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邓肯又尝试了三次想和格雷厄姆·麦克费迪恩对话,但后者一直坚持只和劳森谈,毫不动摇。他让邓肯听到了达维娜的哭喊声,算是他唯一的让步。气愤异常的劳森觉得已经忍让到了极点。
“时间在分分秒秒地过去,孩子已经吓怕了。媒体都在盯着我们呢。把电话给我,现在由我来和他谈。”劳森说。
邓肯看了一眼愤怒得满脸通红的长官,把电话递给了他。“我会留下电话录音的。”他说。
劳森拨通电话。“格雷厄姆?是我詹姆斯·劳森。很抱歉这么久才赶过来。我知道你想和我谈话。”
“没错,我想和你谈。但是在这之前,我想让你知道,我们的通话会被录音。我们一边说,一边会在网上直播。所以媒体能听清楚我们所说的每一个字。而且,你们也没法把网站封锁掉。等你们查到IP地址时,谈话早就直播了出去。”
“你没必要这样做,格雷厄姆。”
“相当有必要。你们认为把电话线切断,就能把我封闭起来吗?你们用的是20世纪的老办法了。我是未来,劳森,你们只是历史。”
“孩子怎么样?”
“说实话,让人头疼,哭个不停,我脑袋都快要炸了。不过小畜生很好,目前很好。我还不会伤害‘它’。”
“你把她从母亲身边抢走,就已经是在伤害她了。”
“这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亚历克斯。他还有他的狐朋狗友,是他们抢走了我母亲。他们杀了她。亚历克斯·吉尔比、大卫·克尔、西格蒙德·马尔基维茨、汤姆·麦齐在1978年12月16日杀了我母亲罗茜·达夫。他们先是强奸了她,然后把她杀了。法夫郡的警察却从来没有起诉他们。”
“格雷厄姆,”劳森打断了他,“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现在关心的是未来——你的未来。越早结束此事,对你的未来就越有利。”
“别把我当傻瓜,劳森。我知道我会为此事坐牢。我放不放人质没有什么差别。这不会改变结果,所以别侮辱我的智商。我已经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了,但是我要让别人受到伤害。那么,我说到哪儿了?对了,杀害我母亲的凶手,警察从没起诉他们。你们最近重新调查这起案子,本来可以通过DNA化验使案情有所突破,可你们却把证据弄丢了。你们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把这么重要的东西给丢了·”
“话题跑偏了。”邓肯小声说,“他把孩子叫作小畜生,这可不妙。还是回到孩子的话题上来。”
“你绑架达维娜也不会改变现在的事实,格雷厄姆。”
“这样可以让你们不再无视我母亲的死。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们的所作所为了。”
“格雷厄姆,我一直竭尽所能调查你母亲的死。”
一阵歇斯底里的笑从电话那头传来:“哦,我知道。只是我不相信你们的调查方式。我要让他们这辈子就受到惩罚,而不是等到下辈子。他们被人当成了伟人和英雄,而他们真实的身份却被你们掩盖起来,这就是你们警察的查案方式。”
“格雷厄姆,我们需要和你谈谈现在的情况,达维娜需要她的母亲。你为什么不把孩子送出来,然后我们再讨论你的种种抱怨?我向你保证,我们一定会听。”
“你疯了吗?这可是唯一能引起你们注意的方法,劳森。我还要在整件事结束前,好好利用它呢。”通话随着电话那头的听筒被摔下而中断了。
邓肯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呃,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他的动机了。”
“他失去理智了,我们不可能在通话被直播的情况下和他谈判。谁知道他接下来还要抛出什么指控?我们要对他强硬起来,不能一味纵容他。”劳森一边说,一边猛击警车侧面。
“但我们必须首先让他和孩子走出屋子。”
“别管了。”劳森说,“再过一个小时天就黑了。我们要强攻那屋子。”
邓肯满脸惊讶:“长官,这可有悖常理啊。”
“绑架婴儿也有悖常理。”劳森走回警车时回头抛出一句,“孩子生死未卜,我可不会袖手旁观。”
亚历克斯怀着轻松的心情开车上了路。有那么一会儿,他很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离开了田野。但他真的出来了。他拿起手机,想打电话告诉杰森自己拿到了重要证据。没有信号。亚历克斯啧啧地抱怨着,小心翼翼地沿着小路开回大路。
快要到金罗斯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抓过手机,有四条消息。第一条是歪呆发来的,要他立刻打电话回家。第二条还是歪呆的,是一个手机号码。第三和第四条是记者打来的,要他回电话。
到底出什么事了?亚历克斯把车停在城外一间酒吧的停车场上,拨通了歪呆的电话。“亚历克斯?谢天谢地。”歪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没在开车吧,是吗?”
“没有,我已经把车停下了。出什么事了?我收到了好几条信息……”
“亚历克斯,你得保持冷静。”
“怎么了?是达维娜吗?还是琳?发生什么事了?”
“亚历克斯,很坏的事情发生了,但是大家都没事。”
“歪呆,他妈的快说。”亚历克斯咆哮着,一阵恐慌袭上心头。
“麦克费迪恩抓走了达维娜。”歪呆又慢又仔细地说,“他把她当作人质。但是她没事,麦克费迪恩没有伤害她。”
亚历克斯感到仿佛有人钻进了他的身体,把他的心给撕裂了。他心中的那份爱立刻变成了一种恐惧与愤怒交织在一起的感情。“琳呢?她在哪儿?”他哽咽着说。
“她和我们在一起,在莫南斯街麦克费迪恩的屋子外面。等等,我让你和她说话。”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琳凄苦的声音。
“你去哪儿了,亚历克斯?他偷走了达维娜,他抓了我们的孩子,亚历克斯。”他听得出琳那种嘶哑的声音后面是无尽的泪水。
“我在一个黑色地带,手机没有信号。琳,我来了。坚持住。别让警察胡来。我来了。我查到了可以改变这一切的事实了。别让他们胡来,你听到了吗?一定会没事的,你听见了吗?一切都会好的。再叫歪呆听电话,好吗?”他一边说,一边发动引擎,开出了停车场。
“亚历克斯?”他能听出歪呆紧张的声音,“你几时能到?”
“我在金罗斯,四十分钟吧。歪呆,我查到真相了。我知道谁杀死了罗茜,我有证据。麦克费迪恩知道事实后,就不用报仇了。你得阻止警察,别让他们胡来伤害到达维娜,我会把一切事情告诉警方的。结果绝对叫人意想不到。”
“我会尽力的。但是他们把我们封锁在现场之外。”
“无论怎样,你一定要帮我,歪呆。还有,务必帮我照顾好琳,行吗?”
“当然。你尽速赶过来,啊?上帝保佑你。”
亚历克斯猛力将油门踩到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驰而去。他真希望能因超速而被拦下,这样他就可以搭乘警车,一路畅行无阻地赶到现场。他此刻就需要这个。
劳森检查了教堂大厅里的情况;“技术专家可以确定麦克费迪恩和孩子在哪间房间。到目前为止,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整栋房子的里间。孩子有时和他一起,有时待在前厅。所以,行动可以直截了当。等到他们分开的时候,一组人冲到前厅,救出孩子,另一组人冲到里间,控制住麦克费迪恩。
“我们等到天黑再行动。那时候路灯会熄灭,他什么也看不见。我要此次行动分秒不差。我要那孩子安然无恙地获救。
“麦克费迪恩就另当别论了。他的精神状况不稳定。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有武器。我们有理由相信他已经杀了两个人。昨晚,据说他又犯了一起伤人罪。如果当时不是被人发现的话,我相信他会再次杀人的。他说过他已经穷途末路了。如果有迹象表明他要使用武器的话,我准许你们开枪。还有问题吗?”
屋子里一片安静。那些武装应急小组的警员应对这种场面早已驾轻就熟了。
麦克费迪恩敲着键盘,点着鼠标。手机上的网络出奇的缓慢,但是他还是将与劳森的谈话上传到了网上。他发了一封邮件给那些之前已经联系过的新闻网站,告诉他们可以身临其境地看到警方强攻行动的每个细节。
他并没有幻想自己能够控制局面。然而他下定决心要把在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掌控得井井有条,而且要不惜一切代价要让目前发生的事情登上头版头条。如果这意味着牺牲孩子的命,那也只能如此。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下得了手,他知道自己豁得出去,哪怕他的名字自此便会在那些无聊小报上等同于“恶魔”。他不想自己是这出戏里唯一的坏人。尽管劳森已经命令采取新闻封锁,但是信息已经传递出去,再也无法控制。劳森不能截断因特网,不能阻止事实被一传十十传百。劳森现在已经知道麦克费迪恩手中握有王牌。
警方再次打来电话的时候,麦克费迪恩就会向他们摊牌。他要把警方的两面派作风彻彻底底地揭发出来。他要让全世界都知道,在苏格兰,所谓的正义已经堕落到了何种地步。
今天便是审判日。
亚历克斯在警方的一个路障处停了下来。他能看见前方停着好几辆救护车,还能看见卡尔同巷入口处的那些红白相间的障碍物。他摇下车窗,意识到自己看上去蓬头垢面、污秽不堪。“我是孩子的父亲。”他告诉俯下身子前来问话的警察,“我的孩子在那里。我的妻子也在这儿。我要和她在一起。”
“您有身份证吗,先生?”警察说。
亚历克斯拿出驾驶证:“我是亚历克斯·吉尔比。求你了,让我过去。”
警察看了看他的脸,又对照了一下驾驶证上的照片,然后拿起对讲机说了几句。不一会儿,警察回来了;“对不起,吉尔比先生。我们不得不仔细检查。您可以把车停到一边,我们会有警察带您去见您的妻子。”
亚历克斯跟随另一名穿黄色警服的警察来到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前。他一打开门,琳就一下子扑到了他的怀抱中。她的身子在发抖,亚历克斯能隔着身体感觉到她的心跳。夫妻俩的遭遇非语言所能形容。他们就这样拥抱着,悲痛和恐惧包围着两人。
过了很久很久,亚力克斯才开口说道:“会没事的。我能了结此事。”
琳抬起头看着他,眼睛又红又肿。“怎么了结,亚历克斯。你解决不了。”
“我能,琳。我已经知道真相了。”他越过琳的肩膀,看到凯伦·佩莉正坐在车门边上,旁边就是歪呆,“劳森在哪儿?”
“他在开会。”琳说,“他很快就回来,到时候你可以告诉他。”
亚历克斯摇着头说:“我不想和他谈,我要和麦克费迪恩谈。”
“那不可能,吉尔比先生。专业谈判专家正在处理此事。他们知道该怎么应付。”
“你不会明白的。有些事情他必须知道,而且只有我能告诉他。我不是要威胁他,也不是要恳求他。我只是要让他知道某些事情。”
凯伦叹着气说道:“我知道你很痛苦,但自以为是,只能带来更大的伤害。”
亚历克斯轻轻地挣脱琳的怀抱:“这可与罗茜·达夫的死有关,行了吧?发生这样的事,就是因为他觉得我与罗茜·达夫的死脱不了干系,不是吗?”
“看上去是这样,先生。”凯伦谨慎地说。
“如果我告诉你我找到答案了呢?”
“如果你真找到什么答案的话,我才是你该找的人。”
“我会跟你讲的。但是麦克费迪恩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求你了,相信我。我自有我的道理。我的女儿危在旦夕。如果你不让我同麦克费迪恩说话的话,我就到外面去,把我所知道的同媒体的人讲。请务必相信我,你也不想我那样做吧。”
凯伦斟酌着眼下的形势。吉尔比看上去很镇静,甚至是过于镇静了。她还从来没有碰到过此类状况。通常情况下,她会向上级请示。但是劳森眼下正忙别的事儿。也许应该交给谈判专家来处理。“我们去和邓肯警官谈谈吧。他正在和麦克费迪恩谈判。”
她下了警车,叫来一名制服警,叮嘱说:“请照看好吉尔比太太和麦齐先生。”
“我要和亚历克斯一起去。”琳抗议说,“我不能离开他。”
亚历克斯拉起琳的手。“我们一起去。”他对凯伦说。
凯伦知道自己没有别的办法。“好吧,我们走。”她一边说,一边领着他们朝封锁通往麦克费迪恩所住的那条街的警戒线走去。
亚历克斯从未感觉如此生气勃勃。他能感到每迈开一步时肌肉的活动。他觉得自己的感官无比的敏感,每一种声音、每一种气味都逃不过自己的感觉。他将永远忘不了这一小段路程。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刻,他已决心要以一种无比正确的方式做一件正确无比的事。在开车来到莫南斯街的一路上他已经在心里将对话预演了一遍,此刻他坚信自己的话将能救出女儿。
凯伦把他们带到一间熟悉的房子外面的白色警车前。天色逐渐黯淡下来,一切都蒙上了一层幽暗的光泽。凯伦在警车车身上一拍,车门就打开了。约翰·邓肯出现在门口。“佩莉警员,是吗?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吗?”
“这两位是吉尔比先生和太太。吉尔比先生想和麦克费迪恩谈谈,长官。”
邓肯警觉地把眉毛一扬:“我认为这可不是个好主意。麦克费迪恩唯一想谈话的人是劳森局长。局长下令在他回来之前,没有人可以联系麦克费迪恩。”
“他必须要听我所说的。”亚历克斯粗声粗气地说,“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要让全世界知道是谁杀了他母亲。他认定是我和我的朋友,但他想错了。我今天终于查清了真相,他应该是第一个知道内情的人。”
邓肯难以掩饰自己惊讶的表情:“你是说你知道谁杀了罗茜·达夫?”
“我知道。”
“那你应该向我们警方报告。”邓肯坚定地说。
亚历克斯此刻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一阵抽搐掠过他的脸;“我的女儿在里面。我现在可以了结此事。你拖延我一分钟的时间,就增加了一分我女儿遇害的风险。除了麦克费迪恩,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如果你不让我和他谈话,我就出去告诉媒体。我会告诉他们我有办法了结此事,但是你们警方不让。你真的要替整个警队背黑锅吗?”
“你不知道如何应对现在的局面,你不是谈判专家。”亚历克斯感到邓肯已经黔驴技穷了。
“你们所谓的那些谈判技巧看来也起不了多少作用,不是吗?”琳插话说,“亚历克斯的职业就是同人打交道。他很在行,让他试试。我们会对结果负全部责任。”
邓肯看看凯伦,她耸耸肩。他深吸一口气说,“我在一旁监听。如果发现事态失去控制,我就掐断电话。”
亚历克斯顿时释然,甚至有些眩晕:“好的,开始吧。”
邓肯拿出电话,把耳机套在头上。他把另一部耳机递给凯伦,把听筒递给亚历克斯:“全交给你了。”
电话铃响了。一下,两下,三下,第四下响到一半时,有人接了。“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劳森。”那一头传来一个声音。
声音听起来相当普通,根本不像是一个会绑架婴儿的人。“我不是劳森,我是亚历克斯·吉尔比。”
“我没什么要和你说的。你这个狗娘养的杀人犯。”
“你给我一分钟说话时间。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如果你想否认罪行的话,那就省省吧。我不会相信的。”
“我知道谁是真凶,格雷厄姆。我有证据,就放在我的口袋里。我拿到了和你母亲衣服上的漆印相匹配的油漆碎片了,是我今天下午在勒文湖边的一辆房车里找到的。”除了喘息声,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反应。亚历克斯接着说道:“那一晚现场还有别人。他的存在没有人留意,因为他有充足的理由待在那儿。就是那个人在你母亲下班后约了她,把她带到那辆房车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怀疑你母亲不愿意和他发生关系,所以遭到了强奸。等到那个人恢复理智后,才意识到不能让你母亲把事情说出去,所以用刀捅了你母亲。然后他把她带到圣山上,遗弃在那里。没有人怀疑过他,因为他是法律的代名词。”凯伦·佩莉目不转睛地盯着亚历克斯,大张着嘴,满脸惊恐的表情,粗粗地喘着气,明白了亚历克斯的言下之意。
“说出他的名字。”
“吉米·劳森。就是吉米·劳森杀了你母亲,格雷厄姆。不是我。”
“劳森?”麦克费迪恩几乎是呜咽着说,“你在玩花样,吉尔比。”
“不是花样,格雷厄姆。我说了,我有证据。你相信我,对你有什么影响?现在你罢手吧。你还有机会看到正义得到伸张。”
那一头沉默了好久。邓肯凑上去,想要从亚历克斯手里拿过电话。亚历克斯故意转过身,死死地抓住听筒。就在此时,麦克费迪恩开口了。
“我认为他这样做是为了让正义得到一些伸张。我可不想用他那样的方式,因为我要让你们痛苦。但是我没想到他的做法是为了保全他自己。”麦克费迪恩不知所云的话让亚历克斯莫名其妙。
“什么做法?”亚历克斯说。
“杀了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