没用。”她一边说,一边在拥挤的厨房里,挑了放在小桌子旁的两把椅子中的一把坐了下来。“他真正的朋友只有一个,安迪·克尔。告诉你吧,到了一九八四年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人还坚持了,可这家伙偏偏是个顽固到底的人。早在罢工之前,他就是工会里的官员了。他和你父亲,从上学起就是最好的朋友。”说这话的时候,珍妮的表情轻松了下来,米莎又认出了年轻时的妈妈。“他们两个,有什么事总是一起干。”

“那么我去哪里找这个安迪·克尔呢?”米莎在母亲的对面坐下,暂时抛弃了要离开的念头。

母亲扭曲着脸,做出挖苦的表情。“可怜的孩子,假如你能找到安迪,你就能当神探了。”她凑上前,拍着米莎的手说。“他也是你父亲的受害者之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安迪崇拜你父亲,他觉得太阳就是打你父亲身后升起来的。可怜的安迪。罢工令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他相信罢工,相信这种斗争形式。但是看到同胞经历的种种艰难困苦,他痛彻心扉。他几乎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你父亲出走后不久,矿场的官员就强迫他休了病假。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他住在穷乡僻壤,因此也没有人留意到他失踪了。”她疲倦地长叹一声,“他从北边的某个地方给你爸爸寄了张明信片。但是那会儿,你爸爸已经做工贼去了,所以没有收到明信片。后来,安迪回来了,给他妹妹留了个条儿,说自己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切。他自杀了,这个可怜的人。”

“这些事情和爸爸有什么关系?”米莎追问道。

“我一直认为你爸爸做工贼这件事是压垮安迪的最后一根稻草。”珍妮的表情从虔诚变成了沾沾自喜。“这件事真正摧垮了他。”

“你也不能肯定啊。”米莎一边站起身,一边愤愤地说。

“可不只我一个人这样想。如果你爸爸有贴心朋友的话,那个人一定就是安迪了。那件事一定像一个沉重的包袱压在了他那副孱弱的肩膀上。得知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他所代表的一切,他就自杀了。”说完这段故事,珍妮站起来,从放蔬菜的搁架上取下一包胡萝卜。显然,关于米克·普兰蒂斯的故事她已经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