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个人 第四节 我茂凰介
凰介在夜晚的路上奔走,寻找洋一郎的身影。他走进便利商店、穿过巴士站牌、从纸质工厂旁边经过。但是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洋一郎。
果然,洋一郎还是去了水城家。凰介如此推断,决定往水城的公寓方向前进。他一边走,一边从手机的重拨选单中选择“水城家”拨号。铃声响了一会儿,还是没有人接听。
“你不是凰介吗?”
就在这时,凰介被叫住了。抬起头一看,马路的阴暗处浮现一个瘦削男人的身影。
“凰介,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是水城。
“在找我爸。”
或许是凰介的声音太小了,水城说了一声“什么”之后,便朝他走近。穿着皮鞋的脚步声在无人的马路上回响着,令凰介有一股莫名的紧张感。为了不让水城太靠近,凰介又大声重复一次;“我在找我爸。水城叔叔,他有没有去你家?”
“啊,呃……”
水城不知为何支支吾吾了起来,他站定了脚步,凝视着凰介,虽然那张脸笼罩在一片黑暗中,但凰介可以清楚感觉到他正在观察自己。
“我爸有没有去你家?”
相同的问题凰介又问了一次。水城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声“有”。
“他现在在我家悠闲地看电视呢。”
骗人。凰介一瞬间便看穿那是谎言。洋一郎怎么可能悠闲地看电视?自从咲枝过世之后,洋一郎和凰介再也没看过电视了。但是,水城为什么要撒这种谎?
“为什么我爸要在水城叔叔家看电视?”
凰介很慎重地提出问题。水城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措词。
“一开始,我们在谈亚纪的事,后来他就打开了电视……”
说到一半,水城摇摇头,突然改变话题:
“对了,我现在要带亚纪回家。亚纪应该在你们家吧?”
凰介默默地点点头。
“寄宿生活结束了,我现在要带她回家了。”
当水城正从凰介身旁走过时,凰介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连凰介自己也很惊讶。水城转过头来俯视着凰介说道:
“怎么?”
“不行,你不能带走她。”
“你说什么?”
“她要一直住在我家。”
“亚纪可是我的宝贝女儿哩。”
“对宝贝女儿做了奇怪事情的人又是谁?”
凰介再度被自己吓到,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一瞬间,他深感后悔与恐惧。
“奇怪事情?”
水城转头面对着他。他退后了一步。
“没什么……”
“总之,我要把亚纪带回去。”
水城低声说完,不再理会凰介,自顾自地迈步而出,朝凰介家的方向走去。凰介拼命思考,却不知如何是好。绝不能让水城带走亚纪。洋一郎到底在哪里?凰介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以沾满冷汗的手指按下选单,选择了“爸爸”的号码。按下拨号键时,凰介在心中祈祷,一定要接通、一定要接通。就在这时……
高亢的手机铃声在凰介身边响起。
水城转过了身,以非常缓慢的动作,从裤袋里掏出一只手机,手机荧幕正发出明亮的光芒。铃声就是从那支手机传出来的,白色的光线映照着水城的侧脸,他在笑。水城扬起嘴角,他正在笑。
“我爸……在哪里……”
水城一步步地走近凰介,凰介只是茫然地看着水城那张发亮的脸孔。高亢的电子铃声夹杂着水城的脚步声。铃声与脚步声越来越响,白色光线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刺眼。
这时,左边突然闪出一个黑影,伴随而来的是衣服摩擦声、沉重的撞击声,以及极短的咆哮声。白色光源在空中飞舞,水城的身体摔倒在柏油路上。“凰介!”似乎有人在呼唤着自己,“凰介!”
“凰介,你没事吧?”
洋一郎将水城整个人压制在地上,大声向凰介问道。
“爸爸……”
“凰介,抱歉……”
洋一郎带着急促的呼吸声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家伙……,水城他脑袋不正常了,一直以为自己是大学研究员,他突然丢下我冲出家门……,我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出来找他果然是对的。”
“可是……爸爸……”
“不要紧,凰介。别担心,爸一定会把水城治好的,一定会把他治好的。”
“爸,不对……”
“什么不对?没什么不对。”
凰介察觉到自己正在流泪,并一个字一个字挤出话来。
“水城叔叔真的是大学研究员,搞错的人是爸爸。”
“你说我搞错什么?”
由于泪水的关系,凰介眼中的洋一郎,整张脸都扭曲了。凰介走近洋一郎,掉在地上的手机依然发出白光,并持续响起高亢的电子铃声。
“爸,你又发作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
洋一郎的尖锐声音刺入凰介耳中,但凰介依然没有停下脚步,奋力走向洋一郎。
“爸,你不是医生。爸,你是一个在医院打扫的人,你从来没有当过医生……”
凰介伸出双手抱住洋一郎的脖子,将洋一郎整个人拉向自己,宛如当初咲枝对自己做的动作。凰介感到无比哀伤,因为父亲又要离自己而去;因为父亲的心生病了,所以又要离自己而去。洋一郎在凰介的双臂中不断地摇摆身体,嘴里重复着同样的话。“我没有错”、“我是对的”、“只有我是对的”。被洋一郎压在地上的水城,眼里也带着哀怜之色。被老友压倒在地的他没有挣扎,只是凝视着虚无的黑暗。
此时,一阵脚步声从远处逐渐靠近。
“凰介,原来你在这里!”
急忙赶来的田地一看到眼前的景象,似乎已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我茂……”
田地发出悲痛的声音,走到凰介等人身旁,无力地跪在地上,伸手搭着凰介的肩膀。
“没事了……没事了……”
凰介感受田地的手掌传来的暖意以及怀里父亲的体温,不停地哭泣,久久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