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王大山本有可能躲过血光之灾,可是有人把他特意叫到了T市来。这才发生了案件,我想这个人应该就是阁下你吧!别管王大山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我想能从北京把王大山请到T市来,恐怕也只有你能做得到吧?”
拍卖会场人头攒动,到处都是紧张忙碌的工作人员。他们有的推着保险柜,有的检查着台上的背景布置,有的把麦克等相关电器的线束捋成一股,有的摆弄着会场旁边的电脑设备,还有几位漂亮的礼仪小姐站在台边,摆弄着自己旗袍的下摆,好像生怕那一点褶皱影响自己雪白的大腿裸露出来的效果。
与紧张和忙碌的拍卖会工作人员形成强烈反差的是,一个身穿褐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他就坐在会场下的观众席上,神情显得十分镇定和悠闲,样子很酷。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观众席的角落里,手里翻着一本彩页的博腾拍卖公司的简介。他的左腕上戴着一串名贵、显眼的红木佛珠,佛珠是由颗饱满的珠子组成的,而扣在佛珠最上端的是一个比其他珠子要大上两圈的念珠,这颗珠子上刻着一个“佛”字,佛珠是靠一根黄色的绸线连接起来的,绸线的外端甩出长长的穗子,搭在这个酷男人的手背上。
他的身后站着两个身材瘦高的男人,都戴着黑色的墨镜,看不清他们的眼睛。这种酷似香港黑帮影片中的架势,乍一出现在现实生活中,还真的给人一种视觉上的冲击感,让会场上的人都觉得挺有趣,但却也不敢小视。
当静与动、有序与混乱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才是这个世界最为原本的社会秩序。而代表这两种状态的正是这个世界上生活在不同层次、不同社会地位的人们。
胡玉言、刘胜利、张芃三人从拍卖场的侧门挤进了这个宽大的场馆,看见满场忙碌的人,他们顿时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胡玉言两年前曾经来过这里,那时正有一家国企要处理一批刚刚进口却不能配套使用的设备,他们决定将这些设备在拍卖会上卖掉,而设备的底价远远低于他们的购买价格,很多厂家都盯上了这批物美价廉的大家伙。
当时,拍卖场的所有大门都被一些手持棍棒的流氓把住,除了三家乡镇企业外,其他厂家的人员全部被挡在了拍卖场外。
结果,由于场内只有三家企业,这批设备以很低的价格拍给了其中的一家。这令场外的其他企业人员非常不满,于是他们与挡在会场周围的那些流氓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冲突,结果造成数人被打伤。
胡玉言当时奉命来制止那次大规模的冲突,他记得很清楚,那些没能进入场内的愤怒的竞拍者的眼神;也记得很清楚,从会场里走出来的那些乡镇企业家得意的笑容。
那次事件最终以数额极低的医药费赔偿了事,而由此造成的国有资产流失,虽然有人屡次向上反应,但到最后却都杳无音信。
那次,胡玉言的感觉是拍卖场是一个把有价值的东西变成没有价值的东西的地方。而这次来到拍卖场,胡玉言却有了和上次截然不同的感觉。
这次的拍卖场,并没有那次的野蛮和冲突,而更像是一个要举行什么庆典的会场,喜庆的气氛笼罩了整个场馆。
张芃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那个酷男人,向刘胜利使了个眼色。
刘胜利也朝那个方向看了看,对身后的胡玉言说道:“老吴说那个人就坐在会场后排的右侧,很好找,看来就是那个人,应该不会有错。”
胡玉言冲着张芃点了点头,示意让他先过去,看看究竟是不是要找的人。
张芃会意,扭过身先胡玉言和刘胜利一步,朝着那个男人的方向走去。
那两个瘦弱的墨镜男看到张芃直冲冲地朝这边走来,立即充满了警惕,故意往前迈了一步,护在了酷男的身前。
张芃看到这种情况,只好放缓了脚步,等着胡玉言和刘胜利跟上来。
酷男一见张芃,顿时一笑,对两位墨镜男一摆手,“别紧张,是朋友!你们到别处去溜溜吧,我们有点私事。”
两个墨镜男很听话,对酷男点了点头,走开了,但是看得出来,他们警惕性仍旧很高,没有走多远,就停住并转过身来,仍旧注视着酷男的方向。
“哪位是刘利胜老板?”酷男站起身来,伸出了右手,他足有米的个头,魁梧的身材让眼前的三人都觉得有点压迫感,而酷男最有特点的是他那鹰钩鼻子,虽然长得难看却带有一种威严。
刘胜利硬着头皮走上去,也把手伸了出来,“我是刘利胜!是吴老板介绍来的。”
“呵呵,这种时候还装蒜啊,刘所长!”酷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些嘲讽的色彩,而他的鹰钩鼻子上下不和谐地抖动着。
酷男的话让刘胜利、胡玉言一时哑口无言,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张芃心里更是因为刘胜利的谎话被识破而感到不安。
“也只有老吴那样的笨蛋,才会相信你手里有什么名画要卖呢!”
说完,酷男哈哈大笑,笑得会场中很多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这里。
“看来张老板真是耳目灵通啊,连我的身份你也搞清楚了!”刘胜利干脆承认了身份,他觉得既然已经被识破,就没有必要还这么遮遮掩掩的。
“后边的那位是市局刑警队的胡队长吧?”酷男张老板用眼神瞄着刘胜利身后的胡玉言,像是在告诉他们:你们的底细我早就知道了,不要再耍什么花招了。
胡玉言十分震惊,真的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张老板是何方神圣,如果他真的参与了犯罪的话,那就算是他的头号劲敌了。虽说如此,但胡玉言脸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而是平和地说道:“你好,我是刑警队的胡玉言,今天就是想找张老板了解点问题而已。”
“是为了王大山被杀的那件事吧?这个事我还真想找个人好好地聊聊,不过说好了,只是聊天。”张老板的表情仍旧是似笑非笑。
胡玉言淡然一笑,点了点头,一屁股坐在了张老板的身边。刘胜利找了一个居前的位置坐了下来,张芃则坐在刘胜利的旁边。
可当张芃刚坐下,张老板却板着脸一指张芃,说:“你不是警察,张老板,你还是请到那边坐会儿。我说的这些话可不是谁都能听的,你听多了,我怕给你惹一身的麻烦。”
张芃根本不认识这个张老板,只知道他是吴老板身后那个收购自己玉石的人。今天得见真容,觉得他的排场实在是够臭屁的,对他一点好感都没有。
但是他好像早已洞悉了胡玉言和刘胜利的真实身份,并且对两人的来意了如指掌,所以张芃心里对他也抱着一丝敬畏。再加上张芃本来对这事就没想要多掺乎,要不是警方需要见这位张大老板的中间人,他才没有兴趣去见这些大佬级的人物呢。所以,他听到张老板的话,知趣地向三人点了点头,站起来向外走去,当他经过那两个墨镜男的时候,故意瞅了瞅他们,显示出一种不屑一顾的表情,然后从他们身后走了过去,直奔会场大门。
“请问张老板大号怎么称呼?”胡玉言见张芃走远了,率先开口问道。
“P民一个,大号不值一提。朋友们都给我面子,叫我越哥。”越哥对胡玉言显得十分恭敬,但是却让胡玉言感到他是在卖弄。
“那好,越哥一直经营着古玩生意?”胡玉言继续问道。
越哥一阵冷笑,“为了活着,什么都搞点,刚才出去的那个张芃,他家的寿山田黄确实够地道,我一直在收,而且是他有多少,我要多少。”
“越哥一直在通过吴老板跟张芃做生意?”刘胜利在旁边插嘴道。
“我不爱抛头露面,太累,从外边收东西这些事就都拜托老吴去打理了。张芃的东西不错,天津人厚道,东西来路也好,比本地那帮家伙的东西纯。上次那帮本地人拿了两块鹿目给我,非说是田黄,老吴竟然还走了眼,收了,没把我气死。”越哥显然对此仍耿耿于怀。
刘胜利想起当时吴老板说他自己在古画鉴赏方面是专家,但是一般的古玩相信他也颇有研究,能让他看走了眼,也绝不是什么容易事,所以他故意问越哥,“鹿目和田黄有什么区别吗?”
“都是寿山石的一种,不过田黄是在稻田下,那石头生得黄色特别的正统,而鹿目就是在山坡上的一些小的石坑中采来的,虽然跟田黄外表上很像,有时确实挺难分辨。但最好的鹿目也就相当于二等的田黄,那价值差得太多了。后来我让老吴再也不要那帮本地人的货了,专门收张芃的。”
“原来是您一直在关照他的生意啊。”胡玉言笑道。
“是啊,这小子够实诚,货也好,跟这样的人合作,我安心。不过,前两天听说那帮本地人因为我不收他们的东西了,就跑来跟他抢地盘,结果张芃还打伤了他们好几个人,还真没看出来这小子有两下子。”
“这事你也知道?”刘胜利对越哥的无所不知感到十分惊讶,甚至有点佩服。
“是啊,要不是刘警官您好心去捞他,那就是隔两天兄弟我去了!我还真想再收他几块好石头呢!哈哈!”说着越哥大笑起来,这笑声让他周围的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越哥,看来真是手眼通天啊!”胡玉言用眼角瞄着越哥,表情丝毫没有转晴。
“不敢,T市本来就不大,我也好打听,所以这里要是发生点什么事,我都能知道。”
“那你知道我们今天为什么来找你吗?”
“胡队长你提了重复的问题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你们是为了王大山的案子来的。”
“嗯,是的,刚才越哥也说想跟我们聊聊这个案子,那我首先想问问王大山的死跟越哥没有什么关系吧?”胡玉言的话明显带有挑逗性。
越哥的情绪一点也没有受到胡玉言挑逗的影响,依旧谈笑风生,“王大山的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不要因为这个问题在我身上耽误时间。”
越哥的话简单明了,胡玉言心中却觉得有点被戏弄的感觉。
“那好,我换个话题,你为什么今天答应见我们?你既然早就知道我们是为这事来的,肯定是有什么要告诉我们吧!”胡玉言对于越哥的傲慢态度丝毫没有让步。
越哥看了看胡玉言,点头认可了他的问题,“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为什么要在拍卖会场见你们,而不是别处?”
胡玉言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一会儿有几件你应该很熟悉的东西会被拍卖,卖完之后,你就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见你们了。”
“是王大山带来的那五件东西?”刘胜利再一次插话。
“对,就是那五件。不过,你们也不用多看,就看看据说是刘利胜老板的那幅《太宗游猎图》就行了,它的拍卖被安排在第一个,马上就要开始了。”越哥故意笑着看了看前边的刘胜利,似乎还在嘲笑他昨天那个低级的谎言。
刘胜利没有说话,表情尴尬地点了点头。
“你不会是耍着我们玩吧?”
“呵呵,胡队长这话说得倒是有点意思,我倒是很想,不过我可没有这个时间。”
不耍警察不是因为没有胆量,而是因为没有时间,如果是罪犯的话,这算是对胡玉言最大的挑衅了。但是胡玉言还是压住了火气,把目光投向会场的舞台上。
此时,会场里已经坐了不少人,而胡玉言也开始注意会场各个方向的动向,台下的观众席上坐着的人并不是很多,熙熙攘攘的只有二三十人,都是三三两两地分成了堆,彼此间都隔着很远的距离。
胡玉言觉得,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好像对旁人有一种防备,谁也不想让别人参透自己的底牌。
紧接着,台上的灯光骤然变亮,拍卖行的主持人抱着一个厚厚的硬皮本,走上了舞台。
主持人把硬皮本放在舞台中央的讲台上,扶了扶台上的麦克风,然后用纯正的普通话说:“大家好,我是博腾拍卖公司的拍卖经理于涛,今天的拍卖活动就要开始了,首先感谢大家的到来。今天由我来主持这场古玩拍卖会,希望大家都能拍到自己想要的宝物。”
越哥听完后脸上显出了一阵坏笑,胡玉言也觉得这怎么可能呢?
“下边我首先给大家宣读一下拍卖的规则,凡是已经交了保证金的客人,我们都已经登记在案,并且发给了你们相应的号码。一会我们将会把每一件商品的底价亮给大家,因为今天拍卖会的商品价格都十分昂贵,所以我们把每一次大家举牌的价格定为在上一次报价的基础上增加一万元。如果大家有更大的加价的话,可以在举牌的同时自行报价。报价后以三次询问为准,如果没有人给予更高的价格,我们将会把这件物品以最后一次报价的价格成交。请大家一定要对报价认真对待,不可瞒报虚报,如果出现高报价,而到最后不能偿付拍卖品金额的情况,我们不但会没收保证金,还会依照法律程序追究该人的法律责任。”主持人于涛的声音洪亮且带有感染力,会场上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声音。
“刘所长,看看您那幅画到底能拍出多少钱来?”越哥的话像是在继续讽刺刘胜利的那场拙劣的表演。
这接二连三、没完没了的讽刺,让刘胜利很反感,他根本不回头答理越哥,而是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会场的舞台上。
这时台上两位身穿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拿上来一个长条的锦盒放在讲台右边的长案上。她们轻轻地打开了锦盒的盖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画轴,然后两个人慢慢地将画轴展开。
“刘所长,这就是您说是您的,但您却从来没有见过的阎立本的《太宗游猎图》。”越哥故意又提醒了一下刘胜利。
刘胜利和胡玉言的目光顿时都集中在了台上的这幅古画上,他们离舞台很远,根本看不清楚,但泛黄的绢纸和上面的纹图还是让他们多少感觉到了这幅画的沧桑气息。
“下面我们来拍卖今天的第一件货物,这是阎立本的《太宗游猎图》,经过已故的知名鉴宝专家王大山先生鉴定,这幅画是宋朝的摹本。经过专业评估机构的评估,我们确定这幅画的底价为万人民币。”
胡玉言听到主持人的报价,睁大了眼睛,看了看越哥。
“是不是很惊讶啊?我是花了万买来的,结果在这里底价就是万,正好翻了一倍。”越哥笑着说。
胡玉言在邢振玉从王大山房间里拿来的那个相册里看到了这幅画,当时王大山在照片下明确地标注了价格,确实是万元,没想到经了一道手,这幅古画的价值就被提高了一倍。
而刘胜利此时也想起,自己骗吴老板说这幅古画王大山会给自己分万元的时候,吴老板说王大山太黑。照这么看来,如果真的是万元就卖了这幅画,实在是有点亏。
“好了,我们现在马上就要开始拍卖了,再次提醒大家,请大家慎重举牌。”于涛此时的嗓音非常厚重,像是在警告,也像是在提醒所有人这件东西真的不便宜,“好了,一号货物阎立本的《太宗游猎图》底价万,有没有人想要?”
话音刚落,在刘胜利前边不远的地方有人举起了牌子,喊道“:万!”
“好的,六号顾客万,还有没有更高的?”
在会场靠左侧观众席的顾客举起了四号牌子,“万!”
“四号顾客,万!还有没有比这个价格更高的?”于涛经过短暂的停顿后,“那好,万一次!”
“万!”
胡玉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幅画的价值瞬间就又提高了万,好像坐在这里的人,金钱对他们来说只是个数字符号而已。胡玉言觉得他们的喊声就像是菜市场卖烂白菜的菜贩的叫声那样刺耳。
“六号顾客看来是势在必得,万了,还有没有比这个价格更高的?”于涛对于拍卖品价格的快速提高,似乎也非常兴奋,他积极地调动着场下的情绪。
“那两个人是你的托吧?”胡玉言突然压低了声音对越哥问道。
“胡队长果然是神探,一眼就被你看出来了。”越哥轻轻地笑道,一点也不因为胡玉言戳穿他的阴谋而不高兴。
“这样抬价,你就不怕价格太高了,砸在你自己手里?”
“这就是胡队长你不懂了,砸在我手里更好。”越哥脸上的坏笑越来越让人不舒服了。
“哦?为什么?”
“阎立本的古画,本来就是无价之宝,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参照的价格。我这里喊出了高价,最后自己付钱买了自己的东西,钱转一圈还回到我手里,可是我那幅画的价格可就一下子提高了数倍。虽然要给拍卖行一笔数额不小的拍卖费,但是这东西要是再上了别的拍卖会,价格还给往上涨,所以,我才不怕砸在自己手里呢。不过今天这五件东西,看价格合适了,我就出手了。”越哥好像对胡玉言和刘胜利并不想过多地隐瞒什么,但是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确实也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这次难道你不想把这个东西确定个价格,下次好做拍卖的底价?”
越哥诡异地摇了摇头,“谁让那个王大山变成死鬼了呢,而且你们又在挖什么《鉴宝》的黑幕,万一抖出了什么事出来,我这堆东西就变成了一堆破烂,那可就真砸在自己手里了,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可就亏大了。”
“你还真是精明啊!你估计这幅古画今天会以多少钱成交?”
“我私下让拍卖行给我看了看今天来的买主们的名单,我估计这件东西应该在万左右成交。”
胡玉言知道,拍卖行的顾客的个人信息都是应该严格保密的,但是越哥却把查看顾客信息的事说得跟理所当然一样,还是同两位警察说。胡玉言心想,看来他真的是已经到了有恃无恐的地步了。
刘胜利听完越哥的话,不禁吃了一惊,“万?刚才还是万的东西哩。”
“呵呵,要是放在平常,这东西不抬到万,我是不会让他们停手的。”
刘胜利吐了吐舌头,感觉越哥的气场非常强大。
拍卖场这头的竞价还在激烈地进行着,东西从万直飙到了万。此时的竞拍者,已经没有再喊大数的勇气了,他们谁也不愿意做冤大头,一点点地用举牌的方式,每次都只增加一万元来小幅度地提高这幅画的价值,坐在台下的人们都在互相试探着其他人的底线。
这时,突然又有人喊道:“万!”
全场爆发出了一阵惊呼,目光都投向了喊这个价格的人。
越哥这时冲着四号和六号的方向各点了点头,胡玉言明白,这可能已经到了他的心理价位了。
“十三号朋友喊出了万的高价,请问还有没有人比他出价更高的?”
全场静默了三秒钟。
“万一次。”
还是没有人说话。
“万两次。”
全场的人都互相看了看,似乎还在寻找着能出得起更高价格的买家,而他们知道自己恐怕无能为力了。
一切都因为这个高价而尘埃落定,随着于涛落下的锤子,阎立本的《太宗游猎图》以万的价格成交。
“恭喜十三号竞拍者,这幅《太宗游猎图》就归他所有了。”主持人于涛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兴奋。
“王大山本有可能躲过血光之灾,可是有人把他特意叫到了T市来。这才发生了案件,我想这个人应该就是阁下你吧!不管王大山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系,我想能从北京把王大山请到T市来,恐怕也只有你能做得到吧?”
越哥脸上仍旧洋溢着笑容,丝毫没有被胡玉言的话语刺激,“你刚才也看到了,我和王大山确实是炒作古玩价格的利益链条上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些古玩在他那里得到了第一次价格的提升,而在我这里是第二次。确实,我很有可能是那个把王大山叫到T市来的人。但是,我还是要明确地告诉你,我跟他的死没有关系,而且他来并不是因为我。”
“你今天叫我们来这里,不是就想让我们看看你是如何把古玩的价格炒高的吧?”
“这只是今天第一件要你们弄清楚的事,为的是让你们明白我做的所有的事——从古玩收购到拍卖,每个环节都是合法的。”
“那你第二个想让我们明白的事是什么呢?”
“我想帮你们尽快破案!”
这话把胡玉言给逗笑了,“哦?为什么?”
“能一下子买走王大山十件藏品的人,必然是我未来最大的竞争对手。而且这么长时间,凭借我的关系,竟然丝毫没有查到这个人的下落,看得出这个人无论从财力,还是关系上都比我还要强,我不想T市还有这么个人存在。而这个人恐怕才是把王大山叫到T市来的人,我想来想去,觉得这个人还是交给你们警方去查合适,你们也应该清楚,那个把王大山叫到T市来的人肯定有重大的作案嫌疑。”
“越哥,你真是有点精明得过头了。想借我们警察的手,除掉你的竞争对手!”胡玉言终于明白了越哥的用意。
“你这么理解也不能说错,但是你们也能借此破案,不是更好吗?”
“那线索呢?”
越哥转过头来,这是他第一次用正眼看胡玉言,“你们最好去趟北京。王大山身边有个叫蔡斌的人,是王大山的挚友,他替王大山打理着所有的事务。你们去找他,应该能问出些事情来。”
说着,越哥掏出了一张便签递给了胡玉言,“这是蔡斌在北京的地址和联系电话,这个人一直在王大山的幕后,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你们查他的时候,也最好精明一点,别打草惊蛇。”
胡玉言很反感,越哥像是给自己布置任务一样,他讥笑道:“你是不是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啊?”
“绝对没有,如果不是刘所长去找老吴,我才犯不上动这样的脑筋呢。你放心,胡队长,我可没有指挥你们警方要干什么啊。我只是想说,在这条古玩的利益链条下,到我这里就出现了分支,一共有两条线。我这条是白线,你不用管,也管不了,我想还有一条是黑线,那条线才是你要调查的重点。”
“管不了?你的口气还真大。”胡玉言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不满。
越哥看到了胡玉言的表情变化,但却没有任何要道歉的意思,“是的,很多话也许我不该跟你说,但是既然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了,说说也无妨。你知道刚才花了多万买画的那个十三号是干什么的吗?”
胡玉言盯着越哥,摇了摇头。
“他是个大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他花这么多钱,买这个东西干什么用你知道吗?”
“收藏?”
“也许吧!但是我还知道另一个用途哦,近期国土局要给他批一块地,而这块地现在莫名其妙地卡住了,听说是在某个国土局的中层干部那里出了问题。”
胡玉言和刘胜利听完后都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送人家东西这个事,也是个学问,送得贵了,和自己未来得到的利益不符,那就亏了,送得少了,事肯定办不成。所以,我刚才估计那幅画他会在万左右的时候出手。”
“这会我有点明白你说的话了。”胡玉言点点头。
“我知道胡队长是个聪明人,既然有缘,就再提醒胡队长一件事。”
“什么?请说!”胡玉言的话里再也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来了。
“别再调查那些到宾馆里找王大山的人了,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胡玉言再次陷入了沉默。
“其实胡队长你很聪明,在上面一下达要低调调查的命令时,你就已经预料到了很多事情。一个小小的王大山,一个《鉴宝》节目摄制组再怎么有能量,又怎么会让整个T市的司法界、传媒界被统一地封锁呢!你肯定知道是哪位高层过问过此事了。所以,你在早就得到那份王大山会见人的名单的情况下,一再放缓了调查的脚步。之后,即便是得到了上边的解禁令,你也根本没有派更多的警力去对那些在王大山死前和他见过面的人进行任何调查,你这样做是很明智的,因为你要破的是杀人案,把其他跟命案没有什么关系的事查出来,对你也没什么好处的。我说的没错吧?”
“这才是你今天要见我们的真正目的吧!来对我们进行一些警告,要我们在调查杀人案的同时不要牵出别的事来。”胡玉言恢复了先前的淡定。
“胡队长你如果能理解到这个份上的话,我觉得我很欣慰。我可是对得起朋友,仁至义尽了。还是那句话,调查这些旁支的细节,对你破获杀人案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帮助,你还是不要把精力过多地放在这上面的好。刚才的破案方向我已经给你了,你按那个查下去,一定会有结果的。”
胡玉言点了点头,“明白,也承蒙越哥的好意。对了,如果可以,我还有点事情,要问越哥你!”
“什么事,尽管说。”
“你见过这两件东西吗?”胡玉言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照片,交给了越哥。照片上是上过T市《鉴宝》节目的八棱玉壶春瓶和那个D号藏品青花坛子。
越哥看了看,说:“元青花,都是好东西!你想问什么?”
“这东西能查到是谁的吗?”
“现在肯定不知道,你把照片给我留下,我查查看!不过我对瓷器不是很精通,也很少做这个。对了,北京的那个蔡斌是这方面的行家,你如果到北京去,顺便也问问他,说不定会有眉目。”
胡玉言点了点头,接着突然拉起了越哥的左臂,看着他腕子上的佛珠说道:“你信佛?”
“我是居士!”越哥笑道。
“现在还真是佛门不净啊!”胡玉言像刚才越哥讽刺刘胜利一样,反过来讽刺他。
但越哥好像压根就没有明白胡玉言的意思,“是啊,到处都是些酒肉和尚!”
“你的私心太重了,还是别念佛了,佛祖可不喜欢你这样贪心的人。”
“哈哈,酒肉穿肠过,佛在心中坐。”
“可是念佛的人心里应该是一片净土才是。”
“只要心中有佛,处处都是净土!”越哥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平静极了。
“我要去北京!”林玲在主编办公室冲着主编朱清齐大声喊道。
“你别再到处去疯了,这头一堆工作,你如果去北京,工作谁做?”朱清齐毫不掩饰自己对林玲任性的不满。
“其他人咋就不能给我顶两天!再说北京那头可是有大新闻呢,如果能抓住,咱们的报纸头条就又有半版的独家报道了。”林玲对朱清齐的不满丝毫不以为意。
“咱们是《T市晚报》,你弄个北京的大新闻放在头版上算怎么回事?”
“可能跟王大山的谋杀案有关呢。”林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十分的认真。
朱清齐感觉自己实在是拗不过眼前这位执拗的下属,但是他也有着作为领导那种应有的威严,他瞪圆了双眼,怒道:“那个案件绝对不能在咱们的报纸上面再刊登出来。”
“为什么?上面的解禁令已经下了,连电台和电视台都已经开始报道了。”林玲对于主编的“保守”,仍旧固执己见。
“是都报道了,咱们不也写了一条新闻上去吗?但这个事到此为止,关于王大山的事我们只转载其他报刊的文章就可以了,咱们决不能做出头鸟。”
“出头鸟?新闻就应该有它的及时性,如果没有出头鸟,哪来的独家新闻?”林玲丝毫不让步,“朱编,平常你可不是这样的,为什么对这个案子这么顾忌呢?”
朱清齐嘬了一下牙龈,一屁股坐在老板椅上,闭上眼睛想了想,似乎在琢磨要用什么样的理由来说服眼前这位倔犟的女性。
林玲也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朱清齐出招,然后伺机再反击。
时间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一样,两个人从刚才的暴风骤雨,一下子都变成了风平浪静,但是可以想象两个人的内心此时都在暗潮汹涌。
朱清齐突然叹了一口气,像是对林玲“缴枪”投降了,“我先要向你道歉,那天无缘无故地对你发脾气。”
林玲没有想到自己等来的招式竟然是主编的主动道歉,刚才两人还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在一方软弱后缓和了下来。
林玲知道朱清齐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除了上一次外,从来没有见他骂过谁,甚至连大声对下属说话的时候都很少。
而朱清齐对林玲格外地体贴和照顾,在许多同事不满林玲的工作作风的时候,朱清齐从来都是睁一眼闭一眼,甚至还总是为林玲开脱。当然,这和林玲可以为报社带来劲爆的新闻有关,但是也和朱清齐的随和不无关系。
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朱清齐对林玲大发脾气,也绝对是有深层原因的,林玲嘴上不依不饶,但是心底也在不停地反省自己。
“其实那天我也有错,我不该顶撞您!”林玲的语气也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恢复了女性的那种温柔。
朱清齐摆了摆手,意思是不用这么在意,“我知道你是个优秀的记者,做新闻行业就应该有那种对真相执著追求的态度。但是有时候,记者也应该会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林玲显然不太明白主编的意思。
“你想想看,一个王大山,即便他是全国最有名的鉴宝师,他的死怎么会引起T市高层的重视呢?上面还要把整个媒体封个严严实实。”
“《鉴宝》节目内部有黑幕,那些专家都在利用自己的身份谋取私利,这个事我们调查得已经有些眉目了。”
“林玲,你虽然是个经验丰富的记者,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你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就算《鉴宝》节目真的有什么问题,会因为这个惊动足以控制媒体的T市高层吗?”
朱清齐的话让林玲打了一个寒战,让她觉得似乎很有道理,所以她没有说话,也没做出任何的表情。
“虽然媒体解禁,但是你看看有哪个媒体做出了进一步调查和报道的,都还是停留在王大山命案本身上,也就是说所有的人都很清楚,这里边的黑幕很可能牵出更为深邃的问题,这些问题不是我们这些个小小报社能够承担的,你明白吗?”
“您是说,可能涉及腐败?”
朱清齐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语住的手势,“我们没有证据,什么都不能说。不过,如果拿古玩去行贿的话,既可以避开反贪局对受贿人银行账户的查阅,也可以掩人耳目,这确实是有可能的事情。”
“如果涉及那方面的问题,那么刑警队那头为啥也把权限放开了?”
“首先那个问题不归公安系统管,还有就是因为胡玉言是个聪明人,他从一开始就把他的侦查方向放在了命案上,他恐怕早就嗅到了这种不祥的味道。你仔细回忆一下,这次案件他是不是一直在特意回避你去参加调查啊?”
想起胡玉言在烧烤店前的拖拖拉拉,林玲也似乎觉察到了这点,她不得不暗自佩服朱清齐敏锐的判断力。
“是不是胡玉言根本不想查腐败的事情?”林玲问道。
“不,我相信他是个好刑警,但问题是,这个事不抓到实质的证据根本就没法办,不只没法办,还会引火烧身,胡玉言很清楚这点。”
“怪不得那家伙不告诉我他要去北京的事情呢!”林玲咬了咬嘴唇。
“我想北京有解开事件真相的那把钥匙,无论是什么状况,我想胡玉言这次肯定是想独自承担来自各方面的风险。”
“朱编,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说我现在还想去北京的话。你的态度是什么样的?”
“我不会再阻止你,你也一年没放年休假了,给你两星期假没有问题,你想去哪去哪,你的差旅费我会给你报销。但是我话说在前头,你关于这个案件的报道,我一个字也不会同意刊登在我们的报纸上。这就是我的态度,你明白了吗?”
林玲没有说话。
“现在报社改制了,这么多人跟着我吃饭,我这里不能有任何闪失,有风险的报道我是绝对不会同意刊登的,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也请你相信我对记者这个行业的尊重。”
“我能理解,但是也同样请您尊重我对真相的渴求。”
朱清齐点了点头,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张名片,“这是我一个北京老同学的电话,一块上学的时候,我记得他们家就是搞古董的,而且据我所知,他近些年来和王大山的关系非常密切,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可以找他帮忙。”
林玲冲着朱清齐感激地点了点头,她本想对他说一些错怪了他之类的话,但是这些话显然不是性格倔犟的林玲能够说出口的,而且在这种时候说出来,显然也有些苍白。
当林玲拎着旅行包要走出主编办公室的时候,她回过头对朱清齐说道:“一周,如果一周后没有任何结果,我就回来上班。”
朱清齐用慈和的双目望着林玲“,嗯,这里需要你!请你尽快回来。”
林玲根本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打车到了T市的远郊机场。自从她从王勇那里得知胡玉言要去北京的消息后,就再也坐不住了,她知道北京一定有什么值得胡玉言亲自出马的有价值的情报。
而她想和他同行,但是她知道恐怕胡玉言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林玲暗中要求王勇给胡玉言订购机票的时候,给她也订购一张。
王勇对林玲的要求一向是有求必应,但这次他感到了一阵的为难,因为胡玉言之前就警告过他,不要把这次的任何调查消息透露给林玲。而这次他不但要透露,还被要求买跟胡玉言同一班机的机票,王勇想这要让胡玉言知道回来自己肯定又要挨训了。
面对为难的王勇,林玲坚持不但要他买与胡玉言同一班机的机票,而且座位也要和胡玉言挨着。王勇一向拿林玲的无理要求没有办法,他想起胡玉言和林玲间那种朦胧的感情,再想想前几天胡玉言刚警告完自己,就带着林玲到了案发现场,种种迹象表明,即便林玲同去,恐怕胡玉言也绝不会有什么反感的。如果他非要追问,王勇准备来个一问三不知,咬定是林玲凑巧了和胡玉言坐同一架飞机,这叫缘分。王勇想到这一阵坏笑,就委托人给胡玉言和林玲各买了一张机票。
T市机场离市区很远,停机场也很小,飞机跑道更是少得可怜,所以只有三家航空公司在这里有业务,而且飞行的路线基本都是国内的重要省会城市。
但这种小规模的机场,并不意味着管理也很粗放,相反,狭小的机场虽然客流量很大,但是乘客却可以有序地进行着登机的流程,这和机场的地勤服务人员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有时候,人总是羡慕天空中翱翔的鹰,却很难注意到在洞穴里井然有序地工作的蚂蚁。鹰只会蚕食生活在地上的生物,而蚂蚁却在为生态平衡默默作着自己的贡献。
它们虽然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但是你能说谁是高尚的,谁是渺小的?林玲每当到机场都会思索着这个怪问题,可是她好像到现在都没有找到答案。
林玲来的时间正好,她所要乘坐的航班,已经开始检票登机。由于她的旅行包中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放到检验台上很轻松地过了安检。她没有特意等待胡玉言,而是径直走入了登机的通道。
登机后,林玲寻找着自己的座位,当她找到时,发现胡玉言早就登机了,座位就在自己旁边。她悄悄地来到他的身边,然后轻轻地坐了下去。
胡玉言感觉有人坐在自己旁边,向右望了望,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林玲。林玲伸出五个手指,微笑着向他使劲地晃动。
胡玉言并没有做出过度惊讶的表情,而是把脑袋向后仰去,做出了一个无奈的动作。
“这么巧啊?这都能碰见你!”
“想到了你会跟来,没想到你会跟我坐一趟飞机,是王勇订机票的时候,你要求他买跟我同一班机的吧?”
“不是,不是,就是碰巧遇到了,我去北京出差,碰见了胡队长你而已。”
“少来,你这是阎王爷打胶水——糊鬼!”
“哎呀呀,又开始刁难人,你说,这一路你要是没个人陪,该多闷啊!有我这样的美女陪你出差,你应该感到幸运才是啊!是不是?”
林玲捂着嘴笑。
胡玉言和林玲知道他们是彼此工作中的重要伙伴。他们常常通过工作上的互通有无,解决自己工作上的种种难题。虽然大多数情报是王勇透露给林玲的,但是如果没有胡玉言的默许,恐怕谁也不敢这么做。而胡玉言也正是借助于林玲的广泛关系网络和她对某些事件细节的分析,从而顺利破获了许多案件。
两个人遇到之后虽然时常奚落对方,但是谁都看得出来,两个人之间存在着非比常人的情愫。
“你前几天发短信告诉我,说《鉴宝》节目内部有问题,你说到底会有什么问题呢?”胡玉言突然向林玲发问。
“你少装蒜了,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地上的问题也有,天上的问题也有,就看你这个刑警队长敢管不敢管了。”
胡玉言没有搭茬,继续把脖子仰在靠背上。
“哎,如果你查到了很多惊天的秘密,你会不会继续查下去?”这次换成了林玲在发问。
“只要和命案有关,我都会调查。如果无关,我不会无中生有,因为很多事情也并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
林玲心想果然朱清齐的判断是正确的,胡玉言想的比自己要深得多。
“我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了,现在很累,不想说这些问题了。”胡玉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准备睡觉。
“你可得快点想啊,备不住飞机掉下去了,你再想这么深奥的问题就来不及了。”林玲用手摇晃着胡玉言。
胡玉言突然把手捂在了林玲的嘴上,小声呵斥道:“你胡说什么,这上面怎么能说这种话呢?”
胡玉言看着林玲的一双美目,本想发火,突然又觉得有点不忍,怒气顿时消了。
林玲吐了一下舌头,“知道啦,知道啦,不过有些时候人是要面对选择的,而且这种选择的时间很紧迫。作为记者,我选择跟你到北京去,而你应该选择什么呢?”
胡玉言叹了一口气,低下头,一语不发。
对于清查东郊三号货场的事,刘胜利早就接到了王勇的电话,但他并没有委托下属去做。
自从亲力亲为调查王大山的事件后,刘胜利渐渐觉得自己也可以做一个称职的警察,而一向懒散的他也好像重新找到了查案的乐趣。
拍卖会结束后,刘胜利找到了管片民警刘小钟。
“刘所要去哪?”
“东郊货场!”
“啊?挺远的呢!”
“是,给我找辆自行车来。”
“这么远,您为什么不开车去啊?”
“我当年下片,啥时不是骑车去的啊!”
“可真不像您的风格!”刘小钟笑道。
“少废话,找车去!”
刘小钟很快给刘胜利找了一辆老式的二六自行车,她自己骑上了飞鸽“公主”,两人一起兴致勃勃地出发了。
刘小钟是刘胜利一个老同事的孩子,虽然在所里他们二人是上下级,但是私下里刘小钟总是喊刘胜利一声“刘叔”。
后来刘小钟结识了同样是东郊人的市局刑警队的邢振玉。
邢振玉是大学毕业,又是警队里的精英人物,当时有很多人给他介绍对象,而相貌不出众、学历只不过是司法警官学校的刘小钟却突然找到了刘胜利,直接对这位刘叔说她喜欢邢振玉。
刘胜利当时也没多想,在百花丛中横路杀出,把邢振玉、刘小钟约出来吃了顿饭。
有缘人也要靠好媒人的撮合,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两个人没到半年的时间就订婚了,随后不久就结了婚。很多人事后认为,纯粹是刘胜利忽悠的结果,但刘胜利那天到底是怎么忽悠的没有人知道,邢振玉和刘小钟后来也只字未提。
这让更多的人相信刘胜利在破案方面懒惰,在人际关系方面却有他的独到之处,多难的公关在他那里都能变得举重若轻。
两人骑了四十多分钟,终于到了东郊货场,他们各自扶着自行车往里走。
刘小钟看看刘胜利笑道:“头一次看您骑自行车出来巡视啊!”
“二十多年前我跟你爸爸哥俩骑着车满城转,那时你才这么高。”
说着刘胜利往自己的膝盖处比划了一下。
“那时的事,您还记得这么清楚呢?”
“嗯!很多事是不可能忘记的。”
“一直想问您个问题?”
“说,跟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当时您是怎么让邢振玉喜欢上我的?我又不是什么美女。”
“怎么突然问这个?怎么?他现在对你不好吗?”刘胜利皱了皱眉头。
“那倒不是,我只是觉得当时有那么多人争着给他介绍对象,我咋也想不通那天就跟他见了一面,我俩咋就成了呢?”
“缘分呗!”
“我才不信呢!一定是您跟他说了什么,告诉我吧!”
“小傻瓜,邢振玉他爸爸原来就是我的手下,我早就把后方阵地给你拿下来了,哈哈!”
“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我也跟小邢单独说过一句话,感觉那句话也起过作用!”
“什么?”
“我说刘小钟同志会是未来能给你很大帮助的人!”刘胜利笑道。
刘小钟努了努嘴,“您说的可是够功利的!”
“不为自己未来考虑,男人偏要找一个美女,女人非要追求一段琼瑶式的爱情来结婚都是不成熟的,小邢从这方面看是个聪明人。”
“要是他只为这些结婚,我可要重新考虑我们俩的关系了。”
“放心吧,小邢是个很聪明的人,他虽然对那个问题有所考虑,但他懂得必须是喜欢的人才可以结婚的道理。他跟你结婚,是因为你的身上有吸引他的地方。”刘胜利露出了坏笑。
“我又不漂亮,我什么吸引他啊?”
“女人吸引男人的未必只是美貌,比如,谈吐、知识,甚至身上特别的香水味,都有可能吸引你周边的男人,你身上一定也有很吸引他的东西的。”
刘小钟没有料到自己面前这位满脸皱纹的大叔会说出如此一番对女性理解深刻的话来,“那我身上有什么?”
“我感觉是你身上的气质吧,一个女警身上散发出来的迷人气质,是其他女性很难拥有的,而且像你这种片警,警服不离身,这种感觉对于男人的冲击绝对是难以想象的啊!”
刘小钟想了想,确实那天去见邢振玉时自己穿的就是警服,不过她马上微笑道:“刘叔,你就讽刺我吧,我还叫有气质啊!”
刘胜利把鼻子一歪,“爱信不信,别对自己没信心,我们小钟可是很优秀的,哈哈!”
说着,两人走到了三号货场前。
“好大的一片啊!比原来扩建了很多倍!”刘胜利扶着自行车在这个他久未来过的地方站了半天。
“原来这里是什么样子啊?”刘小钟问道。
“计划经济时代,这里就是个很简陋的货仓,全市调拨来的粮食都在这里储存,当时条件很差,粮食运到这来,却有一大半因为没有良好的保存条件而发霉。”
“啊?那怎么办啊?”
“怎么办?照吃不误,自然灾害那几年不知道饿死多少人,有口吃的就不错了,老百姓能分到粮食,还管发霉不发霉。后来改革开放了,这里先是做了农贸批发市场,那阵这个货场很乱,鱼龙混杂,治安很差。后来这里又聚集了一帮乡下人,现在叫农民工了,到这里找活干,这里又成了T市最早的劳务市场。”
“这里还真是历史悠久啊!不过您不知道现在这里都在干什么吧?”
“嗯,我确实很久没有来过这里了!”
“这里现在基本上都是空的,在这存货的人很少了。”
“哦?为什么?”
“可能还是地点的原因,这里离市区远,离咱们新兴的工业区也远,在这里存货要花费更多的运输成本,所以这里就被闲置下来了。可惜了,政府花了很多钱投在这里,却没有多少人来租用。”
刘胜利点了点头,“不过这里既然人很少,干点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倒是个好地方。”
“您还记得上次咱们片有过一场械斗吗?地点就在这里,两个流氓团伙互殴,由于没有目击人及时报警,械斗最后造成了一死多伤。”
“你看看这里,每个货仓之间都有着很大的空隙,而且这些货仓都被闲置,如果某些人在其中干一些掩人耳目的勾当,恐怕不容易被人发现吧!”
“那倒确实是有可能的事情。”
“从王勇那边传来的消息来看,在滨海市那头已经缴获了一批要走私出境的古玩,而在咱们市的高速公路入口处也缴获了一批古玩,而那条高速公路就通向滨海市。”
“就是说我们市要出去的这批古玩也是要走私出境的?”
“王勇没有言明,但是我觉得有这个可能性,而据在高速公路入口被警方扣留的司机说,他就是从三号货场出的货。”
“您的意思是说,这里是个地下的古玩走私基地。”
刘胜利点了点头,“绝对有这种可能性。”
“可是这里这么大,只有我们两个人,要挨间查一查吗?”
刘胜利摇了摇头,“只要注意一些特别的东西就行了,比如,哪个货仓比起其他的货仓更干净,哪个地方比起其他地方多了一些设施等等。”
刘小钟突然兴奋地说道:“有的,有的,有个仓库非常特别,因为那里有个烧窑。”
“烧窑?”
“对,用砖垒的。我记得就在那边。”刘小钟说着骑上了自行车,朝那个方向骑去。
刘胜利也只好骑上车,跟着刘小钟,“看来你总是来这里啊!”
“都是因为管片被这个货场隔开了,有时我会骑车从这个地方横插着过去,比走外边的马路要近。”
刘胜利跟着刘小钟拐弯抹角地骑了一会,来到了一个中号的货仓前。这个货仓虽然不大,但是却远离其他货仓,可以说是一个完全独立的单元。刘胜利下了车,在货仓四周绕了一圈,果然在货仓的一侧发现了一个很大的人工垒砌的烧窑。
“我原来每次从这里过都感到奇怪,感觉这个窑好像一直都有人在用似的。”
刘胜利走进这个砖窑中,上下看了看,“近期应该已经废弃了,里边乱七八糟的。”
“这是谁家的货仓?”
“这个因为好奇,我还真查过,是东郊宾馆租用的。”
“东郊宾馆?”
“对!”
刘胜利一边寻思着一边说道:“走,跟我进去看看!”
刘胜利溜到了货仓的门前,门并没有上锁。刘胜利一把拉开了那道铁门,一步迈了进去,然后才大声喊道:“请问有人吗?”
货仓内只听到刘胜利苍老的回音,却没人答话。
刘小钟也一脚踏进了货仓内,虽然每次都从这里经过,但是进到货仓中来她还是第一次。
“这里边还真空旷。”刘小钟开始观察这个庞大货仓的布局。
整个货仓中间什么都没有,但是地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脚印,而大门的另一边,堆放着几张奇怪的桌子,因为每张桌子上都有个盘状的东西。
刘胜利捡起地上的一张报纸看了一眼,然后对刘小钟说道:“报纸是前天的,这里不久前还有人来过。”
“您看看这是些什么啊?”刘小钟走到角落里,看着那一堆堆上面铺满了灰尘的盘状东西。
刘胜利走了过去,看了看桌子,发现每个桌下,还有个突出的踏板。他一脚蹬了上去,只听到哗啦哗啦的声音,原来是桌上的盘子开始转动了起来,而灰尘一下子被这个旋转的盘子抖开了。
“我想起来了,看过《人鬼情未了》那个电影,那里边有个制作陶器的那种沙盘,跟这个一模一样。”刘小钟喊道,她的喊声在空旷的货仓内回应着。
“这就对了,你看看这个。”刘胜利又从那堆桌子的角落里捡起了一个东西。
“这是什么?”
“应该是一件瓷器的碎片,上边还有裂纹呢!”
“这您不懂了吧,这叫开片!《鉴宝》那个节目上经常说到,是宋瓷常有的。”
“你也常看那个节目啊?”
“是啊,我觉得比看电视剧有意思,不过这个货仓里怎么会有这种碎片呢?”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原来应该是一个制造瓷器的加工厂,里边做捏制、打磨之类的事,而外边那个窑是烧制瓷器用的,这碎片应该就是他们的产品之一。”
“这里还有个瓶子。”刘小钟拿起掉在桌子角落里的一个玻璃器皿,里边装着紫色的晶体,“这是什么东西?”
“拿来我看看!”刘胜利从刘小钟的手里接过瓶子,然后打开盖子,从外边往里边看了看,又闻了一下,“应该是高锰酸钾!”
“高锰酸钾?您还真是懂行啊,连这个都知道。”
“前两天我那小孙子说他小鸡鸡痒痒,结果到医院一检查大夫说是真菌引起的,给开了点这玩意,让把这些东西泡在水里,然后泡他的小鸡鸡。”
刘小钟没有孩子,听到“小鸡鸡”这三个字还是有点忌讳,脸上泛起了红潮,“这既然是个瓷器加工厂,那要高锰酸钾这玩意干啥?”
刘胜利摇了摇头。
刘小钟继续往里边走,试图再有什么新发现。再里边堆放着的是一些沙袋,沙袋的一头连着绳子。
刘胜利此时也跟着走了过来,“这里边倒是家伙齐全呢。”
“不太对啊!您看,这些沙袋的绳子怎么都是断的?”
刘胜利仔细看了看这些绳子的断口,有明显的焦糊迹象,然后他又看了看房顶,“上边有几个滑轮。”
“嗯,看见了,这些沙袋用这些滑轮吊起来过。”
“你再看看这个!”刘胜利指着沙袋的右边。
“这么大个的照明灯啊!这个地方有一个看来就足够了!”刘胜利看了看这个巨型的灯具。
“这东西原来应该是挂在房顶的吧?”
“挂在房顶?”
“对呀!要不怎么照明呢?”
“不对,这东西不只是用来照明的!”
“那用来干什么?”
“杀人!”
“杀人?等等,我想想啊,王大山就是被一个照明灯砸死的,难道……难道这里是谋杀案的彩排现场?”刘小钟盯着眼前的一切,瓷器、灯具似乎都与命案有着联系。
“王勇和胡玉言这会可能都在外地,赶快通知你丈夫,让他带鉴定科的人赶快过来。看来案子有眉目了。”刘胜利的话带着一种兴奋,得意的表情溢于言表。
刘小钟立即给邢振玉拨通了电话,把三号货仓内的情况和具体位置告诉了他,让他带鉴定科人员到现场来。
打完电话后,刘小钟发现刘胜利正站在货仓中央,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刘小钟走了过去,笑着说道:“问您个问题?”
“今天你的问题真多,说吧!”刘胜利这会用眼环顾着现场的一切,生怕还有什么遗漏。
“您之前为什么那么懒啊?”
“什么?”刘胜利正在到处看着,却突然被刘小钟的问题问住了,表情有点尴尬。
“您为什么一直这么懒呢?”
刘胜利假装生气道:“没大没小,问这种问题。”
“只是觉得很奇怪,这个案件之前,您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给你打个比方吧,人就跟瓷器一样,本来是件好的工艺品,可是非把自己往古玩里边放,可真放到那里边去了,让人供着,想想也就这么回事,倒没什么意思了。我现在就有点这意思,住上了大房子,开上了高级轿车,但好像一切都变得没有什么意义了,人的激情没有了,也就自然变懒了!”
“那为什么现在对这个案件突然又有了兴趣呢?”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又找到了当年当警察时那种意气风发的感觉吧,我最快乐的那段日子应该是跟你爸爸骑着自行车到处去管片转的时候,那时候虽然钱挣得少,却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好警察,很快乐。后来我一度失去了这种快乐,时常认为自己不太适合当警察了。但这个案子又让我找回了当年的那种快乐,我突然觉得其实我还是蛮适合当警察的,这个是我这几天才想明白的。”刘胜利笑着说道。
只过了二十多分钟,只见货场外尘土飞扬,三辆警车带着刺耳的刹车音环绕着停在了这个货仓的门口。
从车上下来了十多名警察,但是却不见刑警队三巨头胡玉言、王勇、邢振玉中的任何一位。
为首的是一位五十多岁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而她的身后是一个身穿便装的少女,少女的肩上跨着一个大号的工具包。
“何大姑,好家伙,还用您亲自出马啊?”刘胜利一看是老朋友,顿时眉开眼笑。
来人正是市局鉴定科的主任何玉华,“刘胡子,你就会耍贫嘴。小邢刚才接到任务出门了,临走前嘱托我务必带人过来。”
“这个货仓很可能就是《鉴宝》案犯罪嫌疑人预谋犯罪的场所,所以得请你们鉴定科过来看看。”
何玉华冲着刘胜利点了点头,又冲着后边的少女说道:“张敏,开工了!”
张敏没有说话,将长发一抖,用手捋了捋,抓成了一股,甩在了右耳前,然后在口袋中掏出一个发带,把长发固定成了一个简易的辫子,随后便跟在何玉华身后走进了货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