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回到广尾圣特雷沙公寓后,老爸也很少开口。

“幸好他没家人。”老爸一脸苦涩。

“凉介,中国安全部欠你一个人情。我们竟没发现内部有叛徒。”翡泪出声。

黎明前,岛津先生满脸倦容地出现。

“六本木清理完了吗?”

“对,就当黑道火拼处理。冴木,那餐厅老板是你的老友吧?”

“嗯,司法解剖结束后,通知我一下,我会帮他办葬礼。”

岛津先生点头。

“翡泪。”老爸催促道,翡泪从皮包拿出梅本的笔电。

“我会找人分析。”岛津先生接过。

“应该能找到波波夫、梅本与俄罗斯黑手党勾结洗钱的证据。”老爸说。

“三浦的事呢?”我问。

“三浦?”岛津先生望着我。

“笔电里找到一个地址,那里有游艇码头及度假公寓,或许是梅本他们目前的藏身处。”

“我会派人调查。”

“等一下,”老爸喊住岛津先生。“有没有查到尼可的下落?”

岛津先生摇摇头。“虽然侦讯过在白金逮捕的那些家伙,但他们口风很紧,仍不晓得B据点在哪里。”

“要是到三浦抓梅本和波波夫,反而让尼可带走莫利斯,事态只会更加恶化。不如放波波夫他们自由行动,还比较容易找到莫利斯。”

听完老爸的话,岛津先生陷入沉思。

“你想想,最危险的情况,就是核弹落入尼可手中。波波夫和梅本拿到核弹,顶多拿去卖钱。”

老爸说完,看着翡泪。

“中国政府呢?如果发现核弹,会要求日本政府归还吗?”

翡泪摇摇头。“怎么可能,中国政府在公开场合会否认所有关系。一旦找到核弹,先破坏引爆功能,后续交由日本政府处理。这是我接到的命令。”

“机场附近已加派人手。除加强留意持‘罗德诺夫’名义护照的旅客,同时严格盘查外貌特征相似的入境外国人。为防止尼可绑架莫利斯,也请霹雳小组随时待命。”岛津先生说明。

“尼可知道警方已控制他们的旧据点,应该不会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机场。飞机上无法通讯,莫利斯大概不晓得女儿早就逃离尼可的魔爪。所以,莫利斯入境后,哪一方人马最先与他接触,将会影响到他的下一步行动。”老爸分析。

“情况对波波夫他们较有利。莫利斯入境后,应该会立刻跟梅本、波波夫联络。”

听我这么推测,老爸摇摇头。

“那倒未必。目前,只有尼可清楚莫利斯搭哪班飞机,几点抵达日本。要是尼可禁止莫利斯联系日本的‘帮手’,等于断绝莫利斯的对外管道。”

“会发生这种情况吗?”

“攸关女儿性命就难说了。”

“不过,就像阿隆提到的,若莫利斯失忆,不记得核弹藏在何处,单单听从尼可的指示未免太危险。即便尼可禁止,他也会设法与波波夫他们联络吧?”翡泪说。

“总之,倘使警方无法在机场拦到莫利斯,却拘禁波波夫等人,与莫利斯之间的线就断了。”

老爸看着岛津先生。

“目前应该放长线、钓大鱼,让波波夫自由活动。况且,除了梅本健一,警方没理由逮捕其他人。”

岛津先生叹口气。“好,那就只监视他们,先不动三浦那里。但万一波波夫和莫利斯私下联络怎么办?”

老爸看着我。“这种时候,就换我们上场。阿隆是协助蒙妮卡逃走的英雄,就算他擅闯三浦,对方也不至于对他下毒手。”

“又派阿隆出马?”岛津先生颇为讶异。

“万一莫利斯已想起核弹的下落呢?不派人去一趟,根本无从确认。”

“这跟阿隆有什么关系?”

“阿隆是莫利斯女儿的救命恩人。据说莫利斯很疼爱女儿,我们不妨利用这一点。”

“呃,关于这一点,还没确认当事人的意思……”我插嘴。

“你不愿意吗?”老爸看着我。

“不是不愿意,只不过,大部分的父亲似乎都不喜欢女儿的男友?”

“我没女儿,所以不清楚。”

哇哈哈。

“父亲曾邀我男友回家吃晚餐,想借机毒死他。幸好母亲发现,及时阻止。”

听到翡泪的话,大伙都吓一跳。

“你父亲到底是……”

“不,只是普通的公务员。”翡泪耸耸肩。

“你究竟愿不愿意?”老爸盯着我。

“知道啦。”我回答,“一切因我而起,我会负责到底。”

“好,那我和翡泪会在附近支援你。”

“你们不陪我一起去吗?”

“要是波波夫已召集兵力,分头行动比较妥当。不然,我们统统遭压制可就没戏唱。”

翡泪瞪大眼,“你们真的是亲生父子吗?”

“最好别问这个问题。”我应道。

隔天中午,我沐浴在晴空下,骑机车前往三浦。老爸和翡泪开车跟在我身后。警方发现翡泪的BMW停在六本木的路旁,又在张的尸体上找到车钥匙,于是,岛津先生索性还给她。

笔电上记录的那座度假村,恰恰位在油壶和诸矶中间,且有个很长的名字,叫“三浦度假游艇俱乐部”。

我在衣笠下横滨横须贺道路,笔直骑到林的十字路口,接着往南前进。以前我常载女生到这一带。

俱乐部的大门十分气派,两栋十层楼的度假公寓之间,是建在海边的游艇码头。

我骑进敞开的大门,在码头前方停车。面向大海建有两道堤防,两侧分别停着游艇和快艇。

南欧风的露天咖啡座充分散发出有钱人度假的优雅气氛,但坐在外头的家伙把这种气氛破坏得荡然无存。四名穿黑色双排扣西装的男子,拿着手机,目露凶光地环顾四周。

其中一人从刚刚就注视着我。虽然骑机车的高中生与游艇码头格格不入,但他们不也半斤八两?

我不理会那几个黑道兄弟的视线,脱下安全帽,走向咖啡座。盯着我的眼睛从两只变成八只,射出的目光益发锐利。

我故意在黑道兄弟的隔壁桌坐下。外头的座位除了他们,没有别人,坐哪里都一样。

向服务生点杯苏打水后,我叼起一根烟,拍拍口袋,问瞪着我的一号兄弟:

“呃,你有火吗?”

一号兄弟显然十分惊讶。

“嗯。”

说着,他递给我都彭打火机。在海边点火可得费一番工夫。

“谢谢。”

点完火,我吐出一大口烟。

“你从哪来的?”

一号兄弟问我。

“东京。”

“骑那个来的吗?”

“对,我跷课。海边果然很棒。”

“这里有熟人吗?”

在一号旁喝着冰淇淋苏打的二号出声。

“有,一个很可爱的女生,是俄罗斯和法国的混血儿,叫蒙妮卡。”

喀睫一声,四人倏然站起。送苏打水来的服务生吓得愣在原地。

“你是谁?”一号低吼。

“区区打工侦探。”

“什么?”

我接过苏打水,吸了一口。我原想喝哈蜜瓜口味,送来的却是樱桃口味。

四人把我团团围住。

“小鬼,敢耍花样,就让你直着进来,躺着出去。”

刚刚没吭气的三号沉声恐吓,嗓音非常沙哑。

“麻烦转告梅本先生和波波夫先生,阿隆到了。”

说完,我四处张望。刚刚还看得到翡泪的BMW,如今却消失无踪。难道他们丢下我不管了?不过,老爸再好色,应该不至于对翡泪下手。

我猜啦。

“再报一次你的名字。”

二号拿起手机命令我。

“阿隆,冴木隆。”

二号转过身,讲起电话。

不久,健一和蒙妮卡自较里边的度假公寓走出。健一穿着口袋工作裤和背心,蒙妮卡则是短裤搭T恤的打扮。

“阿隆!”

一看到我,蒙妮卡便从码头飞奔而来,马尾在脑后摇晃。

我立刻起身,蒙妮卡搂住我的脖子。

“阿隆,我好想你。”

她吻上我的唇。

戴墨镜的健一臭着脸,双臂交抱站在不远处。

那几个黑道兄弟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坐下继续做事。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蒙妮卡松开我后,健一走近问道。

“只是凑巧。我骑机车出来散心,却发现蒙妮卡落寞地望着大海。”

我指向公寓,蒙妮卡瞪圆双眼。

“不会吧。”

“少耍嘴皮子。你知道这里,代表条子也知道吧。”

“不清楚,我老爸住院了。”

“咦,凉介怎会住院?”蒙妮卡问。

“你们晓得昨天‘麦克斯’发生枪战吗?”

“当然。条子也为这件事在找我们。”

“药头次郎中弹身亡,我老爸也被流弹波及,幸好只是破点皮。”

也许健一有熟人看到老爸浑身沾满次郎鲜血的模样。

“次郎是谁杀的?”

“一个中国人,他在六本木的其他地方被干掉了。”我没撒谎。

“你来这里干嘛?”

“当然是代替我爸和你们谈那件赚钱的生意。”

健一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我望向蒙妮卡,问道:

“你见到爸爸了吗?”

“还没,联络不上他。”蒙妮卡难过地摇头。

“蒙妮卡,这种事不必告诉他。”

健一插嘴,蒙妮卡激动地反问:

“为什么?阿隆救了我,而且,也是他告诉我,爸爸是我的亲爸爸。”

健一皱眉瞪着我,“要跟我们走吗?”

“当然,我就是为此而来。”

“好开心,又能和你在一起。”蒙妮卡雀跃不已。

“你突然不见,害我好担心。”我牵着蒙妮卡的手。

“对不起,波波夫先生说这样对爸爸比较好。”

“跟我来。”健一走在前头。

我被带到最顶层的十楼,室内装潢得极尽奢华。

波波夫、梅本、村月,还有一个面无表情的银发白人在场。

“阿隆,冴木先生出什么事?”波波夫上前迎接我。

“他住院了。”

“住院?”

“他被卷入昨天我们店里的枪战。”健一回答。

“伤势严重吗?”梅本关切道。

“不,只是一点皮肉伤。”

“药头次郎被中国人杀了。”

听到健一的报告,梅本摇摇头。

“那种人渣死了也无所谓。你们怎会去我的店?”他问。

“谁教你们统统不见人影。老爸担心住院时生意有什么进展,便派我过来。”

波波夫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

“在电脑里找到的。枪战时,我趁乱偷看办公室的电脑。”

梅本神情骤变,“办公室的门上了锁。”

“当时门开着。”

“不可能……”

“够了。”

波波夫制止我们。他指着坐在一旁的银发白人说:

“他是我生意上的朋友阿历克塞。这次的事,我找他来帮忙。”

“请多关照。”

我行一礼,但阿历克塞根本不理会我。不知是听不懂日文、讨厌日本人,还是纯粹不喜欢我,总之,他冷冷望着我,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我们正尝试和罗德诺夫联络,不,应该说是莫利斯。没想到你会察觉罗德诺夫的真实身分。”

波波夫说道,我耸耸肩。

“中国国家公务员的叛徒告诉我的。”

“张吗?”波波夫瞪大双眼。

“你认识他?”

“当然。张在巴黎时,帮莫利斯办过不少差,因为国际刑警组织掌握了军火市场的消息。他在日本吗?”

“他潜伏在‘八月狮子’的余党中,早前来到日本……”

我回答后,恍然大悟。之前翡泪要去“麦克斯”时,张没同行,原来是不想遇见波波夫和梅本。

“所以,昨天在我们店里闹事的中国人……”健一出声。

“就是张。他对翡泪小姐开枪。”

“翡泪呢?”梅本问我。

“不知道,她应该很忙吧。毕竟在日本国内引起这么大的风波。”

梅本露出怀疑的目光。

“尼可收买了张,才晓得罗德诺夫是蒙妮卡的生父。而我察觉莫利斯可能还活着,所以张绑架我,并带去尼可那里。”

“他打算杀你灭口吗?”波波夫问。

我点点头。波波夫望向那个叫阿历克塞的冷漠白人,视线又移回我身上,说道:

“阿隆,事情的经过蒙妮卡已告诉我们。你很勇敢,我代表莫利斯向你致谢。”

“别客气。”

“问题在于莫利斯和逃走的尼可。听蒙妮卡说,尼可预谋在东京引爆核弹,此话当真?”

“对。但蒙妮卡的爸爸不是丧失记忆吗?还是,莫利斯先生已想起一切?”

波波夫与梅本互看一眼。波波夫叹口气:

“我们也不清楚。莫利斯的记忆正渐渐恢复,只要他记起核弹放在哪里,我们打算去取回。”

“取回后,当然会出售吧?”

我问,但没人回答。梅本向健一使个眼色。

“蒙妮卡,要不要出去走走?”健一邀她。

“不要。你们在谈爸爸的事,我才不要一个人离开。”蒙妮卡摇头。

“蒙妮卡,这些都是生意上的事。为了唤起你爸爸的记忆,我已投资好几十万美元。”波波夫解释。

“你要靠出售杀人武器,回收这些投资吗?”蒙妮卡一脸泫然欲泣。

“蒙妮卡,那不是我们制造的。核弹的确是杀人工具,但光是买卖,就和绘画或雕刻作品没两样。”

梅本从旁帮腔,真是狗屁歪理。蒙妮卡含泪望着我。

“阿隆,你和凉介也想靠爸爸的核弹赚钱吗?”

这问题太难回答,但我不可能告诉她实话。

“当然,这家伙和他老爸中途参一脚,就是想分一杯羹,不然就是条子的抓耙仔。”

健一故意给我难堪。

蒙妮卡倏地起身,“我去看海。”

说完,她走向门口。波波夫看着身旁的白人,示意道:

“阿历克塞……”

“达——”阿历克塞回答后站起,尾随蒙妮卡离开。

“阿历克塞之前在Spetsnaz,你听过吗?”波波夫问我。

“嗯,是俄罗斯特种部队吧。”

“对。此外,他是处理核弹的专家,所以我和他签约,请他担任顾问。”

“莫利斯何时抵达日本?”

“今天晚上。目前虽联络不上他,但到日本后,他一定会找我们。”

“万一尼可禁止他和你们联系呢?或许莫利斯以为蒙妮卡还在尼可手上。”我说。

没人回答。隔一会儿,梅本开口:

“警察会在机场监控吗?”

“当然,他们得阻止尼可带走莫利斯。”我回答。

“所以,若是去机场,警方也不会放过我们。”

“警方要找的是尼可和莫利斯,并不是各位。”

至少目前如此,我对在场所有人说道。

“我不相信这家伙,搞不好到时你会向警方出卖我。”健一咬牙切齿。

“即使他不出卖你,警方也有充分的理由逮捕你。你是自作自受,谁教你之前做一些不入流的生意。”

梅本泼健一冷水,随即望着我。

“拿到莫利斯的核弹后,我们兄弟会离开日本。”

“怎么防止尼可带走莫利斯?”

“这就是眼前要讨论的。既然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便得由其他人去接莫利斯。”

“楼下的那些兄弟吗?”

“原本打算找他们,但警方守在机场,他们也会被锁定。”

“那要派谁去?”

波波夫和梅本互看一眼。

“你,阿隆。”

“啊?”

“这怎么行。”健一反对。“他搞不好是条子派来的。叫他去接莫利斯,等于把莫利斯交给条子。”

“这正是证明他不是卧底的大好机会。再说,不是只有他,阿历克塞也会同行。”

波波夫看着健一。

我的妈呀。

“呃,阿历克塞先生会讲日文吗?”

“他会一点英文。”

“尼可和他手下在机场看到我,不就白忙一场?”

“阿历克塞会搞定。”

这些人弄错重点了吧?

“尼可晓得莫利斯搭几点的班机到东京,若他抢先埋伏……”

“我明白你的担心。不过,莫利斯是行家,不会轻易被抓,一定会和我们联络。”波波夫自信满满。

“只有我和阿历克塞,莫利斯可能不知道我们是去接他的……”

“蒙妮卡也会去。”

“什么?”

我又吓一大跳,但随即察觉波波夫的用意。

波波夫和莫利斯并不完全信任彼此。波波夫怀疑莫利斯记得藏核弹的地点,却故意声称“想不起来”。

这就能解释,蒙妮卡为何始终在日本受梅本和波波夫的庇护。

换句话说,蒙妮卡是避免莫利斯独占核弹的“人质”。

因此,莫利斯或许一直假装没想起核弹的下落,波波夫他们也始终对他存疑。

他们相互欺骗,玩心理战。

在“港俱乐部21”旧址发现的尸体,促使这出戏走向落幕。

阿隆,你太聪明了。但自我陶醉片刻,我赫然发现,核弹处于随时可能被拿走的情况,不由得大吃一惊。

若莫利斯是真的失忆,即使遭尼可挟持,核弹至少有一半的机率不会被夺走。相反地,若他记忆已恢复,核弹百分之百会落入尼可手中。

绝不能让这种情形发生。

“今晚,你和蒙妮卡、阿历克塞一起去成田带莫利斯回来。万一受警方阻挠,阿历克塞就会对你不客气。我的朋友已先前往机场,负责对付尼可的袭击。”

波波夫告诉我。

“他们会引起警方的注意,但和你们分头行动,所以不会影响你们。”

很显然地,波波夫等人的算盘是,海轮会用来对付“圣人”,我用来对付警方。在警方而书,我是人质:在莫利斯而言,蒙妮卡是人质。

闯入他们藏身之处的我,无可避免地成为人质。

我叹口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飞蛾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