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吞虎咽、吃吃喝喝”杀人事件 第二章
尸体运送完毕后,福尔摩斯二世、基德和苹可三人回到死者的寝室,继续听取韩佛利律师的报告。
死者的寝室似乎是用客厅改装而成,里头摆放着饰有典型巴洛克风格木雕的隔板和贝壳圆顶橱柜等古典家具,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附有豪华天蓬的大床,华蓋四角有四根火焰装饰的柱子支撑,被单和布幔都是由织有金线的豪华布料制成,酝酿出公主寝宫的高贵氛围。另一方面,床头却又摆着两张和豪华床具风格不符的边桌,其中一张上面放着小型电视和几本书和杂志。
走上前检查的基德拿起书本和杂志翻阅,那些书都是廉价小说,书名都带有言情味,像是《避暑胜地的热情》、《骑白马而来的恋情》等等,杂志也都是算命类和八卦类的通俗小报。基德还发现杂志里有散落的零食碎片,这让人再次想到,老太婆果然除了吃喝以外,对其他事都提不起劲。
检查床铺一圈后,基德走向另一头的红砖造火炉,哪里有老太婆往昔美梦的痕迹:壁炉架上,古典瓷偶的两旁有为数众多的照片,有张照片拍的大概是舞台上的某个场面吧。她身穿附有大蓬裙的上衣,衣领还是用铁丝支撑的扇形百褶裙,以古装剧造型站在聚光灯下;在另一张沙龙照中,年轻的她纤瘦无比,眼神透出知性光芒,和今日判若两人;在宴会时一手拿着酒杯,巧笑倩兮的照片;在拍片场和其他影星等……每张拍的都是伊莉莎白·斯金纳充满青春光彩的身影。
基德拿起其中一张问韩佛利:“跟伊莉莎白一起拍照的人是费雯丽和克拉克·蓋博吗?”
韩佛利点头说:“没错,那是在电影‘乱世佳人’大卖座后隔年的米高梅片场拍的,当时伊莉莎白正在那里拍摄第一部主演电影,‘睡美人’。”
“‘睡美人’?”
“是的,佩罗写了那个童话故事不是吗?不过电影剧本是当时的流行作家汤玛士·齐顿受到该作品启发灵感,另外该写出来的,和迪士尼的版本不一样。整个版本的‘睡美人’和‘乱世佳人’一样,将舞台设在美国南方。制作人塞尔兹尼克希望复制之前的成功,所以将脑筋动到了英国的戏剧界……”
福尔摩斯二世说话时目光迷离,像是看着远方某处:“没错,伊莉莎白·斯金纳是费雯丽和她当时男友劳伦斯·奥利佛的后进,也是当时英国戏剧界备受期待的新星。”
天真无邪的苹可插话了:“啊!我知道,我上次看了一部恐怖片,奥利佛就在里头演一个虐待狂父亲,他打烂了达斯汀·霍夫曼的牙齿,进行拷问……”
福尔摩斯二世情绪激昂地反驳:“你在说什么!奥利佛爵士是英国首屈一指,也是全世界最棒的莎士比亚演员。伊莉莎白·斯金纳当时也不过才二十出头,还不成气候,她在大使剧院演出‘仲夏夜之梦’,以缇坦妮雅仙后角色登台,之后在克林波罗城演出‘哈姆雷特’,诠释欧菲莉亚的角色,才大获好评的。”
“她是我们憧憬的对象。”韩佛利重新抢回发言权:“她的美貌和演技真是没有话说,不只是这样,连高傲的程度都赢过费雯丽也说不定。费雯丽因为无法认同角色而对导演有微词时,导演回她一句:‘那你就把剧本塞进你高尚的屁眼里去吧’……”
“导演真的对她这么说过吗?”福尔摩斯二世惊讶地反问。
“我是这么听说的啦,不过换成伊莉莎白的话,肯定是她对导演说那种话,她个性就是这么激烈。”
福尔摩斯二世露出赞同的神色:“嗯,能够被那么美丽又聪明的女人说那种话,反而是一种荣幸呀。”
“正因为她高傲,所以遭遇挫折时更容易变得脆弱……”
“‘睡美人’失败了吗?”基德问。
“是呀,故事内容描写南方大家族的破败,算是炒‘乱世佳人’的冷饭,内容对当时的人来说又有点难懂。电影的后半部居然安排女主角摔下马车变成意识不明的植物人,那场面的手法太过着重梦境的心理分析,太过艺术了。那电影太早推出了,至少早了十年。尽管宣传做得很大,但当时的观众并不能接受,因为战争就要开打了,他们寻求的是轻松的娱乐。电影的票房创了新低,就连奥斯卡也只得了美术奖,备受屈辱,伊莉莎白只能失意地回到英国……”福尔摩斯二世露出遗憾的神情,接着说:“之后还有更大的不幸降临到她身上。”
“没错,和好莱坞诀别的她重新在英国剧坛复出,开始在舞台上露面,但另一个悲剧又发生了,让她连舞台都不像站上去。”
“就是让世人为她流下同情之泪的事件吗?”基德抢先反问。
“是的,那是电影史上的杯具——她的情人丧生了。伊莉莎白在开往英国的客船上认识一名男子,他是欧洲小国斯拉维亚的皇太子,两人立刻陷入热恋,传言还说他们最终可能会订婚。然而,第二次世界大战对情侣来说,可说是最残酷的时代。他们认识三个月后,皇太子搭乘的飞机遭德国燕式喷射战斗机击落,他就再也无法回到伊莉莎白身边了。”
“太过分了!”苹可歪着脸说:“不过这个故事要是拍成电影应该会大卖吧!”她表达同情的方式真是有点微妙。
“不,现实人生比电影更加残酷,之后有别的男人主动靠近伤心欲绝的伊莉莎白,他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蹩脚剧作家,但多少还是抚慰了她的心,没想到……”
“他也战死了吗?”苹可再度皱起眉头。
“不,更糟糕!被别的女人抢走了,而且还是容貌、教养都远不如她的堂妹——布兰妲·斯金纳。这个事件成了压垮伊莉莎白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深刻痛悟:在巨大的不幸面前,任何美貌、知性和才能都派不上用场!生性高傲的她无法接受,不对,应该说是高傲的个性压垮了她。”
“她堂妹和堂妹的剧作家丈夫现在人在那里?过得怎样呢?”基德问。
“剧作家结婚两年后病故了,之后布兰妲和东区某个小印刷厂的老板再婚,如今她先生也死了,有个儿子继承家业。”
“简单说,这美丽的女明星遭遇各种打击后,就变成狼吞虎咽、吃吃喝喝,又安静不下来的老太婆了。”苹可的话语中透露出感慨。
韩佛利的语气也充满感伤:“伊莉莎白个性高傲,不肯接受不合理命运所支配的现实。从那之后的五十年,她都过着远离外界,把自己关在躯壳里的生活。”
“喂!你在干什么?”福尔摩斯二世突然大叫,话题因此中断。他指责的人是苹可,苹可刚刚就打开床边那个巴洛克风格的矮脚衣柜了,她一面翻东翻西,一面听大家说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苹可吞吞吐吐地解释:“没,没有啦,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看看这位杯具女星是如何生活在梦一般的世界啊!不信你们看,抽屉里面塞满了许多运势签,上面还写着:今天会有妖精来亲吻你!可见这五十年来,她的内心想法始终和我一样天真烂漫,真叫人同情呀……”
“不要骗人了!”福尔摩斯二世先生冷冷地说:“我明明看到你一直在摸抽屉里的珍珠项链,还不交出来!办死亡案件时还得办窃盗案件的话,我可受不了。”
偶博客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项链后,试图转移指责的矛头:“这个女明星悲剧故事可能会让《明星之友》见猎心喜呢,我们也听够了,现在该处理的是这个奇怪的死亡事件。对了,各位从刚才开始就认定这个他杀案件,为什么不可能是她自己服毒身亡呢?”
韩佛利立刻回答:“因为没有自杀的可能吧,也没有发现遗书。事实上,她原本打算在下个礼拜立遗书的,所以说在遗书立好之前就自杀很奇怪。”
“预定要立的遗书内容是什么?”基德问。
“继承人方面并没有问题,她打算将所有财产捐赠给莎士比亚纪念财团。她的父母成功企业家,光股票和不动产加起来就是一笔相当大的财产了,她不打算留给任何人。”
“她没有亲戚吗?”
“有一个,不过就算打死她,她也不会想把遗产留给那个人。”
“为什么?”
“因为那个唯一的亲戚就是抢走伊莉莎白第二任男友的女人——堂妹布兰妲。”
“原来如此。”基德吹了一声口哨。
“厚颜无耻的布兰妲上个月还来找我询问遗书的内容。我对她说:伊莉莎白把遗产全部留给歇洛克也比留给你好。”
“什么?夏洛克?”苹可反问:“为什么是福尔摩斯大叔呢?”
“谁说是夏洛克,是歇洛克啦。好歹也知道‘威尼斯商人’吧?总之,布兰妲的儿子事业失败,她需要钱用。”
“各位请准备好记事本,第一号嫌疑犯上场了。”苹可兴奋地宣布。
韩佛利皱起眉头说:“很难说吧,至少我不那么认为。”
“为什么?”基德问。
“嗯,布兰妲想下毒的话,也得先进到屋子里才行,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刚才说过了伊莉莎白五十年来没有走出家门一步,也没让任何人进屋里。几乎与世隔绝的她总是把百叶窗放下、大门上锁,还上了坚固的铁之门闩。”
“也就是说,即便像刚才一样有人在外面喊‘失火了’,她也绝对不会打开门。”
“没错。”韩佛利回答得斩钉截铁。
“但她不就让你进去了吗?”
韩佛利露出惊讶的表情:“没、没错,因为我在她开始离群索居前,就和她有交情了,但你们没有道理怀疑我……”
基德抢先提出质问:“能够进来这屋子的人,也就是她信任的人还有谁呢?”
“这个嘛……包含我有三人,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以前伊莉莎白的主治医生也能够进出这屋子,不过两个月前因心脏麻痹过世了。所以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贴身女仆帕斯可小姐,即便如此,她还是不准我和帕斯可小姐在夜间造访……”
“帕斯可小姐是法国人吗?”
“她有法国血统,但是在英国出生、长大,她母亲过去是伊丽莎白的贴身女仆,而她是伦敦大学第一名毕业的才女,母亲在十年前过世后,才接下贴身女仆的工作。”
“为什么头脑那么好的人要当贴身女仆?”苹可问。
“应该是薪水超乎常理的优渥吧!她本人很想以作家身份闯出一番名堂,但光靠写作还是无法糊口。总之,伊莉莎白不会让其他人进入家里,尤其是布兰妲,更是完全不列入考虑,就算地球毁灭只剩她们两人,伊莉莎白也不会打开门吧。”
基德低喃:“伊莉莎白·斯金纳该不会是疯了吧?”
韩佛利露出疲惫的神情回应:“如果你非得要用哪种说法形容封闭内心、自困于梦幻世界的人,或许算是吧……不过我肯定她不是自杀的。她为什么要活到现在才自杀?我实在想不出可能的理由。不是吗?她把自己关在这屋子里时,就已经跟死去没什么两样了呀!”
短暂的沉默支配了失去主人的寝室,一直抢不到询问主导权的福尔摩斯二世发现此时正是说出惊人之言的最好时机,于是他赶紧开口:“哦,得了心病的大明星吗?星星一旦感觉不安,就会立刻消失……”
“啊,那是乌拉努丝·铃木说过的话!”苹可高兴地指出。
“谁呀?”
“现在最热门的占星术师,他对星相学知舞不晓,在电视上也活跃……”
福尔摩斯二世隐藏住心中的不悦。
“你又在鬼扯了。引用威廉·布雷克的名言跟你说话简直是对牛弹琴。算了,我们应该去找那个才女兼贴身女仆问话了吧?”
“在那之前,韩佛利律师。”基德说:“请问你今晚做了些什么?”
“这是形式上的提问吧?”韩佛利慎重回答:“我在皮卡迪里的办公室加班到半夜,自己一个人。”
“一个人吗?”
“没错,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