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乐美》剧组外景队阵容
(剧组人员名单)
导演 艾维·特芙拉
第一助理导演 乔伊斯·伊兹那
助理导演 罗德·法洛
助理导演 约翰·特拉维斯
摄影指导 理查德·沃金森
第一摄影师 杰克·戴维斯
第二摄影师 保罗·盖伍德
美术指导 奥利佛·巴雷特
道具管理 麦克·贝利
佩里·波诺
舞蹈设计 拉里·霍华德
发型师 吉姆·贝兹
化妆师 巴特·奥斯汀
录音师 彼得·法布雷
录音助理 艾迪·托马森
第二录音助理 马隆·瓦伊达
制片 史蒂夫·亨特
丹尼·杰克逊
厨师 里卡多·兰扎
(演员名单)
莎乐美松 崎玲王奈
希罗底卡 罗尔·达内尔
希律王 文森特·蒙哥马利
约翰杰 洛姆·米兰德
刽子手A 山姆·霍奇斯
刽子手B 丹尼·费舍尔
卫兵A 阿道夫·梅亚
卫兵B 法兰克·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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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特拉维夫机场到死海的这段路程,往往使初到此地的游客们感触良多。车子刚离开市区不久,展现在眼前的就是一大片人工开垦出来的农田,可是往前走了不远,这片田地就像无力继续开垦下去似的不见了。不仅如此,甚至连人类生活以及生命存在的迹象也完全看不见。很多人一定认为,即使身为万物之灵的人类,似乎从《旧约·圣经》时代起就无力改变这片土地。这是块上帝所创造出的,最不适宜人类居住的土地。
有太阳的时候,如果离开车子到外面走动,除非是体力特别出众的人,不然不到三十分钟就会出现脱水的症状。然而,正为此心情沉闷的旅客,当看见一望无际的死海终于展示在自己眼前时,也不得不承认,这里又是上帝创造出的世上最美的地方。突然出现的这片浩瀚的湖水,似乎可以抚慰口干舌燥的旅客们的心灵。然而,这片看似魅力清澈的水却根本不能用来解渴,因为其中盐分的含量极高。
远古时代,当人们传过身后这片毫无生命气息的土地,好不容易才来到水边,却发现这里的水不能喝时,心情会变得如何呢?上帝究竟在水里投放进了什么教诲?想用此给我们带来何种启示?这些都成了世上最难解的谜团。
因此,这座湖里连一条鱼也没有。汇入死海的河流在尚未流入这里之前,水里都还能找到鱼的踪影,可是一旦河水流入死海后,水中所有的生物都会立即死去。
死海很美,它的美丽异于世上任何湖海,是一种美感独特的风景。四周没有一丝绿意,让人觉得自己仿佛沦落到哪个不知名的其他星球上,极目所至,尽是一片灰白干燥的土地。
这片水域就展现在这片干燥的土地里,呈现出一片洁净的翡绿色,水面连一片浮尘也找不到,到处只能看见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该有的白色海岸。海岸上竖立着许多美丽的白色岩石,还能看见阳光下反射着亮光的白塔,宛如几个孤独的人影静静地伫立在水边。这些奇妙的岩石,其实是盐凝结成的。
死海超乎绝伦的美,是死亡所特有的美。这里拒绝一切动植物、水中微生物,以及所有有生命的物体生存,它美得就像一片由水构成的沙漠。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片狭小的独特的土地上,竟集中诞生出世界上绝大多数占统治地位的宗教。
根据《旧约·圣经》的记述,从“诺亚方舟”开始算起,亚伯拉罕属于第十代。上帝为了表彰他信仰坚定,所以就把迦南这片土地,也就是现在的巴勒斯坦赐予了他。但是,迦南不久之后就遭遇严重的饥荒,亚伯拉罕的儿子雅各布率领族人逃到了埃及。然而在埃及等待他们的却是残酷的奴隶生活。他们辛苦劳作,渴望救世主的出现,终于在摩西的带领下逃离了埃及。
摩西率领一行人逃到西奈半岛,上帝在那里授予摩西著名的“十诫”。一行人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巴勒斯坦。在以后的两百年里,他们一直过着安定的生活。《旧约·圣经》上记载的这段故事,也宣告了“犹太教”的诞生。
他们在耶路撒冷修筑神殿,在那里把感谢的祈祷奉献给引导自己脱离苦难的上帝。但他们的苦难并没有到此结束,接下来又要迎接一次次真正的苦难。历史上没有任何民族像犹太人那样遭受过诸多来自各方的迫害、歧视和苦难。其后不久,耶路撒冷就被巴比伦帝国所征服,大批犹太民众被作为巴比伦帝国的俘虏被强行带走。而巴比伦帝国后来又被波斯帝国打败,犹太人被允许重新回到了耶路撒冷。他们回国后重新修复了一度被彻底毁坏了的神殿。
但是,统治了波斯帝国的亚历山大大帝去世后,犹太人又继续被希腊人所统治。犹太人被迫接受了希腊文化,不得不在希腊人的残酷统治下苟延残喘着生息下去。他们一次次奋起组织反抗,终于迎来了本民族的独立。但是不久罗马帝国的铁蹄又践踏上他们的土地,耶路撒冷随即被强悍的罗马军队所攻陷。犹太人被赶出了巴勒斯坦地区,并分散流落到世界各地。
这只是犹太人流浪的开始。失去了祖国的犹太人只能将自己的执著用在金钱上,他们的这种守财奴的特性和历史上出卖耶稣基督的犹大的形象相迭加,因此在世界各国都被当地人所嫌弃。他们被迫佩戴代表犹太人身份的徽章,被强制住进专为犹太人建造的聚居区,后来甚至还遭受到希特勒的大规模屠杀。
从二十世纪初开始,他们提出了“重返圣殿山”的口号,并先后获得英军和美军的支持,大批犹太人开始在巴勒斯坦地区集结。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们终于建立了独立的国家,即现在的以色列国。现在,他们还经常聚集在耶路撒冷神殿中,见证他们民族两千多年苦难历史的哭墙前祈祷。哭墙和神殿都曾多次遭受过各国侵略者的破坏,又多次被他们修复,现已成为了犹太人受苦受难的历史的象征。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从哭墙可以望得到伊斯兰清真寺的圆顶,而哭墙的后面就是伊斯兰教的圣地阿克萨清真寺。
然而,在巴勒斯坦这块土地上,从亚伯拉罕时代起阿拉伯人就在这里定居,尤其是犹太人被罗马人赶走之后,阿拉伯人更成为了这块土地上的主要居民。
据传耶路撒冷也是伊斯兰先知穆罕默德跟随天使升天之处,因此伊斯兰教信徒们也把那块升天的岩石成为“世界的基石”,还在上面修筑了称为“圣岩金顶清真寺”的神殿,成了伊斯兰教的一处圣地。
就像犹太人曾经被罗马人赶出巴勒斯坦,成为难民流落世界各地一样,以色列建国之后,阿拉伯的伊斯兰教徒也被赶出了这块土地成为流浪者,因此大量的所谓巴勒斯坦难民又产生了。进入二十世纪后,犹太人和阿拉伯人这两大民族之间曾几次爆发战争,而且一直持续到现在。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这两大宗教最重要的圣地之间却只隔了一道薄薄的墙。
以耶路撒冷为圣地的宗教还不止这两个,连世界上最大的宗教基督教也把耶路撒冷视作无可替代的圣地。据说基督教所信奉的耶稣基督,就在犹太教圣典《旧约·圣经》时代后不久诞生于这里的伯利恒。成年之后他又前往杰里科的荒野,在这里历尽恶魔般的考验后得到诸多感悟,然后又到死海北边的加利利湖畔,在迦百农开始了他的传教生涯,他给病人看病、孜孜不倦地教诲信徒,渐渐获得民众的爱戴。他被上天告知自己是上帝的儿子,而且他也毫不避讳地亲口承认自己就是救世主。
这对于禁止崇拜偶像的犹太教来说,是尤其难以容忍的。他被当地的以色列罗马总督彼拉多逮捕后,在位于耶路撒冷的总督官邸里被判有罪。距认为,当时罗马政权之所以同意逮捕耶稣并判处他死刑,是完全屈从于犹太民众的压力。事实也许果真如此,对罗马而言,基督教的存在也使他们终日如芒在背。
耶稣受到鞭打,并被迫背负着十字架,从彼拉多的官邸穿过闹区,一直走到各各他山丘,途中受尽凌辱。当他走到各各他之后,被赤裸着身体钉死在十字架上。这个故事在《新约·圣经》中有详细的记载。耶稣基督跌倒三次的地方,以及沿途与妇人交谈之处,都已成为基督教中的圣地。
这个庞大的宗教后来又衍生出很多教派,所以基督背负十字架走过的这条被成为维亚·多勒罗莎,即“苦难之路”的两边,各种教派的教堂鳞次栉比。而各各他山丘所在的耶路撒冷则在很长时间里被视为世界的中心。对于基督教徒而言,耶路撒冷也是无法拱手让人的绝无仅有的圣地,所以历史上十字军才会不惜代价多次发动东征,企图夺回此地。
背叛基督的最后一个信徒是犹太人,而且犹太民众并不承认基督,在全体犹太人的共同愿望下,最终才导致了耶稣被处死。《新约·圣经》里所记载的这件史实,也成了西欧社会长期迫害犹太人的依据,希特勒还多次亲口说出过“要实现纯粹的基督教社会”的言语。
犹太教和基督教这两大宗教之间也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冲突,但基督教在成为世界第一大宗教后,教徒们就把犹太教《圣经》成为《旧约》,开始承认它是一本记载耶稣诞生前的历史和预言将来的书籍,并对它的存在表示出极大的宽容。从西欧基督教社会一致协助以色列建国的事实看来,他们立场的变化表现得十分明显。不过,这种选择也许是在和伊斯兰教的比较中做出的,大概是个必然的结果吧。因为对于基督教徒而言,犹太教要比伊斯兰教共同性更多些。
另外,犹太教和伊斯兰教还看不到可以携手合作的前景。耶路撒冷市区目前还分隔成回教徒区、基督教徒区、亚美尼亚人区和犹太人区。但是,从以色列这个国家的总体情况来看,目前仍处于以色列人(犹太人)和巴勒斯坦人(阿拉伯人)相互内战的状态中。而且这场争斗还牵扯到两大民族的后代,连他们的孩子们也互相残杀,争斗不休。
历史上为了拯救民众,各个民族都出现了不少圣人,而他们为了拯救民众,也都曾留下过许多教诲。但是当我们面对以上事实时就能发现,这些教诲本身已经成为导致两大民族互相争斗不休的坚定的民族信仰;正是这种坚定的民族信仰才演化成对于敌对民族的杀意。如果没有如此虔诚的信仰,如果他们的圣地分散在世界各地的话,我想就不会出现目前的这出悲剧了。
这个问题与沙漠里能看见那些清澈的水却救不了濒临渴死的旅人的事实十分相似,看起来让人觉得两者都是上天所赐予人们的严厉的教诲。但是,从这个事实,我们人类究竟该吸取哪些教训呢?
《莎乐美》剧组外景队一行人分乘两辆越野汽车,从特拉维夫机场直奔预订的摄影外景地,他们一路上也思考了很多问题。尤其是当他们能望见死海,已经进入《旧约》和《新约》两部《圣经》中屡屡提及的这片土地后更是如此。这里曾诞生过多种宗教,也曾拯救过许多处于烦恼和贫困中的民众的灵魂。
当世界处于饥饿与战乱中时,宗教是十分有用的。然而如今当和平景象越来越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也许能导致战争的却正是宗教间的冲突。可以发现,在过去两千年的时间里,各种宗教在细节上都已经渐渐变得很难适应现状了。
创始时期的基督教因其缺乏所谓的正当性而受到迫害,但在他们手中握有权力以后,也转而开始迫害敢于在学术上坚持真理的人,甚至把他们强加上女巫的罪名烧死。同样,伊斯兰教则会根据两千多年前流传下来的教规,在百姓面前公开把犯有通奸罪和杀人罪的人用石块砸死。
宗教的本质究竟是什么?人们能够因宗教而得到救赎,这究竟说明了什么?在两千年时光流逝的长河中,基督教教规不知何时开始,竟然容许杀生以获得肉食,竟然容许了战争、容许了奴隶制。耶稣基督曾教谕教徒,别人打了你的右脸,就把左脸也伸到面前让他打吧。你的裤子被人拿走了,就把上衣也给了他吧。不但爱你的邻居,也爱你的敌人吧。如果从这些教谕来推测耶稣基督的性格,上述基督教教规的变化只能用妥协和堕落来解释。世界上最大的宗教最具讽刺意味的是,战争双方居然向同一个上帝来祈求胜利,而居于该国最高神职地位的主教,还向民众信誓旦旦地保证,上帝始终站在我们一边。宗教本身也会借助人们肤浅的保身本能,来维护自己一直拥有的权力。
这个地方能够同时成为各种宗教的圣地,原因何在?而且,上帝从未要求教徒杀生的主张,在二十世纪末的今天是否依然正确?对于这样的上帝,人们还应坚信下去吗?外景队一行人中最年长的巴特·奥斯汀和拉里·霍华德,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这个问题。
“你在思考宗教问题吗?”拉里·霍华德对着前排座位的巴特·奥斯汀的背问道,“正在思考我们的上帝吧?”
“来到这里,无论谁都会有所自我反思。”奥斯汀面向前方回答道。
“我们两个老兵因为答应做完这份最后的工作,来到这个上帝的国度。但是一个多月以前,我们的两位制片人来到这片《圣经》提到的土地后,却完全杳无音信,他们都是犹太人。你不觉得其中暗含什么奇怪的象征吗?”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但我现在尤其思考的是关于复仇之心的问题。各种宗教全都认同人类的复仇之心,也许正是这点成了所有错误的根源。尤其伊斯兰教对复仇心理的认同更为强烈。如果不是这样,也许今天的流血冲突就不会出现了。”
“你也赞同甘地的不抵抗主义?”
“只有单方面的不抵抗不能解决问题。必须让所有的神们一起开会,达成互不对抗的共识才行。”
“结果我们的上帝还是允许殴打绝不抵抗的佛教徒,那又该怎么办?”
“不仅如此。有人砍断三万名拒绝纺纱的印度人的手腕,上帝也没有给他任何惩罚。耶稣基督本人应该不是白人,但却成为维护白人利益的守护神了。”
“这种堕落成了新兴教派独立出去的理由,尤其是在东方,基督教里现在不断还有新的教派产生。这些本来应该更纯粹的新教派,不久也逐渐故态复萌,变成权力机构,变成保身团体,贪得无厌地做尽相同的错事。”
拉里·霍华德和巴特·奥斯汀都已经年过七十了。三十八年前,他们在米高梅公司的摄影棚里认识,后来一直都是好友。两人共同经历过好莱坞最鼎盛的时期。在好莱坞音乐电影全省时代的后期,一个担任舞蹈动作设计师,一个以其独创性的化妆技术,相互配合,多年合作下来。
随着电视技术的问世,只要拍摄音乐片,不管花费多少钱都有人出资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两人全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所以宁愿待在比佛利山自己的家里,安静地安度晚年。直到松崎玲王奈这位新型影星出现,才把两个两人叫来帮忙,因为她十分希望和他们两人一起合作。
在好莱坞时剧本已经精心排练过许多回。互相配合得很成功。尤其是担任舞蹈动作设计的拉里·霍华德,其实完全可以不必随队赴以色列来拍摄外景,但是他想把这次的工作作为一生最后的纪念,所以自愿提出参加。
奔驰在死海边上的两辆越野车上,搭乘着几位稍晚才到的剧组人员。其中一辆搭乘的是刚才提到的舞蹈设计师拉里·霍华德、化妆师巴特·奥斯汀、道具管理麦克·贝利,开车的则是年轻的发型师吉姆·贝兹。另一辆车里坐着三位录音组的成员,他们是录音室彼得·法布雷、他的助理艾迪·托马森和马隆·瓦伊达,还有管理道具的佩里·波诺等四人。
刚一打开车窗,一股像是烤箱中释放出的热气,夹杂着滚烫的沙子和石子的气味迎面扑来,空气中还能隐隐闻到海水特有的咸味。车子很快便过了昆兰附近,继续往南驶去。这是个以发现过古希伯来文写成的早期基督教《圣经》——死海古卷而名闻天下的小小的村庄。进入以色列后,只在死海以北的某些地方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绿色,但从死海往南,就只能见到满眼的戈壁和荒漠,一点儿也看不到绿色了。
远方呈红褐色的山丘底下,看得见一堆灰白色石块耸立在荒原上。也许这里就是昆兰的遗迹吧。除此以外,极目所至,只是一片灰蒙蒙的颜色,依然保持着《旧约·圣经》时代所描述过的样子。
“快看!那是什么?”奥斯汀问道。路边一处凹进去的地方,有一栋外表十分肮脏的大厦,旁边堆积着一座黑色碎石块的小山。
“这里一定就是他们的铀矿提炼厂了。我早就听人介绍过。”拉里·霍华德回答。
“我看,咱们还是远离那座矿渣山吧,据说那些石头具有很强的辐射性,接近它的人容易患癌症。”
“在上帝的国度里,居然还能见到这些令人厌恶的东西!”
车子过了铀矿提炼厂,又往前开了不久,前方的路旁突然出现了一座样子独特的建筑物,远处看去虽然很不起眼,但是因为车速很快,转眼间就靠近了。
路过这里的车子也许都会放慢车速看它几眼吧,这座外形奇特而且十分漂亮的建筑就这么静静地矗立在死海边上。那是座寺院,大概就是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它和建在耶路撒冷伊斯兰圣地圣岩上的金顶清真寺极为相像,中央是个金碧辉煌的美丽的圆形拱顶,周围耸立着四座高塔,高的顶端也涂成闪亮的金色。
圆形拱顶建筑物的周围好像还有四个墙垛,因为附属在拱顶建筑的周围,所以从上面看下来,那些凸出的部分就像去掉扇骨的扇子纸部分似的。四座尖塔耸立在四个凸出部分的屋顶,屋顶外檐的拐角位置上似乎装着采光用的玻璃。这也难怪,因为这栋建筑物似乎看不到任何窗户之类的东西。周围的外墙上贴着蓝色为主调的漂亮的马赛克瓷砖,瓷砖上画满各式各样阿拉伯风格的图案。
在死海之滨强烈的阳光下,见惯了一座座红褐色的山丘和漫长而又单调的荒漠以后,扑进眼帘的竟是这些图案精巧、色彩鲜艳的蓝色瓷砖和金色圆形拱顶形成的强烈对比,一行人不由得感到深深的震撼。它的美丽,或许能够成为吸引人们产生伊斯兰信仰的契机。沙漠中突然呈现在人们面前的,伊斯兰文化创造出的极具吸引力的这种美丽,可以说基督教教堂和犹太教会,甚至连佛教的寺庙都难以望其项背。伊斯兰教在沙漠环境中能把自己的美丽发挥得淋漓尽致,堪称充满魔力的宗教。
然而能把一行人的眼球紧紧吸引到建筑物上的,不光是那些经过长期岁月洗礼的伊斯兰文化色彩,还有金色圆形拱顶和它周围屋顶上在风中不停转动的无数的螺旋桨。正是有这些螺旋桨,让人不得不怀疑起这座伊斯兰教的大圣堂莫非是艘迫降在死海之滨的巨大飞船。沙漠里经常遇到大风,就是那种刮在皮肤上就像感觉被火烤过似的干燥的热风。大风起处,清真寺的周边瞬间扬起大片沙尘,无数螺旋桨的转动更加造成一股声势。这时,这座雄伟壮观的清真寺看来就像加足马力,即将腾地而起一样。
清真寺变得越来越近,车子慢慢、慢慢地靠近了它。放眼望去,尖塔似乎无边无际地向上延伸,形状变得非常巨大。一座希腊式神殿模样的白色建筑物出现在旁边。那里看来像是玄关,因为一条石板铺成的笔直小路一直通到像是清真寺的围栏方向。这座希腊风格的附属建筑,就在玄关小路的左边。
小路尽头清真寺正面的玄关,可以看见伊斯兰建筑中常见的左右对称的吊钟型的门廊,旁边立着石头砌成的美丽石柱。石柱共有五根,因此夹在中间的吊钟型门廊共有四个。石柱上也贴着蓝色的瓷砖,密密麻麻地描绘着伊斯兰风格的图案。
车子降低车速朝着玄关慢慢开去,渐渐接近了。清真寺的后方停着两辆拖车和两辆越野车,还能看见一座大型帐篷。从玄关往里看去,由于周围阳光太过刺眼,里头看起来一片黑暗。黑暗的背景中站着四个人,全都戴着太阳镜。其中一位身材较矮的正朝这边挥手,他的身形变得越来越大,终于停止不动。此时,车子已经停在玄关小路的石板上那座希腊神殿风格的建筑物前。
刚才挥手的是位穿着长裤的女性,她下了两级台阶,在强烈的阳光下往这边快步走来。先向最早打开车门下车的吉姆·贝兹“嗨”地一声打过招呼,握了握手,然后扭头又朝着车里正在慢慢准备下车的拉里·霍华德和巴特·奥斯汀笑了笑。她戴着一顶白色帽子,脸上挂着一副雷朋太阳镜。美得比起那些蓝色瓷砖上精雕细刻的伊斯兰图案毫不逊色。她就是松崎玲王奈。
三位男子在她后面慢慢走来,站在中间的那位就是导演艾维·特芙拉。他戴着一副宽边太阳眼镜,一头留得挺长的头发在风中不停飘舞。年老体衰加上腿脚不好的巴特·奥斯汀正要下车,看起来从车身较高的越野车上下来还挺费劲,特芙拉赶紧上前扶住老人,助他一臂之力。
外头果然正如想象的一样酷热难耐,四处充满热气和滚烫的石头味道,还有隐约闻到的大海的气息,正是《创世纪》中描写过的气味。
走在特芙拉导演的右边,脚步有点慢的那位有点谢顶,看来不是太好相处的中年男子就是摄影指导理查德·沃金森。左边那位有点肥胖的中年男子,则是美术指导奥利佛·巴雷特。
“怎么样?各位还好吧?”奥利佛以轻松的口吻说道,“欢迎来到火炉。有人出现脱水症状没有?到了这里最好尽量喝水。来,请到阴凉地方来。”
“虽然没有冷气,但是阴凉地方还是相当凉爽。”玲王奈说。
“这是上帝创造出的最糟糕的地方。但是,只有这里才能诞生上帝。”导演边说,边动手搬起了一行人的行李。
发现车子到了,两位助理导演也从暗处陆续跑了出来,手忙脚乱地把行李搬到玄关,放在门前的石头上。
“史蒂夫·亨特和丹尼·杰克逊找到没有?”巴特·奥斯汀拄着拐杖边走边问。
史蒂夫·亨特和丹尼·杰克逊两人都是《莎乐美》的制片人,一个月前先来这里勘察外景,以后竟然音信皆无。不过这事目前媒体还不知道。
“还没找到。”导演简短地回答。
黑暗里又走出一个人来,是位体型细高的美女,她叫卡罗尔·达内尔。因为夏隆·穆尔遭遇不测,所以临时请出这位新近走红的话剧女演员出演希罗底这个角色。玲王奈十分欣赏卡罗尔的才华,认为她比夏隆更加出色,这在剧组人员之间已经尽人皆知。
但卡罗尔目前还未成为夏隆那样的明星,缺了夏隆,估计票房收入还是会大受影响。而且,在洛杉矶已经拍摄完毕的夏隆的镜头,都得再让卡罗尔重拍一次。因此拍摄进度也将大大放慢。
卡罗尔规规矩矩地从老人开始依序和他们握过手,嘴里连话都很少。
“现场彩排都结束了吗?”舞蹈设计师拉里·霍华德问道。
“是的。”卡罗尔·达内尔回答。
“你看这位女孩怎么样?”霍华德向玲王奈问道。
“她太棒了。”玲王奈说。
“玲王奈给了我很多指导才能演下来,学到不少东西。”卡罗尔说。
“她很纯真。”特芙拉导演说,“很久没有遇见这种演员了。”
“后生可畏啊!”玲王奈说。
“还望不吝指教。玲王奈姐姐。”
“那是自然。”
“各位,你们见过我最得意的摄影布景了吗?浮在死海上的用盐建造的宫殿。”奥利佛·巴雷特说。
“啊,我们刚从车上见过像是这类东西,但是离得太远了,注意力全被吸引到这里的清真寺来了。”吉姆·贝兹边抬头望着清真寺边回答。被风转动的无数螺旋桨的声音,只要人们不说话,就会嗡嗡地悄然传来,就像一台气势磅礴的大合奏。
“哦,我的布景比起这座清真寺,气势还是差了点儿,当然花钱多少也不一样。但不会相差太远。”
“真想马上过去看看,可是这会儿阳光太强。”拉里·霍华德说。
“噢,我看还是先休息会儿再去好些。今天休息,摄影明天开始。在这座不可思议的建筑物里,已经为各位准备好了休息的房间。”导演说。
“里面可有让人迷路的回廊。”玲王奈也说。
“这座建筑物到底是什么?看来好像不是饭店。”巴特·奥斯汀问道。
“是座清真寺吧?”拉里·霍华德说。
“你们全都猜错了。这里为什么会有这种建筑,真让人满头雾水。”导演说。
“请看看这堵墙吧,各位。看来还相当新,就像为我们拍电影专门搭建的布景。”奥利佛·巴雷特也说道。
“你们在看那边。”导演怒了努下巴示意道。
建筑物的入口处有扇很大的门,冲里面整个打开着,门紧贴着里头的墙壁。门的旁边,也就是稍微再往里走一点儿的墙壁上贴着一张白纸。导演刚才的动作像是要他们去看看纸上写着什么字。几个人走到白纸前,看了看上面写着的几行英语:
欢迎来到死海清真寺。虽然无法准备几位女佣伺候各位,但请把这里当做饭店,各位可以随意使用。这里不是用来向真主祈祷的地方,所以即使非穆斯林人士也用不着顾虑。不过遗憾的是,这里没有水、电、浴室,也没有厨师。不过,这些你们自己大概都有准备吧。我为各位准备了一些娱乐节目,也准备好了柔软干净的床铺,我想也许比起睡在帐篷里多少舒服点儿。
一位好莱坞狂热的崇拜者
“真是位奇怪的人。”巴特·奥斯汀拄着拐杖说道。他年纪最大,腿脚似乎变得越来越不方便。
“那么,这位自称的什么狂热崇拜者你们见过了吗?玲王奈,他没找你要个签名?”
“没见过。我们来这里勘察外景时,就已经发现这栋建筑物,还有这张纸贴在这儿了。这一带是个绝佳的拍摄地点,是以色列文化部所指定的开放地点之一,周围也没住着那些让人头疼的爱围观的老百姓,所以我打算接受这份好意,把我们的据点设在这里。这上头的话说得对,睡在屋里总比在野外睡帐篷舒服多了。”特芙拉说。
“我怎么总觉得有点儿怪怪的。”奥斯汀说道。
“我看不至于吧?这里完全感觉不到有人的迹象。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石头屋子而已。”特芙拉语气轻松地说。
“这真是座让人不可思议的建筑物。我不是穆斯林,也从没进过清真寺,可是我总觉得别的清真寺好像不该盖成这样似的。里面带圆筒型拱顶的部分,全都建着一条旋涡式的走廊。”玲王奈说。
“与其说是走廊,不如说是迷宫,里头的结构太复杂了。而且,这里面一间用来向真主祈祷的地方都没有,我看这不像清真寺。”导演说。
“这位神秘人物给我们的留言里,已经对此做过说明了。”吉姆·贝兹在一旁说道。
“艾维,我看迷宫这个字眼并不合适。所谓迷宫结构,其目的就是要让人进到里头找不着路,让人很难找到目的地,寻不到出口,对吧?但这里的走廊虽然结构复杂,还绕来绕去,曲里拐弯的,但是路却只有一条,人在里头根本迷不了路,所以我想还是应该叫它走廊有道理。”
“OK,玲王奈,看来在分析问题方面你比我强。就像我们这位女主角刚才说过的一样,各位,这个圆顶建筑里修建着几条让人可怕的复杂的走廊,它们就像蛇一样绕来绕去的。这到底是那个好事者花那么多钱建造的呢?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这几条走廊还都是双层结构的。”
“双层结构?”拉里·霍华德问,“指的是什么意思?”
“走廊是修成两层的。要不我带你们看看去,跟我来吧。”
听特芙拉一说,四个人不约而同地伸头往建筑物的暗处看了一眼。和外面的灼热完全不同,屋里的空气感觉要凉得多,隐隐约约地能闻到一股石头特有的气味。
“你们可以看到,这里竖着三面墙,这样就把空间分隔成四条走廊。无论选择四条走廊中的哪一个口走进去,一直到出口为止,绝不会串到别的走廊上去,所以这四条路是把我们带到四个不同的地方而设置的,中间绝不会交叉。”
“你刚才说,它是修成两层的,这是什么意思?”拉里·霍华德又重复地问道。
“你们请看左边的两条走廊,进去后没走几步就能看见楼梯,从那里可以爬上去。”
“噢,那原来是楼梯啊!”奥斯汀说,“眼睛还没适应黑暗,看不清楚。”
“一进了左边那两条走廊,就只能爬上那座楼梯了,没有别的路。上去后,二楼又是一条弯弯曲曲的迷宫,噢不,又是一条走廊的起点。我们得顺着走廊绕半天,才能走到出口处。”
“要是选右边那两条走廊进去的话,只能在一楼这条走廊里拐来拐去了。每条走廊可以分别通到一个出口。”
“那么出口又在哪里呢?总不会是地狱吧?”拉里·霍华德问。
“是张床。”导演简短地回答道,“这座样子像是清真寺的莫名其妙的建筑物,就像诸位看到的一样,中间是圆形的,还有四个凸出的附属部分,每个凸出的部分上都建着一座塔。我们在这里可以休息的房间就在这个凸起的部分里。”
“嗯,然后呢?”霍华德点了点头,催他接着往下说。
“大家都知道,这种凸出的部分有四处。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休息的房间和塔的数量一样,也是四个。刚才大家已经知道了,走廊的入口也有四个,选择其中一个入口进去后,沿着走廊一直走到底,就可以到达四个房间中的一个。等会儿我会把奥利佛画的草图让你们看。来吧,我先带你们参观一下。”特芙拉轻松地说完后,提起奥斯汀的行李就像出发。
“等等,难道你们真的想睡在这座建筑里?”奥斯汀问。
特芙拉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已经睡过一夜了,你们也都看见了,不是都好好的吗?我们还接你们了呢!”
“你脑子不会有毛病吧?连这座建筑物是谁盖的都不知道,你们也敢住?”
“的确,我们还不知道。”
“我们还不知道里头是不是被人设下什么套,你别忘了,我们剧组的两个制片人至今还下落不明呢。艾维,你能不能谨慎点儿?富有冒险精神是个好事情,可是我们还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提供房子给我们住,也不知道对方以后会对我们怎么样。”奥斯汀的脸色显得有点苍白。
“那你说该怎么办?在外面一人搭一顶帐篷睡?你可看清楚了,这附近的地面上不是有许许多多小洞吗?你说这是蚁巢?别逗了,那可全都是蝎子窝!”
“毒蝎的窝总比中了别人的诡计好。包括玲王奈和卡罗尔在内,我真怀疑你们几个神经是不是正常?你们几位都是大明星,在好莱坞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以前每到一个地方,都有影迷提供豪宅供你们住,也许你们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化妆师,连对方有什么企图还没弄清,就敢睡到别人家里,你说我还能睡得着吗?不管选择那个入口走下去,通到的那四个房间不是都没有厕所吗?如果这样,我宁愿在外面和毒蝎一起睡算了。”
“噢,对了,厕所就在拖车的旁边,淋浴设备在拖车上面。你想睡外头的话就随你的便吧。可是这一带风很大,虽然说里头既没水、没电、又没厕所,也没有人管做饭,可是在这种鬼地方,有人肯提供房子让你住,就该心满意足了。我看这位提供者已经够不错的了。”
“艾维,也许你认为人的本性都是好的,可是我看人可不像你这么乐观。”
“反正,我们先进去看看里头的情况再说吧?现在就说怎么办还为时过早。看了以后还不放心,就在外面睡好了。”理查德·沃金森一旁插嘴道。于是,导演终于带着几位进到走廊里看看去了。
“那好,我就陪你们参观参观吧。我的腿不太好,要让我爬楼梯我可不干。”奥斯汀不大高兴地说。
“OK,那我们就走第三条通路吧,就是从左边数起第三条,从右边数起第二条的入口,从这里可以通到最靠左边的那处凸起部位了。我和玲王奈他们昨晚就住在从左边数起第一和第二两条入口通着的地方,可是第三和第四个入口还没人进去过。”
“看来你们对这座幽灵鬼屋还挺感兴趣的。这可不像迪斯尼乐园的鬼屋好玩噢。”
“巴特,我看没那么可怕吧?”导演以他那惯常的轻松的口吻说道,他自己也许就是个典型的见怪不怪的美国佬。
从走廊入口往里走了没多久,前头便无路可走了,只能顺着墙往右拐。挡住去路的这堵墙上贴着绿色的瓷砖,一副优美的阿拉伯风情图案展现在众人面前。走在前头的玲王奈点亮手电筒,伸手摘下了太阳镜,墙上的绿色瓷砖似乎看不到尽头。
确实,称这条路为迷宫倒也十分贴切,虽然看不到把人引入迷途的岔道,但不断地拐来拐去,让人一会儿左转,一会儿右转。有些地方还要绕一个大圈,一路上还见不到灯光。不过这也难怪,因为在这个人迹罕见的沙漠里,根本就不可能通电。
一行人走了好半天,好不容易才到达了这间圆形的房屋里。
“这里就是外面能见到的圆形屋顶的正下方了。”和玲王奈一起,站在一行人最前头的特芙拉说道。
“一层正如各位见到的一样,是一点不见光亮的。但如果选择第二条通路走,就会到达这里的上方。在那里光线能透过圆顶透下来,比这里漂亮多了。”玲王奈说。
“对了,玲王奈他们几个演员就选择走那条道。”导演解释说。
巴特·奥斯汀和拉里·霍华德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天花板,但是一楼这里看不出有任何吸引人之处,而且黑洞洞的。玲王奈举起手里的电筒往上照了照,这是大家才发现,天花板相当高,和热锅似的外头比起来,这里还有几分凉飕飕的感觉,也许正是由于天花板高的缘故。
“我总觉得,刚才我们像是在建筑物的圆顶下面绕着走了一圈似的。”吉姆·贝兹说。
“正是如此。我们看起来像是左拐右拐地绕来绕去,其实只不过是围着中间绕了一圈而已,其实我们只是回到刚进来那个入口旁边的屋子。”奥利佛·巴雷特说。
“设置这种机关也太低级趣味了!”拉里说的话开始难听了,“修造出这种玩意儿来有什么用?在这几个凸出部分的外头各开个门不就得了?”
“哎,算了。和我们的电影不也很相似吗?前头那些内容尽在故弄玄虚,等到玲王奈出场跳舞时,观众早都不耐烦了。可是如果把莎乐美的舞蹈搁在前头,电影刚放十五分钟就没人看了。”
“这也许就像电影里把情节拉长了一样,盖这座建筑的人,让我们在走廊里绕来绕去,不会只是让我们慢慢欣赏那排阿拉伯风情的瓷砖吧?”理查德·沃金森说。
“又没个亮光,怎么个欣赏?”拉里·霍华德一肚子不满似的说道。
他已经开始热得满头大汗了,一边摸出手绢在额头上擦个不停,一边说道:“起码每间房能开个窗户就好了。唉,说这些有什么用?倒不如先把行李拿进来算了。”
“人要是闲极了,便会想出许多无聊的主意,万圣节的假面具不就是这样产生的吗?”
“你知道万圣节上出了不少强盗吧?他们也学会了脑袋上顶着个南瓜,一边乐呵呵地跳舞,一边杀人,听说这种歹徒最近多起来了。”奥斯汀说。
“好了,大家走了那么远的路都辛苦了。门外头阳光灿烂的世界正等着我们呢。”导演说着,伸手打开了门。然而大家的期待就像当头被泼了桶凉水似的,完全破灭了。门外依然是一片漆黑的走廊,略显弧形的走廊上四个门并排挨着,这里的走廊上也贴着绿色瓷砖。
“光线就在这四扇门的那边。这里可以简称为绿栋,因为每座走廊涂成不同的颜色。刚才在入口处看到的,最左边的是通向黄栋的黄色走廊,第二条通路是红的,第三条通路就是这条绿的,而最右边的是蓝的。连接走廊的这扇门没有上锁。”导演说完,打开最近的一扇门。门打开后,出现一间墙壁涂成奶油色的空荡荡的房间。但是这间看似普通的房间却让大家猛地精神一振,因为房间里见到了亮光。
里面除了摆着孤零零的一张床外,没有其他任何家具,屋里却显得很宽敞。虽然只在靠墙的一个小洞里透出来一丝亮光,但是在黑暗中待了好久的一行人眼里,却产生了光线十分充足的错觉。而在光线落下的地方,就像上帝向他的子民指引通往天国的道路似的,竖着一把木制的梯子。
“来吧,各位。请往里面走。就像大家见到的一样,这间屋里有光线透进来,这是因为在二楼天花板的边上,镶着一圈仅有三英寸宽的一块玻璃可用来采光。请到梯子旁边看一眼,哦,就是这儿。从这里能看到蓝色的天空对吧?爬上采光位置下方的这个楼梯能到二楼,二楼和一楼像这样连通着的,中间没有门隔开。这里实际上算是跃层楼式的公寓呢!”
这时,两位助理导演提着行李陆续走了进来,他们满头大汗,刚把行李放在床上,就急着掏出手绢擦起汗来。
“这里简直就像是监狱!”拉里·霍华德又骂开了,“窗子在哪儿?”
“根本就没有窗子啊。”
“那么盥洗室呢?衣柜呢?”
特芙拉默默地左右摇了摇头说道:“就像各位见到的一样,不用说,电视、立体声音响也没有,更没有什么酒吧和陪酒女郎。对于习惯了享受比佛利式生活的人来说,这里根本就是座坟场。”
“连关押死囚的小屋子都给开个小窗户啊,这里连撒泡尿的地方都没有,这太不像话了!”
“可是想撒尿可以随便到外头去啊。”
“什么?我得从那条让人脚发麻的走廊出去撒尿?走到半道上肯定就憋不住了!这里没有浴室,没有水,没有电,也没有餐厅。甚至连扇窗户都没有!”拉里激动地摊开双手,终于忍不住大声嚷了起来。
“可是这里有张床啊,还有一盏煤油灯呢。如果先设想咱们是来露营的,那就算是天堂了。”
“这种鬼地方你们还真能忍耐得了?”
“如果隔壁有座希尔顿大饭店,当然我毫不犹豫就住进去了。可是拉里,你得知道,这可是在死海边上啊!有个屋顶就不错了。”特芙拉说。
“还有,钥匙呢?门总得锁上吧?我知道上下两层屋子之间没有门,也许这是为夫妇俩或同性恋准备的。可是外头的两扇门总该有锁吧?”拉里又抱怨道。
“你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沃金森用讽刺的口吻说。
拉里毫不客气地走到门边,背对着众人,双手一摊说道:“大家都看见了,根本没有。”
这时,奥利佛·巴雷特说:“顺便告诉大家,通向外面走廊的门也没法锁。”
“不过,刚才我们进来时走过的玄关的门,倒可以从里面关上。”特芙拉说。
“你说的是什么?”巴特·奥斯汀问道。
“我说的是刚才进来时的那四个走廊的玄关。四个走廊的入口处不是共有四个门吗?只有那四个门上分别都各有一根又粗又结实的门闩,可以从里面把门顶住。”特芙拉说。听过他的解释后,一行人中今天刚到达的几个人不说话了,他们也许正在心里思考着,为什么这座建筑物的设计者要把它设计成这样。
“各位请看,这是张这座清真寺的草图。”奥利佛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大家纷纷把头凑了过来,盯着这张图看了起来。
“刚才你说,只有玄关的门有门闩,这到底是什么目的呢?”巴特·奥斯汀问道。
“这也就是说,谁也无法从外面进到这个石头箱子里来。只要把门闩上,这里几乎就成了一座要塞了。连采光口和透气孔都开在天花板上。说到小孔,总共也就是这几个了,蚂蚁也许还能爬得进来,根本就进不来人。只要不用大炮来轰,我们在里面的安全还是有保障的。”
特芙拉说罢,奥利佛又接着说道:“而且,我们是被分成完全独立的四个小组,只要住进这四种颜色中的一栋房子,那么几个人就是一家人了。直到第二天早晨约好的集合时间止,这四个小组是完全分隔开的。”
“你在说什么?”拉里问道。看来他一直在考虑着。“你的意思是,我们大家被几扇门分别隔开了?”
“不。我是说,从空间位置上来说我们四个小组其实离得非常近,却隔着很远的距离才能见到,就像分别住在相距两百码的建筑物里一样。”
奥斯汀也松开一直安在额头上的食指说道:“还真是这样。我们刚才走了那么远,却离开原来的位置只有那么点儿距离。”
“的确是这样。黄栋和红栋之间只不过隔了两道墙,但是若要走一趟的话,却得走刚才两倍远的路才能到达。看了这张图应该就知道吧。从直线距离来算,我们就像在相距两百码外远的两栋小屋里住着一样。”
“原来是这样,我看懂了。这条迷宫似的走廊,其主要的作用就是想把我们彼此之间的距离隔得远些。”
“奥斯汀,我虽然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谁会想做这种事?其目的又是为了什么?”特芙拉说。
“这我就不知道了,艾维。也许谁得罪过什么人,这我哪能知道呢?”
“奥利佛,你得罪过谁吗?理查德,你呢?玲王奈呢?噢,你的可能性挺大。吉姆,你怎么样?你倒不像有仇家。巴特,那一定是你了,快说!你到底干过什么得罪人的事?”
“这座建筑物如此奇怪,我想,也许它在哪里还安装了什么机关。”巴特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想法。
“巴特,你不是刚把这条走廊好好走过一遍吗?哪像安着机关的样子?到处都只不过是水泥墙而已。我们已经花了三天时间,仔仔细细地检查过这座房子了,哪儿都没有发现什么暗门或者探孔之类的东西,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石头屋子罢了。那种哄孩子的机关迟早会被发现的吧。我看,这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房子,跟我们美国的家一样。”
“那好,我知道了。那我们晚上就睡在一起算了,我提议把床集中在一起,每间屋子里各摆两张床……”
“床怎么搬得动?那条走廊那么长。每间屋里摆一张床,每家饭店的规矩也都是这样的吧?我看就这么算了。”特芙拉说。可是巴特·奥斯汀还是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还是不喜欢就这样。很显然,这里一定有什么蹊跷。我觉得,如果我们这么分开住,肯定要落入别人的圈套。”
“可是睡在外面的沙地上也没什么区别。我们这里离市区好几百公里,如果有人想谋害我们,在外头岂不是更加方便。”
于是,这场对话到此结束,因为谁都想不出要说些什么来。
“好吧,讨论到此结束。我们来分配一下房间吧。”看到巴特·奥斯汀和拉里·霍华德都默不作声,特芙拉导演说道,“第二栋房子几位演员已经在用了,第一栋是我和沃金森几位编导人员,第三栋嘛……”
“给我们几位老头当养老院算了。”拉里·霍华德提议道。
“那么第四栋就让录音组和管道具的几位人员住,再加上奥利佛先生,我看基本上就这样简单分一分行吧?要是嫌住的人太多,也可以自己互相调整。问题是我们怎么称呼这几栋房子,把它们称做第一栋、第二栋也太没意思了,而且用编号区分房子更容易混淆,我看干脆就按颜色来称呼吧。玲王奈他们几位演员住的是红栋,我们几位导演和摄影指导,以及摄影师们住的是黄栋,舞蹈设计、化妆还有红栋里住不下的演员就住这个绿栋里,发型化妆还有美术指导、道具管理以及录音组的工作人员就住蓝栋。基本上就这么分配了,大家看,没问题吧?厨师就住在外面的拖车上算了。”
“如果接待我们的主人能露一面就好了。”霍华德大声嚷道,“也免得我们在这里担惊受怕了。在门上贴一封信就把我们打发了,这种办事作风跟衙门似的。”
“你也别这么说,这叫做背靠背式服务,双方可以不照面,对我们来说这也是最安全的。而且这里也并非一无是处,至少有一处一流饭店也比不上的娱乐设施。来,我带你们看看去。各位,请这边来。”导演边带头往外走去,边回头说道,“真对不起,巴特也许很难上得去。请在这里稍等一会儿,好吗?”
巴特默默地举手表示赞同。
导演率先登上楼梯,楼梯是木头做的,和梯子没有多大区别,是临时安在这里上楼用的。从楼梯爬上二楼一看,那里也是一间和楼下一模一样的屋子。房间里单调而宽敞,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床。不同的是,二楼的床头旁还放着一张带抽屉的小柜子。
楼梯的边上附近光线最明亮,抬头往上看去,可以从一道窄缝里看见一小片一丝云彩也没有的蓝天。那是因为顶上镶着一条细长的玻璃用来采光。这就是上下两层房间白天唯一能看见的一点光线了。看来,为了让光线可以充分透进下面的房间里去,所以上下两间房间里都没有隔开的墙或者门,而且,楼梯也造得极其简单。
特芙拉站在床边,又开始做起自己最得意的演说来:
“各位,在此我还有另一个建议。四栋房子的名字我们已经决定用颜色来称呼了,再就是区分一下房间号码。
“每栋各有四个房间,因此我想用顺时针方向给房间编个号:一号室、二号室、三号室,和四号室。
“这四个房间分别还有上下两层,也就是上房和下房。因此,你们觉得把这叫做一号上、一号下、二号上、二号下好不好?比如说我们现在待着的房间就叫做绿栋的二号上。如果各位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主意,我想就这么决定了吧。之所以我想带各位到绿栋的二号上这个房间来,不为别的,是因为这玩意儿。”
特芙拉导演指着墙壁。大家扭头一看,原来那里有个固定在墙壁上的金属梯子。梯子垂直地贴在墙上,一直通到上面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开了一个洞口,洞口里能看见四角形的金属板。
“这个梯子只有各栋的二号上房间里才有。各位,做好登山的准备了吗?”
特芙拉说完,走向梯子径自爬了上去。众目睽睽中,身躯高大的他很快把脑袋伸进天花板上的洞里去,用手抓住洞里头的金属板。
“这个金属板其实是个可以往上掀开的门。像这样往上推,只要没有患上关节炎,我想谁都能推得动。”
说着,他伸手抓住表面长着一层铁锈的灰色铁板往上一推,哗的一声,铁板往对面倒了下去。
“来,各位请跟我上来吧。”
接着,他继续往洞里爬了上去,先是头,接着是上身和腰部,慢慢看不见了。大家有点儿犹豫,纷纷往后躲了几步。这种时候表现得最勇敢的一般就算是玲王奈了,只见她迅速抓住梯子,手脚麻利地爬了上去。于是,大家也就不再犹豫,一个个跟着往上爬了起来。
爬上固定在墙上的梯子后,再穿过那个正方形的洞口一看,上面原来是个直径十几英尺的圆形平台。跟下面宽敞的房间不同,也许是因为地方狭窄,或者是外墙直接被太阳晒透了的缘故,空气中显得有些闷热。不过,由于这里空气的湿度比较低,感觉还不算太难受。
圆形地板的角落,安放着一座螺旋状的梯子。到了这里,拉里和吉姆俩人终于想起来,这里的位置其实是附设在建筑物外的四座塔里的一座。
“既然我们已经爬到这里来了,就没有理由不继续爬到顶上去。各位,这里只是稍微比下面热点儿而已,如果能加把劲爬到顶上去的话,就可以看见天堂了。”
特芙拉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时,他的身子已经爬到螺旋型梯子很高的位置了。他低头向后面的人说完话后,又接着迅速往上爬去。紧跟着他爬上来的还有玲王奈、拉里·霍华德、吉姆·贝兹和奥利佛·巴雷特四个人。收到特芙拉的鼓舞,他们几位也都一个接一个地跟着爬上了螺旋梯子。
五个人终于爬上塔顶后,只觉得一阵阵风呼呼地在耳边响起,远处不知从哪儿传来低沉的嗡嗡声。声音慢慢地越来越大。甚至能感觉到塔顶在风中轻轻地摇晃着。四周的空间越来越狭窄了。这是因为越往上爬,塔尖也变得越细了。
又往上爬了不久,螺旋梯子终于到头了,这里又是一个圆形空间。几个人一个接一个地爬上来后,站在一起已经显得很拥挤了,因为这一小块地方的直径只有几英尺了。
“哇——”吉姆·贝兹不由得发出由衷的感叹声。这里有一个开口,位于塔的最顶层。从这个开口望去,荒凉的沙漠、红褐色的岩石、堆满瓦砾似的山丘,还有一望无际的荡漾着湛蓝色水波的死海,全都一览无余地呈三百六十度地展现在大家的眼前。从开口处灌进来的强风呼呼地响着,里头听到的风声原来就是从这里传进去的。沙漠里吹来的风虽然带着一股热气,但由于空气较为干燥,所以刮在身上感觉还挺舒服的。
“这简直太棒了,完全没有人的痕迹,是个死亡的世界。”贝兹轻声说道。
他一动也不动得呆呆望着前方,说:“我怎么觉得以前好像见过这个风景似的。人要是死了以后,我想灵魂也许就会到这种地方来。我那个死了的儿子,没准灵魂也在这里呢。”
听到他的话,大家全都默不作声了。
刚才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嗡嗡声也知道来源了。开口处的正下方就是阳光下闪闪发光的金色圆顶,圆顶上安着许多密密麻麻的螺旋桨,在沙漠吹来的强风中不停地转动着,发出那种沉闷的嗡嗡声。
“这些螺旋桨究竟是用来干什么的?”一向话语刻薄的霍华德开口问道,“作为一种装饰品一点也不觉得好看,反而吵得要死。”
“我可不这么认为。看到眼前这些一起转个不停的螺旋桨,可以激发我的创作灵感。”美术指导巴雷特说道。
“这让我想起《魔鬼的发明》那部片子,还有卓别林的《摩登时代》。”玲王奈也说。
“是啊。还有那部《大都会》和《未来世界》。当年,作者要表现未来的时候,都会选择一堆齿轮或者螺旋桨乱转的画面来表示。所谓实现了机械文明,也许最直观的就是给观众留下许多轮子乱转的印象吧。我的做法也差不多,我曾经运用在银幕的各个角落安上许多转动的齿轮,这样就可制作出一大片稻田随风摇摆的恬静的田园风景了。那场面真让人怀念!”
奥利佛·巴雷特拼命把头贴近开口往外瞧。开后虽不算太窄,但无论从哪个角度,人的脑袋都无法从开口处伸过去。
从开口处可以近距离地看到其他三座塔。其余三座塔顶的瞭望台也都设计得一模一样。顶上的小空间里有道纵向的开口,塔尖和圆顶一样,全都涂成黄色。在尖尖的屋顶上也各安装着一个螺旋桨,在风中不停地转动。按道理来推测,这座塔上大概也安着一个同样的螺旋桨吧。
“每座塔的屋檐上都贴着不同颜色的瓷砖,因此,哪座塔里是哪个颜色的房子,从外头看便一目了然。如果对方也爬上自己住的那栋房子的塔顶,站在这里大声说话的话,也许就能简单地彼此沟通了,因此相互之间的距离很近,但如果走路的话,就有百倍以上的距离了。”特芙拉说。其余三座塔顶都很寂静,展望台上也不见人影。
“实际上,我们互相之间真离得那么远吗?”发自内心的不安使霍华德开口问道。
“不,我们手里握有无线对讲机这种文明的利器,大可不必担心。”导演回答到。
“那么,对面那座贴着红色瓷砖的塔里,就是玲王奈她们住的屋子?”吉姆问道。
“是的,但是只有那座红色塔顶不能上去。”奥利佛回答。
“只有我们那间屋子通往塔顶的金属板打不开。”玲王奈接着说。大家都歪着脑袋不做声。
“无论如何,这里看到的真是不可思议的风景。在以色列还能看到这样的风景,真是出乎意料。也许正是因为这里就是上帝的国度。原来如此,觉得似乎完全理解了。”吉姆·贝兹平静地说。
“这里的风景的确动人心扉,尤其是这片数不清的螺旋桨,还有空中遥相呼应的四座塔尖,连我这样的无神论者也会想起上帝。”
“那么,霍华德先生还有吉姆,那位谜一样的主人提到的,为我们准备好的小小娱乐节目,指的大概就是这个吧。各位如有兴趣,请过来鉴赏一番我的作品——那座漂浮在死海海面上,用盐块搭建的布景阳台吧?”奥利佛指着眼前浩瀚的死海,还有海中远处那座隐约可见的白色冰山似的景物对大家说道。由于距离太远,看起来并不十分清楚,但可以看出体积相当大,从这里望去,简直就像一座浮在水面上的小岛。
“噢,那就是你们搭建的啊!果然很有气派。虽然离这里远了点儿,但和这里的景物太协调了,看上去就像天然存在的岩盐小岛!”拉里·霍华德不禁感慨地说道。
“看起来像座冰山,其实不是。上头到处都是棱角,很像水晶砌成的巨大晶体。”吉姆·贝兹说。
奥利佛听了使劲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那完全是用盐块垒成的城堡。根据剧情的需要,它得用岩盐来搭建。如果大家不累的话,真想带你们一起过去看看。不过太阳快下山了,真希望你这位舞蹈设计大师能近距离地欣赏我的杰作,亲自用手摸一摸,站在上头好好亲眼看看。”
2
死海的海面上,一艘大型汽艇乘风破浪,正朝远处的布景地直驶而去。船上站着的是舞蹈设计师拉里·霍华德、化妆师巴特·奥斯汀、发型设计师吉姆·贝兹、录音室彼得·法布雷、录音助理艾迪·托马森和马隆·瓦伊达等一行人。清爽的海风迎面而来,吹得众人的头发在风中飘舞。不用说,担任讲解的当然是设计和建造出这座大型浮岛布景的美术指导——奥利佛·巴雷特了。
“这可太让人惊讶了!从近处看,简直堪比一艘船,像艘大船似的!”拉里·霍华德一路上赞不绝口。船一靠近这处海面上的宏伟壮观的布景时,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宛如一座白色的岩块垒成的小岛。
“也许有一座楼房那么大吧?死海的管理当局对环保的要求很严格,连一艘船下水也很难得到许可。我们原想在岸边搭建这座布景,但是根本批不下来。不得已,后来只好改为搭建在海面上,好容易才得到他们的准许。布景的材料绝大部分都是从美国运来的,只是在海上组装成的而已。”
“那些盐的结晶是怎么制作出来的?”
“我们尝试过各种不同的方法。在美国做好之后运来的几乎都是增强复合纤维,粘合部分的材料使用的是特殊橡胶,在这里补充制造时使用的是石膏。而顶上耸立着的那根是金属制成的。”
“那是一把剑吗?”拉里·霍华德向这位设计者问道。
“是的。那是剧情进入高潮时,用来承接上帝发怒后发出的雷电的道具。因此,我还在剑底下安装了一台很大的变压器,还有蓄电池和放电装置,从剑尖放出电流来。”
“噢!”巴特·奥斯汀佩服地感叹道。
“整座布景是浮在水面的吗?体积如此庞大,完全看不出是漂浮着的,简直就像一座小岛。”吉姆·贝兹说。
“阳台那部分看起来像是石头造的,里头使用钢筋了吧?”
“用了可不少。为了在阳台上空使用自动摄影机移动拍摄,我还拉了一些钢丝绳。虽然没有仔细计算过,但可能使用的钢筋总共得有好几十吨吧。如果不是在死海上,它早就沉了。”
“这座阳台实在太大,看起来太壮观了!有了它,影片的档次马上就不同了。”
“听到你的夸奖,我太高兴了,巴特。噢,码头在后面。”巴雷特驾船绕到后面。于是刚才还在身后的,带着四座尖塔的清真寺,又正好面对着他们的视野。
“这座布景可太棒了!奥利佛,绝对不比那座清真寺差。”拉里说。
“谢谢夸奖,拉里。喂,巴特,小心你脚底下。”
“奥利佛,你是怎么让它停在这里的?只是浮着而已吗?我看风挺大的啊。”吉姆说。
“下面拴着锚呢,而且底下还拉了根绳子,把布景和那清真寺捆在一起了。黄栋屋子的墙上正好钉着个很合适的套环,也许是用来拴骆驼用的吧。我把绳子绑在套环上了。大致上风都是从清真寺方向刮过来的,布景总是往这边,也就是往清真寺相反的方向漂。但是已经可以放心了,因为布景已经和清真寺绑在一起,一点也不会动了。高速公路是从清真寺的后头经过的,所以拉根绳子并不影响车辆的通行。”
“嗯,原来是这样。玲王奈他们已经在这里排练过了吗?”拉里·霍华德问。
“已经排练过上百次了。今天还排练过呢。她说已经随时可以开拍了。”
“那太好了。噢,这个不错,舞台上还铺了层塑胶呢。”
“照明也很完美,从各个角度都能打出光线来。两台喷雾机分别安装在舞台的两侧,还备有四台大型发电机组,已经安放在船底位置上了。”
“这么重的家伙居然还能浮起来,实在让人不可思议。”
“如果放在其他湖里,早就该沉下去了。”
拉里·霍华德站在死海阳台的中间,咚咚地踩了两脚舞台,接着两手一摊,旋转了一圈说道:“这可真不错,站在这个布景上,连我这个老头都想跳起舞来,实在做得太好了!”
“一点都不感觉摇晃。”吉姆说。
“因为体积太大了吧?我看大小赶得上小型豪华客轮了。而且,除了那把剑的放电装置外,重心全都在下面,在水里头。就算电影里那头‘金刚’使劲在上头翻跟头,只要它停下来,布景马上就会恢复原状。”
“你是说翻跟斗也不怕?”
“只有金刚才有那么大的力气。这个布景就像金字塔一样,底部做得特别大,我敢用自己的脑袋打赌,保证绝不可能颠覆过去。而且一般的风浪也不可能晃动它。即使有时候风刮得大,使用带三脚架的摄影机完全也能拍摄,绝不会再有拍《大白鲨》时出现的麻烦。”奥利佛说。
这里提到的拍摄《大白鲨》时出现的麻烦,是指大导演史蒂芬·斯皮尔伯格拍摄从船上追逐大白鲨的镜头时发生过的小插曲。他原打算把摄影机的三脚架固定在船上,但摄影师却坚持自己用手抓住摄影机拍摄。他的理由是,用固定三脚架的方式拍摄的话,观众看到的效果容易产生晕船的感觉,结果斯皮尔伯格采纳了摄影师的主张,把这个重要镜头用手持摄影的方式来拍摄。最后手持拍摄拍出来的画面反而很稳定,电影也因此大获成功。
“嗯,这家伙好像一座巨大的山浮在水面上,相当稳定。”巴特·奥斯汀在舞台上走了一圈,停下来后,住着拐杖抬头望着天空说道。从舞台上可以望见这座巨大的盐山高高的顶部。
“这顶上可够高的吧?从底下到山顶的剑尖足有六十英尺高。”巴雷特解释道。
“可是剧本上好像没提到那把剑啊?”奥斯汀问道。
“这是特芙拉导演出的主意。我们在安装这座布景时,他突然心血来潮,提出在剧情达到高潮时,要加进一个镜头,让雷电从那支剑上劈下来,整个布景要在电光雷闪中垮塌掉,所以我才急忙安上去的。”
“原来这样,上帝发怒了啊!难道导演真想把爆破组再叫到这里来?”
“想倒是想这么做,可是就算等上一百年,以色列的旅游局也不会批准吧?即使我们拥有好莱坞的巨额资金和以色列政府强有力的渠道也不可能得到批准的,所以这里只能拍摄放电、爆炸和崩塌的镜头,回好莱坞再用缩小的模型进行补拍。”美术指导解释道。
“盐块的结晶一个个都那么晶莹透亮。看上去就像冰块似的,充满了北极风情,在灼热的沙漠里能做出这种东西来,不但太有想象力了,而且很能说明设计者的实力。这几处扶手本来该用石头来做的,可是你看这雕刻多精细!根本看不出来是用塑料制作出来的。舞台离水面只有一英寸,要是风浪大的时候,海水也许都能没到舞台上来。这玩意儿制作地实在太逼真了。如果当时批准我们在岸上搭建这座布景的话,我想效果不会这么好吧?真是歪打正着啊。”巴特说。
“剧情达到高潮时,整个布景电闪雷鸣,能制造出暴风雨来临的场面。等我们拍摄结束后,这座布景大部分还能拆下来运回美国去,我打算重新组装后把它立在派拉蒙电影公司的游泳池旁边。”
“拍电影就像打仗一样。只要肯花钱,舍得投资,就能把胜利牢牢抓在我们手里。噢,这就是升降梯吧?用它把约翰的头颅送上来的吧。”巴特·奥斯汀说。他朝盐块的结晶之间露出的四方形洞口慢慢走了过去。
“是的。升降梯的洞口就在这个位置,和那边希律王和希罗底坐的沙发正好对着。拍摄时镜头扫过他们俩的肩膀后,再专门给那个头颅来个大特写。”
“原来是这样。”
“可是,这台升降梯有点过时了,就像独立战争时代的留声机那样,是用手来摇动的。剧中只有两处用到升降梯,只有刽子手下到地牢去,和把约翰的头颅送上来这两场戏而已。为了这两个镜头改成电动式的,我觉得太浪费了,何况这里的电力也不足。来,现在让你看看,你到下面来。噢,对了,巴特,你乘升降梯下去。”美术指导说完后,就走进那个阳台中央,像是在盐山中挖出的洞穴里去了。
“从旁边的码头也可以直接走进地下来,不过从这边走要近得多。”奥利佛一边往里走去,一边解释着。跟在他身后的是拉里·霍华德、吉姆·贝兹、麦克·贝利和佩里·波诺四个人。负责录音的几位技术人员没什么必要了解升降梯的功能,他们继续呆在阳台上做进一步的检查。
“只要到了后台,见到的场面就差多了。到处是裸露的钢筋,三合板整个看得一清二楚,穿着牛仔裤,满身大汗的工人跑来跑去,实在大煞风景。来,往这边走。”
后面有一个楼梯。
“这里尤其适合开场独特的演唱会。只拍一回电影就拆掉,实在太可惜了。完全可以找来十个一流的摇滚乐队,轮流上台演唱,观众全都乘船观看表演。我看名称就叫做‘摩西演唱会’得了,一定获得成功。”吉姆说道。他是摇滚乐迷。
“这个主意不错!可是最怕演唱会一旦结束,这里垃圾就该堆成山了。”奥利佛一边小心翼翼地从钢筋上铺块木板搭成的楼梯下来,一边说了几句扫兴话。这座布景内部连个窗户也没开,但周围却很明亮。因为使用增强复合纤维制作的盐块结晶框架,隐约可以透进外头强烈的阳光。
“开场演唱会固然不错,要是我的话,宁愿在这里召开一场正式舞会,从傍晚一直开到深夜都行,要是选在月亮明亮的夜晚那就更好了。大家穿上晚礼服或者燕尾服盛装出席,就在那座清真寺前集合,然后乘坐一艘灯火通明的大船向海面驶来,把大家接到这座岛上。台下配上一流的伴奏乐团。不管探戈、吉鲁巴还是华尔兹,想跳什么都行。”
“大家各有不同构想固然很好,但我是个现实主义者,只要听到这些想法,首先就得想到资金筹措问题,脑袋马上就大了。光是这个布景,购买材料加上运到这里来,足足花了一百万美元还不止。拍完戏后,就算就地处理,光是拆解费用就要花掉三十万。听说现场还得从美国请来那么多人当观众,实在不知道最终要花多少钱。这些群众演员一人得要多少报酬,现在还不得而知。如果你们要提出那种计划,我是头一个要提反对意见的。”美术指导边说边走下楼梯。
“喂喂,总不能连个梦想都没有吧。”拉里·霍华德说。
“梦想就得花钱,早点儿丢开岂不更好。”奥利佛针锋相对地反驳道,“好了,有关梦想的话题告一段落,下面该谈正事了。这里已经处于水下,正是升降梯的正下方。各位已经看到了,升降梯的轿厢现在升到上面了,所以里面只是空的。我把它降下来让你们看看,要用这个。”
奥利佛指着轿厢子旁边的钢骨圆盘,握住一个附在把手上的凸起,开始转动。圆盘像是卓别林时代汽车上的大型方向盘。
“喂喂,轿厢里面还要搭乘两个大块头的刽子手呢,这么简陋的家伙能载得动吗?”拉里·霍华德挖苦似的问道。
“搭乘两个大块头那算什么?就算一头大象也不费劲,因为只往下降。”
“只往下降?……噢,对了。”拉里说。
“往下降的话,只要转动圆盘就行,不必用力。乘客本身的重量就会使它自然下降。可是相反,如果搭乘两个大块头向上提升到舞台上,那可就费大劲了。这种活我可干不了。但是这场戏里往上提升的只有约翰的头颅和一张桌子而已。”
“原来如此。两个大块头男人只往下降,要升上去的只有约翰的头颅,这样的话,用圆盘来提升就足够了。”
“是的。”
升降梯轿厢降了下来。巴特·奥斯汀背对大家,拄着拐杖站在轿厢里。
“这个设计对于腿脚不便的人来说,真是太方便了……咦,我怎么转了个方向?”从升降梯上下来的巴特说道。
“因为搭建布景方便,没办法,只能将就点儿了。喂,你们几个负责道具的,把桌子上摆的那个特殊制作部门加工出来的得意之作让大家看看。”奥利佛一边说,一边把桌子上那块就像美术大学雕刻系教室里常摆着的沾满石膏和颜料的布掀了起来。
布的下面出现了一个让人恶心的东西。如果旁边站着的是洛杉矶警局的路易斯和雷恩的话,也许看见后会神色大变吧?拉里、巴特、吉姆、麦克和佩里几个人全都皱起了眉头。掀开布后,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制作得十分精巧的道具——约翰的头颅,简直就和扮演约翰的杰洛姆·米兰德的脑袋一模一样。放在银盘上的头颅紧闭着双眼,脸色惨白。
“快把那张桌子搬进升降梯里去,再把这个头颅连银盘脸朝后放在桌子上,然后转动圆盘把它升上去。喂,巴特,你老在升降梯里待着干吗?别妨碍别人干活了,赶紧出来吧,不然头颅放不下了。”
“你不是还得把我弄上去吗?”
“我可不想去转圆盘,你请他们几位帮忙吧。可是把你弄上去以前,我要先把顺序跟大家说明一下,快点出来吧。各位,我们先来练一遍吧。先把桌子放进去,对了!然后再把头颅放上去。盘子没法固定,小心别打翻了。”
负责道具的两个人把桌子搬进升降梯的轿厢后,小心翼翼地端起头颅,说道:“噢,还挺沉的。”
“和保龄球的重量差不多,这是根据实物的重量做出来的。莎乐美跳舞的时候,总不能举这个气球跳吧?重点儿才显得真实。”
“可是放在盘子里相当稳当。”佩里·波诺说。
“跟这座布景一样,制作时已经把中心放在颈部附近了,所以不容易倒。好好,这就行了。那么,大家请过来,转动这个圆盘看看。”
麦克·贝利握住圆盘的凸起,战战兢兢地转了几圈。升降梯开始缓缓地往上升。奥利佛不满地摇了摇头说道:“这可不行,得转得快点儿。对了,这种速度还差不多。待会儿再问导演行不行。好了,我的说明到此结束。把头颅再放下来好吗?等升降梯下来后,把桌子连同头颅一起搬出来就行,再用布把它盖起来。最后再把咱们这位老先生给弄上去。我想,总比人头得重多了吧?”
“我的脑袋还和身体连着呢。”巴特·奥斯汀说道。
3
一条二十码长,铺着石板的小路一直通到清真寺的玄关前,站在路上,面对清真寺的话,顺着左边的那条碎石路往前走,可以看到清真寺的旁边附着一座希腊神殿式的建筑。这座石头砌成的建筑也很特别,毫不逊色于里面建着几条曲里拐弯的走廊、屋顶上还安装着无数螺旋桨的那座与众不同的清真寺,以及好莱坞制造的、浮在盐湖上的那座独一无二的布景。
一楼的景观并没有什么特别,无非和雅典著名的帕台农神殿的遗址十分相像就是了。但以色列这座神殿的屋顶还很完整,平常就算下点儿雨,躲在里头也淋不湿。可是如果碰上暴风雨,尤其是斜着浇过来的话,避雨的也许就会淋成落汤鸡了,因为一楼根本没有墙。
巍峨的屋顶正面有一个三角形的屋脊,屋脊上装饰着取材自希腊神话里的浮雕。屋顶下只竖着一排圆形的柱子,四面敞开着,没有一堵墙。拉里·霍华德和巴特·奥斯汀来到这里的那天,因为刮着大风,虽然躲在这座希腊神殿的屋顶下,但风卷着尘土和小石头却不停地砸在小腿上,和待在旷野里相比,并无太大的区别。
外景队一行人私下曾探讨过好多回,这座建筑的设计者或者拥有者为何要把房子盖成这种样子?但是,起码从建筑意图不明确这点来说,这座希腊式神殿和旁边的主建筑清真寺没什么两样。清真寺只有几张床铺和几条莫名其妙的走廊,连浴室、厕所和厨房都没有。这可比洛杉矶最差劲的汽车旅馆还差得远。
“我也弄不太清楚。可是总觉得这些建筑是不是也和我们搭建在死海上的布景似的?”特芙拉导演说,“那座人工岛是我们摄制组为了取景而赶制出来的。根本就没想过在哪儿住,也没打算让玲王奈的影迷们来参观。我想,建造这些建筑物的目的是否并不是为了居住?这是我这个老电影人的知觉,猛一看外观是否宏伟而豪华,但仔细看过后就能发现,其实内部细处的结构非常粗糙。当然了,这些难看的细节是绝对不会拍到电影里去的。”
“你是说,这几座建筑也是搭建的布景吗?”理查德·沃金森问道。
“我没这么说。它们可比布景漂亮多了。但我总觉得它也是类似的东西。肯定是为别的什么目的搭建的,虽然那么大,但肯定不是真东西。哪儿见过穆斯林肯把伊斯兰教的清真寺和希腊的神殿并列建在一起的?这不就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们,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两种宗教的信徒吗?”
“那你说,建造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
“暂时还不知道,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知道吧。”
这座希腊式建筑物的奇特之处不仅在于让人感觉只为了营造一种气氛,并无实际意义的一楼,它竟然还有地下室!背朝清真寺,转过身来面对着希腊神殿时,可以见到建筑物前方有一段通往地下的陡峭的台阶,下了这段台阶,就能见到一扇巨大的金属制作的大门。大家使尽全身力气,把这扇沉甸甸的金属门推开后,展开在众人面前的,居然是和一楼那个桩柱结构的空间一样大的,空空荡荡的地下室。
这间地下室又成了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整个地下室里竖立着很多圆形柱子,这和一楼是出于共同的构思理念设计出来的,对此不必大惊小怪。然而和一楼的柱子是石头建成的不同,地下室里的柱子全是金属制作的,是一种灰色的什么金属,而且数量非常多。
对着柱子又嗅又摸了好半天,奥利佛才开口说道:“这不是铅做的吗?”竹子的表面贴着一层铅,而且地下入口的大门的内侧,也包了一层像是铅的金属。
稀奇古怪的不但是柱子,两根柱子之间还有一块金属板连在一起。无数柱子之间的东西方向,凡是有块长方形地板的空间,在距离较短的那边,全都用板子把柱子跟柱子连了起来,板子的高度大约也有从地板快到天花板那么高,而南北向的柱子之间却什么都没有。
因此,进到里面后,就会觉得这和清真寺中央的走廊很像,完全没有给人空间宽敞的感觉。地下室里没有窗户虽然可以绕一圈,但中央的空间部分只能东西方向走动,因为隔着金属板,南北方向根本无法走动了。为何要建这样一座地下室?又是一个新的谜团。
可是既能避风,又容纳得下这么多人聚在一起的大点儿的空间,也就只有这儿了。于是,大伙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各个屋子里的小桌子搬了过来,利用被金属板隔开的三行空间,一行人一起吃了顿晚饭。之所以要费劲辛苦聚在这里用餐,是因为从黄昏起,风势已经渐渐加强了。如果在空荡荡的一楼吃一顿北欧海盗式的晚餐,汤和鸡肉里就可能刮进许多沙子去。
在餐桌前坐定后,大家点上许多蜡烛,又往杯子里斟满葡萄酒,特芙拉导演就开始致辞了。为了能看见分成三列的在座的各位,他还必须不停地在隔板之间走来走去。他首先说道,如果清真寺的主人今晚能够露上一面,再对大家讲上几句话,一定可以极大地打消大家心里的不安。
说起剧组人员上一次聚餐,那已经是将近一年前的事了。那回还是在派拉蒙电影公司摄影基地的一家餐厅里,当时在座的还有夏隆·穆尔、制片史蒂夫·亨特和丹尼·杰克逊。可是那之后接连发生了几起不幸的事件,直到今天晚上,才有机会正式地把替代夏隆·摩尔的卡罗尔·达内尔介绍给大家。导演介绍完后,卡罗尔低头向大家鞠了个躬,谦虚地表示了自己的决心。她说:“长时间来,我一直是演话剧的,这次才第一次拍电影,希望能在各位前辈的指导下努力把角色扮演好。”
特芙拉接着说道,因为有隔板挡着,无法看见大家的脸。可是明天即使刮起飓风来,晚餐也得在上面吃了。
干过杯以后,大家就开始进餐。理查德·沃金森和坐在旁边的奥利佛·巴雷特也聊了起来。虽然他们俩挨着坐,但由于玲王奈他们几位演员以及特芙拉导演都在隔板的那一边,因此从奥利佛的位置上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脸。
“你没闻到有一种什么怪味?”沃金森问道。
“噢,也许那就是铅的气味吧?闻到这种气味,连汤喝起来都没味道了。”奥利佛回答。
“我说的不是它,我总觉得闻得到一股酸味似的。”
“酸味?没闻错吧?”
“倒也是,我也不太敢确定。”
于是对话暂时到此结束了。俩人各自撕开一片法式面包,在上头抹上奶油送进嘴里,然后默默地喝起汤来。
“要说最耐酸的金属,应该就数铅了。”奥利佛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理查德的视线在空中游移了一会儿,暧昧地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奥利佛,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有一种说法认为,罗马帝国是由于铅而灭亡的。”
“没听说。”奥利佛回答。
“当时的罗马帝国过着高度文明的生活,他们有上下水道、浴场、剧场和议会政治,也有喝葡萄糖浆和葡萄酒的习惯,生活方式和我们没什么两样。不,他们还可以买票欣赏角斗士们互相格斗,以及把基督教徒喂狮子的表演,寻找一些我们无法体会的无聊的刺激。古罗马帝国这个让人觉得再过一千年都不会灭亡的超级强国,为何迅速灭亡了?有一种说法认为,这是因为铅中毒造成的。”
“噢。”
“罗马人不管是水管、装葡萄酒和葡萄糖浆的杯子,还是餐具,凡是能和嘴巴接触的东西几乎都用铅来制作,因为铅不生锈。”
“确实如此。”
“所以,现在检测从罗马遗址挖掘出来的遗骸时,骨骼中居然检测出含量超乎寻常的铅来,据说甚至是我们普通人的一百倍。所向无敌的罗马帝国,居然在他们想象不到的地方隐藏着这么一个致命的强敌啊。”
“原来如此。”
“也有人认为,他们之所以患上铅中毒完全是一种报应。罗马长期滥用职权,逐渐变得狂妄自大,滥用武力压迫和屠杀其他民族。所以现在的意大利才会如此堕落,沦为黑手党的发源地。虽然那里也是孕育出文艺复兴运动的国家,但其后却无法继续保持世界文化中心的地位。现在那个国家里正酝酿着想让持有毒品合法化,并对吸毒行为解禁,把毒品视为烟和酒一样的东西。这是因为他们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犯罪就太多了。据说每三个意大利人中就有一个与某种形式的犯罪活动有牵连。这个国家之所以没落到这种地步,也许是两千年来世界各国对罗马帝国的怨恨,一股脑儿全让帝国的后代子孙们来偿还了。”
特芙拉导演的周围坐着拉里·霍华德和巴特·奥斯汀这两位老人,还有玲王奈和卡罗尔·达内尔等几位。电影里一起扮演女主角的演员中,向玲王奈和卡罗尔这样相处得如此融洽的实在是太少见了。她们俩无论吃饭还是开会,总是并肩坐在一起。大家通常认为,这应该归功于卡罗尔的好脾气。无论如何,她们在一起能够相安无事,起码让导演和所有剧组人员的压力减轻了一多半。
饭后的甜点端上来的时候,特芙拉导演从脚边的一摞厚厚的封皮已经变了形的文件拿到桌子上,打开让大家看。打开封皮后,和大家预料的相反,里面竟然一行字也没有,全都是照片。那是一本相册,里面满满地装的都是他们所住的这座清真寺兴建过程中拍下来的照片,照片是按照时间顺序拍摄的,其中既有远景也有近景。可是照片上的建筑工人好像全是满脸络腮胡子、皮肤棕黄色的阿拉伯人。虽然满满好几页都贴着这座清真寺从开工到完工全过程的照片,可是上面完全没有附带文字说明,见不到一个阿拉伯文、希伯来文或英文文字。
“这在哪里找到的?”玲王奈问。
“在我房间的床头柜里。这些照片中也许就有款待我们的主人,可是看起来照片中留下的全都是阿拉伯人啊。”
“我可没交过什么穆斯林朋友。”拉里说。
“你说款待我们的主人?这种说法不符合事实吧。”巴特·奥斯汀说,“他哪儿款待过我们?使我们擅自闯进别人家里。我想,房子的主人正生着一肚子气呢。”
“不过,奥斯汀先生,我们可是见到过他留给我们的信啊。”卡罗尔·达内尔说道。
“也许他认为反正拦也拦不住我们,干脆送个人情,所以才写下那信的吧?”
“不管怎么说,我们不算是非法入侵民宅吧。”玲王奈说。
“说得对。就算他不情愿,反正我们已经得到主人的许可了。就像我们的祖先只用一包烟钱就从印第安人手里买到曼哈顿一样。可是,只用蜡烛照明,住在这里还真不方便。”
“那么,明天开始使用发电机吧。”特芙拉说。
“但是我倒觉得这样也还不错。”玲王奈说,“因为没必要化妆了。”
“照你这么说,十九世纪以前的欧洲妇女都该很舒服了吧?”卡罗尔说,“因为一到晚上,就可以不用化妆了。”
玲王奈点了点头说道:“即使到了十九世纪,室内的照明灯具也只有几盏小小的瓦斯灯而已。如果不想让人见到自己衰老不堪的面容,白天出门时只要把前面的面纱放下来就行了,她们考虑得还真周到。”
“确实如此。”两个女人都点头称是。
“至于这些建筑现场的照片,”特芙拉又把话题拉了回来,说道,“你们看,这张脚手架的照片跟我们所知道的建筑现场完全不同。在这里完全没有进行过地基的施工。”
“哪儿?”拉里说着,伸手把相册朝自己跟前拉了拉。坐在他身边的吉姆也把脑袋凑了过来,两人一起慢吞吞地翻阅起照片来。
“嗯,确实每见他们进行过地基施工,直接就在岩石上盖起清真寺了。”
“我说得对吧?因为下面的地基就是岩盘。”
“是这样的。这个背后有座岩山,这里就在和岩山通着的岩石地基的上头,我说的应该没错吧?”拉里端详着照片说道。
“这么说来,那座清真寺是盖在石头上,噢不,是盖在岩层上的?只是垒在上面而已?”巴特·奥斯汀说。
“也许就是这样吧。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地下室,但旁边的清真寺并没有地下室,从这张照片里就可以看得很清楚。我看他们连根桩脚都没埋,只是把房子垒在岩层上就算了。”导演说道,“也就是说,它名副其实地是用《旧约·圣经》时代的技术建造的。”
霍华德一边把相簿还给导演,一边综合了大家的意见,说道:“它的技术水平就和我们见过的昆兰遗址差不多,都是先把石头垒起来,再抹上水泥盖出来的看似外观很漂亮的大箱子而已,里面既没水又没电。通常盖一座这么大的房子的话,地下都该设有动力室。”
“有了又怎么样,这里根本就没有电。”奥斯汀说。
“自己发电如何?就像我们这样,使用汽油发电机发电。”卡罗尔说。
导演摇了摇头回答道:“那可不行。因为没有蓄电池,要让那么大的一座房子全都有照明,恐怕得需要好几台发电机。而且必须二十四小时不断运转,这恐怕不合算,要是我的话,就会充分利用这里的阳光,把太阳能机组和蓄电池合并使用。或者以太阳能发电为主,再以汽油发电机为辅来运行。”
“要说太阳能发电,玲王奈的国家拥有世界一流的技术。”拉里说。
“是的。”特芙拉赞成地点了点头,“可是日本离这里太远了。据我的观察,这座房子并没有安装太阳能系统。拉里说得对,虽然这里设计方面想得挺周到,但技术还停留在公元前的水平。”
“各位,期待已久的拍摄,明天终于正式开始了。明天早上,我想从第一百四十个镜头,也就是约翰的头颅用升降梯升上来那场戏拍起。但是莎乐美跳给希律王看的那出戏,算是剧中的高潮,因为舞群中需要召集很多临时演员,这出戏要延后再拍。玲王奈,你准备好了吗?”
“随时OK。”
“你对死海印象如何?”
“简直梦幻一般!尤其要感谢提议到死海来拍外景的巴特·奥斯汀先生。”
“不用谢我。当时我只是建议,如果要拍莎乐美的话,最好得到这个《圣经》的国度来。既然到了以色列,总不能不到死海来吧。谁都会这么想。”
“但是在弗雷德·阿斯坦和金·凯利他们活跃的年代时,谁也没想到过要在死海里上演一场群舞啊。”
“是啊,因为那时这里还在打仗呢。虽说现在战争还不算结束了,可是当时的情况可比现在紧张得多。”
“来到这里以后我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至今为止就没人想过到这里来拍片子。在以前既没有电视机又没有录像机的时代里,不是许多人肯花大钱拍摄歌舞片吗?大家能想到的只是浮在死海上看报纸、读书,没有人设想过能在死海里吹奏管乐器吧?我记得当年有一部歌舞片,有个场面我记得很清楚,许多双手齐刷刷地从白色的地板下伸出来,各自拿着不同的乐器,有个女孩在其间穿梭跳舞着。”
“噢,那部片子叫做《小镇女郎》,安·米勒主演的。”
“我就是看了那部片子后才产生这个创意的。我想,我们一定能拍出在音乐电影史上留名的画面来。如果还能重新摄制一次《娱乐世界》那部片子的话,我们这回拍的死海的场面一定能用上。谢谢你,巴特。”
奥斯汀伸出一只手摆了摆,说道:“看来我也得多努力了。”
拉里·霍华德也说:“要不,过会儿我们一起到死海去泡泡海水?”
“真是个好主意。”特芙拉导演说,“离拍摄群舞的场面还有一段时间。如果各位还有什么创意,请早点儿告诉我。”
“听说死海的海水对治疗关节炎很有效。”卡罗尔·达内尔说。玲王奈点了点头。
拉里则苦笑着说道:“你这句话可不该说,这让我联想起自己的岁数了。”
玲王奈不以为然地接着说:“是啊,据说对皮肤病也很好,而且疗效和富含矿物质的温泉差不多。以色列南部的艾因盖迪那里有宾馆,也有可供游泳的海滩,不少人为了治疗皮肤病,还特地到那里住宿一段时间。听人说,在身上抹上死海的泥巴后再晒日光浴就更好了。”
“据说连香港脚也能治好。”
“看来我们的话越说越投机了。”
“因为死海的含盐量高达百分之三十五,因此水里没有生物,也不会有危及人类生命的鱼了。”
“这里不必担心大白鲨,简直就像天堂似的。”
“话也不能这么说。拉里,在海岸边脚下可要小心点儿,因为水里的石头全是尖的,一不小心就会划破脚底。据说是因为这里几乎不起浪,所以石头都是尖的。”
“你是说,得穿上凉鞋才保险吗?”
“但是凉鞋在水里容易掉,而且会浮起来。我的经验是穿跑鞋最好。”
“噢,得穿跑鞋啊?嗯,有道理……”
“你带跑鞋来了吗?”
“是的,带来了。”
“不但是岩石边,在泥地里也得小心。现在温度太高,脚踩在泥地里后,很可能要烫伤的。”
“哦,是吗?”
玲王奈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而且不能让海水进到眼睛里去,也不能喝下肚去。光是把舌头伸进死海里轻轻一舔,就会感觉刺痛。”
“噢!”
“还有一件事得注意,在海里小心别让风给刮到约旦去,那样就别想活着回来了。”
“就算能保得住命,也会被逮走,因为两国之间正处于临战状态中。”特芙拉也说。
“但是,这些事只要小心点儿完全就能对付过去。总之待在这里对皮肤还是有好处,只要游几天泳,再冲冲淋浴,皮肤就变得光滑多了。”
“这里的水资源很珍贵,淋浴太浪费了吧。”
“不过,在这里一定要喝足水,万一出现了脱水症状,那是会丢掉性命的。”
“我知道了。各位,课已经上够了。怎么样,巴特?待会儿一起下水游会儿泳好吗?我还没见过你游泳呢。”
“我的腿脚不利索,已经五十多年没下水游过泳了,我还是不太想去。”
“我看你还是该去试试。死海是矿物质的宝库,听说这里的死海开发公司每年都从海水中提取大量的氯化镁、氯化镍、钙、钾等各种矿物质,再精制成产品。因此游泳对身体绝对是有好处的。”
“难得到一回死海来,那我就到水里浮着看看书吧。”巴特笑着说。
旁边的桌子上,扮演约翰的杰洛姆·米兰德正在和扮演希律王的文森特·蒙哥马利谈笑正欢。
“我从演话剧起,当演员的时间已经相当长了,演过各种角色,从奴隶、出卖肉体的牛郎,一直到国王都演过。但是,只有《莎乐美》里的约翰我真不想演。一想到明天会被那两个刽子手砍了脑袋,我一晚上都睡不着。”这位英俊的年轻人露出满口白牙笑着说道。坐在他身边扮演刽子手的两位演员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你可别恨我,”文森特摸着他的大肚皮笑着说,“我可是拼命劝阻过啊。但是那两个女人要你的脑袋。”
“那也怪你没提出送莎乐美更好的礼物。”
“那你说,该送什么才对?”
“你该说,我把整个死海王国都送给你,我让出王位吧?这样才有吸引力。”
文森特哈哈大笑起来,接着说道:“你还年轻,不知道女人的欲望有多强。万一真那样说了,她们在取得王位后,还是会砍你的脑袋。”
摄影指导和美术指导正在聊被绑架后遇害了的孩子的事。
“说实在的,对我们的伤害还不算大,因为被绑架的毕竟不是我们的亲骨肉,而是佣人的孩子被绑架了。”理查德·沃金森说道,“但是,吉姆·贝兹、拉里·霍华德还有巴特·奥斯汀可就不同了,被绑架的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或者孙子。他们表面上看起来很开朗,其实内心受到的打击应该是很大的。”
美术指导点了点头,说道:“看来吉姆还是开朗不起来,这个打击让他瘦多了。巴特也显然不如以前精神了,如果没发生过这件事,这种场合他应该会更闹得慌。”
“因为巴特是至今唯一一个找到亲人遗体的被害人。当然了,其他人只是至今还未发现遗体罢了,可是他的孙女已经百分之百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不幸中的万幸是,丢失孩子的都是有三个子女以上的家庭,比起独生子被人绑架要好得多。你们家丢的也是比利夫妇的第三个孩子吧?”
奥利佛点了点头。
“我们家可不同,那孩子可是汤姆夫妇的第一胎。他们为了避免生出畸形儿来,还特意从提华纳搬到洛杉矶,好容易才盼到了这个孩子。孩子丢失后,玛丽娅精神完全失常了,夫妻俩最后离婚了,玛丽娅还失踪了。”
“是吗?”
沃金森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道:“真是一场悲剧啊!已经找到尸体的只有奥斯汀的孙女一个,其他的婴儿还下落不明。一想到如果丢的是自己的孙子,我就心痛得不得了。这种事究竟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干?”
“巴特的孙女好像死得也很惨。”
“嗯,脖子后面的肉缺了一块。疯子干的,要不然只能用恶魔来形容。”说到这里,沃金森压低嗓子说道:“奥利佛,你考虑过没有,为什么被害人全都是我们这个外景队的?”
“这一点我也想到过。”奥利佛点了点头回答道。
“你看,从夏隆算起,我们家、吉姆·贝兹、拉里·霍华德,还有你、巴特·奥斯汀,再加上作家麦克·巴克雷,全都和《莎乐美》这部戏有关。而且麦克·巴克雷遇害的方式和剧本里的约翰很相像。”
“你说得对。”奥利佛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这事到底是谁干的?简直太疯狂了。”
“只有天知道。”奥利佛两手一摊,无奈地回答。
“我可不这么认为。”沃金森把嗓子压得更低,他往前拉了拉椅子,凑近奥利佛说道,“直觉告诉我,凶手一定是我们认识的人。”
“你说什么?真的?”
“是的,”沃金森缓缓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奥利佛,我想凶手现在就在这间屋子里。”
“你可别瞎说!”美术指导脱口否认道,接着他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是,我们正和杀人魔鬼坐在一起吃饭?”
“奥利佛,你没看过摄影机,但我看过无数回。我总是通过镜头观察人,那些精神不正常的家伙,我一眼就能看穿他。”
“这么,这么说……”奥利佛瞪圆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你是说,莫非……”
“是的,没错!”沃金森举起手,不耐烦地打断奥利佛的话说道,“我通常是不会把镜头对准那些幕后人员的。”
“那么,你指的是演员?”
“正是这样,不会错的。我们正和世纪的狂人一起工作。”
理查德·沃金森两眼直盯盯地瞧着害怕得说不出话的奥利佛,一边深深吸了口气。接着,他把头从奥利佛面前移开,将椅子推回原位,像是突然记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依我看,我们这支外景队一定受了什么诅咒。也许我们选择莎乐美作题材是犯了个错误。”
“受了诅咒……”奥利佛喃喃地重复道。
“是的,比罗马所受的诅咒更恶毒。”理查德说道,“等着瞧吧,事情不会到此结束,我想以后一定还会发生更可怕的事。”
4
第二天早上,死海王国阳台的布景上,升降梯不停地上上下下,不断调整提升的速度,接连拍了几遍把约翰的头颅送上来的镜头。
接下来要拍的,是玲王奈战战兢兢地靠近约翰头颅的镜头了。阳台上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火把。虽然时间还是上午,但通过滤光效果,完全可以表现出夜晚的场景。通常采用这样的技法,可以达到比拍摄真实的夜晚更逼真、细部特征更清楚的画面。这正是理查德·沃金森引以为豪的摄影技巧。
扮演希律王的文森特·蒙哥马利和扮演希罗底的卡罗尔·达内尔正手拿孔雀羽毛的团扇端坐在沙发上。由于剧中他们俩见到约翰头颅时的面部表情要分开来拍摄,所以还没轮到他们。
玲王奈早就对人说过,她十分期待拍摄第一百四十场戏。原因之一在于,为了把莎乐美的这场戏演得更好,至今为止她没少对剧情的安排出谋划策。所以,玲王奈早就请求导演,拍摄这场戏时不要把镜头分隔得太细。为了能让自己的情绪更加融入剧情,她要求拍摄时尽量一气呵成。导演接受了玲王奈的意见,决定同时启用一台利用钢丝控制的空中摄影机,以及另一台安装在舞台上的摄影机同步进行拍摄。
玲王奈穿着银白色的内衣,外面套一件薄薄的纱裙,为了酝酿情绪,她静静地坐在地板上,等候导演开拍的指令。
导演的声音终于传来了。只见这时的玲王奈已经完全变身为剧中的莎乐美,她慢慢站起身来,向升降梯里面色苍白、双唇微张、两眼紧闭的约翰的头颅走去。她的身子微微颤抖着。虽然还算是试拍,但空中的小型摄影机慢慢地在钢丝上移动,随时跟拍她的动作。阳台上的摄影机也不停地捕捉着玲王奈脸上的表情。
台上的玲王奈精神恍惚,脸上慢慢地露出一丝笑容。她走进升降梯,战战兢兢地深处双手端起银盘,接着,她又举着盘子转了一圈后再把盘子放在地上。她双手扯着头颅的双耳,缓缓地举起头颅,开始不停地旋转着跳起舞来。
这场戏的表演完全依赖于玲王奈的自由发挥,因此没有人提出任何异议来,但大家明显地可以看出,她的动作与彩排时已有了很大的不同。跳完舞后,莎乐美把头颅紧紧抱在胸前,泪水充满玲王奈的眼眶。顺着化过妆的脸颊滴了下来。她又一次捧起约翰的头颅,慢慢贴近了自己的嘴唇。
这时,一旁的人都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玲王奈浑身就像电流通过似的痉挛起来,她的腿不住地发抖,接着,莎乐美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啊!太感人了!特芙拉不禁发出由衷的惊叹,她的表演实在太逼真了。
倒地后的莎乐美继续把嘴唇久久地贴在头颅上。莎乐美的呼吸急促,全身不停地痉挛,她伸长舌头,忘情地舔着约翰的嘴唇和下巴,然后又在脸颊和额头之间来回舔舐,像狗似的把整个脸舔了一遍。
她还伸直舌头对着脖子的断面,用力吸吮上面的每一处地方。那副样子简直就像饥渴万分的动物一样,这不禁让旁边的人们打了几个寒战。
玲王奈左右两边捧着头颅的手突然使起劲来,两只胳膊颤抖个不停,剧烈的颤抖逐渐蔓延到莎乐美的全身,皮肤上甚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接着,她的身体像木棍般地向后一仰,直挺挺地瘫倒在地上。莎乐美的后颈部慢慢向后弯曲,身子扭成一张弓的形状,足尖几乎挨到自己的脑袋上。
离她最近的沃金森和特芙拉两人不禁面面相觑。而这时沃金森的眼睛并没有看着摄影机。
“停!”特芙拉大声喊道,“太棒了!玲王奈,十分精彩。这段镜头完全可以使用,一次通过!”导演满意地宣布道。在场的工作人员纷纷向玲王奈身边跑去。可是她还不站起身来。于是,大家围站在地上的玲王奈周围。
“喂,玲王奈的样子有点儿不对啊!”特芙拉轻声对旁边的人说。
谁都看得出,她的样子显然有些异常。站在她旁边的第一助理导演乔伊斯·伊兹那俯身用手碰了碰地上趴着的玲王奈的肩膀,她的身体还在持续不停地颤抖着。
“喂!玲王奈!玲王奈!你没事吧?”特芙拉说着走了过去,把她脸朝上翻转过来。只见玲王奈紧紧咬住牙根,闷声不停地低声抽泣。
“玲王奈!玲王奈!”众人呼叫着她的名字,她回过神来后,反而哭得更大声了,整个身子紧紧地抱住特芙拉,不但未见一丝缓和,身子颤抖得更厉害了。
“求求你,把我扔进死海里去吧……”玲王奈一边大哭,一边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这些话来。
这次轮到特芙拉和乔伊斯面面相觑了,因为不但玲王奈提出的这个请求不知究竟是为什么,而且她的说话声也突然变得像个小孩似的尖细了起来。
“快,快,求求你,快把我扔进死海里去!”玲王奈声音尖细但轻轻地哀求。
“为什么?就这么穿着衣服?”
“是的,赶快!”
“为什么?”
“不能告诉你。我也不知道。这么下去我会发疯的。求求你了,我走不动路。”玲王奈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变得断断续续起来。“别把我抱起了,就这么拖过去,求求你了。”玲王奈说。
无奈,特芙拉和乔伊斯只好小心翼翼地从两边把玲王奈的上身搀起来,把她拖到阳台扶手边上。增强复合纤维制作的扶手看上去很像石头做的,每隔几块竖着摆放的石头就留有一个很宽的缺口。接近缺口处后,玲王奈把头钻过石头中间,自己用力跳进了死海。
“哎呀,难怪是个天才,说的话真让人听不明白。”
特芙拉说完后猛一回头,发现一堆人正团团围在约翰的头颅旁站着。助理导演罗德·法洛和约翰·特拉维斯以及三名录音师彼得·法布雷、艾迪·托马森、马隆·瓦伊达,还有第一摄影师杰克·戴维斯也停下了拍摄,加入了围观的人群中。连穿着戏服的卡罗尔·达内尔和文森特·蒙哥马利也围了过来。
这时,这堆半蹲半坐的人群中,一位挤在最前面的人慢慢站了起来,满脸疑惑地扭头看着导演。他就是理查德·沃金森,只见他的脸色比纸还要白。
“艾维!”这位摄影指导心事重重地向导演喊道。
“理查德,怎么了?别这么严肃嘛。我们的女主角表演得太投入了,难免变得有点古怪。刚才的镜头都拍进去了吧?下面还有好多戏要拍呢。”
围成一圈的人群陆续站了起来,不知为什么,大家的眼光不约而同地紧紧盯着特芙拉导演。
“艾维,艾维,快过来,你看看这个。”沃金森急切地叫道,同时努了努下巴。
“到底什么事?理查德。”
“艾维,认真点儿,你听我说!”这时他才恢复了镇静,缓缓说道,“这个脑袋可是真的。”
直到这时,特芙拉脸上还挂着点笑意问道:“你在说什么?”
“是真的啊!这颗人头。”
“理查德,可别拿这开玩笑!”
“待会儿再争论吧,你先看看这颗脑袋。”
“你说是真的?这什么意思?”
“这颗脑袋是真的,这是杰洛姆·米兰德的头颅。”
导演惊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开什么玩笑!”特芙拉愤愤地骂道。他拨开人群走到最前面,用力蹲在滚落在银盘边的人头前。
中东耀眼的阳光把地上这个奇怪的物体照得又白又亮。在这极为明亮的地方,却摆着一个与此最不相称的东西。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由于前些天排练时使用的用合成树脂制作的假头颅做得太逼真了,以致谁都分不出真假。可是这颗人头与假人头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散发出臭味。
至此,导演已经完全没必要再去仔细查看这颗人头了,刹那间,他已经对自己的过分乐观后悔不迭。
无论假的物品做得如何巧妙,它毕竟还是假的。似乎在嘲笑制造者贫乏的想象力似的,真的东西和制作的模型有许多无法比较的不同之处。比如渐渐呈现出酱紫色的上唇,肿胀后向两边裂开的嘴,脖子皮肤上开始隐约出现的尸斑。这些无论如何不可能制作得惟妙惟肖。还有,眼睑上微妙的肿胀,下颌下面浮起的小小的紫色斑点,这些都是在假人头上绝对看不到的,这就是真实所展现给我们的细腻技巧。
“王八蛋!到底为什么干出这种事?谁这么残忍?这到底是为什么?”艾维·特芙拉一边站起身来,一边脸红脖子粗地朝四周咆哮着。接着,他不再四处张望,视线紧紧地盯住远方,他望着扶手外面的海面上。顺着导演的视线看去,大家发现,穿着戏服的玲王奈正身体朝上在水面漂浮着。
5
艾维·特芙拉和理查德·沃金森一起来到死海王国的阳台布景的地下升降梯前。麦克·贝利和佩里·波诺两位刚才把杰洛姆·米兰德的头颅送到舞台上的道具管理站在他们面前。
两位道具管理的脸色甚至比沃金森和导演还要苍白,因为他们心里十分清楚,这回无论如何很难摆脱杀人嫌疑了。这很自然,因为把头颅放进升降梯,又送到上面的就是他们。地下和舞台之间相隔不过数英尺,根本不可能在途中被人调换。
“我想你该相信我们,特芙拉先生。”蒙克·贝利说道,“我们只是完全依照巴雷特先生吩咐的去做,不过是把放在那里的桃花心木桌子抬进升降梯的轿厢,再把原先连盘一起放在作业台上用布盖着的假头颅端过来,脸朝后摆在桌子上,然后把布拿掉,转动这里的圆盘升上去。仅此而已。”
“人头可不是假的。”
“我们现在才知道。可是,刚才哪能知道啊!”
“怎么会是这样,理查德,我们片里拍的居然是颗真的人头!”特芙拉导演回头对摄影指导说道。
“但是,你们当时完全就没发现?”沃金森目光严厉地盯着两位道具管理。
“我们怎么能发现?我昨天才第一次见到假人头,而且又没拿在手里仔细看。今天我们只是把盖着布的头颅连盘一起端进升降梯里,把布掀开,再转动圆盘而已。”
“真人和假人的脸,应该能分得出来吧?”沃金森问。
“我们根本没有看到脸,因为脸是朝后放的。”佩里·波诺说。
“朝后放?果真是朝后放的吗?就算这样,真假头颅重量该不一样吧?”
这次是导演在一旁搭话了:“不,理查德,重量是照着真的制作的。这件事他们可能确实不知道。可是这么说来,从这里到上面只有数英尺之遥,途中想调换头颅,这在物理上是绝对不可能的吧……”
“我们今天一早就到了这里,只不过把摆在这里的头颅放进升降梯里而已,别的可什么都没干。”佩里·波诺再次分辨道。
“行了,知道了!麦克,我清楚了。这么说,一定是在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之间,桌子上的头颅被人调换了,应该是这样。”
“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之间?”沃金森问道。
“是的,准确的说,是昨天晚上九点四十分到今天早晨之间。因为我们昨天大约晚上七点半开始吃晚饭,将近九点四十分才结束。晚餐期间,米兰德坐在我斜对面,和演刽子手的还有说有笑的呢。”
“我们今天早晨到达这个布景台的时间,差不多是八点刚过吧。”
“是的,理查德。昨晚九点四十分到今天早晨八点之间,也就是这十个小时之内,有人进行了这桩疯狂凶杀。我们住在黄栋,如果让住在红栋的人再仔细回忆回忆,也许作案时间能锁定得更短。”
“米兰德和谁同住?”
“这我不知道。可是我想,几位演员大概都是上下两个房间分开住的吧。待会儿再问问看。”
美术指导奥利佛·巴雷特刚从楼梯上下来,正朝升降梯走过来。
“奥利佛,你看从这里到一楼的舞台之间,能有办法在升降梯里对头颅进行调换吗?”导演问。
“绝对不可能。”奥利佛斩钉截铁地回答道,“从这里到上面只有一个木板钉成的井壁而已。而且途中的一举一动站在这里都能看得很清楚。你们过来看看!就是这样,到处连个洞都没有。再说如果有人想干这种事,也会被人发现吧。”
三人从升降梯后退了几步,从这里可以看到,钢骨架构中的确只有一条垂直的升降梯井壁。
“嗯,我明白了。看来只能是在十个小时内被人调换的。奥利佛,大家情绪如何?”
“玲王奈的样子有点奇怪,卡罗尔陪她一起坐船先走了。据说她想好好洗个澡,再躺下休息一会儿。”
“大家都想搭乘同一艘船早点儿回去。你们打算怎么办?”奥利佛问。
特芙拉双手抱胸说道:“看来我真中了邪了。以前拍摄《阿依达》时也是这样。不是我就是玲王奈,我们一出外景就会有人遇难。真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总之,我们只能先回岸上再说了,赶紧想法报警吧。”沃金森提了个符合常理的建议。
“你说怎么报警?这里没有电话。就算开车上了高速走上半天,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总不能因为这样就不报警吧?”
“从这里到艾因盖迪或者耶路撒冷警局得有多少公里?何况对讲机也根本无法接通。”
“谁都可以随便进入这里吗,奥利佛?”
“根本就没想过需要锁门。正如你所看到的一样,这里既没有门,也没有锁。”
“这么说来,只要晚上偷偷坐船来到这里,谁都可以进来?”
“不巧的是,艾维,死海上根本不用坐船。”理查德不无嘲讽地说道:“人在死海能浮起来,游累了可以躺在水面上休息一会儿也没关系。鲨鱼等等凡是危及人身安全的危险生物这里一律都不存在。因此无论想去邻国约旦,或者打算横渡死海,只要跳进海里游泳都能做到。水面很难遇见风浪,连日以来气温都很适合游泳,加上我们住的清真寺距离这座人工岛又不算太远。”
“说得也对……总之,我们先回岸上吧,再向大家确认一下昨晚以来米兰德的全部行踪。”特芙拉说道。
6
艾维·特芙拉、沃金森和奥利弗·巴雷特乘坐的小艇靠岸了,在岸边迎接他们的是面色苍白的拉里·霍华德。
“艾维,发生了一件怪事。”
特芙拉虽然心情也不好,但他认为,这种情况更不能显出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当他见到清真寺前柱桩结构的一楼里摆满昨晚用餐的桌子和椅子时,他只能打起精神说道:“嗨,拉里,里卡多说过午饭在一楼吃吗?”里卡多是外景队专门负责伙食的意大利厨师。
“他确实说过,午饭放在一楼吃,艾维。”霍华德回答道。
“那也没问题。偶尔体会一回在一楼就着风吃午饭的感觉也不错。”
“在哪儿吃都没关系,艾维。但是这顿就着风的午饭并不是里卡多的主意。”
“不是里卡多的主意?那是谁提议的?”
“不只是午饭,今后我们还得接着品尝就着风吃的晚饭,就着风吃的早餐,和就着沙子吃的午饭,就着天上的星星吃的晚饭,永远就个没完,看来我们命该如此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瑞赖,餐厅消失了吗?”
“今天早晨我们没吃早餐就到布景那里去了,每人只拿了块三明治,所以才没有发现。其实昨天夜里地下室里的椅子和桌子就全被搬到地上来了。”
“你在说什么?到底是谁搬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已经挨个问过所有的人了。没有人告诉我是他干的,不仅如此,也没有任何人见到过谁干了这件事。只能认为,昨晚那些桌子椅子自己长出两条腿,爬上楼梯后,又好好排成几行了。”
“你是说,外景队里没人干过这件事?”
“绝对没有。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
“这是怎么回事?这……”特芙拉双手抱胸沉思了起来。
“不仅如此,昨天晚上我们吃晚饭的地下室被人关起来了,也就是说上了锁,不管怎么使劲推或者拉,噢不,没有门把手,哪能拉呢?不管怎么推都纹丝不动。咱们的餐厅打烊了。”
特芙拉丢下拉里,自顾朝地下室的入口走了过去。下了陡峭狭窄的楼梯一看,的确,那扇铁门关得紧紧的,不管怎么推或者敲都纹丝不动。
“嗨,里面有人吗?如果有人请回答!”特芙拉大声喊道。他咚咚地敲了半天门,但里头没有任何反应。无奈,他只好又从楼梯爬上来,走进神殿桩脚屋里找了把椅子坐下,问道:“拉里,玲王奈的情况怎么样?”
“卡罗尔在陪着她。看样子还是没法开口说话,似乎受了很大打击。”拉里·霍华德一边回答,一边坐在特芙拉身旁的椅子上。
“我们受的打击也不小啊。喂,罗德!”助理导演刚一露头,特芙拉便大声喊他。见他来到身边,特芙拉吩咐道:“请把我的笔记本取来,然后找找文森特,让他到这里来。”
笔记本拿来后,他翻倒一页白纸上,从胸前掏出万宝龙牌钢笔,拧下笔帽。
“那好,总之,我们先把那座古怪宾馆的人员配置好好整理一下。好莱坞正在削减预算,我们算是花钱最少的外景队了。幸亏这里黄栋、蓝栋、绿栋住着的人都有了。待会儿文森特来了后,四栋房子的人就到齐了。嗨,巴特,你往那边坐坐吧。”
巴特·奥斯汀走了过来,拉了把身旁的椅子坐下来。
“好,我就从我知道的黄栋开始说吧。一号上住的是助理导演罗德·法洛,一号下是约翰·特拉维斯。二号上是我——艾维·特芙拉,二号下是第一助理导演乔伊斯·伊兹那。三号上和三号下都归摄影指导理查德·沃金森一人使用。四号上是第一摄影杰克·戴维斯,四号下是第二摄影保罗·盖伍德。我们黄栋就是这样。那么,巴特、拉里,请把绿栋的房间分配情况说一说。”
拉里抢先答道:“一号上和一号下都是巴特一人使用,二号上和二号下也只住我一个。就算老年人的特权吧。”
“三号房是扮演刽子手的两位,三号上是山姆·霍奇斯,三号下是丹尼·费舍尔。四号房是两位扮演卫兵的住着,四号上是阿道夫·梅亚,四号下是法兰克·克雷。”
特芙拉飞快地记着笔记,写完后说道:“那好,我知道了。接下来该是蓝栋了,奥利佛,你说说吧。”
“好的。一号上是发型化妆师吉姆·贝兹,一号下是录音师彼得·法布雷。二号上是录音助理艾迪·托马森,二号下是第二录音助理马隆·瓦伊达。三号房是两位道具管理,三号上是麦克·贝利,三号下是佩里·波诺。四号归我一个人使用。”
“好,头三栋就这样了,只剩下红栋了。噢,来得正是时候,文森特!玲王奈目前情况如何?”
扮演国王的文森特·蒙哥马利挺着他肥胖的肚子走过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跟在他后头的罗德·法洛也坐在他身边。
“好像一直在呕吐,还有点儿发烧,说胡话。”
“说胡话?她说了些什么?”一旁沉默不语的理查德·沃金森问。
“嘴里一直喊着不知道是伊莎贝拉还是伊利莎白,反正像是个人的名字。”
“她在喊伊丽莎白?用不用找个医生看看?”
“这我不知道,听卡罗尔说,也许不是太要紧吧。她吐完后就回房间去了。”
“真不好办。这里既没有医生也没有警察。不过,看来她暂时无法再演戏了。”
“可是,如果让她继续演的话,她……”
“也许会接着演吧。但我看还是算了。这么个打不起精神的莎乐美拍下来也没用,而且和前头的表演反差也太大了。不管怎么说,今天拍到的镜头太成功了,那演技,真能称得上是出神入化啊。难道这么好的镜头我们就不要了吗,理查德。”
“那不是该由我决定的,应该由你和派拉蒙的头拍板。我对此不发表意见,我可负不起那种责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件事,我看你就别问我了。”
“真太不像话!我看,你在电影公映前干脆躲到死海海底算了!难道就没人肯帮我一点忙?”
“艾维,这些话是我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对你提出的忠告。”沃金森说,“我们已经认识很久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使用今天拍到的精彩镜头。因此,你打算把米兰德的死和两位制片人一样,故意把他们按照不明原因的失踪来处理,对吗?”
“理查德,你不是说,你不想负任何责任吗?既然这样,就请你别多嘴。”
“别这样,艾维,请冷静点。你不觉得《莎乐美》从一开始就怪事不断吗?先是女主角失踪,在海上又发现了疑为她的尸体,剧组人员的儿子和孙子接连遭到绑架,协助编写剧本的畅销作家离奇死亡。接着,今天扮演约翰的演员又被人杀了。也许你的忍受力比我强,甚至可以把这些挫折当做影片最好的宣传,可是我觉得,这都是莎乐美的阴魂在作祟啊!”
“光靠宣传好消息,电影是很难卖座的。”
“可是那能不能不择手段啊!艾维,我们会因此送命的。”
“反正两位制片已经失踪了。”
“艾维。”沃金森的眼神越来越严厉。
“那好,理查德,我问你一个问题,这支外景队到底听谁的?”
短暂沉默过后,沃金森双手一摊说道:“反正不是我。”
“那不就对了吗?这个话题就此结束。我还没做任何决定,如果我打算这么做,希望你能照我的办。”
大家鸦雀无声,只能听到风吹过的响声。脚下的沙粒在风中缓缓移动,但风力还不算很强。
“我饿了。”文森特·蒙哥马利突然说道。
“好的,国王陛下。罗德,你到拖车催一下兰扎,问问他希律王的饭准备好了没有。然后你把手头没事的人叫来,让他们帮忙准备餐桌。”
“就在这里吃吗?”蒙哥马利问。
“是啊,下面餐厅的门关了。”
“其实那里也很挤,并不是非在那里吃不可。可是门到底是谁关的?”
特芙拉双手一摊,说:“谁知道?也许是真主吧。”
“艾维,这种玩笑不能开!”巴特·奥斯汀在身后制止道,“开这种玩笑太危险。已经发生了一连串的怪事,难道还不够吗?我们擅自闯入的这座房子还不知道是谁的呢,我们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吃饭。”
“女主角昏倒了,和她一起配戏的男演员也死了,我可不像这位国王,还有胃口吃饭。”导演说。
“趁我们不知道时,能把门关起来的,我想也只有主人了吧?也就是哪位看不见的房主。”拉里说。
“看不见的房主?他到底住在哪儿?这附近并没有别的房子,唯一能住人的地方已经让我们占了。清真寺里也没有地下室,他还能住在哪儿?”特芙拉说。
“艾维,那你说,是谁把地下室的门锁起来的?你不觉得,房主对我们的无礼感到不高兴了,所以才把门锁上的吗?”奥利佛·巴雷特说。
“照这么说,一定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空间存在,或许房主就躲在那里。”沃金森说。
“在哪儿?”
“就在下面。”
大家一时都沉默无语。
“你是说,这位不肯露面的房主把自己关在下面阴暗的地下室里?”奥利佛说,“那间充满怪味的地下室?而且那里黑洞洞的,连扇透光的小窗户都没有。”
“要不然哪儿还有地方?”
“算了,大家都累坏了。在我们互相指责对方是凶手以前,还是换换心情吧。”导演说。
“换换心情以前,艾维。”巴特说道,“我们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了。米兰德的躯体到哪去了?那个假人头又到哪儿去了?”
“这个问题太难回答啊!”特芙拉小声嘟囔道。
“上次是更换希罗底的演员,这次又不得不再找个人来演约翰。换了人以后,以前拍过的镜头都要从头再来。如果这种更换角色的事再来一两回,就算把派拉蒙公司仓库里的底片都用上也不够啊。”
“是啊,再这么下去,所有的成员都得换,搞不好下回就得换导演了。”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是啊,这些情况我都清楚,给我点时间好好想想该怎么办。”特芙拉大声叫嚷着。
他把手贴在额头上好一会儿,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他打开笔记本说道:“好,我们还是接着说房间的分配情况吧。文森特,你把红栋的房间分配介绍一下。一号房里住的是谁?”
“是我。”
“是你?你住一号,是谁定的?”
“我哪儿知道?难道我不能住一号房吗?”
“不,这无所谓。”
“因为我来得晚。到这里的时候,玲王奈已经住进二号房了,卡罗尔住三号。剩下一号和四号由我和米兰德来挑。本来米兰德也可以住一号房。”
“嗯,一号房是文森特,二号是玲王奈,三号是卡罗尔,四号就是出事了的杰洛姆·米兰德。行了,我知道了。还有,你知道米兰德昨天晚上的情况吗?”
“我想,知道的不会比你们多。”
“昨晚吃过饭后,他是不是立即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是否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睡觉?这些你知道吗?”
“他确实回去了。至少,我们曾经一起回到房间过一次,就在这下面吃完晚饭后。”
“吃饭时你们坐在一张桌子上,而且挨着坐,是吗?”
“是的,艾维,就像你见到的一样,我们俩一起说了会儿闲话。他说,他演过很多角色,但就是不想演约翰。他还真说对了,他的不祥预感应验了。发生了这种事。昨晚他还那么活泼,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真不敢相信那家伙已经不在人世了。”
“他是个好人。”特芙拉也说,“他很适合演约翰,要找人替代他大概很难。不过,吃完饭后你们不是还在一起吗?”
“刚开始是待在一起的,我们一起去了趟厕所。因为考虑到第二天要起早,所以我们打算早点儿回房间睡觉。因此我们俩一起走过那道走廊,到红栋后,在走廊道过晚安才分手的,情况就是这样。然后我们分别往两边的门走去,开门进了房间。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今天早晨拍摄的时候,他只剩下脑袋了。”
“也就是说,今天早上谁也没见过他,可是为什么谁都没注意到呢?”奥利佛说。
“到布景去的船里并没有他……”
“噢,是这样的。今天没有他的戏份,所以才没有人注意。如果平常的话,经纪人早就到处找他了。为了不刺激以色列人,我们把经纪人全都留在美国了。文森特,你今天去过他房间,就是那件四号房看过吗?”特芙拉问。
“没去过。”蒙哥马利回答。“好,那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特芙拉说完,站了起来。
“现在去?吃饭前就去吗?”文森特·蒙哥马利不情愿地问道。
“什么意思?文森特,难道吃饭前去不行吗?”
“米兰德那具可怕的尸体也许还在房间里,见到后食欲就全没了。”
“我早就已经没有食欲了。那你就留在这里好了。”特芙拉说。结果跟着导演去的只有奥利弗·巴雷特、理查德·沃金森、罗德·法洛、巴特·奥斯汀和拉里·霍华德五位。
7
通往红栋房子的走廊入口在面对清真寺玄关左边数起的第二个,这几天大家已经习惯把它称为红色走廊了。红色走廊是白天经过时唯一一条不需用电筒照明的通道。这是因为只有这条通道经过二楼时正好穿过主建筑正下方的圆筒形屋子,从圆顶透下的光线十分充足,而这里的光线还可以渗透到整条走廊。因此,住在红栋里的演员们虽然也分到了手电筒,但大家使用的机会并不多。特芙拉曾经听玲王奈说过,最近因为众人的恐怖感已逐渐消失了,所以,住在红栋里的人晚上也敢摸着黑在这里行走。
“也许正像巴特昨天所说的,我确实胆子也太大了。在这么一座奇怪的房子里,晚上没打灯还敢在这条走廊走上好几回。”特芙拉伸手搀了一把爬楼梯爬累了的巴特,回头向众人说道。
“我看还是在走廊上每隔几英尺放盏煤油灯吧?”巴特·奥斯汀提议道。
“这个……”沃金森面露难色回到道,“这也许太危险了,可能发生火灾。”
“这座房子全都是用石头和泥巴搭建的,怎么可能会着火?”拉里反驳道。
“建筑本身也许烧不着,但万一煤油灯倒了,火烧起来就麻烦了。如果地板烧成火海,走廊就不能通行,那麻烦可就大了。何况每个房间既没有窗户也没有门,逃都没地方逃。”
“那完全可以打破采光的小窗户逃生啊!上头装的是玻璃。”
“它在楼梯的最上头,打得破吗?如果用枪打或许还有办法。”
“有人带枪来了吗?”特芙拉问。
“谁都没带。”巴特回答。
“这么说,我们没带任何武器。”导演无力地说道。
“也许昨天巴特说得对,我们离开这座鬼屋要好些。”奥利佛说。
“那好,如果在米兰德的房间里发现他的尸体、血迹,或是任何异常的话,我们就搬出去算了。”导演做出了结论。
落在后头的巴特也已经上完楼梯了,一行人离开了走廊。拉里举着电筒走在最前面。
“等等,这之前我们还忘了一件重要的事。”导演说。
“什么事?”沃金森问。
“门闩啊,玄关大门的门闩。只要把走廊入口的门关上,再顶上门闩,至少这四栋房子,包括外头的走廊就全被锁住了。从外面谁也无法偷偷溜进我们的卧室里去,住别的栋的人也不能闯进别人的屋子,只要把走廊入口锁住了不就行了。”
“说得对。”奥利佛回答道,“可是,自己人串串门总可以吧?”
“也不能这么说,凡事小心点儿好。”沃金森说。
“奥利佛,昨天晚上蓝色走廊入口的门锁上了吗?”特芙拉问。
“没锁上。”美术指导摇了摇头回答道。
“拉里,绿色走廊的门呢?”
“我也没锁。巴特,你记得锁上了没有?”
“我不知道,也许谁都没锁吧。”巴特·奥斯汀拄着拐杖边走边回答。
“看来哪一栋都差不多。黄栋的门也一样,我没锁上。”特芙拉说。
“我也没锁。”沃金森回答。
“明明有那么结实的门闩,我们却没有想过把它爬上用场。”
“因为在沙漠里,谁能想到外面会有歹徒来呢。”沃金森说。
“确实如此,而且走廊那么长,即使关上走廊入口的门,也产生不了什么安全感。”导演说。
“是这样的,艾维。可是,敌人未必都来自外头啊。”沃金森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理查德。”特芙拉不太高兴地责问道。
“我并不愿意怀疑伙伴,但我们不能不考虑各种可能性吧?如果以后我们还继续住在这里,我看从今晚开始就得把每条通道入口的门闩上。”沃金森说。
一行人走到红栋房子的入口。他们先打开通向走廊的大门,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玲王奈和卡罗尔应该正待在左边数起的第二间屋子里,旁边尽里头的屋子是文森特·蒙哥马利的。
特芙拉终于扭过头来看了看右边最靠边的那一间。拉里也把手电筒的光对准了那儿。靠右手的那扇门,应该就是杰洛姆·米兰德的房间了。一行人默不作声地来到米兰德的房门前,之所以保持沉默,是因为大家都非常紧张。特芙拉伸出右手,握住米兰德房门上的把手。
“各位,做好准备了吗?”导演问道。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如果凶手从里面冲出来,两位岁数大的就先闪到一边。另外,不管见到里头有如何血腥的场面,千万不要惊慌。这可不是在拍恐怖片。以导演的身份我再交代一句,光会尖声大叫是不管用的。我们已经见过人头了,即使房间里再有被分解的肢体,也不要再受惊吓了,OK?”
“OK。”奥利佛代表众人回答道。
“那好,我们进去吧。”特芙拉拧动把手,推开了门。
眼前突然出现一缕阳光,走过漫长而黑暗的通道后,好不容易才到达房间,所以开门的瞬间往往令人激动。其实,说到底只不过到达了一个既没有窗户,有没有紧急出口的令人绝望的死胡同而已。然而阳光具有的极大的功效,能给人以身处开旷之地的感觉,能让人产生一种来到户外似的安全的错觉。
屋里十分明亮,因此,一切尽都一目了然。米兰德的行李箱摆放在地上,床头还放着一本小阿瑟·施莱辛格的名作《美国的分裂》。床的旁边有两把椅子,此外并没有其他物品。屋里找不到任何打斗过的痕迹,连一丝血迹也没发现,给人的印象似乎相当整洁。经历过极度的紧张后,众人都觉得一下子松了口气。
“什么都没发现,和我们刚来时一模一样。但是各位,现在放心还太早了点儿,也许尸体就在二楼呢。”导演说完,径自往房间里走去。他站在透过采光玻璃照下来的光线下方,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楼梯的上方,说道,“我先上去,理查德、奥利佛和罗德跟我上来。巴特和拉里……”
“我们俩就在下面盯着吧。”拉里说。他很清楚,一旦到了不需要电筒的地方,他也就没什么大用了。
特芙拉慢慢地爬上木制的梯子。这是如果架设一台摄影机在二楼地板上,也许就能拍摄到一个精彩镜头了。只见导演的脑袋就像海面上的日出一样,非常小心地一点点从地板下露出来。虽然露头时十分谨慎,但过了眼睛的高度后,看来他一下子就不紧张了。只见他噌噌地几步就上了梯子,跳到二楼的地板上。
导演摊开一只手,向跟在他后面的人展示了一下二楼的全景:“各位,大家都见到了,这里也没发现任何异常。”
床上略显凌乱。从凌乱的程度超过一楼来看,杰洛姆应该睡的是二楼的这张床。床边搭着一件衬衫,外套好端端地挂在衣架上,但屋里没有发现血迹和不正常的物品。
“总算松了口气。”沃金森说。
“喂,艾维,上面怎么样?”拉里在下面大声问道。
“比你的房间还平静呢。没事。你也上来吧。”艾维大声吼叫道。
“这么说来,凶杀现场应该不在这个房间。”
“是这样,但到底在哪儿还不知道。上下两个房间都归他一个人使用,行动完全无法掌握。”
“要不,把大家都集中在一起住怎么样?干脆连厨师都叫到一起。”沃金森说。
“那样子就真的好吗?我可不喜欢朋友之间还要互相监视。”奥利佛说。
“艾维,下面该怎么办?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这里没事,总可以安心吃顿饭了吧?”
“当然可以了。我们再看看玲王奈的情况就去。”特芙拉回答。
一行人来到玲王奈的房间前敲了敲门。他们担心万一她在二楼的话,也许听不见敲门声,但马上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答道:“请进。”可是并不像玲王奈的声音。
门打开后,一楼的床上好像躺着玲王奈,卡罗尔则坐在床旁的椅子上。一个空杯子和一个装着饮用水的白色塑料瓶放在另一把椅子上。玲王奈的嘴里喊着温度计,额头上盖着一条湿的花手帕。
“玲王奈,情况怎么样?”特芙拉先开口问道。
玲王奈伸直右手,拿开额头上的花手帕。动作就像三十年代的绅士摘下头上的软帽一样。
“已经好多了,特芙拉。”她说。
“还发烧吗?”
“烧已经退了。”
“卡罗尔,你觉得她状况怎么样?”
“再好好睡一觉,也许今晚就没事了。”
“嗯,那就好。玲王奈,头还晕吗?”
“不能说已经完全恢复了,但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晚上能起得来吗?”
“现在就能起来。”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特芙拉,请别告诉我要停拍《莎乐美》之类的话。”玲王奈说。
“那怎么可能!”特芙拉用坚决的口气说道,“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投资四百万美元了,如果到此停拍,我就要丢饭碗了。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拍完它。”
“选择扮演约翰的替补演员时,请让我也参与讨论行吗?”
玲王奈的这番话让大家不禁苦笑起来,因为还没考虑到这么远的事。看来她的神经果然比别人更坚强,也更务实。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早点儿恢复身体。我们打算现在去吃午饭,要不要让人把你们俩的送过来?”
“好吧。”卡罗尔说。玲王奈也躺在床上点了点头,然后又把手帕盖回额头上。
“那就先这样吧。关于饰演约翰的替补演员问题以后再说了。”
会谈到此结束,一行人又回到了走廊。
“对了!”走在最后正要出门的特芙拉突然想起什么,回头朝床上问道,“昨天晚上红色通道入口的门有人关过没有?”
“没有。”两人异口同声地摇头答道。
“好,知道了。”特芙拉说着,慢慢关上了房门。
8
在这栋开始被大伙叫做帕台农的石砌建筑的桩脚屋里,特芙拉一边把壹式沙拉送进嘴里,一边开口说话。据厨师说,能吃到蔬菜沙拉的日子顶多只能维持两天了。
“就像玲王奈刚才说的,我们得找个接替扮演约翰的角色。如果可能,最好得找个相貌和体型都跟米兰德相似的。幸好在死海王国阳台那段镜头里,约翰没有和莎乐美、希律王、希罗底同台出场,拍摄过的只有他的脑袋而已。四天后就要安排群舞了,在大批群众演员抵达之前,我们得把这段戏拍完。”
“你的意思是,还是不想报警?”奥利佛惊讶地问道。
“还没最后决定,还在考虑。”
“米兰德的头颅怎么办?”沃金森问。
“先找个箱子装起来,再放进拖车的冰箱里。”
“他的躯体就不找了吗?”
“当然要找。”
“谁去找?是你找还是我找?大家都很忙啊。”沃金森追问道。
“我已经有些想法了,请再给我点时间。”
“你有什么想法?”奥利佛问。
“奥利佛、沃金森,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请你们痛快点回答。”
“什么问题?”
“你们一门心思地催着要报警,这是为什么?”
“就像拍电影要找导演和演员一样简单。有人被杀了,当然要找警察出面啊。”沃金森说。
“找哪儿的警察?难道找以色列的?我们是美国人,是美国的外景队!”
“总不能打电话请比佛利山的警察来吧?”
“真希望你能这么做。”特芙拉说。
“正因为不可能,所以只能找以色列的警察啊。”沃金森说。
“奥利佛,我们正拍摄《莎乐美》,对吧?”
“噢,是的。”奥利佛带着点不耐烦地说道。他知道,每当特芙拉用这种口气说话时,那就表示他的话多少开始不讲理了。
“你想,万一玲王奈病倒了,随便找个女孩替她跳舞,就能拍出一部音乐片吗?如果我病了,能让拖车里做饭的里卡多·兰扎替我当导演吗?”
“艾维,你这是在狡辩。就算站在帕台农神庙的屋顶下,你也别学古罗马的西塞罗啊。”
“不管怎么说,重要的是得拍完片子,我说得对吧?”
“对倒是对。”
“如果厨师能替我拍片子,还能拍得好的话,那我就没话说。”
“那又怎么样?”
“报警也一样啊。叫警察来,是因为他能干,能比我们有办法查出凶手来,对吧?”
“对倒是对,可是……”
“那么,只要我能查出凶手来,不就得了吗?”
奥利佛忍不住笑出声来,说道:“就凭你?真打算一边拍电影,一边捎带查出凶手来?”
“这有什么奇怪吗?”
奥利佛哈哈大笑,说道:“你真以为是超人啊?再说,警察的用处也不只是查凶手吧。”
“还能干什么?”
“问口供、做笔录。”
“那是美国警察。算了,这种无聊事别再说了。我有事请教一下,你们过来点儿。”
特芙拉压低嗓子,向前探了探身子。奥利佛和沃金森也往前凑了凑,三个脑袋在餐桌上紧挨在一起。
“我的问题很简单,但也许回答起来却很难。告诉我,杀害杰洛姆·米兰德,你们认为是谁干的?”
刚把脸凑近特芙拉的奥利佛和沃金森两人,听到问题后,不约而同地坐回椅子上,双手一摊说道:“艾维,你的本事就是这啊?就凭你,哪年哪月才查得出凶手?”奥利佛说道。
“如果你能边吃饭,边偷偷找俩外行问一番,就能查出凶手的话,还要那些警察做什么?”沃金森也说。
“你们听着。”这位好莱坞大导演一点也不沮丧,接着说道,“以我们现在的位置为中心,至少半径十英里范围内找不到其他人。而且前面是死海,后面又是光秃秃的石山。在这种地方有人被杀了,那么凶手肯定出自这帮奇怪的外景队,肯定是哪位堕落的美国佬。警察一定会这么想的,我说得没错吧?”
听特芙拉一说,两人竟觉得无言以对。三人陷入了沉默。
“总之,今天的活儿已经没法干了。还好这里不用担心明天会下雨,干脆一切都等明天再说了。今天晚上睡觉前,我看四栋房子入口处的门都给它锁上。”特芙拉说。
“喂喂,今晚还让我们睡在那座鬼屋里啊?”
“奥利佛,不是早说好了吗?如果米兰德的房间没什么异样,今晚还照样睡在清真寺里。”
“噢。”奥利佛·巴雷特只是举起一只手,点了点头。
“你这人可太不讲理了,艾维。已经死了不少人了,你还光顾着拍片子,既不想报案,也不让我们走。这就是你们好莱坞的做法吗?真认为全世界都得围着你转?我怕就跟《莎乐美》一样,迟早要受老天爷惩罚的。”沃金森说道。
“你是说,老天爷会把雷从剑尖上劈下来吗?告诉你,只要还是这种好天气,上帝想发火也没办法。”
特芙拉导演硬着头皮回答道。
9
次日早晨八点,外景队一行再度集合在帕台农神殿里。玲王奈也来了,而且看来精神还不错,至少瞧她的举动已经并无大碍了。连日的天气也好的出奇,晴朗的天空上一片云彩也见不到。
“早安。”
听到特芙拉导演的声音,正埋头喝着奶茶的玲王奈也抬头回答道:“早安,特芙拉。今天是拍片的好日子。”她的表情已感觉不出任何异常,看来已经做好准备,随时恭候导演的安排。这才是玲王奈一贯的风格。
特芙拉朝奥利佛·巴雷特、理查德·沃金森吃饭的餐桌走去。几天来,外景队这帮人连就餐时的座位似乎也十分自然地固定下来,通常是助手和助手同桌,而女演员也和女演员坐在一起,靠边坐着的是发型师和化妆师。大家显然心有灵犀,不必多说,就能各自找到适合自己的固定位置。
吃早饭时,轮到今天要上镜的演员即使还未化妆,也已经都把戏服穿戴完毕。这种情况在摄影棚里倒属于正常,但在无人管束的外景场地就很少见了。因为这里通常不会围着一堆闲杂人员。
这次外景队来的国家,属于入境手续烦琐的少数地方之一,加上国情不太稳定,外景地点又很偏僻,就像导演说的那样,即使美国电影预算充足,这只外景队也算是个特例,演员人数不多,全都没带陪同。
即便如此,全体人员在帕台农的桩脚屋里聚齐了后,还是挤得满满的,谁在哪里很难马上分清。就像昨天米兰德那样,除非缺了哪个主要女演员,否则少了一个人很难马上知道。
“昨天晚上发生地震了吗?”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后,特芙拉导演开口问道。
“不知道,我睡得很熟。”奥利佛·巴雷特一边把面包送进嘴里,一边回答。
“你老吓唬别人,说是害怕什么老天发怒,自己居然可以呼呼大睡,你也睡得着?”
“我也感觉来过地震了,大概是在快到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吧?”沃金森说。
“噢,对,也许就是那时候吧。断断续续晃了好久,而且震得还很厉害。周围实在太暗了,看不清手表。理查德,你的手表带着夜光涂料吗?”
“没带夜光。不过昨天月亮很圆,我到采光玻璃底下一看,皎洁的月光照得十分清楚。”
“死海边上都能发生地震,看来世界末日很快就到。”奥利佛说。
“死海不会劈成两半吧。”
“就算不惹上帝发怒,也得得罪派拉蒙公司那帮王八蛋。我这导演这回算是躲不过去了。”特芙拉一边喝汤一边抱怨道。
“艾维,我不是性格固执的那种人,同样的话我也不想重复几遍。可是话说回来,昨天要是报告了警察,米兰德的死亡时间起码就能推算。那样一来,只要查查那段时间里每个人的不在现场证明,不就全都清楚了?”沃金森说。
“身体还没找到,你说怎么查法?”特芙拉说。
“啊?”
“推算死亡时间,一般要看体温下降状况,以及胃内食物消化程度,才能大致得出结论。米兰德的身体还没找到,怎么才能推算?而且你说不在现场,谁来给你证明?鸡尾酒吧喝过一杯?还是海鲜餐厅吃过炸虾?要不就到哪位亲朋好友家串门去了?这些证据哪里找去?这里可是沙漠中间!”
“得了得了!连我都想同意上帝对你进行惩罚了。”沃金森说。
“说到上帝的惩罚,理查德,昨晚我倒想过许多,结论却是不必担心。因为我从小就是虔诚的基督徒,上帝不去惩罚凶手,干吗专来找我?拉里一定赞成我的看法,因为他也常去教堂。拉里!咦?拉里呢?”
“对啊,今天早晨就没见到他。”奥利佛·巴雷特也说,转头又在用餐的外景队员中四处张望。
“喂,巴特,巴特!”奥利佛大声呼叫坐在卡罗尔旁边的巴特·奥斯汀,他有点耳背。老人扭头正朝这边张望。
“巴特,拉里怎么了?”特芙拉大声问道。
巴特也扭过头去,东张西望地寻找拉里,然后双手一摊。
“连老伙计也不知道他去哪儿?算了,我想他应该没事。”奥利佛轻声嘟囔道。
“昨天刚出怪事,如果今天又来,谁能受得了啊?”特芙拉说。
“特芙拉先生,特芙拉先生!”
听到背后有人叫喊,特芙拉赶紧回过头来,看见约翰·特拉维斯正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离约翰十码远的地方是罗德·法洛,再过去十码,则站着乔伊斯·伊兹那。他的几位助理导演就像等候接力棒一样,依次排开站着,站得最近的约翰正在喊叫自己。这种排列方式让人觉得十分滑稽,特芙拉不禁笑了出来。三人站成一条直线,而这条直线延长线的位置上,恰好就是浮在死海上的布景阳台。
“怎么了?约翰,连你也信什么上帝发怒之类的蠢话,想来责备我吗?”导演的脸上虽然在笑,但笑容很快就不见了,因为在强烈的阳光下,三名助手的脸色显得那么惨白,神情也过于严肃。
“到底怎么了?脸色全都这么难看。”奥利佛也说。
“过来一下。让你看件奇怪的东西。”约翰·特拉维斯说道,声音似乎有点颤抖。
特芙拉站起身来,一把抓起膝盖上铺的餐巾,狠狠地摔在餐桌上。沃金森跟着站了起来。巴雷特也神色凝重地跟着起身。三个人跟着约翰·特拉维斯,从帕台农神殿的阴影里慢慢走进中东上午灼人的烈日下。
前方不远处,罗德·法洛正站着等候他们四人。五个会合后,又一起朝乔伊斯·伊兹那走去。乔伊斯的对面,两艘小艇正静静地停泊在死海的岸边。
六人会合后,乔伊斯这才开始说明理由。从他说话的表情来看,似乎背后有种什么难以说清的异常。不仅显得有点垂头丧气,又像听人开句无聊玩笑以后,似笑非笑的尴尬模样。
“特芙拉先生。”第一助理导演满脸抱歉地开口说道。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特芙拉这时的脸上还带着笑意。
“真是奇怪……”乔伊斯预言又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是的,是件怪事。”
“什么怪事?”
“死海王国的阳台布景,样子怎么有点怪。”
“哪儿有点怪?”
“上头有个奇怪的东西。反正几句话说不清,不如你们跟我过去看看。”
乔伊斯加快脚步,朝岸边走去,一行人也快步跟上。到达水边还用不了一分钟时间,一路没人说话,也没必要说话。离盐海越近,就越靠近浮在水上的布景,越靠近布景,看上去它就显得越大。乔伊斯一直用手指着海中的布景,所以大家也都边走边盯着它看。
“咦?那是什么?”特芙拉终于开口问道。他紧紧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回头再看着大家,像在征求众人的意见。大家已经来到水边了,脚下就是浓浓的盐水,无法往前再靠近一步,但是谁也无法给于肯定地回答。
死海王国的布景贴着水面的位置上有个宽阔的舞台,上面有座冰山似的金字塔一样的造型。在白色的尖尖的山峰上,挂着一把设计用来承接上帝发怒后的雷击的剑。那把剑在强烈的阳光照耀下,泛着闪闪白光。不过,那已经是昨天以前的样子了——
不仅是剑,就连布景本身,就像一座中间突起一个枪尖似的锐角的山。两边斜坡很陡,根本无处落脚,要想攀爬上去几乎完全不可能。那个尖尖的山顶上,挂着一个看来像圆环的东西,而且还是向下垂着。由于有点距离,所以岸上很难看清那是什么,不过,既然岸边就能看到,上面那个东西体积肯定不小。
乔伊斯脸上为何露出那种难言的困惑表情,终于得到众人的理解,他们也都嘴里说不出话来,更不知道自己露出什么表情才算合适,只能默默地相互对看着。
这时几乎没有起风,清真寺上的无数支螺旋桨只能缓慢地旋转着。站在岸边,微风不时夹着一股热砂的气味,轻轻抚摸着大家的脸颊。
事后他们回忆起这段事情时,彼此都争相坦承,当时很怕有人嘴里冒出那句话来。他们心里也都明白,光在水边站着毕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是大家还是一动不动地呆呆站着。
这时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吃过早饭的演员和其他剧组人员也都觉得事情蹊跷,纷纷聚拢过来。
“那是什么?”
“布景上面好像挂着什么东西。”
他们站在背后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先到的六个人明明听到他们议论纷纷,仍然一言不发。
所有人都聚集岸边以后,艾维·特芙拉觉得无言的压力全都压在自己身上。虽然暂时还算承受得了,但无法一直拖延下去。他心里十分明白,那句谁也都怕听到的话只能自己来说了,这是一种责任,谁让自己当了这个正导演呢?众人都在默默等待。
“各位,感觉布景是否有点移动?”特芙拉先从这里说起。
于是乔伊斯大声回答:“噢对,绳子已经松了。”
众人的目光都往清真寺的方向看。这点毫无疑问,为了不让布景飘走,本来应该绑在黄栋屋子墙上,拉在海上的那根绳子已经不见了。也许正是由于绳子松开,才让布景浮在海上移动了吧。
“被风吹掉了吧?哎,算了。”特芙拉说,叹了一口气,然后满脸沉痛地说出大家担心已久的那句话,“大家请上船,过去确认一下上头挂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马达声音渐渐大了,当船离开岸边后,特芙拉转身对着身旁的理查德·沃金森这样说道:“理查德,如果可能,我宁愿不上这只船,真想收拾行李返回洛杉矶。真是烦死了!我不想往前再进一步看清上头挂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只想掉头回到派拉蒙公司的摄影棚去。”
理查德·沃金森任凭海风吹着自己前额的几根稀疏的头发,强烈的阳光照射下,一直紧锁眉头。不管任何时候,他都尽量不戴太阳镜。他只是看着特芙拉,静静地听他说话。可是听完特芙拉的这段告白后,他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船破浪前进,慢慢接近了布景。这座王国的漂浮阳台在强烈的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亮光。它的威严壮观让人一眼望而畏惧,像是无言地诉说着什么,正在表达自己无所不能的意志。设计者奥利佛当时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却有一个超出原来设想的东西,浮在这座白色的巨大布景上。
船靠近了,越来越近了。坐在前排的两位女演员突然失声惊叫起来,她们身后坐着的希律王、刽子手和两名卫兵全是一身戏服打扮,真是不可思议的一帮人。如果船头装着一台摄影机,拍下他们接近布景时的形象,应该可以拍到比他们演出《莎乐美》时更加精彩的生动表情。
他们的嘴巴逐渐张开,眼睛也是一样,睁到无法再大的程度,那是人类见到世上最难以置信的情景时,因惊吓过度才能露出的那种脑子一片空白的表情。当然,脑子空白的程度每人还不一样。虽然各有差异,但慢慢总会变成满脸恐怖的表情。女演员们不断发出尖叫声,卡罗尔还吓得弯下了腰,她只敢看自己脚下,实在不愿再抬起头来。
“噢……”文森特·蒙哥马利不禁发出悲叹,“这,这到底怎么回事……”他的喉咙好像被人掐住一样,只能漏出一点沙哑的响声。展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世上从来没人见过,不,是有史以来人类谁也没有见过的奇怪景象。
布景的尖尖的顶端离水面大约六十英尺高,随着船身慢慢接近位于布景底部、阳台后面的码头,顶端看来更像直直地伸向遥远的上空。除了卡罗尔外,船上的每个人都把头抬得高高的,一直凝视着顶端。
一个只穿泳裤,裸露的双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跑鞋的人,正仰面朝天躺在上头。不,仰面躺着的说法不够恰当,因为他只是肚子朝上挂着,梁端后仰,呈现大大的弓形。
舞台上的整座山就像一个个盐结晶堆积出来的巨大的冰峰,因此山顶的陡峭程度远远超过了现实里的山峰。从下面仰头往上看去,挂在高空的人的身体下看不到任何支撑点,所以他悬挂着的姿势显得很凄惨,让看到的人感觉自己的背部也产生了疼痛感似的。
只见他的头无力地向下垂着,脚尖也同样向下垂,因此他的头顶和跑鞋的鞋跟挨得非常近,双手也软绵绵地垂着,整个身体呈现出一个巨大的椭圆形。
特芙拉仅仅皱了皱眉头,他已经不想再往上看了。他知道,自己的不祥预感已经完全应验了。他一句话都不想说,满脑子想到的全是《莎乐美》的将来,想到的全是花费了巨额资金的这部音乐片的出路!
“他为什么会到那儿去?到底是怎么上去的?”巴雷特因为亲自设计出这个布景,因此对布景的结果了如指掌。因此他感受到的震惊更远远超过其他人。他一直呆呆地望着高空。难以相信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心想,这种事绝不可能发生!
这时,众人已经把那个挂在高空中,身体完成圆弧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了。他的腹部被一把沾着血的利刃从下而上刺穿了,这正是那把原本用于承接上帝发怒后发出的雷电而准备的剑。挂在空中的死者被这把剑刺穿身体后,挂在湛蓝的晴空中。
“快看,他的头发是白的啊!”说话的是玲王奈。大家听到后纷纷点头。紧接着,所有的人有的回头,有的转向旁边,目光齐刷刷地都集中到巴特·奥斯汀身上,因为被害人很可能就是他那位最亲密的老伙伴。巴特把太阳眼镜摘了下来,满是皱纹的眼睑上看起来更是堆满了皱纹,他久久地凝视着天空。这很像按照剧本演戏时遇到的情况——下面这句台词该轮到奥斯汀说了。他被赋予对眼前这个难以解释的状况做出说明的职责。参与演戏的演员们心里都明白,静静地等待着他把这句台词说出来。
等待巴特·奥斯汀说出口的台词其实就是下面这句话。他鼓足勇气终于艰难地说出来了:“上头挂着的人就是拉里·霍华德。”
随即人群中响起了嘈杂的议论声,死者是谁这个问题告一段落后,众人又开始纷纷私下猜测起造成这场悲剧的令人费解的原因来。
船慢慢降低了速度绕过布景,往后面的码头开去。驾船的是罗德·法洛。他和奥利佛已经在认真地思考登上这座人工岛以后该做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到底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把挂在高空中的拉里的尸体搬下来。这是件极难做到的事。如果这种事发生在平常的布景房里倒也好办,只要使用摄影棚里的吊车就可以把尸体吊下来。如果发生在市区内的外景地,那么顶多让消防队来帮忙也能解决。可是这些条件这里根本找不到,事件发生在以色列沙漠的正中间,更况且还是在海面上。不用说,这里既找不到吊车,也找不到消防队。外景队里也没备着能够得到那种高度的梯子。建造这座塑料制成的悬崖时,还从未考虑有朝一日需要爬上去的事,两边的峭壁建造得光溜溜的,甚至想找个套绳索的地方也没有。
这桩案子真是人制造出的吗?奥利佛、沃金森、乔伊斯·伊兹那、罗德·法洛以及约翰·特拉维斯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这么想。光是思考如何把尸体搬下来,就已经够让人伤透脑筋的了。如果这桩案子是人做的,也就是说,是人把拉里搬到那么高的地方,再用那把剑刺死他。如果凶手和自己一样,是个人的话,那他到底用的是什么手段?围观的众人个个目瞪口呆,虽然谁都没有说出口,但心中却都产生了一股想顶礼膜拜的冲动。
据《马可福音》上的记载,耶稣基督当年曾在死海北边的加利利湖畔的塔不哈村,拿着当地儿童奉献给他的五个饼和两条鱼,望天祝福后掰开分给众人吃,居然使五千多位饥饿的民众吃饱了。《马可福音》还记载了耶稣履海的故事,有一天耶稣基督的弟子们在加利利湖上顶风划船,十分辛苦,于是耶稣就在水面上行走,一直“走”到船上,而且使湖面霎时风平浪静。
而现在呈现在外景队成员面前的奇迹,一点也不比《新约·圣经》记载的奇迹逊色。如果能够解开眼前这个不可思议的谜团,耶稣基督当年是如何创造的奇迹,也一定能迎刃而解了。
仰望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的湛蓝色的天空,众人的大脑中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从遥远的天空中,拉里·霍华德就像一个白点似的仰面往下掉,乍看起来是慢慢下落的,但其实速度惊人,他落在下面的死海阳台山顶的剑上,剑尖猛地刺穿了他的肚子。
玲王奈久久地抬头仰望拉里·霍华德的尸体,但卡罗尔·达内尔却因为悲伤过度,以及对超自然力量产生了畏惧,一直埋头哭个不停。不知何时开始,一个字眼已经清楚地浮现在众人的心头,并渐渐固定了下来。这就是——“天谴”。
至此,所有的成员都清楚,影片《莎乐美》的前途已经消失了,拍摄也只能终止了。无疑,这一定是上帝的旨意。
10
一行人登上了死海王国的布景台后,见到的情景更让他们目瞪口呆。除了头顶上还悬挂这拉里·霍华德的尸体外,原本虽杂乱无章倒也还显得摆放有序的布景台上,竟然像遭受到以色列军一支突击队袭击和破坏过似的,变得完全面目全非了。剧中希罗底和希律王所坐的沙发被翻倒在很远的位置上,而其中一张沙发居然还倒竖着被人搁在尽里头的墙角上。
奥利佛脸色苍白,气急败坏地匆忙登上布景台,检查起埋设在墙壁上的灯具来。
“虽然还无法接通电源打开试试看,但表面看起来好像没太大问题!”他冲着几位摄影师们喊叫着,接着又不安地抬头检查起挂在空中钢丝上的小型摄影机来。
他急匆匆地来到舞台上,一溜小跑进了舞台中那个洞窟,因为洞窟里放了他的三脚架和摄影机。当奥利佛赶到那里时,摄影师们已经在里头了。果然不出所料,摄影机的位置被人明显移动过了。
“难道摄影机被人踢过或者扔过吗?”奥利佛低头看着摄影机,嘴里自言自语地问道。杰克·戴维斯和理查德·沃金森正蹲在摄影机前,专注地到处检查。
“看来还没问题,没被弄坏。”杰克说。
“那太好了。麦克,对不起,请你到底下去吧发电机的开关打开,我想确认一下灯具和那台小型摄影机有没有被损坏。”奥利佛刚对他们吩咐完。
“等等!”一旁的巴特·奥斯汀已经无法忍耐了,说道,“这些事早晚都来得及,我看还是先把拉里的尸体搬下来吧。”
来到旁边的艾维·特芙拉也赞同地点了点头。正要向楼梯走去的麦克·贝利一听,又返回这里走回来。
“你说得有道理。真不好意思。”奥利佛简单地表示了歉意。
“整理这些舞台上被弄乱的设备,可以交给玲王奈和卡罗尔干好了。”理查德·沃金森提议道。
“我看她们干不了吧?”录音室彼得·法布雷正好走过来,插嘴说,“她们俩被吓坏了,看上去脸色惨白,连动也动不了。”
“那好,就让女演员们歇着吧。乔伊斯!如果她们提出想回岸上休息一会儿,你就开船送她们回去,但送完后你要立即回来,因为这里还弄不清发生了多少严重事态。对了,罗德也跟着一起去,把他送回岸就行。记着别忘了带上无线对讲机。各位,我们来商量看该怎么把拉里弄下来吧?奥利佛,你有什么好主意?”
“如果想从岩壁上爬上去是完全不可能的。如果可以,我想让他们派一架带驾驶员的直升机来帮忙。”
“要安排直升机得等很长时间。”特芙拉说。
“这我知道,那么我们只能使用笨办法来完成了。我的想法是这样的:大家先爬上布景内部的脚手架,从里头把增强复合纤维外皮一片片拆下来。这样身体就可以露到外面去,逐步把剑连同拉里的尸体一起卸下来后再搬进来。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那样能做到吗?里头可是布满了放电用的电器设备啊。”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了,我们再难也得干。你们先把部分外皮拆掉,确保身体有活动空间后,我再来拆出配线。我会把变压器、电池、辅助发电装置这些机械的一部分先拆掉,用绳子把它们垂下去,这样就可以腾出更大的空间,最后再进行拆除剑和放下拉里尸体的作业。整体步骤就是这样。”
“你估计要花多长时间?”沃金森问。
“这很难说。因为当初组装布景时,并没有设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另外,拆除后想重新恢复原状,还是一次性破坏式拆除,这两种做法所花费的时间也差得多。”
“当然要准备恢复原状了。”特芙拉说。
“你还想执意坚持你那个从天上落雷闪电的方案吗?”沃金森问。
“那当然,这把剑就是为了落雷才安装的,我看还是小心点儿拆卸下来好。至于以后拍摄是不是恢复的问题,我还正在考虑,但是现在还不想做结论,明白了吗?”
“那好。就照你说的办。那么一来得花上半天工夫吧,因为必须非常小心地拆卸才行。”奥利佛说。
接着,他们几个又到地下去拆卸装置所需的工具,因为那些工具全都放在地下室里。到了那儿一看,发现那里也被弄得一塌糊涂。作业用的桌子横倒在地上,工具、道具、涂料、燃油、装燃料的罐子等都散落在各处。连那张用来放置约翰头颅的桃花心木桌子,也被整个翻过来后丢在远处。
“升降梯还能使吧?”特芙拉问。他握住圆盘的把手,试着转动了一下,升降的轿厢居然上下移动了,看来好像没毛病。
“不会是昨晚一大帮人冲进来破坏过吧?”奥利佛一边趴在地上把工具箱拉出来,一边说道,“可能那些家伙把拉里杀害了,还干了那么多可恶的事情。”
“可是,我们光是把他放下来就得花上半天时间,他们杀了拉里,再把尸体弄到那么高的地方,那得花多长时间?奥利佛,那把剑是用螺丝固定住的吗?”特芙拉问。
“是的,奥利佛回答。”
“这么说来,他们先得把外皮一片片拆下来,再卸下机械之类的东西,这才能腾出里头的空间再往上爬,一大帮人再爬到上面,冒着摔死的危险,千辛万苦地把拉里的尸体搬到外面,再抬到最顶端,然后再由其中一个人给刺穿拉里的剑拧紧螺丝。”
“干完这些事后,那些人还得再爬进里面,小心地把外皮一片片贴回去。弄完后再把机械抬上去,安放会原位后再用螺丝固定紧。要是我的话,别说干了,光想想脑袋就得打了!”特芙拉说。
“如果换成我的话,绝对不会这么做,我会把拆下的机械设备往下扔。可是如果这么做,它们应该会掉在这附近。不过,奇怪的是,地上并没有发现他们扔下来的东西啊。”
“奥利佛,上面有没有什么适当的地方可以扔东西的?”理查德问。
“如果扔在上面的话,我们马上就能发现。但是上面没地方放啊。当然,他们也可能新搭了一个什么架子,再把东西放在那里。换成是我的话,还管这么多干什么?我会往下一扔就算了。”
“要是我的话,我也不打算这么费劲。可是即使想这么干的话,是不是能做到还难说呢。就是说,按我刚才说过的顺序做的话。”特芙拉说。
“如果不怕危险,应该是可以做到的吧?不过,至少得有十来个训练有素的壮汉才行。”
“而且,当时拉里身上应该插着一把剑吧?奥利佛,换句话说,事先得用上头那把剑把拉里刺死。也就是说,在杀人之前还先爬上去,把剑拆下来再杀人。如果从准备阶段算起,一直到完成所有的过程,那些人到底得用多少个小时才能做到?奥利佛,那种剑还有一把备用的吗?”
“没有。”
“或者,凶手会不会先用其他凶器,使用别的办法杀死他以后,把尸体弄上去,再用剑穿过尸体?可是这样一来,尸体上的伤口应该有两处。如果伤口只有上面的剑刺穿的那一处,事情就太匪夷所思了。那说明凶手是把活着的拉里弄到上面,再从上面把他按到剑上刺死?这可是普通人办不到的啊。”
“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凶手就得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先从上头把剑拆下来,再用剑刺死拉里,然后还得用超人般的力量,把插着剑的拉里尸体一起弄到高空,再把尸体连剑一起用螺丝固定住。这可得要极大的耐心才能做到。需要花很长的时间,还得至少有一个班的兵力才能完成。不管采用的是哪一种方式,都绝非轻易能做到的。可是,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居然真发生了。”特芙拉边思考边说。
“那好,艾维。等会儿把拉里弄下来后,先数数他身上有几处伤口。来吧,大家从工具箱里挑选自己合适的工具,选好后跟我上脚手架干活去。这里没有梯子或者楼梯那些安全点儿的工具,所以得特别小心,别踩空了。”奥利佛说完,自己先从楼梯上到一楼,大家鱼贯跟在他后面。到一楼后,奥利佛抓住脚手架,开始往上爬。
“带上绳子不是方便些吗?”特芙拉在下面问。
“噢,对,帮我递上来!”奥利佛在上面大声叫道。
“约翰,把绳子带上。”特芙拉下令道,然后,他小声地对旁边的沃金森说,“不会是龙卷风干的吧?”
沃金森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满脸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昨天晚上突然刮起龙卷风,是龙卷风把拉里卷到高空,正好落到那把剑上?”
“我不觉得你说的话是认真的。难道龙卷风只刮在拉里身上和布景台这么狭小的地方吗?”沃金森用轻蔑的口气说道,“如果真是那样,布景的外侧应该多少会出现损坏,而且布景内部的损坏反应应该比外头更小才对。风力大到能把拉里刮到那么高的龙卷风,我们总应该能听到什么动静吧。”
“可是昨晚确实发生过地震啊。”特芙拉还不死心。
“地震跟这事没关系吧?无论地面怎么晃,总不可能把拉里晃到那么高的地方去。”
“说得也是。算了,我只是说说而已。真让人摸不着头脑,总得找个理由自我解释一番吧。”特芙拉说。
奥利佛、特芙拉、沃金森,还有带上绳子的约翰·特拉维斯、麦克·贝利,以及佩里·波诺几个汗流浃背地爬到布景内部的最上面。这才发现上头的机械设备就像刚安装好一样,连一根螺丝都没被拆掉。就像奥利佛告诉大家那样,顶端的内部空间被黑色的大型设备塞得满满的,一点空隙也没有。外皮也完全没有被拆卸过的痕迹,根本没有人可以钻进来的洞。
“机械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奥利佛面对难以置信的事实,懊恼地说。之所以懊恼,是因为凭自己的能力终究无法解释这一切。
“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八蛋!算了,先开始干活吧!这可是大工程,先得把外皮拆掉。”奥利佛站在机械正下方的铁架上说道,“如果不把外皮拆掉,就无法判断能不能用把机械卸下来就能上去。先照我说的干,把尖顶那部分外面的东西都拆掉,只剩下铁架就行,这样我们就能爬到外面去。”
“没问题。”理查德·沃金森回答道。
“外皮并不全是用螺丝固定的,有些是用胶粘上的,拆完之后必须重新粘上,所以请特别注意用胶粘上的部分,尽量别弄破了。如果弄破了,事后要恢复原状就麻烦了,根本没有备用的。”
“知道了。”
“还有,我想尽量缩小拆卸的范围,只要空间足够我们站在机械周围就够了。所以我们从机械下方三英尺左右的位置往上拆就行了,明白吗?”
“明白。”
“拆下来的螺丝就放在自己的口袋里,千万别弄丢了,待会儿要统一回收的。这里找不到杂货铺再购买。”
“好的。”
“那么,开始干活吧。请大家分头散开点儿。麦克、佩里!你们下去再拿点铁丝和几片木板来,在那儿搭个脚手架。我想把拆下来的外皮集中放在那里。”
于是大家便分头开始干活。一旦开始干,大伙才知道比想象中的更要难得多。每个人都边拆边想,到底是谁、用什么方法能干出这么不可思议而又困难的事呢?时间一小时、两小时地过去了,不但众人没有找出答案,反而更让人越来越无法理解。因为光是拆卸外皮就得这么费劲。就像奥利佛说的,如果真是一帮强壮的男人,甘冒生命危险拼着命干的话,或者在使用机械设备的条件下,才有可能让顶端的剑穿透拉里的身体。但条件是拉里已经死亡后无法动弹,而且还必须把这些外皮先拆掉才行。
每拆掉一片眼前的外皮,吹过死海的风就更多地扑在脸上。今天早上海面上风平浪静,可是现在稍微起了点风了。当外皮拆到一个可以看到外面的缺口时,众人恰好看到载着两位女演员的摩托艇驶过下方的海面。乔伊斯和罗德依照特芙拉的指示,开船送她们回去。今天看来是无法拍摄了,可是将来影片《莎乐美》又该何去何从呢?
理查德·沃金森一边干活,一边开始对旁边的奥利佛说起话来:“奥利佛,玲王奈她……”
“她怎么了?”奥利佛反问道,他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她抱着约翰头颅的那一幕,演得太棒了,看来艾维非常高兴。”
“是啊,他还夸奖说那是神来之技。导演能这么欣赏她,实在不简单。对于导演来说,最高兴的莫过于演员演得好了。”
“但是,她那段表演也太逼真了吧?怎么能演得那么出色呢?”奥利佛瞄了理查德一眼,那副眼神似乎表达了他心中明白无误的揣测,但又没有说出来。
“我想是因为她真有表演才华吧。”美术指导回答。
“她确实有表演才华。可是如果凶手的疯狂也算一种才华的话。”
奥利佛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理查德,你到底想说什么?”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自己手上拿着的道具是真的人头?”
接着是一阵沉默。奥利佛的表情似乎注意力全集中在手上,但过了一会儿他说道:“我想,这个问题不是我这个美术指导该管的。但在艾维喊停之前,很难设想她会完全没有发觉。”
理查德停下手上的活儿,两眼一直紧紧盯住奥利佛,说道:“我也这么认为。”
“我想,她在拍摄中间应该发现有点不对才是。”
“然而她却完全没有想过要停止表演。”
“理查德,你觉得应该停止表演才对吧?”
“凡是正常的演员我想会这么做吧?”
“不过也许相反,一个优秀的演员在导演喊开拍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完全融入剧情中去,即使明知会受伤也一样。据说达斯汀·霍夫曼在拍摄《午夜牛郎》时,拍摄中差点在十字路口被出租车撞倒,可是他那时并没有从角色中出来,还以剧中人的身份对司机大吼大骂。”
“这次可不是出租车,是有人被杀了,而且脑袋还被砍掉了。如果精神正常的人,完全应该被吓得演不下去才对。”
“玲王奈扮演的并不是精神正常的女人,是莎乐美。她演的是历史上最不正常的女人。如果演员已经融入角色,看起来像是个人格异常的人也说得过去。如果因此而被指责的话,那当演员也太可悲了。”
又是一阵沉默。
“OK,我就不再拐弯抹角地和你争论了。我把我的想法明说了吧。我觉得第一百四十场戏之所以让艾维惊喜,是因为玲王奈的表现并非演技。”
奥利佛愕然注视着沃金森。沃金森接着说道:“从一开始玲王奈就知道自己手上拿着的是真的人头,并不是中途才知道的。正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所以中途才不肯停下来。”
奥利佛没有说话,默默地继续干活。
“她之所以能表演得宛如神仙附体一样,是因为手里捧着的是真的米兰的的人头,而且她早就知道这回事,才能演得那么逼真。这件事让她暗中非常兴奋。我看附在她身上的不是神仙,而是魔鬼。她太不正常了。”
奥利佛依然沉默着,他想了一会儿才说道: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就更没有什么理由告发玲王奈了吧。她是个好演员,她扮演莎乐美太投入了。能干女演员这份工作的多少都有点儿怪癖,这本来就不是神经正常的人能干的事。”
“奥利佛,你说,要是她一开始就知道人头是真的……”
“一开始知道不知道并不重要,如果因为这样就能把戏演好的话,那怕什么?如果我是导演,我也会挑选这种演员。这比礼仪端庄、举止文雅,但演到一半就演不下去的演员好多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奥利佛!”
“一拿到手上当然能知道。是合成橡胶做的,还是真的人头,我想肯定是分得出的。可是……”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理解错了,奥利佛,你听我说!”
“你也听我说,理查德,你把女演员这种艺术创作者和餐厅的女招待混为一谈了。”
“奥利佛,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我的意思只说出了一半而已,我真正想说的是下面的话。”
“真正想说的话?什么话?”
“我本来还不想说出来,但既然这样,我还是说了吧。是的,你说得对,一开始拿在手上时,她应该马上就知道是真的了,不像我们跟人头还隔着六十英尺的距离。人头就在她眼前,还用手摸过,但是她并没有中途停演。如果原因像你说的那样,因为她是个好演员的话,倒也没关系,但真是那样吗?难道就没有别的原因?”
“如果你想说,原因是由于她精神不正常,那我可不同意,那是演员这种人的宿命,这一点在你我评论什么玲王奈正常不正常之前就得先知道。”
“别急,你别急,奥利佛,我已经不想再重复争论那些抽象的原则了。我刚才不是对你说,她一开始就知道人头是真的,对吧?是的,一开始。所谓一开始,我指的不是艾维喊开拍之后啊。”
“你说什么?”这时候,奥利佛才第一次放下手中的活,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沃金森。“你是说,她不是把米兰德的人头拿在手上的那一刻才知道的?”
短暂的沉默。奥利佛的眼神也变得十分认真。看来,由于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几件诡异的事,连他的精神也变得有点怪了。
“什么意思?这么说,是她干的?”
“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
“这我早知道!从一开始,我们俩一开始说的不都是个人的意见?你别顾虑,干脆把话挑明算了。”
“我是说,玲王奈一开始就知道那是米兰德本人的头颅,早在特芙拉喊开拍之前就知道。”
“你说什么?”
“是的。更早以前就知道。米兰德被杀、头被砍断、把真人头和下面桌子上的假人头调换,这些事她在事前早就知道。正因为这样,她才没有中断表演,因为对她来说,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行为。”
奥利佛的两眼瞪得血红,气哼哼地把工具插进牛仔裤的腰带里,双拳紧握抱在胸前,因为他听到的这种说法自己根本就没考虑过。如果不好好想明白,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
“也就是说,你认定……”奥利佛再三思考后才说道,“你想说的是,那天早上开拍之前,也就是前一天夜里,玲王奈就已经知道了?知道米兰德被杀,脖子被砍断,而且那颗头颅还放在布景台地下室的作业台上?”
“是的。”沃金森肯定地重重点了点头。
“然而,玲王奈却一个字也没告诉我们,还假装自己不知道,若无其事地等待上台表演。你要说的是这样吧?”
“是的,所以她已经不正常了。那天她的样子很奇怪,这你发现了吧?”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咦?”
“为什么她不肯告诉我们?不,在这之前,为什么她全知道?”
“关键就在这里。”
“理查德,如果你的猜测是对的话,不也很奇怪吗?瞒着我们,这对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奥利佛,你的两个问题,其实只要一个答案就能回答。”
“到底你想说什么?说话别再拐弯抹角了。现在问题一大堆,我的脑袋都快炸了。”
“开膛手杰克把好几个女人开膛破肚,这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波士顿杀人王勒死了好多女人,他又能得什么好处?”
“什么意思?你究竟在说什么?”
“我想到一种很可怕的可能性。别以为对你说这些我会很高兴,其实我也很害怕。正因为这个想法憋在自己心里很难受,所以才告诉你的。你说她是艺术创作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如此。就像米开朗基罗雕刻《大卫》和达芬奇画出《最后的晚餐》一样,那些杀人凶手也把杀人当做一种艺术!只不过他们使用刀子取代艺术家的画笔,用鲜血取代颜料而已。这里没有普通人所理解的好处。凶手感受到的快感,不是我们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他们只为了创作而创作。”
“难道是……你该不会告诉我,玲王奈就是这么做的吧?”
“把第一百四十场戏的底片冲出来看看你就知道了。那天她身子在颤抖,腿在痉挛,陶醉在我们正常人无法体会的、精神异常的人所特有的恍惚神情里。兴奋得几乎要晕过去,处于无法形容的愉悦中。”
“在你看来,是不是平庸的演员似乎更让人放心些?演员一旦把凶手的角色扮演得出色,每回都得被人指手画脚地说成他具有行凶杀人的潜质的话,谁还肯当演员?”
“奥利佛,我可不是外行,完全能分辨得出表演出来的异常和真正的异常。”
“胡说,这是你在胡思乱想!你该不会认为杀了米兰德的人是……”
“奥利佛,这种事不是我们的特长,交给警察去办就行了。但是你好好想想,米兰德是个好人,跟人无冤无仇,谁会想杀他?”
奥利佛无言以对。
“他钱包里的钱没有丢,当然,这里也不是小偷强盗出没的地方,这里不是洛杉矶。在这沙漠的正中央,除了《莎乐美》剧组外景队外没有别人,难道你不认为杀害米兰德的就是我们自家人吗?”
奥利佛还是沉默不语。
“人是谁杀的?我们外景队里找不出这个人吧?除开一个人外……”
一阵长久的沉默。耳边能听到的只有周围的人忙着干活的声音,以及从他们拆开的洞口不停地吹进来的呼呼的海风声。
奥利佛终于缓缓开口说道:“直说了吧,你想说的是,这个人就是玲王奈。”
“反正不是玲王奈,就是莎乐美。其他还能有谁?”沃金森接着又说,“其他人我们都很了解,让我们捉摸不透个性的,只有她一个人。”
又是一阵沉默。
“胡说。为什么玲王奈要干这种事?”奥利佛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小。
“也许就像你说的,就因为她是个好演员,是个好艺术家。她比谁都想把第一百四十场戏演好,比全世界演过莎乐美的几千位女演员都要演得好。”
“胡说!瞎猜什么!这全是你一手胡编的。”
“好好想想看,奥利佛。把‘莎乐美’这个题材发掘出来的人是谁?特别卖力,自己动手写剧本的人是谁?虽然得到麦克·巴克雷的某些帮助,还经过专业编剧改写过,但毕竟原稿还是玲王奈自己亲手写成的。夏隆·摩尔表示对扮演莎乐美这个角色有兴趣,就歇斯底里大吵大闹,最后让夏隆演不成的人又是谁?”
“玲王奈赔上性命都想扮演莎乐美,尤其是第一百四十场戏。因为她知道,一旦演技太差,会成为全世界的笑料。她是个疯狂的艺术家,为了自己的艺术,为了让自己比几千名女演员更胜一筹,居然牺牲了可怜的杰洛姆·米兰德的性命。”
“胡说!这些都是你胡乱猜测的产物。”奥利佛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拍在片子上呢,和实体一起拍出的画面,谁敢用它?就连小孩心里都明白。”
“这正是狂人有别我们的地方,而且观众根本看不出来,用真人头拍摄的只有第一百四十场戏,其他场景里的人头全用假的就行了。导演还是那个艾维。”
“理查德,那我问你,我终于想到反驳你的最有力的根据了。刚才你说,这里完全找不出其他像是凶手的人。确实如此,我也这么认为。但是那样的话,史蒂夫·亨特还有丹尼·杰克逊两人哪儿去了?挂在高空中的可怜的拉里·霍华德又是谁杀的?不管你如何猜测,总不能也把这些全都算在玲王奈头上吧?”
“我不知道谁把拉里弄成那样,但两位制片人曾极力主张让夏隆出演莎乐美,他们正是让玲王奈歇斯底里的罪魁祸首。听说她还哭叫着诅咒他们,放出话来要杀死他们。”
“所以你的意思是,就连他们两人都是玲王奈杀的?”
“这还不太清楚,可是他们两人也是在这里音信全无的。而玲王奈这回和我们一起出外景前,就曾几次单独来过以色列。”
“那是你的猜想。”
“噢,除了米兰德以外,也许目前还是猜想。但据我所知,没有人会想杀掉史蒂夫、丹尼和拉里他们,这点你该也很明白。”
“是的。剧组成员大家都是好人,互相都很了解。可是就连玲王奈,我们也不陌生啊。”
“那是因为她说英语。东洋人心里想些什么,其实我们根本不清楚。”沃金森说道。
11
光是把那点外皮拆下来就足足干了四个多钟头。如果施工位置再靠下一点的话,也许人手就容易摆得开。但布景顶端过于狭窄,而且里头的机械设备又碍手碍脚的,因此效率总也上不来。当大家停下手里的活,从机械和外皮之间的洞口露出脑袋往外瞧时,可以见到上方拉里的脚和头的影子了。
终于把这一大片外皮拆完了。沃金森、巴雷特、特拉维斯、特芙拉等人从洞口探出身子往上一看,被顶端的剑刺穿身体而一命呜呼的,无疑正是拉里·霍华德。
拉里满口白沫,倒栽葱般地往下垂着的脸,正好挂在理查德·沃金森探头出来的位置。由于拉里的身体呈大大的弓形,他的脑袋抵在离剑有点远的下方,被拆剩的几块增强复合纤维板上。
搜救队站在狭窄的脚手架上,用手紧紧抱住钢架,背对外面小心翼翼地站着。一走神朝后面多跨一步,或者不小心脚底一滑,都可能直挺挺地跌进下面的死海,要不就会顺着布景上方这座陡峭的斜坡倒栽葱地往舞台上滑下去,下场肯定不会比拉里好多少。
出人意料的是,上空的风很大,众人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如果没有抓紧,身子可能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即使看似风力不大的日子,高处也一样有风,这就容易说明安在清真寺顶上的螺旋桨经常转个不停的原因。
搜救队成员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挪动脚下,慢慢聚集到沃金森的旁边。当然,这是因为拉里·霍华德的脑袋就在他的头顶附近。拉里的表情已经看不出任何痛苦,在好莱坞以说话刻薄闻名的那张嘴正微微张开,狂风从舌头和牙缝之间无情地穿过。他已经连一句话也无法再说了。
特芙拉伸出左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脸颊,他的脸冷冰冰的,就像特芙拉右手抓住的钢架一样。拉里的皮肤还有点软,用力挤压还会出现微微的凹痕,额头和露出一点的头皮已经出现紫色的斑点。
特芙拉的手指从拉里脸上松开的那一瞬间,大家的心中重新涌起一丝绝望。其中之一出自拉里已经气绝身亡这个不可否认的事实,其二出自布景顶端的这具尸体已经确定无疑就是拉里本人。由于事情太过离奇古怪,大家心里都还有个共同期待,那就是,挂在布景上方那个看似拉里尸体的东西,也许就和演戏用的道具头颅一样,并非真正的拉里。此前虽然没人把话说出口,事实上众人的想法完全相同,还是不敢完全相信。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无情地粉碎了众人的幻想。
“伤口有几处?”奥利佛问道。大家都把视线集中到拉里的尸体上。但是从下面的角度看去,能看到的只有他的后背,顶多勉强可以看到侧腹的位置。
“能看到的部位上没有其他伤口。”特芙拉回答。沃金森的表情还是那样凝重,他也摇了摇头。
“噢,”奥利佛陷入沉思,接着说道,“算了,先把他放下来再说。”
拉里的生命已经从他的肉体上消失了,不管采取什么姿势,应该不会增加他的痛苦。但是,他死时待着的这个古怪场所,死后摆成的这种古怪姿势,似乎都在无声对催促大家,急切地让人早点把他解救到一个得以安息的地方去。
“好,我们把最上头的变压器和放电机拆卸掉吧,这样就会露出固定住剑的螺丝来。这个位置没有想象的危险,只要减少点碍手碍脚的机械设备,人就能再靠上一点,把剑连同拉里的尸体一起拆下来。先用绳子把他捆绑住,再顺着斜坡把他慢慢滑下去。”奥利佛提议道。
“怎么把机械运下去?”特芙拉问。
“只能用同样的办法了。虽然多少有点危险,但我可以绑上安全带,在这里把固定的螺丝先拧开,然后用绳子把机械绑紧,再把绳子从钢架上穿过去,一点一点往下放就行了。你们在里面先抓紧绳子一头做好准备,听到我的命令后,就把绳子拉紧,把机械吊到这边的空中,然后再慢慢松开绳子就行了。其他人先下到地面,在舞台上等着接收。”
于是,干完这个活又花了将近一小时。午饭时间早就过了,助理导演罗德也从岸上回来了。他问大家,是否要让里卡多·兰扎把饭送过来,但大家马上异口同声地谢绝了。谁都觉得,在自己同伴冷冰冰的尸体下,根本无法把饭咽下去。
一台台大型机械被吊起在空中,大家小心翼翼地不让机械和外皮碰撞受损,慢慢把这些东西吊了下来。干完后,大家收回绳子,又来到空中。先用绳子把拉里的身体捆上好几圈,打了几个结。因为装卸这种活大家都是外行,干活难免失手。不管拉里在空中处于什么姿势,先得保证绳子不会中途松开,拉里不会突然掉下来。
由于机械已经拆走吊下去了,他们可以爬到比原先更高的位置,干起活来就容易多了。大家一边用绳子捆紧,一边仔细观察拉里的尸体。他几乎全身赤裸,只穿着一条游泳裤和一双跑鞋,所以身体表面如有任何伤口,应该都能看得十分清楚。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的身上除了被剑刺穿的伤口外,连快擦伤也没有。拉里微微隆起的腹部因长时间暴露在干燥的海风吹袭下,已经开始发干。但仔细一看,他全身盖着一层细小的盐粒,这说明他在死亡之前曾在死海游过泳。
“看来拉里下水游过泳。”特芙拉说。大家都已发现这件事,只是同时点了点头。虽然发现了这个事实,但对解开这个令人费解的谜团还是没有任何帮助。看来,也许拉里真是毫发无损地被人弄到上面,然后活生生地被剑猛地刺穿身子后一命呜呼的。看来大家只能相信,这是上帝犯下的罪行了。
“OK,绳子绑成这样应该可以了。”奥利佛说。他的头发在风中飘舞。风比刚才更大了。
“绳子只能穿在最上面那根钢架上了。我松开螺丝时,拉里的尸体会往下掉一段距离才停得住。抱歉,没有比这个位置更高的钢架量。我现在绕到对面去,把剑上接着的电线和螺丝拆掉,这样拉里和剑应该会顺着这边,也就是舞台旁边的斜坡降下来。剩下的就和刚才拆卸机械时一样,我们已经练习过好多遍了。注意掌握和刚才一样的要领,慢慢松开绳子。这么干就没问题了。另外,在拆掉螺丝的一瞬间,因为担心让弹开的剑的底座扎破顶端的几张增强纤维板,所以舞台背后一边顶端的外皮必须全部先拆掉,稍微还得花费一点时间。你们在里头等着我。”
于是,这些活又干了一个小时。除了奥利佛一人外,大家都回到布景内,坐在钢架上静静地等候着。这时,太阳已经慢慢偏西了,渐渐向海面落下去。大家都很少说话。
绝望感、失去朋友的悲伤,以及对这部电影前途未卜的担忧,这些错综复杂的感情加上身体上的疲惫一股脑儿向大家袭来,手上一旦闲下来后,这种情绪更加令人难以承受。
沃金森在琢磨玲王奈的事,特芙拉拼命设想以后的拍摄计划,尤其是否该让原本后天安排好的群舞如期举行,确实难以定夺。以群舞作为背景的莎乐美的舞蹈是这部电影最重要的一场戏,特芙拉真心希望能把所有麻烦事都处理完后,再专心致意地投入拍摄。玲王奈想必也是一样。
算了,就把群舞往后拖一拖吧!特芙拉下了决心。只要今晚找个地方能打电话,或者拍份电报出去,一切还都来得及。幸好是这种地方,不必担心取消大批订房还得支付费用。
“行了,这里准备完毕!大家牢牢抓紧绳子。这次不是机械,是我们的朋友。”
听到奥利佛在外面大声喊叫的声音,大家从钢架上缓缓站了起来,让身体靠在其他钢架上固定住。站稳身子后,用力拉紧手里的绳子。
“麦克、佩里,你们都准备好了吗?”奥利佛对着下面的舞台大声喊叫道,因为事先已经安排好这两位道具管理在下头准备配合。从特芙拉和沃金森站着的位置看不见奥利佛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脚。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俩人从下面喊叫着回答道。
“艾维、理查德、约翰,你们呢?”奥利佛又大声吼叫道。
“准备好了!”三人同时大声回答。
“那好,我要动手拆掉最后一根螺丝了。”
接下来的十几秒钟时间里,大伙因极度紧张而鸦雀无声。只能听见奥利佛正在拆卸最后一根螺丝的金属刮擦声,以及风吹动塑料片产生震动后所发出的声音。
“我马上就动手拆掉啦!”奥利佛又大声喊叫。沃金森、特芙拉和约翰赶紧使劲抓紧手里的绳子,绷紧了胳膊,掌心都冒出汗来。
“一——二——三!”奥利佛喊声未落,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从头顶上传来。拉里的尸体带着剑从尖顶上脱离,砸在增强纤维制作的外皮上。特芙拉他们几位的手上有一股沉甸甸的感觉,拉里的身体靠他们的绳子拉着,从上头吊了下来。
“很好!再慢慢放松点!对,对,就这样,好的!”奥利佛不停地喊叫着指挥大家的行动。接着,他又挪动脚下,绕到阳台这边来。
从阳台这边的洞口,已经能看见拉里·霍华德的尸体了。特芙拉、沃金森看着缓缓往下垂落的拉里的遗体,内心都揪紧了。他的身子居然还是弯曲着,完全没有伸直。也许这就是死后出现的尸僵吧?特芙拉在悲痛中这么想着。虽然他早就具备这些知识,但是亲眼目睹的感觉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原以为造成身体不自然弯曲的原因已经清除了,而且他的身体已经放下来了,悬在半空,却还是无法让他的身体变直。
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情景,他的嘴咧着,但已发不出声音。如果这算是对他的处罚,那就是说,拉里即使已经从那么难受的位置上被解救下来,上帝还是不让他伸直身子得以安息。他究竟犯下了什么罪?
特芙拉的思考还未得出结论之前,拉里那受尽折磨的尸体已经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因为他被绳子吊到地面去了。奥利佛自己一人在外面孤军奋斗,大汗淋漓地使尽浑身力气调节着手里绳子的长度,把拉里的尸体顺利地从增强纤维板的斜面慢慢滑落下去。特芙拉和沃金森也绷紧手臂,小心翼翼地慢慢放手里的绳子。
“OK,能够着了。”听到下面的喊声传来,沃金森和特芙拉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情不自禁地互相对视了一眼,伸手拍了怕对方的肩膀,辛苦的劳作终于完成了。
奥利佛·巴雷特弯下腰,回到尖顶的钢架里,特芙拉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紧紧按了按后又拍了拍他的背。大家都满身大汗,对同伴的辛劳心存感激,但没有人脸上露出笑意,只是觉得太累了。从卸掉外皮的洞口往外看,天空已不再湛蓝,太阳也已经快落下了。奥利佛原先说好只需半天的活儿,几个人竟然足足忙活了一整天。
“好了,各位。把你们口袋里的螺丝和螺帽掏出来,放进这个箱子里。”奥利佛说。
临时搭建在空中的脚手架上,拆卸下来的外皮堆积如山。众人从口袋里各自掏出螺丝、螺帽,七手八脚地丢进箱子里,奥利佛把箱子放在这堆外皮的旁边。一切都安放妥当后,大家陆续从脚手架上下来。虽然几乎一天没有进食了,却谁都不觉得饿。
大家从升降梯前面走过,快步跑上楼梯,从洞窟走上舞台后一看,拉里的遗体已经被防水布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头顶的一缕稀疏的白发。至此,这已经是第二具死海阳台上发现的尸体了。
从防水布隆起的形状猛一看去,实在很难想象包裹在里面的是人的尸体,让人感觉像是什么摄影棚里用的大型器材似的。因为拉里的身体摆成的姿势显得极不自然,无论如何看上去不像一个人。在结束了不算短暂的人生后,永远安息了的老人中,这种姿势是极不寻常的。
拉里的头旁边,巴特·奥斯汀孤独地坐在一把木头板凳上。他把防水布掀开一角,往里头看了一眼。防水布是蓝色的,能看到的缝隙也是蓝色的。特芙拉从巴特手里接过防水布的角,然后再用力掀开一点。防水布下露出了拉里仰面躺着的脸。特芙拉是个基督徒,很自然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理查德·沃金森和奥利佛·巴雷特也来到导演身边,两人都一言不发地默默站着。
“我想,我们也许应该对死者安慰几句……”特芙拉说,“可是什么话也想不出来。脑子一片麻木。”
接着,他把视线转向与死者年纪相仿的他的好友,说道:“我真不敢相信。”
巴特抬头看着特芙拉说:“真不敢相信,我还好端端地坐在这里,而拉里这家伙却默默地躺在这里了。”
巴特垂下眼睛,眼中冒着泪花,说道:“人一旦活到我们这把年纪,自然会想到死亡。我几乎每天都会想到。我也曾开玩笑问过拉里,喂,拉里,你希望自己最后怎么个死法?这家伙告诉我,最好是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一边观赏着费劲毕生心血创作出的自己最得意的歌舞剧作品,一边喝着最钟爱的葡萄酒时,突然心梗发作,两眼一闭就走了。”
“真让人受不了,曾经说过这种话的他,却用截然不同的方式死去。想起昨天他还那么健谈,还在跟人脸红脖子粗地争论那座清真寺像不像个圆顶的猪舍什么的。我总以为,就算他眼神不济了,卧病不起了,可那副大嗓门还会永远叫嚷下去。让人容易记住的不是拉里·霍华德的外表,而是他那些刻薄的话啊。”
特芙拉把手搭在巴特肩膀上,轻声说道:“都怪我,把你们带到这种鬼地方来。”
巴特默默按着特芙拉的手,慢慢摇了摇头说:“这不怪你。”
特芙拉抬头说:“天已经不早了,我们把拉里运回岸上前,先把他的身体伸直点儿好吗?”
于是大家就这么裹着防水布,分别按住拉里尸体的各个部位,在特芙拉的指挥下,把拉里弯曲的尸体往相反的方向压,试图把它按直。这个努力足足持续了十分钟,虽然并没有谁下令不许说话,但所有的人就像存在默契似的,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用力按下去后,拉里的尸体虽然一时可以变直,但松手后又会慢慢弯曲起来,自动恢复原状。大家心里都很难受,觉得使劲把他压直的话,尸体一定也会感到疼的。既然为了使拉里从弯曲的痛苦中解脱出来,反而因此弄痛了他的话,根据就是得不偿失。
特芙拉把防水布掀开,蹲在尸体旁边观察起来。奥利佛、沃金森也跪下单膝凑到旁边来。不用说,他们三人是想检查一下,拉里·霍华德尸体上除了剑刺进去的伤口外,还有没有其他伤口。三人花了整整十分钟仔细检查了一遍,终于面面相觑地站了起来。
“伤口有几处?除了剑刺的伤口外,还有别的吗?”约翰·特拉维斯过来问道。三个人同时摇了摇头。
“没有别的。只有被剑刺穿的一处伤口而已。”特芙拉说。
“真令人难以置信。”神色茫然的奥利佛也说道。一阵短暂的沉默。
“好吧,我们只好就这样把拉里放上船,运回岸上去吧。”特芙拉像是做出最终结论似的大声说道。把防水布照原样又盖了回去。
12
特芙拉、理查德·沃金森、巴特·奥斯汀、彼得·法布雷、艾迪·托马森、乔伊斯·伊兹那几位把拉里的遗体运上船,运回岸边时,罗德·法洛、吉姆·贝兹和马隆·瓦伊达等人马上飞奔过来帮忙搬运。
太阳快落下去了,风很冷,清真寺的东边已经出现了一片巨大的阴影。他们决定在阴影处搭建帐篷,把拉里的遗体暂时安置在那里。
艾维·特芙拉把处理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就带上乔伊斯坐上越野车。为了通知美国方面,让参加群舞和吹奏乐演出的群众演员延期到以色列来的,他得找个能打国际电话或者拍发电报的地方。正当乔伊斯驾驶的车辆四轮同时卷起一股沙尘飞奔而去的时候,沃金森一边大叫大喊,一边跑了过来。
“喂,艾维,你打算到哪儿去?”沃金森大声问道。
“艾因盖迪。”特芙拉也大声喊叫着回答。
“噢,那儿正好!”沃金森靠近驾驶座的车门说道。乔伊斯把电动车窗放了下来。由于车里已经可以听到声音,沃金森稍微降低嗓门继续说:“我想那里总能找到警局吧。”
然而,特芙拉坐在副驾驶席上没有回答。沃金森双手搭在驾驶座的窗沿,眼睛看着车里,准确的说,是看着副驾驶席,然后低声嘱咐道:“艾维,不用说你也该知道吧,记得去报警!”
“噢,那当然,如果找得着警察局的话。”导演因为想赶时间,用敷衍的口气回答道。不过这个回答并不能让沃金森满意。
“艾维,别净想些鬼主意,别以为自己也姓肯尼迪了。”
“我姓什么肯尼迪?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是说,别以为自己老子天下第一,可以随心所欲,把这么大的事件能压下来。”
“照你这么说,我今天不去向艾因盖迪的乡巴佬警察报案,我就成了十恶不赦的阴谋家了?”
“艾维,从昨天起,我们面前就不断有人莫名其妙地死去。昨天是米兰德,今天又是拉里·霍华德。明天该轮到谁?也许就该是你或者我了!”
“噢,这我知道。如果艾因盖迪有警察的话,我回去找他们的。”
“那儿一定有,那里是个有名的避暑胜地。”
“好,我会找找看的。乔伊斯,开车。”特芙拉大声喝道。
“光找不行。你得开门,得走进去,得把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们。明白了吗?艾维,回答我!”
“乔伊斯,快开车。太阳快落山了,要来几个强盗怎么办?”
“你发誓!艾维,一定得去报警!”
“热的真受不了,空调都不管用。乔伊斯,把车窗关上!”
“艾维!”
“快开车,乔伊斯,别磨磨蹭蹭的。沃金森,有话咱们回来再说。如果我们回来晚了,那就是因为被那帮乡巴佬警察一个接一个问的。”扔下这句话后,特芙拉的车子在沙地上摇摇晃晃地离开车,拐进柏油马路后,向南疾驰而去。
这时,美术指导奥利佛·巴雷特和道具管理麦克·贝利、佩里·波诺,以及摄影师杰克·戴维斯、保罗·盖伍德一起留在死海布景的浮岛上。因为弄得乱七八糟的布景内,尤其是机械部分必须逐一进行检查。而且损坏、破损的地方,也要尽力加以修复。
杰克和保罗两位摄影师已经把自己管辖范围的物品逐个检查完毕,也看过照明装置和摄影机都没问题。道具方面,实际毁损的程度也比一开始猛一看到时的感觉轻得多,机械设备也完全没问题。
他们又试着发动被称为布景心脏的几台日本生产的发电机后,发现每台也都能正常运转。这样看来,即使今天马上重新开拍也完全可以应付。
奥利佛大大地松了口气,接着开始制作应急用的棺材。由于三个人忙不过来,于是他用无线对讲机把罗德·法洛、约翰·特拉维斯、艾迪·托马森和马隆·瓦伊达也从岸上叫来。奥利佛让大家把剩余的木板和木材一股脑儿都搬到舞台上,又粗略估算了一下,在尽量节约使用的条件下,这些够不够制作出两口棺材来。结果马上出来了,还是不够。这么一来,只能把米兰德用的棺材制作得稍微小一点。没有办法,他画出两张不算太正规的棺材设计草图后,交给了佩里·波诺。
四台汽油发动机开始启动,舞台照明打开了,两台电锯也接通了电源。马上,嘈杂的马达声在这片死海上响了起来。亲自在板子上画上切割位置的线后,奥利佛对每个人逐一做了必要的加工说明,把任务安排好。然后,他又独自离开水边,目光久久地落在两张亲自设计出来的形状特殊的棺材制作图上。
他想,世界上负责布景设计的电影制作人里,也许极少遇见在外景地设计棺材的吧?即使专业制棺业者中,也许从来没人设计、制作过这种形状古怪的棺材。
布景台里剩余的木材已经不多,因为大部分刚才都被搬到上头搭建临时脚手架,用来存放拆下来的外皮了,因此杰洛姆·米兰德的棺材小得只能放进一个头颅。以前还得担心,那位爱管闲事的可能问起,万一发现身子又该如何解决?然而现在剩余的其他木材,已经都在为他本人制作另一口棺材了。
相反,拉里·霍华德用的棺材,必须使用大型的变形木板制作。因为他的身体弯曲得厉害,几乎就像快被拉断的弓弦似的。如果制成一口尺寸正常、形状普通的棺材,把他塞进里面也许十分费劲。刚才出动几个大汉,忙活半天也无法把拉里的尸体弄直。如果勉强把他硬塞进去,也许会伤及某处肌肤,甚至部分骨头还得掰折,会让旁人心疼不已。可是无论如何不能制作一口圆形棺材来吧?所以他才设计出比一般宽上一倍的棺材,因此,乍看之下谁也不觉得这是具棺材。
切割木板由道具管理人员负责,他们操作电锯已经十分熟练,因此这项工作很快便完成了。锤子的敲钉声此起彼伏地在舞台上到处响起,死海已经沉入一片昏暗,就连一扇窗户的亮光也看不见的清真寺是否照样伫立在对岸某处,也已经看得不太清楚。
奥利佛手头正闲着没事,他突然想起沃金森刚才对他说起过的话来,当时,沃金森提到了玲王奈精神异常的种种表现。但是,对于这种说法,奥利佛根本就不屑一顾。理由当然有很多,但对于这些理由,他也从来没有认真地考虑过。在他的意识里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这就是,他认为凡是演员,尤其是女演员,性格上或多或少总会有那么点儿缺陷。可是在导演和奥利佛这些电影人看来,只要她们能拍出好电影,就算有的缺陷又何妨?一个好演员的标准就是能拍好电影。对她们再多的苛求是毫无意义的。他们心里很清楚,电影故事里那些十全十美的女性,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存在的。
即使是性格、人格两者都无可挑剔,可以娶来做个最理想妻子的女孩,如果她不具备表演天赋,那就不是他们电影人心目中理想的演员。相反,就算性格上有缺陷,但只要银幕上的形象能让片子鲜活起来,这种女演员就是最理想的。而现在的玲王奈就拥有那种神奇的能力。
玲王奈作为演员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可是,这又好像是以她性格上的缺陷为代价交换来的。总不能我们一方面要求她作为好演员的能力,另一方面又无法容忍她性格上的缺陷,这怎么说都让人觉得有失公平。
退一步说,奥利佛,不,或许其他剧组人员也同样这么认为,他们平时其实都很喜欢松崎玲王奈。也许她的性格是有缺陷,但作为一起工作的女演员来说,她显然是个容易相处的人。她不但守时,从来不迟到,而且就算偶尔会发脾气,但比起那些动不动就耍大牌的名演员来好多了。她一次也没故意刁难过剧组的后勤人员,“我要吃这个!我要那种车接”这类不讲理的要求一次也没见她提出过。拍片现场见到的她,总是浑身充满斗志,默默地等候导演开拍的命令。
每当导演说:“该轮到你上了。”她总是微笑着回答:“你就放心吧。”这种回答不知给周围的人多大的帮助和鼓励。实际上轮到她上场时,往往她也确实能发挥出令人赞叹的演技。尤其是和其他名演员合作过的人,相互比较后就更清楚地了解玲王奈的优点,更觉得她值得信赖。
和她在一个剧组一起相处的话,谁都觉得她真是个“好同事”,可是一旦把玲王奈这种女孩娶回家一起过日子,那可就容易发生矛盾了,剧组人员中恐怕没人敢动过这个念头。奥利佛内心深处,确实存在袒护她的意识。因此,他决定不去理会玲王奈的问题,集中精神好好思考一番到底是谁把布景台破坏成那样的。
把拉里·霍华德从顶端弄下来,几乎花了一整天时间。而把弄得到处乱七八糟的布景台恢复原状又花了好几个小时。他们重新钉好断腿缺脚的桌子和铁钉松脱、木板散开的木箱,因此,从破坏的程度可以推断,到布景台来破坏的绝对不会只是一两个人,应该是有组织的一伙人趁大家昨天晚上睡熟了后大举侵入这里,疯狂地进行过破坏。
事实如果是这样,有些事情又变得无法解释,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脑子里首先出现的问题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的目的难道仅仅是为了阻止拍摄这部片子吗?要不然就是想在布景台上寻找什么物品吧?
然而,被弄坏的东西虽然不少,被偷走的东西却一个也没有。当然了,这座布景台上本来就没有藏着什么贵重的东西,值得他们半夜起来偷窃。要不就是这里藏着什么值钱东西,可是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奥利佛猜想了半天,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然而,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么一大帮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究竟躲在哪儿?这里不正是沙漠的中央吗?离这里最近的,有人居住的村落也得有几十公里。这么一大帮人到底从哪里来?又使用了什么交通工具?
“巴雷特先生!巴雷特先生!”听到佩里·波诺的喊声,奥利佛才回过神来。
“棺材做好了。完全是照你的设计图做的。”
奥利佛回头一看,那几位手艺不凡的同事已经放下手里的活儿,正扭头往自己这边看。
“好,干得真快,各位,谢谢了。”奥利佛说着,朝做好的大小两口棺材走去。有了它,至少能让两位死者有个安息的地方了,但以后怎么办还得让特芙拉来作决定。
这时,奥利佛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设想,莫非就是站在死海阳台上,自己眼前的这几个人,趁自己睡熟后偷偷溜下床,全都跑到这里来,把布景台破坏得乱七八糟?这种可怕的想象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里。
但仔细想想后又觉得不大可能,他和这几位满脸乐呵呵的同事们太熟悉了,他们都是好人。奥利佛不由得苦笑了,他嘲笑自己太多疑了,简直是在胡思乱想。可是,这个可怕的念头竟然在脑子里一直挥之不去,反复地在眼前出现。他们可都是好人,这一点毋庸置疑的。可是,今天早晨自己亲眼看到的惨状又是怎么来的呢?可以确定的是,除此之外无法设想出其他的可能性。如果是眼前这帮人把可怜的拉里弄到高处,布置成献给万能的上帝的供品的话,也许可能性是存在的。不,应该说,除了他们,其他人根本不可能做到。连设想的可能都没有。
不,决不会是他们干的!奥利佛又否定了自己的推测。就算他们有天大的本领,可是在漆黑的夜里,只用了一个晚上就把现场破坏成那样,说到底还是不可能。把拉里弄下来就花了一整天,而他的身体除了剑刺穿的伤口外,并没有发现其他伤痕。也就是说,先要仔细地把顶上的外皮拆掉,再把机械挨个吊下来,把顶端那把剑卸下来,找到拉里,再用剑刺死他,再把他的尸体搬上布景顶端去安放好,然后再把机械吊上去,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再把外皮一片片贴回去——开什么玩笑!这得花两天时间,一个晚上根本做不完。就算他们对这座布景台的构造了如指掌,起码也要花上两昼夜。稍微耽误点儿的话,甚至可能得花上三天。
再说了,他又想,今天拆下来外皮后才知道,那些外皮和两个星期前贴上去时一模一样,也就是没有被拆卸后重新贴上过的痕迹,机械也是这样。亲手把机械安装上去的人只要一看螺丝周围的情况,就知道最近有没有被拆下来过。况且,外皮中有一部分是用黏胶粘贴上的,如果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它揭开又重新粘上的话,内行的一看就知道了。这些外皮的确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换句话说,如果有人想布置出那种效果,唯一的办法就是先让拉里飘在空中,冷不防地把他扔在剑尖上。
实在太疲劳了,奥利佛想到。今天从一早起一直干到现在,才会产生这些奇怪的念头。于是,他在两口棺材中间蹲了下来,因为他觉得脑子有点晕眩。
13
把米兰德的头颅和拉里·霍华德的遗体装进棺材后,又在清真寺旁搭了顶帐篷,把棺材暂时安置在帐篷里。没有人有勇气把剑从拉里身上拔下来,所以,拉里身上就这么插着剑装进棺材里。这里晚上很凉,但白天的气温相当高,虽说空气很干燥,但总不能把遗体长久地放在帐篷里。奥利佛·巴雷特和理查德·沃金森两位商量过遗体的处理方式了,两人共同的看法是,得尽量把遗体放入带有冷冻设备的停尸间,如果没有这个条件,那就只能在沙地里挖个坑掩埋掉算了。无论如何,最终结论都得等特芙拉导演回来后再定。
晚餐已经在帕台农的桩脚屋里准备好了。这一带远离人类聚居的村落,太阳一落山,到处都融入让都市人望而生畏的黑暗里。虽然月光可以用来照明,但月亮要是缩进云里,四周还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但是帕台农的桩脚屋里可不黑,因为有了发电机,所以这里显得灯火通明。玲王奈和卡罗尔俩虽然说不上显得神采奕奕,但看上去样子还算很开朗。没有人愿意提起杰洛姆和拉里遇害的话题,因为这显然不适合用于餐桌上的讨论。
特芙拉和乔伊斯两人还没回来。也许大家都在等待导演回来,因此吃完饭后也都各自要了杯咖啡慢慢喝,没有人打算离开。平时饭后的时间是最轻松的,不过,只要从聊天屡屡陷入停顿便可以得知,其实大家心里都是很痛苦。
有些话题碰不得,可是别的能碰的话题却又一时找不到。大家对影片拍摄的前途都充满了不安,但是又不得不找点话题继续聊下去,因此,大家不得不鼓足勇气尴尬地继续留在座位上。坚持了一个小时后,众人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两位女演员先站起来,于是,众人就想得到特赦似的,纷纷跟着离开了。这家露天餐厅转眼间变得安静了下来。一旦没了人的说话声,发电机的噪声便显得格外刺耳。这一带极少有生命存在,连虫鸣声也听不到。
厨师里卡多和助手们收拾锅盘碗后也离开了,尽管咖啡杯里已经空空荡荡,沃金森和巴雷特俩人还是留在这里,因为他们打算等特芙拉回来后一起商量以后的事,争取能做出个决定。加上特芙拉也许会带几位警察来,如果那样的话,自己也能参加和警察的会面了。
也许因为干了一整天活,奥利佛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正当这时,马路那边传来了不同于发电机的马达声。两人同时从椅子上跳起来。越野车回来了,刚好里卡多经过这里,所以车子就停在他身边。车窗打开了,车里的人好像和他说了几句什么。不久,车子有开动了,穿过玄关前的石板小路,往拖车方向开了过去,然后停在老地方。奥利佛俩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又坐回椅子上等了起来。然而等了很长时间,也没见到特芙拉过来找他们。奥利佛和沃金森的眼睛不停地一会儿看看车子的方向,一会儿又看看马路的方向,可是看来没有别的车跟在特芙拉的车子后头一起回来。也就是说,只有一辆车出去,又只有一辆车回来。
“喂,警察的车子呢?”沃金森问。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久,特芙拉和乔伊斯的黑色影子才从拖车方向走了过来,出现在桩脚屋里的灯光下。他们右手拿着刀叉和汤杯,左手端着盘子。
两人这才终于弄清,原来特芙拉他们实在太饿了,来不及在帕台农神殿的桌子上老老实实等着,直接跑到里卡多的拖车里自己取东西吃了。
“嗨,你们两个都还没睡啊?”特芙拉先开口问道。
“奥利佛刚打过瞌睡呢。”沃金森说。
特芙拉和乔伊斯把盛着鸡肉的盘子放在桌子上,特芙拉先拉了把椅子坐下来,高兴地搓了搓手,接着乔伊斯也坐在他旁边。
“我倒是想早点睡,可是想等你回来。”
“噢?那是为什么?”特芙拉边喝汤边问。
“为什么?”沃金森反问道,“我们已经做好棺材,把米兰德和霍华德的遗体放进去了。现在正摆在清真寺东边的帐篷里。可是总不能一直放在那里啊,明天天气也很热。得尽早把遗体送到警局或者医院的停尸房去。”
“你以为这里的警局能替我们准备那么周到的设备吗?顶多告诉你,用盐腌上吧。要不然就挖个坑埋了吧。”
大家一阵沉默。导演和助理导演俩人默默地嚼着鸡肉,美术指导和摄影指导只能静静地看着他们。这时,大厨里卡多满脸堆着笑,拿着沙拉和面包也过来了,他把盐罐和胡椒罐放在桌子上。特芙拉笑眯眯地向他道过谢。
“艾维,喂,艾维。”沃金森不耐烦地说道。
“什么事?”特芙拉边撕开面包边回答。
沃金森慢吞吞地问道:“警察来了吗?他们在哪儿?”
而特芙拉却说:“奥利佛,请把盐递给我。”
“艾维,你去过艾因盖迪的警局了吧?”沃金森追问着。
“当然去过了。”导演回答道,“但不巧警察局关着门,我想他们也许是在放暑假吧。”
“真的?”沃金森瞪大眼睛问道,“真的吗?乔伊斯。”
乔伊斯只好暧昧地点了点头,露出满脸困惑的表情。
特芙拉一边嚼着食物,一边答非所问地说道:“目前,全世界为民族问题困扰着。”
“有关民族问题的长篇大论你就别说了!”沃金森语气强硬地说道。
“不,你得听我说,理查德。冷战结束后,国家间的爆发战争的危险已经减弱了,全世界目前已经进入一个局部地区民族斗争的时代。民族是什么?划分民族的因素是语言和宗教。”
“艾维,难道你想说,这一连串的杀人事件是和宗教、民族问题有关吗?我们是天主教徒,死去的人也都是,但这里可是犹太人和以色列的土地。”
“奥利佛,也许你说得对。可是,我们现在正处于‘旧约圣经时代’以来一直持续不断的宗教战争中啊。在这片土地上,警察很可能就是那个教派的士兵呢。”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你知道居住在土耳其境内的亚美尼亚人的来历吗?他们当年是乘坐诺亚方舟漂流到阿拉拉特山下,并定居在这里。他们相信自己就是诺亚的子孙后代。然而他们却一直受到土耳其人、俄罗斯人、伊朗人和阿塞拜疆人的迫害。”
“那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知道费尔干纳盆地的的乌兹别克人和吉尔吉斯人的斗争吗?”
沃金森很不耐烦似的靠在椅背上回答道:“好,我知道了。你先把话说完。”
“他们直到九十年代还在持续冲突,很多人因此死亡,失踪的人也很多。家属每次都请警察帮忙寻找,但是一点都没有用。因为警察也无能为力。这就是战争,不是警察能管得了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处理能力。”
“这我知道。这跟我们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
“全世界民族斗争最激烈的地方之一就在这里。这里的警察不可能为了维护异教徒的利益办事。”
“艾维!”
“还有一点,”导演打断奥利佛的话,抢着说道,“我们面对的案子是什么?是一个人被带到遥远的高空,在哪里被剑刺穿而死。这种案件,你以前曾经听说过吗?”
“没有,但这不能成为不让警察知道的理由。”
“这种奇特的案件,你觉得警察有能力处理吗?”
“这种事不向警方报告,怎么知道他们能不能处理呢?”
“我当然知道。你好好听着!”特芙拉竖起食指说道,“警察听到这种案子,他们毫无疑问就会这么考虑:这些人果然是异教徒!居然将这么恐怖的魔鬼的念头付诸实行。这些从事堕落的电影产业的家伙,既然会想盖一个这么古怪的布景浮在死海上。肯定是他们合伙把其中一个伙伴杀死后,再弄到布景的顶端去的。那么好,我就对他们一个个严刑拷打,让所有人都吐出实情来。警察一定会这么想的。”
沃金森和巴雷特听了后沉默不语。确实,这种忧虑是存在的。发生了那么离奇的事,周围人的眼睛里确实除了我们自己人之外,不会怀疑到别人。
“然后他们也许还会这么想,毫无疑问,这一定是真主安拉给异教徒的惩罚。”
一阵沉默过后,奥利佛说道:“可是即便如此,你也不会认为就这么算了吧?下面你打算怎么办?”
“我已经想好对策了。”特芙拉回答。
“什么对策?”沃金森紧追不舍地问道。
“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一切责任由我负责。”特芙拉说。
接着他又补充道:“我已经通知他们,让群舞演员们把从美国出发的日期让后延期了,我想应该来得及。我让他们在接到我的通知前一直在洛杉矶待命。”
这么说,这个家伙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件后,居然还想继续拍电影?奥利佛心里想着。他对特芙拉的决定,一半表示佩服,而另一半则感到失望。
14
玲王奈换上一身拖地长裙,坐在床边,伸手拉过身边的手袋来。打开手袋金属的卡扣后,从里面掏出一个对折着的白色信封。用指尖从信封里夹出一个透明塑料小口袋来。这个袋口可以封上的小袋里,放着几片淡紫色的小药片。
她拿出一片放进嘴里,用旁边半透明的白色塑料板里的水把药吞了下去,接着,她又把手指伸进信封,这次掏出的是个白色的纸袋,她把纸袋平放着抖了抖,一片白色的药片从袋里落入她的掌中,玲王奈把这片药就着水也吞了下去。
她把信封放回手袋里,没有想躺下,只是无精打采地倚靠在床上。
一阵剧烈的地震般的震动传来,身子下的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接着,耳边响起一阵像是螺旋桨转动的嗡嗡声,又是一阵震动。艾维·特芙拉迷迷糊糊地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发生地震了!他心里想道。他第一个反应就是想看看时间,可是由于没有亮光,看不清表盘上的时针。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特芙拉的耳边响起“叮当”的一声巨响,划破了暗夜里的寂静。特芙拉赶紧坐了起来,他只能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坐在床上,紧张地等待将要发生的事情。他又感到一阵轻微的震动,看来余震还在持续。不一会儿,震动才完全消失了。令人心神不宁的寂静像潮水似的,退去后又扑了回来,重新笼罩了整个暗夜。
特芙拉忍不住拿起放在身旁的无线对讲机,按下通话键。绿色的小灯亮了起来,照亮了他的指尖。住在篮栋屋子里的奥利佛手头应该也有一台。四台对讲机四栋房子已经给配发了一台。红栋由文森特·蒙哥马利保管,绿栋的对讲机原本在拉里手里,昨天起已经改由巴特·奥斯汀来管理。而且每栋都有各自的号码,只要按下号码,每部对讲机之间都可以自由通话。也就是说,这些对讲机使用起来其实也和电话差不多。
“喂。”对讲机里传来奥利佛睡眼惺忪的声音。
“你睡着了吗?打扰了。”艾维说。
“艾维,半夜三更的,有什么要紧事啊?现在几点了?”
“不知道,太黑了看不清。刚才你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没有?”
“没有啊。什么动静?”
“就像女人的尖叫似的,声音很大,好像整座楼里的空气都在震动一样。”
“我没听到。也许睡得太熟了,昨天太累了。”
“噢,倒也是,知道你累了。把你叫起来真对不起。刚才你没觉得发生过地震了吗?”
“地震?”
“是啊,刚刚摇得很厉害。”
“我一点没发觉。”
“是吗?知道了。你接着睡吧。祝你睡得香。”
“好,你也好好睡吧。把地震还是什么女人叫唤都忘了吧,这几天把你也折腾得够呛。祝你晚安。”
挂断对讲机,关掉通话键,把对讲机放回床头后,特芙拉又独自坐了一会儿,又把奥利佛说过的话重新想了想,慢慢又开始觉得他说的还是有道理。接着,他又躺回床上。他把双手枕在头下,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想等会儿看看会不会再次听到刚刚的声音,可是等了好久没有再听到,身体也感觉不到刚才那种轻微的晃动了。
他闭上眼想接着睡会儿觉,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他努力试了试,希望自己能睡着,可是好久还是无法入睡,于是特芙拉干脆爬起来,穿上鞋子来到小小的采光玻璃窗下。
外头像是有月亮,淡淡的月光透过小窗户,照得屋里很明亮。特芙拉把手腕伸到窗户下,对着月光看了看表。时间正是半夜两点整,分针正好指在十二上。他不想再睡了,于是蹑手蹑脚地慢慢爬下梯子到了一层。虽然这里里公路不算太远,但附近并没有什么车通过。而且死海又是有风也不起浪的湖,所以深夜时只要关上发电机后,四周就像死一般地寂静。即使他十分小心,但脚在梯子上每挪动一步,还是会发出轻微的声响。特芙拉担心,睡在一层的乔伊斯如果还在睡的话,可能会被吵醒了。
夜里这么安静,连自己小心翼翼地下楼梯的声音听起来都那么清楚,可是刚才那么大的动静,乔伊斯居然还能睡得熟?特芙拉简直无法置信。
特芙拉已经往下爬了一半,再往下一两步就能看见一层房间的情形了。不过由于现在是夜里,还什么都看不见。特芙拉想知道楼下的乔伊斯是睡着还是已经醒了,打算和他聊几句刚才发生过的情况。
“乔伊斯,喂,乔伊斯。”特芙拉小声地呼叫着助手的名字。隔了一会儿,他又再叫了几声,但还是没有回答。他侧耳听了听,听到了乔伊斯熟睡了的呼吸声。特芙拉暗自惊讶,这些家伙怎么个个都这么迟钝!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爬上楼梯去了。看样子,别说楼上有什么动静,连睡在自己身边的人被杀了,他都能毫无知觉地照睡不误。回头一想,早知道他睡得这么香,刚才下楼来时根本就没必要小心。于是他干脆大步走回床边。脱了鞋子后躺上床,他还想再接着睡会儿。
其实,被刚才的巨大的响动惊醒的还有一位,她就是卡罗尔·达内尔。可是她有个和别人不同的习惯,这就是一旦夜里醒来后,就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了。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久了,终于从床上坐了起来。她觉得胸口憋得慌,觉得自己再这么躺下去,简直会喘不过气来。她看了看四周,虽然一片黑暗,但淡淡的月光和星光从采光玻璃透了下来,再加上她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所以周围的一切都能看得见。
她打算尽量在忍耐一会儿,但还是不行。卡罗尔终于不再努力了,强忍着反而使自己越来越睡不着。刚刚听到的声音是什么?那个带着剧烈震动的奇怪的响声到底是哪儿来的?她双手按住太阳穴,她预感到自己的头很快要痛起来了。不好,这么下去头真的会痛的。啊,真想能打开窗!她知道,如果能打开窗户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的话,胸闷和头痛的征兆一定会消失的。
她下了床,把脚伸进拖鞋里,披上外套后慢慢在屋里踱起步来,走到采光玻璃下时她站住了。透过玻璃,隐约可以看到空中的月亮,她就这么站着,沐浴在朦胧的月光里。她想起一句诗——月亮是女人的象征。她经常听人说过,女人的生理机能是受月光控制的,因此就像人们常做日光浴一样,据说女人在晚上常做月光浴对身体有好处。
她突然想起以前听说过的一种说法。阳光有益于人的身体,是因为阳光能在人体内合成维生素D,这种维生素可以增强骨质的健康。可是阳光一旦从玻璃透过后,合成维生素D的功能便会大大地减弱,也就是说,不能直接晒到阳光就不能发挥作用。也许月光也一样吧?卡罗尔想道。这么说来,由于采光的小窗上镶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可以调节女性生理机能的宝贵的月光,也许透过玻璃后就不起作用了。
当她想到这里时,感觉胸口更加憋闷了,她渴望能置身于死海刮来的凉风中,让身体直接沐浴在月光下。她想到,最近自己身体的状况不太好,好多地方感觉不舒服。在新鲜的空气和月光中散散步,也许能有助于恢复健康。不,一定是这样的。
想到这里,希望到外面去的念头就更强烈了。从卡罗尔心底涌起一股冲动,心口就像揪住了似的难受,迫切的愿望使她再也忍耐不住,几乎要大声尖叫起来。这间连窗户也没有的屋子已经让她再也收不了,在这个石头砌成的黑屋子里憋了好几天了,许多人都已经开始变得烦躁起来。卡罗尔甚至觉得,现在不到外面透透气的话,自己一天就能衰老得不成样子了。
卡罗尔回到床旁,拿起床头柜上的电筒和以防万一时用的对讲机,怒气冲冲地往梯子走去。她打开电筒照着脚下,一步步地下了梯子。到了一层后,她先用电筒照了照这间空着的屋子,接着她又向通往走廊的门走去。这扇门是向屋里方向开的,因此她每天晚上临睡前都要费力地把一层屋里的床挪到门边,用床顶住门,让外面的人无法进来后才敢放心睡觉。
其实,本来她用不着如此小心,因为红色通道入口处的大门已经闩上了,即使不把门顶上,能进入自己屋子的,在米兰德遇害后,也只剩下文森特和玲王奈两个。但她是在美国长大的,已经养成了不把门关好就睡不着的习惯。听玲王奈说过,她也有这个习惯。
她使劲把顶在门后的床推到旁边后,睡意已经完全消失了。一想到外面去还得经过那么长的走廊,想呼吸几口新鲜空气的愿望好像变得不那么强烈了,但她终于还是下决心把床挪开了。她打开门后,来到漆黑的走廊里,探头往旁边玲王奈和文森特住着的屋子看了一眼,他们也许已经睡熟了。然后,卡罗尔朝通往走廊的门走去,她握紧门把,朝向内方向把门拉开了。
围着走廊砌成的,贴满马赛克的弯弯曲曲的水泥墙散发着一股特殊的怪味,她每次走过这里时都能闻到。无论从外面进来和从卧室出去时,感觉都很难闻。可是那究竟是什么气味卡罗尔并不清楚。她想,也许这就是水泥的气味吧。这时闻到的水泥的气味,让她不知道为何突然回忆起学生时代的男朋友。他是个喜欢运动的小伙子,最大的兴趣却是猎捕鲨鱼,常常和捕鲨能手们一起到澳大利亚潜水去。
“你知道鲨鱼最喜欢血腥的气味吧?”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男友曾对卡罗尔说过,“但是鲨鱼也喜欢另一种气味,你知道是什么吗?”
“不知道。”卡罗尔回答。
于是他告诉卡罗尔:“是水泥的气味。鲨鱼最喜欢新鲜水泥的气味,所以一旦附近进行过护岸工程施工,或者向大海中浇注水泥的工程,鲨鱼就会成群结队地出现在那里。”
“噢,真的吗?”她说。
当时他又接着说道:“因此,如果在水泥的气味中再混进大量的血腥,结果会怎么样呢?我想海里的鲨鱼会全游到这里来了。”
这种场景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这已是好几年前听到过的事了,至今为止从来没再记起过他说的这些话。可是今晚刚刚踏进走廊,她居然想起了这段多年前早就被遗忘了的往事。
这到底是为什么?她一边走一边想着,似乎朦朦胧胧地找出原因来了。原因就是这种气味,她想。正是这种气味让我不知不觉中回忆起那段陈年往事。一开始闻到这种气味时,感觉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可是她突然又觉得今天晚上的气味显然与平常又有些不同。似乎在平常的气味里又混进了别的什么气味。卡罗尔下意识地做出这个判断。当她想到这里时,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的第六感觉来,甚至觉得它远远超过了思考和判断能力。
进入走廊后,前面就挡着一堵墙,这里得向左拐,拐过来后又是一堵墙,这里又得向右拐。又遇到墙,往右拐,再往左拐。就这样左左右右地拐来拐去。这已经习惯了,也记得住这条路了。就这样,她一边拐来拐去地走着,一边想,难道这真是一个女人的直觉吗?
突然,她愣住了,停下了脚步。一个念头冒了上来。刚才闻到的难道是血腥味?难道那就是水泥加上血腥的气味?
为什么会冒出这个念头?这太可怕了!怎么会想到这么可怕的两种气味!没错,那一定是血腥味!和海水的气味、泥土的气味根本就不一样。
她一边走,一边轻轻地吸进两三口气。虽然比起刚进入走廊那一刻受到的强烈刺激已经迟钝多了,但她确实感觉到一股昨天没有闻过的异味。到底是什么气味?该不会真是血腥味吧?或许只是像血的,别的什么气味吧?到底这是什么呢?
红色通道是四条走廊中唯一可以通过金色圆顶正下方的路。如果在白天,从金色圆顶下通过时总是感觉很愉快。回房间去或是要外出时,只要经过这个中间点,金色明亮的阳光就会充满这个圆顶下的圆形空间,气氛也变得庄严肃穆起来。人会觉得很放心,觉得绕来绕去辛辛苦苦走这条路有所回报。因为圆顶下有了这个地方,所以红色通道是唯一一条白天不必用电筒照明也能走的路。
玲王奈之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住在红栋,原因之一也许在于这条走廊途中可以经过唯一一处明亮的场所。和红色通道相比,其他三条路就像已经死去的拉里·霍华德第一次走过时大声咒骂的那样,低级趣味而又无聊。
玲王奈选择住在红栋,还指定要住二号房,这是因为只有二号房里才能通往高塔。选择最好的走廊,再选择带有展望台的最好房间——充分说明此人性格任性。但是光拿这点攻击她也并不合适,因为玲王奈和特芙拉、奥利佛他们几位确实比自己更早来到这里,而且来过好几次。想必她也曾经单独来过这里。当时,是她发现了这座清真寺,走近里面来。那是其他剧组人员还没到,所以她给自己选择最好的房间倒也无可挑剔。而且这间房间她从那时起一直住到现在。卡罗尔冷静地这么想着。
尽管如此,那些大牌明星常有的任性,玲王奈身上都能找到。好莱坞是白人千辛万苦打造出来的电影王国,当然有人说是犹太人居功至伟。但说到底,白人才是这个行业的最大的功臣。美国整个国家何尝不是如此?现在拥有的荣耀,从性质上说,正式白人的不懈努力获得的正当报酬。
但是这位来自东洋的黄种人,不肯充当配角,而是直接上来抢了白人女演员的美差,坐上女主角的宝座,这在几年以前根本无法想象。
这可不是白人优越主义者的偏见之言。卡罗尔早就听过一位为人正派的、有见识的女演员对人声泪俱下地哭诉玲王奈飞扬跋扈欺负人的情形。
玲王奈毫不在乎地践踏美国人引以为常的道德,她排斥别的白人女演员,抢当片子中的女主角,剧组人员一旦提出反对,她连恐吓信都敢明目张胆地寄给他们。她想住进比佛利山正中央的要求被拒绝后,不肯死心还在比佛利山东边买房子,这让有识之士十分不以为然。
如果想当女主角,何不回到日本影界或者香港去谋求发展?如果玲王奈真的成为美国电影界的代表明星,整个好莱坞目前为止千辛万苦付出的努力,岂不成了为了捧红一个东洋女星而打下的基础吗?这么一来,对于以往为好莱坞默默奉献的那些有名、无名的人们,实在说不过去。正义之神应当无法容忍这种不当行为存在吧?卡罗尔愤愤不平地想道。
在圆顶下的圆筒形空间里,道路绕了一圈又往回返。这个时间的圆顶下,只是一片黑洞洞的空间,接着,那条细细的走廊就要开始了。
卡罗尔属于理智型人物,和玲王奈完全不同,拥有所谓美国式的良心,对人充满敬意。她对别人都很诚实,遵守礼仪。她尊重强者,也不忘同情弱者,所以无论如何无法和玲王奈从内心感到融洽。带有这种想法之后,在玲王奈面前她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大家一直以为这是出于她性格内向的缘故。
右拐后再向左拐,卡罗尔在走廊里一直往前走。当她来到一处拐角的时候突然吓了一跳,脚步也停住了。因为前方尽头的墙边上直挺挺地站着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看来像是女人的影子。卡罗尔举着电筒朝那个人照了过去。只见对方低着头,头发垂到胸前,身穿长到脚踝的白色筒形睡裙,那是玲王奈穿过的衣服。
“玲王奈吗?”卡罗尔叫道。这里除她之外,应该没有别的女人。卡罗尔又朝玲王奈走进了几步。
手电筒的灯光中,长发突然甩动起来。因为她抬起了头。卡罗尔发出一声尖叫。玲王奈的脸被鲜血完全染红,丑陋不堪,看似已经变形。卡罗尔拼命尖叫个不停,声音越来越大。那张沾满鲜血的脸正朝卡罗尔逼近过来,右手举得高高的,手上抓着什么闪着白光的东西。
特芙拉枕边的对讲机响了,已经开始迷迷糊糊的他又被吵醒了,他慢慢地伸出手,把对讲机拿近耳边,按下了通话键。
“我是特芙拉。”他说。
“玲王奈她——”小小的机器里一个类似女人尖叫的声音突然传来。他听不出是谁的声音,距离虽然不远,但在这密闭的石头屋子里,电波不易传递,况且对方似乎失去理智后正在高声狂叫。
“你是谁?”
“救命啊!有人要杀我!玲王奈!玲王奈!”接下来就是尖厉的惨叫,这种惨叫能让所有听见的人毛骨悚然,接着听到的只是沙沙的怪声。
卡罗尔?特芙拉推测道。因为脑子还在昏昏欲睡,感觉并不敏锐。但他知道那是女人的声音,外景队里只有玲王奈和卡罗尔两个女人。这次出外景连场记员也没带来,连对剧本的活儿都由乔伊斯来替。既然刚才那个女人声音里提到“玲王奈”,那她说明对方就是玲王奈以外的女人,这么一来。剩下的只能是卡罗尔了。
“卡罗尔吗?是你拿着对讲机吗?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特芙拉大声反问道。
可是,对讲机里突然沉默了,不再有一声回答。但如果把对讲机使劲贴近耳边,还能听到一丝微弱的呻吟。这个声音让特芙拉心里一紧,因为那声音不像是人发出的,倒像是什么动物发出的奇怪的声。
“卡罗尔!卡罗尔!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快向我说清楚!”
但是没有回答。对讲机像是想证明自己还没坏,里头不断传来的低沉的呜咽声渐渐越来越小,几乎快听不见了。
“卡罗尔!”特芙拉高声大叫起来,“我马上过去!你把玄关的门闩打开,把门打开。”
“特芙拉先生。”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声音。特芙拉一看,发现乔伊斯·伊兹那正站在月光明亮的梯子下。看来睡在一层的第一助理导演已经被吵醒了,想上楼来看个究竟。
“乔伊斯吗?卡罗尔的样子很奇怪,我们马上看看去,到红色通道去。你把大家叫起来,快去!”
乔伊斯转身下了梯子。特芙拉跳上床,穿好鞋子。牛仔裤早已经穿在身上了,但上身只穿着件T恤,他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身上,快步向梯子走去。
他没有关掉对讲机的通话键,如果电池用完了还有一块备用的。
“真倒霉!”导演咒骂道,“真是祸不单行!先是米兰德、霍华德两人被杀,现在连卡罗尔都危险了。”
他下了梯子,大步穿过楼下的房间,他边走边对着对讲机继续喊道:“卡罗尔!卡罗尔!你没事吧?我马上就到。把入口的门闩拉开!”但是没有听到回答。
正当特芙拉握住通往走廊大门的门把手时。
“特芙拉先生!”对讲机里传来沙哑低沉、很难听清的女人的声音。特芙拉松了一口气。心想,太好了,没出事,卡罗尔还活着!
于是特芙拉把对讲机紧紧贴在耳朵上大声叫道:“卡罗尔!你听得到吗?把红色通道入口的大门打开!把门闩拔掉!我马上过去找你。大家都来了。刚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你角色分配不公!”
“什么?你说什么?你是玲王奈吗?告诉我,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选配角也得找合适的人啊。”
“玲王奈吗?你在说什么?这些事先别说……”
“我不是玲王奈。”依然是那个沙哑低沉的女人声音。
“那你是谁?”特芙拉大吼。
“我是伊丽莎白·巴托丽。”
特芙拉顿时皱紧眉头说道:“玲王奈,没工夫和你开玩笑!快告诉我,你们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赶快把入口的门闩……”
只听咔嚓一声,对方把对讲机挂断了。
门一下子打开了,撞到特芙拉的右肩上。两眼充满血丝的沃金森的脸就在眼前。在他身后能见到乔伊斯、罗德和保罗·盖伍德三人。
“到底怎么了?”沃金森问道。
“卡罗尔的样子很奇怪,她突然和我联络,高升尖叫着,后来就听不到她的声音了。总之我们先到外面去,绕到红色通道的入口看看去。实在不行的话只好把门撞坏再进去了。把奥利佛他们都叫起来,干木匠活他们比较在行。”
特芙拉一边大声嚷着,一边打开通往走廊的门。他用对讲机呼叫奥利佛:“奥利佛吗?把你们蓝栋的人都叫起来,马上赶到清真寺玄关这儿来。卡罗尔的样子很奇怪。具体情形见面再说!”接着,导演同样联系上了绿栋里的巴特·奥斯汀。
已经赶过来的几个人都只是在睡衣外披了件长袍或者夹克衫。沃金森拿着手电筒,快步走在前头边走边问道:“卡罗尔还说了些什么?”
特芙拉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她说是玲王奈干的。”
“是玲王奈?她说玲王奈对她干了些什么?”
“不知道。她只说了这句话,后来就没声了。”
“听到叫喊声或者惨叫声吗?”
特芙拉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是的,听到过。”
“艾维,你把话说清楚点!是不是玲王奈袭击了卡罗尔?”
“别瞎说!玲王奈为什么要袭击卡罗尔呢?”
“那后来呢?”
“什么?”
“听到卡罗尔的尖叫声后,对讲机就挂断了吗?”
“后来是玲王奈出来说话,说了句很奇怪的话。”
“她说什么?”
“她说,特芙拉,你角色分配不公。”
“哼,”沃金森大声地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不出你什么所料,理查德?”
他们一边大声说着话,一边快步在走廊上穿行,几乎是小跑着往前赶。
“其实玲王奈很看不起卡罗尔的演技,她觉得作为一个音乐剧演员来说,卡罗尔和夏隆差不多,演起戏来都太死板,为此玲王奈的内心很焦急。这是我透过镜头观察到的。”
“什么?理查德,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的!我敢和你打赌。玲王奈的能力当然很强,现在正是她最卖座的时期。而且她也很勤奋,常常拿得出让人拍案叫绝的精湛作品来,这一点我承认。她真算是个女的李小龙。不过她为人太自傲了,过度的自信才让她变成这样。”
“理查德,也不能因此就认为玲王奈会去毫无道理地袭击卡罗尔吧?就像只刚从冬眠里醒来的黑熊似的?”
“别忘了,她曾经还给夏隆寄过好几十封恐吓信呢。”沃金森说。特芙拉并没有回答。
“那是个可怕的女人,别把她看得太简单了,艾维。她从那么远的日本跑到洛杉矶来,不就是想占领好莱坞吗?五十年前,日本军队想做而做不到的事,现在她一个人想把它实现了。”
一行人来到上了粗大的门闩的走廊入口的大门前,乔伊斯赶上几步靠近门闩,慢慢抽开,罗德也跑过来帮忙。接着,厚重的大门被两位助理导演用力往里拉开了。在月光的照耀下,那条一百多英尺长的铺着石板的小路以及小路右边白色石头砌成的帕台农神殿,还有周围苍茫辽阔的荒漠一起展现在众人面前。冷冽的夜风向一行人迎面吹来,冷得很难想象白天曾如此炎热。
然而众人毫无心情享受爽人的凉风,特芙拉匆忙走上玄关前的石台,双手撑在紧挨着的那扇大门上,使尽全身力气往里推。
大门当然纹丝不动,因为从里面上了门闩。自从米兰德遇害之来,外景队一行人就共同决定,晚上睡觉时各条通道的入口大门都闩上门闩。更何况红色通道里住着几位演员,还包括玲王奈和卡罗尔两名女性,不可能不拴上门闩。特芙拉明知敲了也白搭,但还是咚咚地使劲敲了一会儿门。
“卡罗尔!玲王奈!”他一边呼叫着她们的名字,可是完全听不到回答。门里头也察觉不出有人的动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特芙拉拿起对讲机,又拨通了红栋那台对讲机的号码。对他来说,这已经是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但仍然无人回答。虽然根本没人接,但他还是持续不停地呼叫着卡罗尔和玲王奈两个女演员的名字,然而这台小小的机械里还是没有听见回声。
“文森特不是还在里面吗?”沃金森说道。
“噢,是的。”特芙拉点了点头。
“那家伙居然还睡得着?就没听见卡罗尔刚才的尖叫声?”
“那倒有可能。不知道事情到底在哪儿发生的,刚才我和卡罗尔几乎没说上一句话,我想当时她未必是在屋子里。当时我问,你是卡罗尔吗?她并没有回答。如果她在屋子里,文森特应该能听得见,如果是在走廊里,而且又靠近这扇门的话,他也许根本就听不到声音。”
“为什么她半夜要出来?艾维,卡罗尔第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沃金森问。
“好像是喊救命吧。”
“喊救命?真的吗?”
“我也记不清了。当时我是在睡觉中刚被惊醒,还有点儿迷迷糊糊的,但起码可以肯定,她不像平时打电话那样,很自然地报一下姓名,说我是卡罗尔。”
“喂,艾维,你得把实话告诉我们!”
“嘿,理查德,你这话什么意思?”
“卡罗尔不是说过,玲王奈要杀她吗?”
特芙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一个女人,如果有人要杀她的时候打电话向人求救,第一句话就大喊救命,这是很自然的。接着她会对你说什么呢?一定会提到凶手的名字!这不也很正常吗?难道她会不紧不慢地说一堆废话,我叫卡罗尔·达内尔,职业是演员,年龄多大,住在比佛利山,社会安全号码是……”
“知道了!知道了!”特芙拉烦躁地挥手打断这位油嘴滑舌的摄影指导,说道:“可是你不是说玲王奈想杀她?”
沃金森用力敲了一下门说道:“你好好看看,看看这!还有谁能进得去?这里面只住了三个人。难道文森特会去袭击卡罗尔吗?你说,剩下的还有谁?”
特芙拉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突然把对讲机丢给了乔伊斯,乔伊斯慌忙接住。导演双手插在牛仔裤的兜里,焦躁不安地在玄关前的石台上来回踱来踱去。这时,有一阵响声传来,导演急忙停下脚步,大家也都呆呆地站着,目光紧紧盯着声音发出的地方。
又是一阵响声,是金属刮擦的声。没错,这是门里抽动门闩的声音。门闩完全被打开了,蓝色通道的大门慢慢向里打开,露出被月光照得苍白的奥利佛的脸。他快步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吉姆·贝兹、彼得·法布雷和佩里·波诺三位。
“艾维、理查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奥利佛。”沃金森愤愤地说道,“魔鬼又现出原形来了。”
“到底怎么回事?”
“还是让导演对你们说吧。”
“艾维,究竟怎么回事?”
但是艾维双手插进裤兜里,又来回踱起步来。
“等会儿再告诉你吧,奥利佛。我想巴特他们也许就快出来了,同样的话我不想重复。”
“先告诉我,到底谁出事了?”
“卡罗尔。”特芙拉回答道。
“卡罗尔!那么她还在里面吧?”奥利佛也来到红色通道的大门前,双手用力推了几下。说道:“打不开吧?”
沃金森摇了摇头。
“对讲机呢?”
乔伊斯把对讲机递给奥利佛。奥利佛按了启动键,见绿色灯亮了后,又按了几下号码。
“喂,喂,有人吗?请回答。”
过了一会儿,没人接听。奥利佛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有点怪,一点声音都没有。不对啊,文森特应该在里面。”
奥利佛扯着嗓子大声喊叫了几声。大家只能呆呆地看着他,特芙拉也停止踱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拿着对讲机说话的奥利佛身上。
寂静的夜空中传来无数螺旋桨转动的声音,特芙拉静静地走到奥利佛身边。由于四周太安静了,所以对讲机另一头传来的玲王奈尖厉的嗓音,清楚地传到众人耳里。奇怪的是,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
难道这会儿玲王奈还笑得出来?
“玲王奈,到底怎么了?你冷静点儿,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了?”奥利佛大声喊道。
特芙拉一把抓过奥利佛手中的对讲机,把它紧贴在耳朵上,他的脸被绿色的小灯映出一片淡绿色。
“玲王奈,我是特芙拉,有话待会儿说。先把门闩拉开,快拉开,听到没有?”
但玲王奈根本没回答,还是用高亢尖厉的声音喊叫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既像笑又像哭似的,嘴里发出一串怪声,简直让人莫名其妙。
特芙拉不再多说什么,只是慢慢再说了一遍:“玲王奈,打开门!”
小小的对讲机里又是传来几句莫名其妙的激动高昂的声音,混杂着几声“没事,没事”的声音。大家显然松了口气,身体一下子放松了。门好像快开了。
这时,又是一阵金属的刮擦声,不知道哪道门的门闩被拉开了。难道玲王奈就躲在门后?大家都这么以为。其实不是,那是从绿色通道大门内侧传来的声音。
众人拥到绿色通道的门前。门闩的声音停止后,门上的百页嘎嘎作响,绿色通道的大门向着内侧的黑暗里猛然打开。里面露出两位扮演刽子手的大个子颜色苍白的脸,他们身后跟着满头白发的巴特·奥斯汀,再后面是扮演卫兵的阿道夫·梅亚和法兰克·克雷。这回除了两位戏里的女主角外,所有剧组人员全都集中在玄关的石台上了。
“发生什么事了?”巴特·奥斯汀拄着拐杖,从后面缓缓走到前头,一边大声问道。
“好,我来说明一下。”特芙拉开始说道,“刚才我在朦胧中被这台对讲机吵醒了,时间大约是在凌晨两点半左右。我接通一听,原来是卡罗尔·达内尔打来的。她向我大叫救命。我以为对讲机还在文森特手里,所以大吃一惊,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叫她无论如何先把大门打开,但是她显得十分慌乱,只是尖叫个不停。”
“事情大致经过就是如此,后来便失去联络了。我又在对讲机上按了几次红栋屋子的号码,但都没人接听。只是奥利佛来到这里后,他又再给红栋屋子挂了一次,没想到玲王奈出来接电话了。她的精神状态似乎不太正常,好不容易说上几句英语叫她开门,现在大家正在等着。情况就是这样。”
“真是这样?”沃金森又问道。
“啊!你说什么?”
“卡罗尔真的只是大叫救命?”
“我们之间根本没说几句。”
“卡罗尔没告诉过你,谁在袭击她?”
“你是想问谁在袭击她?”
“对啊,就是凶手到底是谁。”沃金森几乎失去耐心,问道。
“你所指的凶手是何意思?谁都还没确定卡罗尔到底出了什么事情。”特芙拉说。
“很快就会知道的,只要门能打开。”
“理查德,你从刚才开始说话显然就很奇怪。怎么知道这扇门会打不开?”
“如果我是凶手,就不想开门了。只要把门锁住,你们就束手无策。这里像是要塞,加上警察又没前来帮忙。”
对于沃金森话里的讽刺,特芙拉只能无言以对。正在这时,隐约听到一阵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是车子驶离柏油路后开进沙地里的声音。四处如此寂静,何况又是这种时间,足够让人感到意外了。只见一辆车体涂成深色,外型像是卡车的越野车,正从沙地朝清真寺这里开了过来。
由于车体呈现深色,众人以为来的是军车,顿时心里紧张起来。这种威严庄重的颜色让人预感即将发生什么坏事,已经死了几个人了,而且看来不会就此结束——
车子在碎石路上停了下来,但发动机并没有熄火的迹象,月光下只见驾驶座的车窗慢慢摇了下来。众人心里又紧张起来,担心车窗里是否会露出一只黑洞洞的枪管来,万一真是那样可就完了,因为这里想藏都没处藏。
“哪位是艾维·特芙拉先生?”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问道。
“我就是。”特芙拉一边答应着,一边分开人群,走到前面。
“这时候你们还在外面,那太好了。这里有你一封从美国来的加急电报。”
“电报?”
“是的,这是特急电报,而且要求一点儿也不耽搁,立即送达。”
既然来的不是军队,大家总算松了口气,但听他这么说又产生了另一种疑惑。加急电报?美国来的?还得立即送达?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邮差用流利的英语说道:“真对不起,请你出示证件,证明你就是特芙拉先生。”
这时候突然被提出这种要求,说起来有点强人所难,而且还得绕过那么长的走廊回房间去取,就更加不近情理了。多亏特芙拉匆忙在身上披了件夹克才出来,他赶紧把手伸进夹克的内侧口袋里一摸,指尖碰到了里头的一本加州政府发放的国际驾驶证,上面贴着他的照片。
他掏出国际驾驶证,翻到有照片的一页递给邮差。邮差把身体侧向副驾驶席,从仪表盘下的盒子里取出手电筒,照了照驾驶证,仔细比对了照片和下面的名字,说了声谢谢后把一个大信封交到特芙拉手上。
特芙拉也道过谢,拿着信封朝大家转过身子来。他身后,邮差已经开动车子,调转车头后离去了。特芙拉朝大伙的方向走去,一边撕开信封,从里头抽出一张纸,对着月光看了看,但什么也看不清。他接过沃金森手上的电筒,打开后照着那张纸。
“啊!实在太巧了。理查德,你最信任的洛杉矶警局寄来的。”特芙拉说完,就看了起来。可是看着看着,脸色起了变化。
邮差的车子离去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正在沃金森想开口问些什么时,门口传来了门闩拉开的金属刮擦声。红色通道的门闩掉了!众人瞬间又把紧张的视线投到身后的大门上,一窝蜂似的向门口拥去。
门上嘎吱嘎吱的声响停止后,门里头稍微有了点动静。谁都想上前帮点忙,但后来谁又都没伸手。
在门里的应该只有玲王奈一个人,想拉开这扇沉重的大门是挺费力气,但大家却都没有帮忙推一推。因为谁也不知道门后头看见的会是什么,一种深深的恐惧让大家不知该怎么办。刚才的情况又将如何解释?见到玲王奈又该如何面对?众人都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门马上要被打开了。
又大又重的门消失在黑暗里,门后卡罗尔的尖叫声仿佛就在眼前,现在黑洞洞的大口又张开了。
“嗨!诸位先生们!”首先传来的是玲王奈那含混不清的招呼声。一身白衣的女子出现在黑暗里。她穿着拖地长裙,面上露着笑容。
“玲王奈,卡罗尔哪儿去了?”特芙拉迎面问道。
“卡罗尔?卡罗尔是谁?”玲王奈用天真的口气回答道。一行人全都愣住了,他们无法理解玲王奈为什么会这么回答,即使是开玩笑也太离谱了。
“卡罗尔啊!就是卡罗尔·达内尔!”
“哦,那个卡罗尔啊!我不知道。”
“玲王奈,你睡衣上沾着的斑点是什么?”沃金森问道。边说边走近她。特芙拉也靠了过去。
“斑点?咦,哪儿有?”玲王奈回答。
沃金森快步走到玲王奈面前,弯下腰用手指蘸了蘸沾在她衣服上的黑色斑点。特芙拉在一旁用手电筒照着。沃金森缩回手指,凑近鼻子闻了闻。
“是血!”他说。
事实上,手电筒照到的斑点的确带着点红色。奥利佛和乔伊斯虽然对他的结论持怀疑态度,但也蹲在玲王奈面前,同样伸出手指抹了一点看了看。玲王奈似乎觉得这些男人挺可笑,居然咯咯地笑了起来。
奥利佛几位什么都没说,但不反驳就相当于肯定了。他们算是所谓的亲玲王奈派。艾维·特芙拉常说自己就是玲王奈的崇拜者,但这回他也只是呆呆地站着,一动也不想动。沃金森并没有停止追究,他终于伸出右手,毫不客气地揪住玲王奈的脖子。
“各位,快看,这里有血,嘴唇和脸这边。”沃金森一手抓住玲王奈的脖子,一手粗鲁地抬起她的下巴。他已经毫不隐瞒对玲王奈的敌意。
奥利佛和巴特·奥斯汀也凑了过来,认真观察了一下玲王奈的脸。摄影指导说得没错,玲王奈雪白的肌肤上,右颊有两条痕迹,而且嘴唇的右边沾着些什么黏黏糊糊的东西。沃金森猛地回头,用力从特芙拉手上把手电筒抽了过去,打开电源后照住玲王奈的脸。
玲王奈的眼被手电筒的强光照得睁不开,只好侧着脸躲开,身子也往后缩。可是几位男子一眼就可以看出,玲王奈脸上沾着的黑色斑点其实都是红的。
“你们住手!”玲王奈说。但是声音几乎没有力气,这不像是平常的玲王奈。“你们干什么?这么晚了。”
沃金森并不理会,只把手电筒的亮光顺着她的衣服往下照,于是大家已经清楚地看到,玲王奈身上几乎每个地方都能发现许多红色斑点。
玲王奈发出微弱的尖叫,因为沃金森抓住她的右手,硬把她的手举到脸旁边。沃金森举着手电筒照了照玲王奈的手,发现她手掌上也沾着黏糊糊的血。
“奥利佛,你把她的左手也抬起来。”摄影指导命令道。看来所有的主导权现在已经交到他手里了。
奥利佛抓住玲王奈的左手腕,把她的手高高地抬起来,沃金森迫不及待地用电筒照了照,结果发现她的左掌也被血染红了。
“快住手,你们怎么了?个个都绷着脸,这太吓人了。大家都别这样。”玲王奈语气很高兴地说道。这下子谁都清楚了,大家全都看得出她的精神状态确实不正常。
“玲王奈,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手上的血如何解释?”奥利佛用沉痛的声音说,“赶快回答我。如果你无法说明清楚,对你会很不利的,玲王奈。”
但糟糕的是,玲王奈看来还没理解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她的眼神漂浮不定,瞪着一双朦胧的大眼东瞧西看,脑袋还轻轻地摇晃着。
“你喝醉了吧?玲王奈。快清醒点儿!好好为自己解释。”奥利佛激动地说,“这样子可不行。我们的女主角不知怎么了。”
“她已经不是女主角了。”沃金森鄙夷地说道,“她已经完了。不但是莎乐美,以后什么电影都别想演了。如果卡罗尔有个三长两短的话,这次她再也无法狡辩了。”
沃金森这几句令人震惊的结论,把大家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奥利佛、艾维,你们两个把她看紧点,决不能让她跑了。尤其是管理车辆的人,钥匙绝不能离身,万一让她开车逃走了就麻烦了。如果她把其他车胎的气也放掉的话,那就更追不上她了。好,我们进红色通道看看去吧。各位助手请不要掉队,跟紧前面的,大家一起找找卡罗尔去!”
说着,沃金森几乎一路小跑地冲进了红色通道里,皮鞋大声地撞击着楼梯。紧跟在他后面的是杰克·戴维斯和保罗·盖伍德,然后是乔伊斯、罗德和约翰·特拉维斯。几位扮演刽子手和卫兵的演员跟在他们后头,而分别揪住玲王奈两边手臂的巴雷特和特芙拉,以及行走不便的巴特·奥斯汀拉开一段距离殿后。
大约走了不到全程三分之一左右,走在最前头的沃金森突然发出低沉的尖叫,因为他闻到走廊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噢!这怎么回事。”他终于大声喊叫起来。原来前前后后照来照去的手电筒,现在固定在前方不远处的地面了,光圈照着地上一块好像红裙子似的东西。
沃金森几步赶了过去,猛地在黑红色块状物的旁边蹲了下来,跟在后面的几位也已经发现,倒在地上的是个人。沃金森把趴着的人慢慢翻过来时,一行人顿时目瞪口呆,头皮发麻。众人惊愕地发现,一直担心的事情已经成为现实了。卡罗尔的胸部和腹部全都是鲜血,身上穿的衣服也被染红,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后面跟上来的几位都吓得挪不动脚步,沃金森和杰克·戴维斯正对着仰面朝天的卡罗尔的脸时因惊吓过度,居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卡罗尔的尸体实在令人惨不忍睹。
认定死者就是卡罗尔,不是靠她的脸上认出的,而是从她身上穿的衣服、身材、手、手指和发型这些因素来判断出的,因为她的脸已经被毁坏得不成样子,已经没有人能认出她了。沃金森也曾用电筒照着辨认过她的脸,但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次。
卡罗尔的脸上一片鲜红,这是因为她的脸和额头被刀子划破了无数的伤口。凶手的变态举动连在座的男人们也战栗不已,说不出话来。
“卡罗尔……”沃金森颤抖着声音低声呼唤着。他眼睛不敢正视她的脸,用指背轻轻碰了碰她的脖子,已经感觉不到脉搏,生命的迹象已经消失了。卡罗尔的脖子像橡胶做成似的软软的,但是冰凉而僵硬的感觉已经开始出现了。
“已经开始发凉了。太惨了……下手怎么这么狠?”沃金森小声嘟囔着。
“她原来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人偶!”
沃金森的感情一下子爆发了,他在走廊里大声喊叫,把屋子震得嗡嗡的。接着,他猛地站起身来,顺着来的路大步往回走,把后面挡着道的约翰·特拉维斯和山姆·霍奇斯推得趔趄了几步。
他发现目标已经出现后,就直挺挺地在走廊中叉开双腿站住了。前方有个人正左右被人搀扶着,楚楚可怜而且脚步蹒跚地走了过来。
“玲王奈!”沃金森大喝一声,“看你干的好事!”他指着身后浑身是血的卡罗尔骂道。
玲王奈惺忪的眼神还在漂浮不定地四处张望。
“你睁眼看看!”他一把扯住玲王奈的衣领。只听嘶的一声,衣服被撕碎了,接着他又抓住玲王奈的后脖颈。玲王奈痛得失声尖叫起来。
“过来,你给我睁大眼睛看看!如果你还有良心!”他抓住玲王奈的后颈部,用力推搡她的身体,一直把她推到卡罗尔尸体的旁边。特芙拉和巴雷特见沃金森来势汹汹,不由得放开了手。
“好好看!看你干的好事,你发疯了!你完全变成魔鬼!”沃金森说完,突然挥起一拳狠狠打在玲王奈的脸上。玲王奈放声大哭,一个跟头跌倒在地上。
特芙拉和巴雷特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样,赶紧跑过去。巴雷特从身后抱住激动得直喘气的沃金森,特芙拉则从前面抓住他的两只手。
“别动手,她是女人。”特芙拉说。
“女人?开什么玩笑,揍她一拳算什么。你看她干的事!你看看卡罗尔的脸,被她毁得血肉模糊。这女人根本不是人,是东洋魔鬼!”
“现在就断定是玲王奈干的,还为时过早吧?”奥利佛说。
“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才这么说。对于这个恶魔,我知道很多你们不知道的事。”他指着玲王奈大叫。
“理查德,请保持点绅士风度。”特芙拉说。他们两人感觉沃金森的身体已经比较放松了。
“好,我不会再动手了。没事了,放开我,奥利佛,杰克,你们想把这个女人扶起来那是你们的事,但千万要当心,她会趁你睡着了砍你的脑袋,虽然她长得魔鬼一样美丽。什么叫做绅士风度?艾维,正是因为你过于讲究什么风度才会让她得逞的。绅士风度对她这种人没什么用。你最好别把这家伙当女人看,她既残忍又凶恶。大家都看到了吧?她居然见人死了还像动物一样兴奋!”
玲王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精疲力竭地倒在杰克·戴维斯的手臂里,昏昏沉沉地闭着眼睛。从她微微张开的嘴角里,渗出一些掺杂着唾液的红红的血丝,慢慢往脖子下流去。
“好了,弄得大家都心神不宁的,没办法,我们先把玲王奈送回床上躺着。理查德,你先冷静一会儿。卡罗尔的事已经这样了,只好暂时不去动她。”特芙拉导演说。
“这里掉着一把刀子!”保罗·盖伍德大声叫喊着。刀子靠近房间的方向,离卡罗尔倒地的地方只有几码远。不但是刀刃上,连刀柄都沾满了鲜血,是那种发黑、酱紫色的黏黏的血。
“混蛋,这里几乎就是座恐怖的地狱。”特芙拉从齿缝里挤出声音似的说道,“保罗,别用手碰,先拿块手帕包住再捡起来。”
15
沃金森的手掌上摊着块手帕,上面放着怀疑用于杀害卡罗尔,并把她的脸划得稀烂的拿把刀子。沃金森一边仔细端详着这把凶器,一边说:“这把大型水果刀连刀柄上都沾着血,我想如果这里要有警察,稍加化验就可以证明上面的血和卡罗尔的血型一致,而刀柄上沾着的大量指纹也会和玲王奈的指纹完全一致。”
玲王奈的房间在二号上。她的眼神依然漂浮不定,焦点无法聚集,只能呆呆地坐在床上。文森特·蒙哥马利在自己的房间里平安无事,被叫起来后也被带到这里。
红栋屋子里四个房间的椅子都被搬过来了,所有的人都坐在椅子上或者床上,四盏煤油灯也被拿进来,把整个二号上的房间照得通明。
“她的这种状态是以杀人来取乐的凶手所独特的表现,她之所以走上杀人这条路,是因为她迷恋于这种极不道德的行为带来的狂喜,杀了人之后,凶手才变得像幽灵出窍似的虚脱了。”
“不,我看她的这种症状,是吸食毒品后带来的。”特芙拉说,“她有吸毒的恶习。我很早就发现了,但我没有说出去,坦白地说,这是出于我自身利益的考虑。她在我喊开拍之后,经常能有令人难以置信的精彩表演,能拿出普通人所不具备的表现力来,只有她能让我们获得这些惊喜。我慢慢才发现,背后是某种毒品在起作用。她的天分有时是被几种毒品诱导出来的,说起来,这的确是一种罪孽深重的行为。但是,她的这种不道德的行为,结果却为好莱坞的电影产业做了贡献。”
“我看她并没有为好莱坞带来什么好处。”
“理查德,由于她是个日本人,你才这么说吧?”
“不,不是那样的。”
当沃金森还想再辩解几句什么时,特芙拉举起右手拦住他,说道:“算了,理查德,不必再说了。美国人对好莱坞抱着什么样的感情,这点我很清楚。再怎么说我也是美国人。以前有个叫做李小龙的天才,如果他还活着,不会仅仅只当个外籍配角,他可以成为好莱坞第一个真正的亚洲超级巨星。但是他死了,他的死可能会让同样吃这碗饭的美国人放心不少。”
“这个玲王奈也一样。如果她继续这样干下去,不会只是当个让观众换换口味的东洋女人,而是会成为压倒白人女演员的真正超级巨星。但是,她也因此受了许多挫折。好莱坞是为白人而开设的吗?我们的内心就那么排斥有色人种成为超级巨星吗?”
“这回是玲王奈自己干的事,和我们的想法毫无关系。艾维,你能把她现在这副样子都归结到吸食毒品的原因上去吗?你说,到底是哪种毒品能把她变成这样?我还从来没听说有这么厉害的毒品呢?”
“不但是毒品,理查德。最近她患上严重的失眠症。她的性格就是那样,一定不会让周围的人知道的,其实她因为失眠而十分痛苦。我知道这件事。”
“失眠跟这件事有什么关系?”沃金森又不耐烦地大声嚷了起来。
“这是因为安眠药,理查德。这是服用安眠药或者镇静剂后出现的症状。酣乐欣、布他比妥,还有甲丙氨酯这几种药都能出现这种副作用,也许还要加上大麻所起的迷幻作用,而且极可能是数种药物合并使用后出现的。所以她在药效发作后才那么疯疯癫癫的。只要药物作用一过,就会变回我们所熟知的玲王奈。”
沃金森沉默了一会儿,但是马上接着说道:“正常人不会因为药物而自我迷失到这种程度。你看她,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正常人!”
特芙拉没有正面回答,慢慢点了点头说道:“也许是这样。我应该早就发现才对。我也没想到她会严重到这种程度,所以没有对她提醒过什么。她在拍戏时经常浑身颤抖、流眼泪,也许就是迷幻剂所起的作用。对于女人来说,毒品也许会产生我们无法想象的效果和作用。听说女性比男性使用毒品的效果更强烈,进入体内后比我们能得到更有效的吸收。”
“也许她已经无法再重新站起来了,但即使这样,我们还是应该感谢她。因为她宁愿伤害自己,也想对我们的作品有所贡献。我们也因为她的付出,多少能在电影界占有一席之地。”
“她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的名声和祖国,而不是为了我们。”
“好了,再争论下去也没用。你想怎么办?以后该干些什么?”
“艾维,就算你是个精明能干的生意人,事到如今,你总不会还想继续拍摄松崎玲王奈主演的《莎乐美》吧?”
“可是现在的好莱坞,能演《莎乐美》的女演员还有别人吗?”
“艾维,你真还想继续拍摄《莎乐美》?”沃金森睁大眼睛问道。
“不是我,是公司。”
沃金森双手一摊,说道:“问问诸位陪审员,这位精明强干的导演,即使主角是个杀人凶手,还想继续拍摄《莎乐美》。如果说是带有色情狂倾向的女主角,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现在的情况根本是两回事,她可是靠杀人来取乐的凶手啊!”
“这件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美国的法院还没最终作出判决。”
“艾维,问题不在美国的法院,对于我们来说,更重要的是现在这里的法院。”
“因为你过分热衷于控告别人,理查德。”
“不是热衷于控告别人,我是在热衷于维护正义。”
“算了,理查德,你想怎么做,干脆直说吧。”
“我的想法很简单。不用多说想必你也清楚,我不想跟杀人狂一起做事,问题就这么简单。”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难道你真想毁掉一部眼看就能在美国音乐剧史上千古留名的杰作吗?”
“缺了一个玲王奈,我们就拍不出一部杰作吗?”
“现实就是这样!”特芙拉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没有伊丽莎白·泰勒就拍不出《埃及艳后》,没有史蒂夫·迈纳就没有《极速狂飙》,没有金凯利就不可能留下《一个美国人在巴黎》这种著名影片。可以流芳百世的经典名片都是这样,就算遇到这种特殊情况,导演也应该心存感激并且继续拍完作品,因为这种影片将能流传千古。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缺了玲王奈,怎么来拍摄《莎乐美》?”
“我看风险太大了。而且玲王奈还算不上什么大牌明星,无法和六十年代的伊丽莎白·泰勒相提并论。即使在那个年代,如果知道伊丽莎白·泰勒是杀人凶手,约瑟夫·曼凯维奇导演一定会把她换掉的。”
“要得出她就是杀人凶手的结论,也要让法院来判决吧。我们这桩案子里还不能证明她就是凶手,因此外界还一无所知。”
“那好,接下来的行动,都是应你的要求做出的,艾维。奥利佛,不,巴特·奥斯汀,你来当审判长好了。”
“喂,你真想现在就开始对女魔鬼进行审判吗?”特芙拉问。
“如果因为我是亚裔出身就担心我会同情玲王奈的话,你就过虑了。我已经是拥有国籍的地地道道的美国人了。”巴特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因为我认为也得让奥利佛享有充分的发言机会。我是检察官。女魔鬼的辩护人,不用说,理所当然地应该由我们演艺界的权威,伟大的艾维·特芙拉导演来担任。其余的各位都是陪审员,可以吗?好,那么我这个检察官先提出个要求,请艾维·特芙拉导演把夹克口袋里装着的、洛杉矶警局发来的紧急电报拿出来,在本法庭公开宣读!”
顿时,房间里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全集中在特芙拉导演身上。导演明显地表现得不安起来,在煤油灯的灯光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了。
“为、为什么?这份电报和案子又没关系,请别混为一谈。”面对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他开始有点儿结巴。
“有没有关系得由法庭来判断。”沃金森不容分说地顶了他一句,“这种时候送来的紧急电报一定非常重要,而你只是代表这支外景队接受这份电报而已。内容总不会有关你艾维·特芙拉的个人隐私吧?因此我们当然拥有知情的权利。”
“啊,不,这真是个人隐私,是我在洛杉矶警局工作的大学时的朋友发来的。”
“导演,别再推三阻四了,要真是明显和本案无关的私人邮件,现在更应当向大家公开以便证明,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的要求侵犯了隐私权。”特芙拉明显陷入了窘境。
“谁的隐私权?你的?还是玲王奈的?”
特芙拉双手交叉在身后,开始踱起步来,默默地踱了三十秒左右。奥利佛和巴特此时什么也没说,都在静静地等待着。
“好吧,我告诉你。不是我的,是涉及玲王奈的隐私。”特芙拉停止踱步,明明白白地回答道,“但是被告也有权利,虽然对她本人不利的证据,没有公开的义务。”
沃金森听了,不屑一顾地笑了笑说道:“喂,艾维,那也得看具体情况。如果属于关系到被告有罪或无罪判决的重大相关证据,隐匿不报就是犯法。我就不必多说了,我们来听听审判长和陪审团的意见吧。”
“针对这份证据是否应该公开的,要征求陪审团的意见吗?”巴特说。
“我认为在这个法庭上,应该征求陪审团的意见,这是特例。”
“好,那么,杰克,你认为特芙拉必须向法庭提交他口袋里那份重要证据吗?”
“是的。”杰克·戴维斯马上回答。
“文森特,你呢?”
“嗯,内容不公开,如何认定属不属于隐私呢?”
“明白了。下面,奥利佛,你想发言吗?”
“不,不用了。少数服从多数。”
“好,那么,要求电报内容必须公开的,请举手。”
于是,除了玲王奈和导演之外,所有的人都举手了。
“结论已经得出了。对不起,艾维,还得再加上一票,我也要求公开。”审判长巴特说。
听到这个判决结果,艾维·特芙拉足足愣了十秒,只是沉默地站着。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我不想重复说明理由,但我对这次审判以及本法庭的合法性表示怀疑。理由是,首先,我们是一支专业人员的团队,并非随便聚集在一起的群众。为了拍摄《莎乐美》,希望这部影片获得成功,我们才走到一起来的,应该是利害关系完全一致的一个整体。如果被个别人凭空幻想出来的正义拉了后腿,而使电影的拍摄工作无法继续,那就是本末倒置。这种判决结果完全否定了我们本身存在的价值。”
“其次,我们不能只凭表面现象就为事情得出结论。没有人亲眼目击到玲王奈杀害卡罗尔的现场,掉在走廊上的刀子也无法认定就是用来杀害卡罗尔的凶器。”
沃金森把用手帕包起来的大型水果刀放在玲王奈的床上,玲王奈本人则坐在床另一头的角落里,精神恍惚。乔伊斯·伊兹那坐在旁边看着她。
“刀子上沾着的血迹,目前还无法断定是卡罗尔本人的,而且刀上的指纹也还不能断定就是玲王奈的。尽管如此,你们竟然宣布一个天才女演员是杀人魔鬼,想把她永远逐出演艺界。”
“拒绝进行科学调查的人正是你!艾维。好,你的辩护内容我们都知道了。我们是《莎乐美》的摄制组。你的主张是不管面对什么情况,希望大家都别忘了这项本职工作,这点我们都很理解,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的。那么,请把洛杉矶警局发来的电报拿给我们看吧。”沃金森说着伸出右手。特芙拉也只好不再拒绝,把手伸进夹克衫的内袋里,脸上显露出一股该干的事都干了的满足感。
沃金森立刻把递过来的信封一把抢在手里,迫不及待地把手伸进信封,抽出里面的纸来,他往前倾斜着身体,对着灯光看了起来。看完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副大获全胜后的满足,动作也变得从容多了。看来他已经考虑起对于这次令人振奋的胜利,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述的问题了。这种烦恼一定使他非常乐意。
“诸位,我们已经获得无法更令人满意的结果了。看了这封电报,不管是多么偏袒日本的陪审员,也会不得不承认我的主张是完美而正确。如果由我来读的话,也许有人怀疑其公正性。为了公平起见,我想请审判长读一读。”于是他装腔作势而彬彬有礼地把电报交给巴特·奥斯汀。
巴特从口袋里掏出眼镜,把纸片和身体都斜对着煤油灯的灯火,默默看了一遍后,他也突然脸色大变,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说道:“看来我们正面对着一个可怕的局面。”巴特用悲痛的声音说道:“此时此刻我们已经完全明白了,我们面前这位拥有世界独一无二表演天赋的演员,是个疯狂的天才。大家都在场见证了这个结论。但是知道这个事实后,我们只能下决定把她埋葬在她所该去的黑暗里。”
“我也完全没想到能发现如此完美的证据,对此我感到十分悲痛。喂,巴特,请把它念出来吧。”
“从松崎玲王奈的住宅里发现四具用瓶子装着的婴儿尸体。每具尸体后颈部的肌肉都被挖掉,血也被完全榨干了。根据我们及时的调查结果证实,这四具尸体分别是汤姆·迭戈夫妇的长子、吉姆·贝兹夫妇的三子、拉里·霍华德的孙女以及奥利佛·巴雷特家的佣人比利·麦克唐纳夫妇的三子。”
“因此,洛杉矶警局确定松崎玲王奈是连续杀害婴儿的凶手。本局即将派人前往逮捕该犯,恳请协助即可将其严密看守。”
巴特念完后,挺直了身体,摘下眼镜放回眼镜盒里,用微微颤抖的手把眼镜盒放回胸口的内袋里,接着又把电报折叠好后放回信封,还给理查德·沃金森,再由沃金森把电报还给艾维·特芙拉,特芙拉把电报放回内袋里。这段时间里无人开口说上一句。
可怕的沉默笼罩着这个奇怪的法庭,时间好像回到比《旧约》时代更早、人类还没创造语言的年代,大家都哑口无言。这是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的空白。
建筑物的外面,夜已经慢慢开始离去,那是因为地球的自传,比任何手表的指针更慢、比任何精密的齿轮更准确。为了审判一个人而齐聚一堂的人们,仿佛都能听到地球这个巨大的球体在悄悄完成自转的脚步声。这是让人觉得能够永远持续下去的真空时间。但是,真空突然被什么打破了,大家急忙竖起耳朵倾听,却发现那是有人偷偷哭泣的声音。
大家都转脸盯着玲王奈,但她只是低着头坐在床边,并没有在哭的迹象。
“我……”那个哭泣的声音在说话。众人的视线一起投向声音的来源,那是吉姆·贝兹。
“我很尊敬玲王奈。她那令人难以置信的肢体动作、仿佛腾在空中的轻盈步伐、任何男人都做不出的完美姿势……不,不止这些,她绝不低头的个性、让人感到无比亲切的微笑、她的理性和野性美,这些我都喜欢。”
“但是今天我被彻底背叛了。那种人类做不到的动作,原来是吸毒以后才做出来的,原来她根本就是瘾君子。这么一来,她简直是个废人。虽然她能满足周围人们的期待,可是……”
说到这里,吉姆停了下来,考虑了一会儿他才接着说道:
“谁知道她对毒品的依赖居然到了难以自拔的地步,她原来是这么软弱的人,这让我真的很伤心。”
吉姆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和脸。
“但这些已经无所谓了。我现在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玲王奈。以前我那么尊重她,却遭到她的彻底背叛,我对她已经厌恶至极。如果现在进行表决是否用火烧死她的话,我一定投票赞成。不用说,这是为了我儿子。我多么喜爱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啊,我妻子也多么疼这个心肝宝贝!我知道,她天天把他搂在怀里,唯恐有个闪失。但玲王奈却杀了他,还吸干他的血。她居然忍心干出这么伤天害理的事,这种人,不,如果她也算是人的话,五马分尸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吉姆的话音刚落,举座又陷入一阵沉默,即使是平常最爱高谈阔论的理查德·沃金森和艾维·特芙拉好像也忘了话要怎么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们的意思是,玲王奈是吸血鬼?这是真的吗?”文森特·蒙哥马利低声说道。
扮演约翰和希罗底的两位演员已经被人杀害了,而扮演主角莎乐美的也被判有罪,那么主角的演员只剩下蒙哥马利一个人了。
这是,扮演刽子手的山姆·霍奇斯也不得不站出来说了一句:“世上真的有那样的人种存在吗?现在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
“她属于异常的人种,她和我们不一样。”隔了好久,沃金森又开口说话了。她现在俨然以这个法庭首屈一指的获胜者自居。
“东洋人里,现在还有吸食活人鲜血的人吗?”丹尼·费舍尔问。
“不,我刚才说到的所谓异常的人种,不是这个意思。有几句话我认为在这个法庭上提一提还是有作用的,所以下面我想说一说。那就是所谓的‘卡里卡克家族悲剧’的真实故事。也许我记得不完全准确,万一提到的数字有错,还请各位原谅。故事是这样的,有一名女孩住在新泽西州一家弱智者收容所里,后来,一位对她的症状感兴趣的精神科医生对这位女孩的身世和家族渊源做了深入而完整的追溯调查。结果查到一位参与过美国独立战争的军人马丁·卡里卡克头上。换句话说,马丁·卡里卡克正是这个弱智血统的最初的源头。”
“马丁·卡里卡克在独立战争中应征入伍,在战地上他强暴了一名弱智女子,并让她怀了孕。女子生下的小孩长大成人后继续繁衍子孙,这位住在新泽西收容所里的女孩就是他们的后代。这位精神科医生把卡里卡克和弱智女子繁衍下来的所有后代,包括新泽西这位女孩在内,列了一份清单,结果他们两人一共繁育有四百八十名左右的子孙后代。其中有正当职业的仅仅只有四十六人,还不到总数的百分之十,其他的长大后不是当了罪犯就是卖淫女。”
“而马丁·卡里卡克退伍后又和别的女人正是结了婚。于是这位医生也调查了这对夫妻的全部子孙后代,结果发现,他们一共有四百九十六名。医生逐一调查这四百九十六人的生活状况后发现,结果和先前提到的例子形成极为强烈的对比。四百九十六人中不正常的只有三人,其余长大后都当了医生、律师、法官、教育家、实业家等。世人把这个现象叫做‘卡里卡克家族悲剧’,它证明了不正常的基因会在家族之间遗传的。”
“我下面说的事当然和玲王奈有关。据我的了解,她父亲是位苏格兰人。我有一个朋友对日本演艺圈的情况很熟悉,我请他帮我做过一个调查,结果发现了惊人的事实。玲王奈的父亲精神不正常,而且还是个杀人狂。她父亲当年在苏格兰的时候就曾参与绑架年幼的女童,把她们杀害后还进行分尸,并把尸块用水泥砌在自己家的墙里。”
众人听到这里,不禁发出一阵骚动。
“事实不仅如此,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他来到日本。但是他到日本后,依然不断绑架站后孤儿,杀害后在自己家的地下室里剥下他们的皮制成标本,并以此为乐。”
众人纷纷发出恐惧的呻吟声,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真令人毛骨悚然。诸位,也许你们怀疑我在换乱编造故事,但这完全是事实,过会儿你们可以当面去问玲王奈本人。我想,在把她交给警察之前,还有一些时间。”
“至此,你们应该知道我刚才引用‘卡里卡克家族悲剧’这个例子的意义了。她身上流着苏格兰杀人狂的血,他不是美国独立战争时的人,而是不久前还活得好好的她的亲生父亲。”
“她父亲后来怎么了?还在精神病院里吗?”奥利佛·巴雷特问。
“不。”沃金森慢慢摇了摇头回答道。
“那他怎么了?”
“这毕竟是传闻,准确的事实谁也不知道。总之他被杀了。”
哦!众人同时发出惊叫声。
“是被谁杀死的?”文森特·蒙哥马利问。
“正是玲王奈的母亲。”
这个意外消息更使众人惊讶不已。
“这太可怕了,真是件惊人的大丑闻。”阿道夫·梅亚说,“要把这故事写出来,准能成为畅销书。”
沃金森从容不迫地点了点头,自认为披露的消息已经完全说服了大家,便不再继续说话。
“我为她的身世感到悲哀,”巴特·奥斯汀接着说道,“我们都深爱她的才华,也欣赏她活泼外向的容貌。因为我和她同是亚洲人,所以我一认识她就对她很感兴趣。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已经忘了她的种族和出身。在我心目中,她只是一个十年难得一遇的表演天才,她从东方来到这里,凭借着自己的能歌善舞和精湛演技,在好莱坞这个世界一流的演艺圈里硬是闯出了一片天地。这样的一代天才,居然涉入这种丑闻中,面临着身败名裂的下场。即使她有幸能回到洛杉矶,等待她的不仅是被送进圣昆廷监狱毒气室的恐怖,这位好莱坞巨星也许还会因卷入这桩旷世丑闻而被判死刑。这种事实在太耸人听闻了,也是好莱坞有史以来第一次,甚至比肯尼迪总统遇刺还要令人震惊。她和许多明星一样,都代表了好莱坞电影的一个时代,如此享有声誉的天才女演员遇到麻烦,难道我们只能默默地袖手旁观吗?我们不能为她做点什么吗?”
“不能。”沃金森马上接着说道,“她做了那些事,这是她的报应。我们没有把她绑在十字架上,淋上汽油把她烧死,就已经很慈悲了。”
这时大家才注意到,因为从采光玻璃透下来的一丝朦胧的光线,屋子里开始有了黎明的感觉。煤油灯微弱的亮光照不到的地方依然黑暗,但是就算没有灯光,也能看清整个房间的情形了。屋前荒凉的大地上太阳已经升起了,但这群默默地聚集在房间里的人,却只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沙漠般的荒凉和空旷。
玲王奈仍然一言不发,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脸朝下趴在床上。她是否睡着了?她何时爬倒在床上?这一切,众人已经完全不想知道了。
巴特说:“正因为她是位有才华的女主角,所以我们过去都极为敬重她。可是现在一下子反过来,把她当动物一般对待,我觉得这么做多少有失情理。无论如何,她已经累了,这是无疑的,她的精神已经耗尽了。如果我们还是绅士的话……”
“我们也累啊。她是罪犯,必须这样对待。即使考虑到她的各种特殊情况,她也得被判死刑。无论如何她已经犯下这么大的罪行,不可能把她无罪释放了。”沃金森说着站了起来,在一排椅子前的狭窄空间里踱起步来。“不管杀人狂多有名,就算他是欧洲王室的后裔,只要他杀了人就不该被原谅。不应让他逃脱绞索、毒气或者针剂注射的下场。因为被害人家属所受到的创伤,不会因为凶手的地位高低而不一样。咦?”
沃金森一下子停住脚步,眼睛注视着地面的一处地方。不久,他走到麦克·贝利和佩里·波诺坐的椅子中间,想从两人中挤过去,他们俩侧开上身,稍微挪了下椅子让他走了过去。
“彼得,你手上的手电筒借我用用。”
接过彼得的手电筒,沃金森马上打开照向墙角的地板。虽然天已经开始亮了,但外面照进来的光还照不到那里。沃金森蹲在地上,用指尖在地上摸了摸。众人虽已经十分疲劳了,但都转过身子朝他那里看。
沃金森站起来,又把手电筒照向天花板,看来,众人都已疲惫不堪,唯独只有他一个还精力充沛。他举起手电筒照向天花板上的一个角落,那里的墙上固定着一部梯子,也是通往屋顶的高塔的入口处。只要打开那个方形洞口,里面就可以露出一块灰色的铁板,但那里应该是打不开的。
从大家坐的位置看去,根本无法看出天花板上的高塔入口有何可疑之处,因此大家很难理解沃金森为何表现得如此兴奋。只见他把电筒塞进上衣口袋里,在众人的目光下爬上了梯子。不久,他的脑袋就伸进了上头阴暗的凹洞里。他从口袋里掏出手电筒,打开开关,向凹洞里照去,似乎在仔细进行检查。他伸出手指,用指尖到处乱摸。
检查了一会儿后,他又把手电筒塞进口袋,用右手开始往上推,使劲想推开那块明知推不开的铁板。推了几下后铁板还是不动,于是他又上了一级梯子,用右肩使劲顶,两只脚踩在梯子上,拼命想往上扛。
“推不开。喂,山姆,麻烦你帮我一把。有点儿松了,像是快打开了。”
众人向他投去不解的眼光,似乎在问,现在打开它能有什么用?特芙拉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茫然地坐着,把下巴抵在前面的椅背上。
山姆·霍奇斯分开人群往墙边走去,慢慢登上梯子。他浑身的肌肉相当发达,曾经参加过美国先生的选秀。见他沉重的身躯一步步爬上梯子,和沃金森站在同一级梯子上时,大家都担心地捏了把汗,怕梯子被他踩踏了。
两人的头一起伸进了天花板上的黑洞里。下面的人都能听到,他们在沃金森声音的指挥下,正一起使劲用肩膀把铁板顶开。对于沃金森为什么突如其来地对天花板产生如此大的兴趣,众人都完全摸不着头脑。
“佩里,那是什么?”一直沉默的特芙拉开口问道。在场的所有人中,最深受打击而显得垂头丧气的,也许就是他了。
导演之所以会想起来问佩里,是因为佩里·波诺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蹲在梯子下方的地板上。像沃金森那样用指尖在地上摸来摸去。
“还没最后看清楚,但我发现了几个黑色的斑点。太暗了看不太清,我想或许是血。”
听到这句话,屋里所有的人似乎一下子全愣住了。
“太好了,终于打开了!”沃金森粗大的嗓门从屋顶传下来。在肌肉男山姆·霍奇斯的帮助下,一直以为打不开的,通往红栋高塔的入口,终于打开了。
沃金森的身子迅速往上爬,下面的人只能从他的脚步上感觉他此时心情的急切。当他的上身消失在洞里后,大家知道他正打着电筒照着天花板上的空间。
“哇!”只听他大叫一声。二号上这间屋子里的人只能看得到他的脚,但他的眼睛却看着顶上的另外一片天地。叫声让大家不由得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沃金森慢慢登上最后的三级楼梯,这时他的整个身子都已消失在天花板上的黑洞里,他已经进入上面的那块天地里去了。
接下来轮到山姆上了,他也慢慢爬上梯子,勉强把上身挤了上去。
“哇!”山姆也发出一样的叫声。
“怎么会是这样!”从上头传来山姆的声音。在这个声音的催促下,下面的人纷纷往梯子的方向拥去。可是他们听到的却是沃金森怒气冲冲的声音:“你们给我看紧玲王奈!别让她跑了!”
于是刚站起来的罗德和约翰·特拉维斯只往前走了两步又退了回去,回到趴在床上的玲王奈旁边站住了。
这时只有一个人还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他就是艾维·特芙拉。他屁股斜坐在椅子前方,一副打从心底不耐烦的模样,背靠在椅背上。
“艾维,艾维!”
看来,他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儿的希望破灭了,有人正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所有站着的人全都回头看着导演,他不站起来也不行了。
艾维·特芙拉拨开人群,走到墙边的梯子旁,抬头往上看。上面黑糊糊的洞口里露出了理查德·沃金森那张月亮般惨白的脸。他的脸正由于处于恐怖中而歪扭着,他的嘴唇不停地微微颤动,却又说不出话来,他到底怎么了?特芙拉见了后不禁满腹狐疑。
“艾维,”他终于说出话来了,“失踪的两位制片人找到了,史蒂夫·亨特和丹尼·杰克逊。”
“你说什么?”特芙拉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个月前失踪的两位制片人居然能躲在这种地方——?
“那么,他们呢?”
沃金森慢慢地摇了摇头回答道:“他们被杀害了。而且杀人手段极为残忍。你猜是怎么被杀的?”
沃金森的声音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因为恐怖,微微颤抖着。他说:“血都被吸干了,而且胸口还被剖开,心脏像甜瓜似的被劈成两半,连心脏里的血也被吸干了。你上来自己看看吧。”
艾维·特芙拉顿时愣住了,半天也说不出话,只能紧紧握着梯子最下面的一层踏板,呆若木鸡般失魂落魄地站着。
16
艾维·特芙拉的身体,从头到胸,接着是从腰到脚,渐渐全上来了。这里是尖塔下面狭小的空间,沃金森和山姆·霍奇斯正在这里等着。黎明时薄薄的光线透过最顶上的瞭望台照到这里,虽然看起来朦朦胧胧的,但还算看得清里面的情景。
“简直是地狱里的一个场面,像是专门为你做成的恐怖电影的新布景。”沃金森呻吟着说道。
“我可没兴趣拍什么恐怖电影。”导演低声回答道。一进入这个屋子,他的脸就扭曲着,是让里头的臭气把他熏成这样的。
“你看!”摄影指导挥动着手电筒,圆形的光影迅速在地上移动,掠过映着淡淡光线的杂乱的地板,最后停留在仰躺在污黑地板上的死人身上。
那是一具历时很久,已经发黑了的尸体,但还没有腐烂。灰尘无情地沾满死者的白发,他的双目紧闭,嘴唇微张,连露出的牙也蒙上一层黑黑的尘埃。眼眶、脸和皮肤下的头盖骨已经完全塌陷,让人惨不忍睹,而只有鼻梁还显得异常挺拔。
“他就是史蒂夫?”特芙拉呻吟似的问道。
特芙拉和史蒂夫·亨特很熟,不但一起吃过几次饭,两人还一起享受过航海的乐趣。然而连特芙拉都不能马上认出他,因为他已经面目全非了。不管怎么看,亨特都属于体格健壮的男人,他个子很高,又很胖,即使在盛大的社交场合也能一眼认出他来,因为他的身材太显眼了。但是现在横躺在脚下的他却连一点昔日的影子都找不到,只是个瘦得皮包骨的木乃伊而已。
“为什么会这样?”特芙拉又发出呻吟似的声音问道。沃金森已经不想说什么了,只是把照在亨特脸上的电筒的光圈慢慢往下移。光圈在微微晃动,是因为他的手一直在颤抖。
生前的亨特十分注意打扮,看来他遇害时穿着洁净的白衬衫,因为尸体上露出的衣领是白色的,但衣领下面的身上却沾满灰尘和血块,好像干燥的污泥一样发黑发硬。衬衫的前面被撕开一个大洞,在电筒的光圈映照下,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情景出现在眼前。他的胸口上露出一个黑洞,两边的肋骨被砍断了,肉被挖开,一个宽约十英寸的大洞张开黑色的大口。
沃金森壮起胆子走近尸体,用电筒站着尸体身上的洞。
“过来,艾维。”沃金森压低火气叫道。特芙拉也走进了亨特的尸体。
“你看,这是心脏。”沃金森冷静地说。
“你说什么?这就是心脏?”特芙拉惊讶地反问道。
“是的。”
亨特的胸口之所以看起来像个黑洞,是因为胸口里的器官已经不见了。特芙拉的视线接着往下一看,也不寒而栗了起来。只见亨特的肚子上,放着一个平平的物体,看起来就像是块坏了的比萨饼。
“这真是他的心脏?”特芙拉又重复问了一次。
“是的,这是心脏,是从身体里被拉出来,像水果一样被劈成两半,你想,这是为什么?”
特芙拉轻轻摇了摇头,轻得让人很难看到。
“这是为了吸干里面的血,一滴也不剩。不仅如此,而且干净得让人认为心脏里也被舔过了,不,不是认为,而是真被舔过了。你看!”沃金森蹲下身子,用指尖捏起干巴巴的心脏的一部分,像是要看清里面的情形似的,用电筒还往里照了照。特芙拉因过于恐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连小腿也开始发抖。
“从现场情况来判断,凶手在杀害了亨特后,还残忍地把他的胸口挖开,从里头掏出心脏劈成两半,再把里头的血一滴也不剩地吸得干干净净。”
“真是残忍至极!我认为情况完全和你分析的一样。”
“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是谁?”
“一定是吸血鬼干的,除了吸血鬼,谁还能做出这种事?疯子?精神异常?不,显然不是他们,他们不可能做出这么疯狂的举动,绝对是一种和人类完全不同的动物干的,我想是和我们人不属于一个物种的,靠吸食鲜血为生的怪物干的,实在太让人恶心!”沃金森怒气冲冲地断言。
特芙拉战战兢兢地呆立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他想起一件该问的事,但由于脑子处于惊恐中,未经周密思考便脱口问道:“理查德,你说的吸血鬼,难道是指……”
“这还用问?艾维,这屋子住的是谁?清醒一点儿!你真糊涂!我们刚来这里的时候,急急忙忙地宣布自己挑中了红栋的二号房的是谁?老实的卡罗尔和文森特只能随她摆布,住进别的屋子去。还有,又是谁故意放出风声来,让大家以为只有通向这座塔的铁板是打不开的?”
特芙拉无言以对。
“正是那个可怕的女人,身上流着她祖先可怕的血液。”
“总不能因此就断定她是吸血鬼吧?”
“这不关我的事。但她的头脑已处于狂乱中,深信自己就是吸血鬼,这种可能也许还是有的。你想想她编写的剧本,她让剧中的莎乐美说的话和现实中的情形完全一样——‘约翰,我要在你的胸口开个大洞,用我的手把你的心挖出来,再用刀把它劈成两半。’——这难道是偶然吗?”
说完,沃金森急忙转过身子,打着电筒在屋里到处照,特芙拉只能默默跟在他后头。只见两人的身后还躺着另一具形态相似的尸体,那一定是丹尼·杰克逊了。就在紧邻入口的地方,他的身体已经成为一具木乃伊了,干巴巴的只剩下皮包骨。
“就是这个大道具箱和这具尸体压在铁板上,铁板才推不开。”上来后一直沉默不语地呆立着的山姆·霍奇斯小声说道。
“这真是丹尼吗?”特芙拉叹了口气问。
“血从他嘴里流出来的。”山姆说。
“真可怜,不知道他是怎么被杀死的,太残忍了。他的尸体已经干枯了,血也被吸光了。要是仔细查看一下尸体,也许在他身上能找到一个破口,血一定是从破口被吸走的。”沃金森说。
他往回走了几步,到了能看见楼下入口的地方,朝着下面屋子大声叫道:“佩里,你马上上来。”
他又回头看着特芙拉说道:“没想到他们的遭遇和那五个婴儿一样,虽然颈部后的肉没有被挖掉,但都是先被杀死后再吸干了血,最惨的是史蒂夫,连心脏都被他们挖出来了。”
见到佩里·波诺的脑袋露出来后,沃金森便凑近他,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佩里点了点头,又返身回到楼下去了。
“你看,艾维,地上掉着一块肉,虽然已经干了,但还看得出这是史蒂夫胸部的肉,皮还连着,还带着一点骨头。我想是从史蒂夫尸体上割下来后丢在这里的。”
说着沃金森走了过去,停下脚步后,用电筒照着那块干巴巴的肉。
“这里还有能进行这些野蛮加工的工具,真是些恶魔才使用的工具,斧子、铁锤、大刀、锯子等散落在地上。”
清晨的阳光已经渐渐照进这处屠宰场里,在早晨特有的,饱含着湿润空气的淡淡的光线中,即使不用煤油灯也能看清这里的惨状了。到处是凌乱的光景,仿佛是从地狱里照搬来的模样。因为过于疲劳,特芙拉的思考已经开始迟钝了,他不由得皱起眉头,脸歪到一边,嘴角也不听使唤地往上撅起来。
“事到如今,告诉你应该也无妨了。其实我早就暗中怀疑玲王奈,认为她不是个正常的女人,但是老实说,我还真没料到她居然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我也大吃一惊,几乎吓坏了。她这种疯狂的程度,已经不是送精神病院能解决的了。”
特芙拉不断发出咬牙切齿的呻吟。因为他已无法为她再辩解些什么了,过了许久,他才说道:“那你直说吧,打算怎么处理玲王奈?”
“实施治疗,是因为觉得对方还有恢复的可能才进行的。我认为她已经没希望了。如果不采取措施,也许她依然还会重复犯罪的。”
“那对她该怎么办?”
“只能让她彻底消失了,这也是对人类来说最有利的处理方式。”
“胡说八道!难道你还想恢复中世纪的火刑吗?”
“古人做过的事,自然都有其合理之处。如果再让她留下后代,一定后患无穷。她身上遗留着的疯狂的遗传基因必须彻底毁灭掉,要烧死她,让这些害人的遗传物质完全灭绝!还有,你过来看看这个!”沃金森往前走了两三步,掀开落在脚边的一块防水布。
“怎么还有啊?”特芙拉尖叫着失声喊道。
“是的,这已经是最后一个了。这就是集体屠杀的现场。就是这里!”沃金森痛苦地撅着嘴说。
防水布下面露出一具没有脑袋的俯卧着的尸体。尸体上穿着睡衣,但是上身的衣服全浸透了血,好像赛璐珞似的凝固成一团。
“这是……”
“他就是米兰德。他的血流满地上,又流入到这边的入口处来,有一缕鲜血从铁板的缝隙中渗了下去,透到下面房间里天花板上,其中的一两滴血滴到下面的地板上。我幸运地发现了这几滴血,才揭开了这里的秘密。”
“居然是这样啊……”
“她用同样的手段杀了两个人。把麦克·巴克雷和杰洛姆·米兰德两人都砍了脑袋。她无法区分剧中的莎乐美和现实中的自己,完全被莎乐美的阴魂附了身。这里没有电灯,到了晚上只能依靠煤油灯照明,白天也只有一块狭窄的采光玻璃能透过一点光亮而已,简直就像个中世纪的监牢。这里一天到晚都黑沉沉的,所以无人能想到,在自己住处的床头附近居然隐藏着如此可怕的地狱。那位令人毛骨悚然的杀人魔当然也仔细考虑过这些条件,之所以选择这里作为离奇杀人的现场。是因为即使天花板上洒落一些血迹,即使滴了些血在地上,都不会有人能发现。所以她的罪行才能一直隐瞒到现在。”
特芙拉又深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不敢相信,只想痛哭一场。为什么她要这么做?现在她正处于艺术巅峰期,想做的事都能得到满足。她才华横溢,虽然批评她的人也不少,但她只要稍微露几手,那些批评的声音就消失了。因为她拥有的势力,足可以让那些自己缺乏创造力,只会在一旁说三道四的批评家们闭嘴。只要她愿意,她足可以征服整个好莱坞。”
“难道堂堂的好莱坞要向日本人投降?向一个如此可怕的女人屈服?”
“为什么如此优秀的人才要干出这么可怕的事来?我无法理解,实在无法理解。”
“就因为她是个魔鬼,再不就是魔鬼在她的脑子里栖身,除此之外完全无法解释。魔鬼并不只是存在于传说中,艾维!把对抗上帝作为自己终身使命的魔鬼真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这不需要任何理由,对魔鬼来说,那就是自己的任务。他们唯一的使命就是杀人,制造出血淋淋的凶杀现场,以此向上帝挑战。这里不用说什么道理。她的脑子命令她这么干,栖身于她脑内的魔鬼对她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特芙拉只能一直低着头站着。
“想想看,艾维,这个令人发指的杀人现场,无异于中世纪时杀人狂魔们拷打和屠杀受害者们的地方。在二十世纪末的今天,她竟然让这种景象重现在我们眼前,这就证明了魔鬼们完全有能力超越时空,进入我们这个社会里生存下来。要是在中世纪,我们还用得着在这里罗嗦什么?赶快下楼去,把她绑定在十字架上用火烧死吧。”
艾维却连一句话也没回答。
“你还记得吧?米兰德和住在格里菲斯的麦克·巴克雷的遭遇一样,太可怜了。接着你再看这个。”沃金森把米兰德睡衣背后的领子稍微往下拉了点,可以看见,那周围的一片肉全都被啃掉了。
“够了……”特芙拉呻吟着,没有朝他指的方向看一眼。
“血大概是从这里被吸走的,和被抢走后杀害的五个婴儿一样残忍的手段也被用在米兰德身上了。能干出这种事的家伙,哪需要什么正当的理由!只有魔鬼才下得了这种手,完全不需要任何理由!和她相比较,那个为了把意中人吻个够而砍下约翰脑袋的莎乐美,还算是挺可爱的了。”
“也许她会对我们这么说吧,自己本来就是莎乐美。所以她对扮演莎乐美才能那么执着,她打从心底想变成莎乐美,因为她和莎乐美的邪恶念头有着强烈的共鸣。”
特芙拉站起身来。不知是不是还在听着沃金森说的话。
“所以她被魔鬼附身了,她砍掉巴克雷的头,已经无法区分虚构的剧情与真实的行为,她想在摄影机前干出和莎乐美一样的事,于是,连米兰德的脑袋都真被她砍掉了。如果她的罪行没被发现,下一个牺牲者很可能就是你和我。也许你觉得我妨碍了你的拍摄,但你得想到,正因为有了我,你才捡回了一条命啊。”
特芙拉又叹了一口气,过了好久,他才用沙哑的嗓音说道:“但我的镜头里却拍到了任何导演和演员至今都不曾见过的真正的莎乐美!”
“你说什么傻话!简直胡说八道!”
“而且,那全为了我而表演的。无论你想说什么,我都必须感激她为我做了这一切。”
“艾维!”
“理查德,你不是导演,所以绝对无法理解我内心的感受,导演这种人都是这样。”
“好,我理解你!但是这一来,也许你也彻底了解了玲王奈是什么人了吧?就算你是个老好人,还想让玲王奈继续扮演莎乐美这种话无论如何别再提了。”
一阵沉默过后,特芙拉点了点头。
“好,我也死心了……到了这种地步,影片莎乐美已经彻底完了。”
“赶快找个人替代玲王奈吧。”
“这件事我反对。”特芙拉干脆地回绝道,“前天我在死海上已经见过真正的莎乐美了,哪可能再拍一回别人扭捏作态跳的舞?莎乐美的事情彻底完结了,她已经和玲王奈一起葬身在死海里了。如果派拉蒙公司那些头头提出要找个演员继续拍,那就另请高明算了。”
沃金森听了从鼻孔里笑了笑,撅着嘴小声嘟囔道:“魔鬼竟然也能制造出崇拜者来。”
17
特芙拉最先爬下梯子回到二号上的屋子里。楼下的剧组人员们和刚才一样,还在已经亮起来的屋子里坐在椅子上等着。特芙拉看了一眼玲王奈,她还趴在床上睡着,隐约还听得到她睡熟的呼吸声。
“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奥利佛问道。
“那里是地狱。”搭话的是跟在导演后从梯子上下来的沃金森。
“米兰德和那两位失踪的制片人尸体都在那里,想看的话,等山姆下来后再上去吧。”特芙拉回答。
“是的,凶手是个罕见的杀人魔鬼,正在那里安静地睡着觉。艾维,关于《莎乐美》以后怎么办,我看还是由你亲口向大家说明一下如何?迟早都必须向大家说的。”沃金森站在特芙拉旁边,左手搭在他肩膀上说道。
“那么,请大家听我说。艾维·特芙拉导演下面要对各位宣布一项重要决定。”说这些话的也是理查德·沃金森。说完,他离开艾维两三步,背对着床,装腔作势地摊开一只手,请特芙拉讲话。
“各位……”特芙拉说过这句话后,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却说不出话来。“我要感谢各位,你们是我的骄傲。我现在的心情就和当年即将卸任远东军总司令,回美国西点军校去的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一样。现在我也想象他当年那样说:‘老兵不死,只是悄然隐去。’”
举座鸦雀无声,因为都感到了不寻常的气氛。
“喂,艾维,你想说什么?”奥利佛笑着说道。刚从梯子上下来的山姆·霍奇斯也赶紧坐回椅子上。
“老实说,此刻我的内心充满不知如何说清的悲伤。到今天为止,我经受过无数挫折,甚至比刚才外头天上的星星还多。我现在的心情甚至比我当年的处女作被全美国的评论家们嘲笑得无处躲藏时还要难过。三天前起,我每天见到的净是惨不忍睹的事情,可是刚才在上面见到的却是最悲惨的景象。”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艾维,这种抽象的说法会让大家糊涂的。你就把对《莎乐美》将来的想法明确地告诉大家吧。”沃金森在一旁表达了他的意见。
“我曾经对《莎乐美》充满自信,在我漫长的导演生涯中,我自认为有把握把这个作品拍成最得意的一部。很多导演在事业的初期,顶多在中期就拿出了自己的代表作,而我在这样的岁数才即将完成自己最棒的作品,我曾经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这全都是大家的功劳。”
“然而,这一切只是过眼烟云,这个梦正从我眼前逐渐消失。我亲眼见到了这个梯子上方悲惨的场面。看过之后我已经无法静下心来继续工作,《莎乐美》完结了。和你们一起的这两三年,对我来说是一笔终身的财富。在这里请允许我向大家表示谢意,谢谢大家。”
“别这样,艾维。”奥利佛最先出面挽留他,接着,众人也纷纷呼叫着艾维的名字。
“别说得像真要不干了似的,这玩笑开大了吧?”文森特·蒙哥马利认真地劝说道。
“噢,文森特,谢谢你,你一直帮了我很大忙。——刚才跟你们开了个玩笑,你们都当真了吧?快,现在都赶紧睡一觉去,明天继续拍第一百四十场戏吧!——我真希望能那样说。但是也许大家都知道了吧?我们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囚徒,周围还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体呢。我的意志不够坚强,搬开那几具冰冷的尸体后继续领着大家拍片子,我还做不到。现在我们能做的,只能是等候洛杉矶警察的到来了。”
“正因为如此,你才不能把导演的职务辞掉啊。”蒙哥马利接着劝说道,奥利佛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虽然大家都很支持我,但我自己心里很清楚,我当导演没什么出色的才华,只是动动嘴指挥大家一起干而已。能取得今天的成功,多亏了各位演职员的帮忙。我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投入到《莎乐美》上了。在得知无法再拍摄《莎乐美》后,哪可能再想拍别的片子了?”
“你累了,艾维,好好睡一觉后也许会改变主意的。”奥利佛说。
“谢谢你的好意,奥利佛,我并不是心血来潮才这么说的。”
“算了吧,艾维。关于你以后怎么办,我们以后慢慢再商量吧。现在先说说《莎乐美》。各位已经都清楚了吧?《莎乐美》的拍摄先停下来,至少把现在这位女主角演的部分先停下吧。”
“危险!”不知谁大声叫喊起来。听见喊声后沃金森本能地缩了缩脖子,只觉得一阵凉风贴着左胳膊飞了过去,马上,一阵钻心的疼痛向他袭来。在场的人都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小心玲王奈!”大家齐声大叫。
只见玲王奈从床上一下子跳了起来,手举着那把鲜血淋漓的刀子,嘴里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什么,众人还来不及惊叫,玲王奈已经又恶狠狠地对着沃金森猛扑过来。沃金森好容易才闪到一边,躲过第二刀,但是玲王奈马上又转过身子,第三次向他扑了过来。沃金森猝不及防,被她撞了个满怀,一个趔趄碰在身后的椅子上,四脚朝天重重地摔在地上。
“按住她,乔伊斯!罗德!”沃金森倒在地上大声喊道,一边顺手操起手边的几把椅子朝玲王奈砸了过去。其中一把正好砸中玲王奈的身子,但是她站住后还是叫喊着,挥舞着刀子向他扑来。
“玲王奈,你冷静点儿!”特芙拉大声喊叫着。他毫无防备地站着,任何人看来他都是最易受攻击的目标,然而玲王奈却仿佛对他视而不见,只是一味地挥起刀子向沃金森扑去。沃金森吓得尖叫起来,在地上打着滚死命躲闪着。这时他双手抱起一把椅子,把它当做防御的有效武器。他抓住椅背,拼命跳起身来,挥起椅子向迎面扑来的玲王奈的肚子砸去。
玲王奈被砸中后尖叫一声,一个趔趄站不稳脚跟。沃金森迅速转入反攻,他用椅子的四条腿对准她往前推,把玲王奈的身子死死卡在椅子腿中,向墙壁推了过去。玲王奈嘴里恶狠狠地不停咒骂着,但身子被卡在椅子和墙壁之间动弹不得。沃金森使劲按住椅背,把她紧紧地卡在墙壁上。
她疯狂地哭叫着,举着刀子的手还在不停地舞动着,披头散发,嘴唇因愤怒而扭曲着,样子就像原形毕露的杀人魔鬼。
“罗德、乔伊斯,拿把椅子来!但是得小心点儿,别因她是女人就放松警惕!她是个杀人魔鬼!”
被叫到的两个人也想沃金森一样举着把椅子,把椅子腿对准玲王奈,提心吊胆地慢慢走近她。但他们还是犹豫着不敢靠近她,因为他们只是剧组的普通成员,而对方却是女影星。
“你们还怕什么?别当她是女影星!把她看成野兽就行了!使劲!呸!佩里!拿住这把椅子!乔伊斯,把椅子递给我!”接着,沃金森把按住玲王奈的自己手里的椅子让给佩里,再接走乔伊斯手中的椅子,用那把椅子按住玲王奈挥舞刀子的右手上。
又是一阵恐怖的惨叫和怒喝声。顿时,屋子里面俨然成了一个疯狂的斗兽场。几位男人死死地按住一个女人。
可是不管几个人怎样用椅子腿砸她的手,玲王奈还是不肯放下刀子,疯狂的挣扎和极度的愤怒已经使她完全失去了理智。
眼看还不能把她手里的刀子打下了,沃金森只好改变战术,试着用椅子腿顶住她的右手。又是一阵尖叫声、怒吼声和野兽般的呻吟声,战斗又持续了近十分钟,玲王奈开始上气不接下气了。
“太好了!”沃金森终于发出了胜利的欢呼声,他用椅子腿死死地按住了玲王奈的右手腕,把她顶在墙壁上。
“吉姆、山姆!你们俩上去把刀夺下来!山姆,你按住她的左手!吉姆,快抓住刀把!把刀夺下来!”沃金森几乎疯狂地吼叫着。
吉姆终于费尽力气,从玲王奈手里把刀夺下来。沃金森见状赶紧丢下椅子,狠狠抓住玲王奈,右手掐住不断尖叫着的玲王奈的脖子,把她按在墙壁上。同时,他伸出右脚钩了一下玲王奈的脚,玲王奈咚的一声,摔倒在地上。
“快过来帮下忙!”沃金森一边喊叫,一边用双膝顶住使劲挣扎的玲王奈的腰。几个男人也扑过来狠狠地把玲王奈压倒在地上。她发出野兽般不情愿的叫声。
沃金森用尽全身力气把左膝压在她背上,右膝跪在地上。一只手抓紧她的右手,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脑袋,毫不留情地把全身重量压上去,把她牢牢地按在地上。几个男人也扑过来紧紧压住玲王奈的身子,她已经无力反抗,只能不停地哭叫着,动弹不得。
“佩里,到你屋找根绳子来!”沃金森吩咐道。
“拿来了。”
“好,递给我!”
沃金森一把夺过佩里·波诺手里的绳子,在吉姆的帮忙下,把玲王奈的双手反扭到背后,用力把她不断挣扎的双手交叉起来,用绳子结结实实地捆了好几道,再狠狠地打了几个死结。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捆得这么紧,其实完全有点儿大可不必。
“好了,手臂捆成这样没问题了。把她的脚弯过来,也捆到背后去。”
尽管玲王奈又哭又叫地死命挣扎,但双腿还是被硬拧到背后,交叉着捆在离手腕很近的地方,一样被捆得紧紧的。沃金森这种几近残忍的捆法,与其说是捆人,不如说完全是在捆一头凶恶的野兽。玲王奈双手双脚被紧紧捆在一起,相距不过数英寸。
“呼!”捆完后,沃金森终于狠狠松了口气,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滴下来,落在玲王奈被捆住的腿上。
“各位,别以为这就完了,她已经完全疯了,如果自己把舌头咬断就麻烦了。谁带着手帕?”
特芙拉掏出自己的手帕。
“把她翻过来侧躺着。使劲抓紧她的下巴,小心点儿,手指别让她咬着了。艾维,把你的笔借我用一下。”
特芙拉满脸疑惑地从外衣胸前口袋里掏出钢笔,递给沃金森。三个男人一起用力把五花大绑的玲王奈转过来,让她侧躺在地上。
玲王奈满腔悲愤,不停地骂着。沃金森把手帕揉成一团,野蛮地撬开喊叫着的玲王奈的嘴,又让几个男人帮忙捏紧她的下巴,手脚麻利地把手帕塞进她的嘴里,还有钢笔在她口中捅了几下,把手帕塞紧。玲王奈的喉咙里还在发出声响,但叫声很快就变得模糊起来。屈辱的泪水流得到处都是。沃金森的做法冷酷而又周到,这是他一贯的风格。
把手帕塞紧后,他又掰开玲王奈的嘴,用绳子在嘴上捆了一道又一道,再结结实实地打了个死结。
这回他终于全身都放松了。几位男人站了起来,那位可怕的杀人魔鬼被绑得结结实实地躺在他们的脚下。
极度的屈辱引发了玲王奈的歇斯底里,只见她拼命在地上扭动被捆得无法动弹的身子,挣扎个不停,样子极像一只被捕获的野兽,但是她的手脚已经完全无法使上劲,挣扎了半天连一点儿也无法移动。
“嗯!这回可把野兽给逮住了!把她交给警察就放心了。”沃金森得意地说道,“这下子不会再有人死了,早点儿这么做就好了。”说着,他顺手拉过一把椅子,瘫坐在椅子上,又伸手扶起倒在地上的几把椅子,然后把钢笔还给特芙拉。
“至少得让她躺在床上吧。”特芙拉说。
“噢,待会儿再说吧。”沃金森说道,“很想抽根烟,但我已经戒了,真遗憾。”
“你的手腕上流血了,包扎一下吧。”奥利佛说。
“我那里有急救箱。”文森特·蒙哥马利说道。
“那我帮你拿来。”乔伊斯说。
“那就谢谢了。打开一楼的行李箱,就能见到一个半透明的急救箱。”
乔伊斯出去了。在他回来之前,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房间里只能听见玲王奈嘴里不停发出的含混不清的哭泣声。
急救箱取来后,沃金森让乔伊斯和杰克帮忙,把左手臂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他故意大声叫唤了几声,但实际上伤口并没有多深。
“先这样吧。”沃金森站起身来,慢慢把袖口放了下来,袖子上也渗着不少血迹。他合上放在椅子上的急救箱盖子后,把箱子还给了文森特。
“谢谢你,文森特,帮了我大忙了。”
每个人都几乎累得精疲力竭,一段时间里几乎无人想开口说点什么。理查德·沃金森似乎是唯一有权说上几句的人。
“猎物追捕完毕。我们成功活捉了一只可怕的怪物,大家都累惨了吧。在合众国警察抵达这里之前,大家先好好睡上一觉。”说完,他快步就往楼梯方向走去。
“等等,理查德。玲王奈怎么办?”特芙拉问道。
“她怎么了?噢对,挪到床上去吗?你们帮着挪就行了。我再也不想碰那个女人一下。”
沃金森说完快步走下楼去。刚走了几个台阶,还看得见他的上身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住了,回头朝这边说道:“艾维,剩下的事得你负责了。我已经尽力了,我想绳子应该解不开。她万一逃走或者发生什么事,都是你的责任。奥利佛,麻烦你也帮着留意。”说完他下了楼梯,很快就不见了。
特芙拉俯身蹲在地上的玲王奈身旁。双手双脚被反绑在一起的玲王奈虽然已经不再出声,但和死海王国布景上端的拉里·霍华德的尸体姿态相似,显得十分痛苦。不,正因为她还没死,实际上感觉更痛苦些。即便如此,由于她性格过于倔犟,不这么被绑得结结实实,她是绝对不会安生的。
“奥利佛、山姆,过来帮帮我,至少把她挪到床上去吧。”
山姆·霍奇斯和奥利佛·巴雷特过来蹲在旁边,六只手托在玲王奈的身下,慢慢把她抬起来。玲王奈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也许挪动使她捆紧的地方被磨得生疼了吧。
她俯卧着的身体慢慢被放在床上,也许因为疼痛,玲王奈嘴里又开始发出呜咽声。特芙拉把她露出的腿盖了起来,三人站在床边,低头一直注视着玲王奈。
“艾维,我们可以回屋稍微睡会儿吗?”听到这个声音,导演把头抬了起来。只见文森特站在楼梯和床之间,背对着艾维,扭过那张肉滚滚的圆脸向他问道。他左手拿着急救箱,右手拎着一把自己屋子拿来的椅子。艾维一看,除他以外,吉姆·贝兹、阿道夫·梅亚和拄着拐杖的巴特·奥斯汀也在那里站着,静静等他的指示。
“噢?为什么要问我?啊,对了,目前我还是导演。”特芙拉笑了笑说道,“当然可以,大家先好好睡一觉吧。”
听到这个回答,大家把头转向前方,一个挨着一个走下楼去。腿脚不便的巴特·奥斯汀由吉姆和阿道夫左右搀着,慢慢走下楼梯去。特芙拉慢慢坐在靠近床边的椅子上。
“特芙拉先生,卡罗尔·达内尔的遗体怎么办?”
特芙拉抬起头,发现乔伊斯·伊兹那正悄悄站在旁边问他。
“那张从布景取回的,包过拉里的防水布还在吧?就用那张防水布把卡罗尔包起来,和拉里他们一起先安放在外面的帐篷里吧。”说完他又低下头。接着传来乔伊斯和罗德·法洛俩人快步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屋里传来一点动静,特芙拉回头一看,原来是约翰、杰克、保罗和麦克正在收拾从红栋带来的椅子和煤油灯。艾维只是静静地听着他们收拾,似乎一切完全和他无关。他双手紧紧抱住头,呆呆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艾维”的呼唤声让特芙拉一下回过神来。回头一看,房间里已经空荡荡的了,刚才围在床边的椅子都被搬走了,只剩他还坐着的这一把。他抬头一看,通往天花板上那座地狱入口的盖子也不知何时被人关上了,也许是最后一个下来的山姆顺手关上的。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站着奥利佛一个人,他正叫着导演的名字。
“艾维,你也回去睡会儿吧。”他平静地说道。奥利佛满脸倦色,声音里已经找不到平常那种快活的语气了。
“噢。我知道了。只想再待会儿……”特芙拉回答道。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无法动弹的玲王奈。她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是用乞求的眼神静静地注视着特芙拉,仿佛一只可怜的宠物在祈求主人的怜爱似的。可以看出,她服食过的毒品迷幻作用已经退去,恢复了平常玲王奈的眼神。她的眼里还在不停地流着泪水,像是用它们洗刷所受到的屈辱。
特芙拉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像宠物般可怜地躺着的玲王奈,激动地说:“奥利佛,看看玲王奈这样子,总不能这样对待她吧……”
但奥利佛缓慢坚定地摇了摇头,似乎完全没有听见特芙拉在说些什么。特芙拉默默地站了十秒钟,才在床边坐下,双手抱住玲王奈的头发说道:
“太可怜了,绑成这个样子。如果我现在能为你做点什么该多好啊。”然后他把目光转向奥利佛,黑框眼睛后,他的眼睛闪着泪光。
“奥利佛,你能知道吧,我多喜欢玲王奈的演技。如果没有遇到她,我在好莱坞终身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噢,你知道,奥利佛!你什么都别说。别对我说那些敷衍的安慰话,我自己也很清楚,当一个导演,我并没有过多的才华,只是能说会道,懂得讨当头的欢心而已。”
他又把目光转回玲王奈接着说道:“只要我和玲王奈一起工作,就特别乐意到拍摄现场去。到那里去不只是热衷于坐在写着我名字的椅子上,傲慢地对演员们吆喝几句,而是希望能在拍摄现场见到玲王奈,和她道声早安,随便寒暄几句。看见她的笑容,我就身份满足了。当我情绪低落,甚至怀疑自己时,只要听到玲王奈说声‘放心交给我吧’,我就觉得一切都会顺利,我们一定能拍出好作品。她总是帮助我,而好莱坞也得到她不少帮助啊。”
特芙拉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可是现在,明明我是总导演,却对于陷入困境的你一点儿也无能为力,说起来真令人难以置信。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你一定也希望我这样做。只是事情到了如今这种地步,这个方法恐怕也救不了你了。”
“但我起码有句话先告诉你,不管事态如何发展,就算你身上真带着可怕的血统,真是个杀人狂,我还是会一直感谢你的。”
特芙拉轻轻摸了摸玲王奈的头发,慢慢站起身来,向等着他的奥利佛走去。奥利佛看他过来后,也转过身子,双手把玩着手电筒,一言不发地走开了。特芙拉和奥利佛并肩走下了楼梯。
“拜伦有句诗是这样的……”特芙拉突然说道,“也许我记得不很准确,好像是这样写的:
“‘我深爱的人啊!
“‘不愿让你想起以前我们分手,
“‘昔日的恋情早已远去,
“‘只有你知道,我是多么哀伤。
“‘普天下还能有谁,
“‘像我一样执著地爱着你。’”
说完后,特芙拉露出一丝苦笑说道:“别误会,这不是我的心情,我有挚爱着的妻子和孩子。”
“那是谁的心情?”
特芙拉眼神茫然,带着哽咽声回答道:“玲王奈的。”
18
玲王奈一动也不能动,痛苦地趴在床上,脑子已经开始迷糊。两只朦胧的眼睛看着前方,别的一点也看不见。偶尔只能让身体往旁边侧着躺一会儿,然后再回到趴着的姿势,她的全部活动能力仅此而已。反绑在身后的手已经渐渐失去了知觉,她开始担心起长时间被绑得过紧,手部的功能是否会难以恢复。
因服食药品而导致的幻觉已经消失了,但他还在继续做梦,意识并不完全清楚。忽然,她猛地醒了过来,这才知道刚才是在梦中,却又想不出做的什么梦。只留下一点做过梦的感觉,但似乎隐隐约约觉得刚才做的是好梦。
她又一次进入梦中,这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梦见的全是岩石和荒漠的情景,她看见许多人穿着《旧约·圣经》时代的衣服,像一队队蚂蚁似的正经过一片岩石向前走去。从他们满脸紧张的表情看来,他们是在逃亡。
玲王奈赫然发现,自己也混在逃亡的人群中赶路。一个似曾面熟,感觉已经很久没见过了的男子正看着她,牵着她往前走,还告诫她,得走快点儿,千万别回头看。
玲王奈终于知道了,现在自己要逃离的正是那座因为触怒上帝而即将被毁灭的城市,而这个男子是亚伯拉罕的侄子罗德,自己是他的妻子。
传说中的城市所多玛位于死海之滨,准确的地点已无从考证了。玲王奈和罗德在漫长而艰辛的山路上跋涉,走在人群的最前头。阳光很强烈,汗水已经湿透了全身。
在艰苦的旅途中,一行人终于到了可以看见岩山山顶的地方。这里有块突出的岩石下有一小块阴凉的地方,也有风。当罗德招呼众人休息一下时,人们才松了一口气,纷纷找地方坐下来。
玲王奈知道,只要回头望去,从这里应该可以看见身后的所多玛城的街道。但大家都背对城市坐着,遵照罗德的吩咐,不去回头看那座城市。与城市方向相反的是宽阔的死海,大家都只是默默看着死海。
玲王奈往回跑了。“别跑!”不知从哪儿传来丈夫阻止的叫声,但是玲王奈没有停下脚步。我只是想再看几眼所多玛的街景,因为到今天为止,自己还一次都没看过。她想到。
她顺着刚才的来路往回跑,到了一处可以俯看远处的地方。这里是悬崖,从这里可以看到整座城市。
这时,她看到了。眼前就是金碧辉煌的宽阔的黄金都市,简直就是一座人类发挥了所有的聪明才智所建造成的人间天堂。在强烈的阳光下,整座都市显得金光灿烂,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因为这座城市里的屋顶全都闪耀着金色的光芒。都市中央耸立着巍峨的金子塔,金字塔上方也闪耀着金色,这是座繁荣绝顶的城市,这就是所多玛城。玲王奈心潮澎湃,如此美丽的城市,就像传说中所言,马上就要被毁灭吗?玲王奈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
然而,这里也是极其堕落的地方。在美丽的金色屋顶下的所有地方,贵族们不分昼夜地纵情于性的愉悦中。他们的傲慢无可救治,他们毫不对自己的怠惰进行反思,一味相信唯有他们自己才拥有可以尽情享受快乐的权利。而住在城市里的年轻女子中,有一半人从事某种形式的卖淫活动,整个城市充满颓废的气息——
回忆起这些往事的时候,玲王奈的心里很难受,她记得自己曾经也和很多男人玩乐过。刚想到这里,突然眼看什么都看不清了。一轮太阳出现在眼前,视线中一片白色,接着,眼前又重归黑暗之中。
闪光持续了很久很久,玲王奈的视野先是被涂成一片黑色,接着又什么也看不见了。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长,但觉得过了很久。
当她回过神来时,玲王奈的身体又化为一根白色的盐柱,因为身体里的水分完全蒸发干了。她抬起右手遮在脸的前方,想遮挡住一点儿刺眼的阳光和强烈的热气,但她保持这个姿势化为一根形状怪异的盐柱。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玲王奈的视线慢慢恢复了,已经开始看得见所有东西了,而且看得比以前更清楚。所多玛所在的位置,竟然令人难以置信地出现了一朵巨大的蘑菇云。一开始它是橘黄色的,一直保持了很久,但突然从它的根部起变成一片白色。
云的高处直达天际,刚看见时觉得它静止不动,但仔细一看,发现云还在慢慢地一直变大。
忽然听见“轰”的一声巨响,就像地球破裂成两半似的。强烈的地震波排山倒海般撞击着地面,从所多玛的方向传来,地面像水波似的被高高掀起,脚下的大地在剧烈地颤抖着。
以所多玛为中心,地面出现了一个环形的圆环,并以惊人的速度在地面扩张开来。第一波冲击眼看就要到达这里了,甚至还来不及害怕,霎时就来到了化为盐柱的玲王奈面前。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伴随着巨大的冲击吞没了地上的一切,周围的岩石纷纷溶化后一片片的崩坍下来。
强烈的摇晃一直持续了很久,卷起的灼热的尘埃遮天蔽日,蒙住了整个视野。好不容易一个冲击波刚刚过去,但下一个冲击波紧接着又来了。然而,玲王奈的视野却渐渐从尘埃中慢慢往上升,一直往天空升去。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里看到的却是巨大的云块下的每条街道和每处断壁残垣。看到的是被地狱之火烧焦的痛苦万状的所多玛的百姓。
都市完全在眼前消失了,耸立在市中央的金字塔也已经熔化为灰烬,街头废墟中只留下几处断壁残垣。以往的宽阔的道路成了熔岩淌过的红色的河流。
轰——在热风的呼啸声中,奇怪云层下慢慢出现了一队从熔化的街道里逃出的人群,朝罗德率领的众人离去的山顶走去。他们的头上没有一根头发,脸部溃烂红肿,被血染得通红。
她想尖叫起来但又发不出声音,因为嘴已经被捆得紧紧的。睁开眼后,玲王奈发现自己被捆得结结实实放在床上,还在那间发生过许多难以置信的怪事的房间里。她流下了眼泪,被塞进嘴里的艾维的手帕已经被口水湿透了,还有更多的口水不断地从被绳子捆住的嘴角流出来,一直滴到下巴上。
咔嚓,她似乎听到什么金属摩擦的声音,玲王奈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她想,也许是有人回来了。啊,一定是来救我的。我不会再挣扎的,请帮我把绳子解开吧。如果不能帮我解开绳子,至少希望把我的手和脚分开绑,那就不那么痛了。再这么绑下去,我连呼吸都困难了,背部特别疼,但哭也没用。
咔嚓,又是一声金属摩擦声。那是什么声音呢?玲王奈拼命思索着,但大脑已经模模糊糊了,什么也想不起来。啊!她在心里尖叫,拼命扭动着无法动弹的身体,把自己侧着躺下来。
她看见楼梯上天花板上的铁板被人打开了,掀起来一些。从缝隙里能看见有一双眼睛朝下窥探着。她全身寒毛直竖,不由自主地发出尖叫,但当然听不到声音。
是死人!死人复活了!砰地一声,天花板上的铁盖又关上了,玲王奈确确实实地听到了铁盖关上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寂静,很久很久的寂静。
难道又是幻觉——玲王奈开始怀疑起自己来。这也是幻觉吗?要不,我还身在梦中。
或者,这是真实的事情?究竟哪个才是正确的?她已经无法作出判断了。迷幻剂所引起的幻觉、幻听,以及用手能触摸到的真实,其中的差别已经完全无法分辨了。然而,这一定是幻觉,是死人复活的幻觉,这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景,所以这还是幻觉。
但是,比真实更可怕的恐怖场面又出现了。因为那具心脏已经被挖出的尸体现在正站在天花板上。
咯噔一声,这次发出的声音已经听得非常清楚了。通往高塔入口的铁盖被完全打开了!有个人下来了!强烈的恐怖几乎让玲王奈几乎要昏过去了。她看到了脚,死人的脚。那人正在背对着自己爬下梯子来。玲王奈的喉咙深处忍不住发出呻吟般的恐怖的哭声。还是真的,死人正慢慢爬下梯子来。
奇怪啊!她想到。死人的脚上竟然穿着用皮线编织的怪怪的凉鞋,身上裹着一块宽大的黑色木棉布,那是《圣经》人们穿的衣服。第一个人快要落地时,天花板上又露出第二个人的脚。第二个人也穿着相同式样的凉鞋,露着脚。和第一个人一样,他身上也裹着木棉布。和刚才梦里见到的所多玛城的民众打扮得一模一样。
第二个人下了梯子时,上面又露出第三个人的凉鞋。就这样,一群不可思议的人接连不断地从上面爬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她用濒临昏迷的脑子拼命地思索着。难道是这些人在逃离即将毁灭的所多玛城后,都跑到这个屋子里来了吗?
这上面只有一座塔,塔上面当然就是天空了,难道他们是从天而降的?或者这上面是通往另一个时空的走廊,能和古代的所多玛城连在一起?
悄无声息地走下来的人们纷纷朝玲王奈围过来。玲王奈嘴里真的发出了尖厉可怕的惨叫声。新的恐怖压倒了刚才感觉到的恐惧。但是从她被绑得紧紧的嘴巴里,只能发出野兽般的呻吟。她眼里流出恐惧的眼泪,身体也惧怕而不停地颤抖着。
不断有人从梯子上走下来,人数很多似的,一直走不完。走下来的人们都围着玲王奈,在床边排列整齐地站着。房间里飘着一股异样的味道。他们的脸全都红通通的,没有一个例外,脸上都溃烂变形,头上没把头发。
但仔细一看,他们中的每个人还是多少有些不同。有些一点头发也没有,有的还剩下一些,有的脸部变形,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而有的却没那么厉害。盖在脸上的血,有的一片皮肤都湿漉漉的,有的只渗出薄薄的一层。但是其中绝大多数的皮肤上都密密麻麻地粘连着一层带血的黄色固形物。
但玲王奈根本没有心情去仔细端详每个人,只是一边大声哭叫,一边可怜地扭动被绑得紧紧的身体,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口中不停地哭叫挣扎着,为了让这些可怕的怪物离她远点儿,她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挣扎着。
玲王奈这时已经完全没有趾高气扬的明星架子了,眼睛哭得红肿起来,半边脸也肿了,嘴角淌满口水。眼泪也流到鼻子里,所以鼻子里满是鼻涕,但她也无法腾出手擦掉。
怪物们围着她直挺挺地站着,好像在低头看着奉献给他们的供品似的,静静地观察着一个因极端恐惧而快要昏过去的女人。其中的一个人从穿着的古代式样的棉衣下露出手臂,他的手臂也像被烫伤一样地溃烂发红,到处可以看到白白的、发干的皮肤和黄色的脓包。他举起手臂时,一缕耀眼的金属反光在早晨的光线中一闪而过,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刀子。
玲王奈已经恐惧极了,“呜”的一声,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惨叫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19
睁开眼后,动了动原来趴着的身体,玲王奈才发现自己的手撑在床上。顿时,她想起了刚才经历过的一幕,自己曾经被五花大绑过。
她看了自己的脚,能活动了,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像怪物的人们不见了。她不由得产生了怀疑,难道刚才是在做梦吗?她起身坐在床上,看了看手腕,也抬起脚看了看。上面还留着紫色的淤血,那是绳子绑过的痕迹。而且双手也因为长时间被反绑,感觉又酸又麻。
刚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她完全想不起来,连现在是在梦中还是现实里也弄不清。
她想把腿从床上放到地上。但这么一动弹,才发现全身到处都疼得厉害。她真怀疑自己的两条腿还能不能好好站在地上了。她伸手从床头柜上取过手提包,从里面掏出表看了看时间。一到以色列,她就把表调成以色列时间了。指针显示的时间是六点十分。从天花板采光玻璃透下来的光线和带着一丝凉意的空气看来,现在应当是清晨,时间并没有过得太久。她把手提包的袋口开得更大些,在里面摸了摸化妆盒,但没有找到,看来是不见了。她把表戴在左手上,穿上凉鞋,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顿时她感到一阵恐惧,不由得缩了缩脖子,但是哪块与通往另一个时空的地狱相连的高塔入口的铁板盖得严严的。
站起来后,玲王奈的眼前突然一片黑暗,她忍不住双膝跪在地上。像是脑部缺血,她把双手捂在额头上。
她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待血液流回大脑,不久,她感觉到脉搏在剧烈地跳动,同时感到出现了轻微头痛的征兆。她不想吐,只是偶尔视线有点模糊,头脑还不是很清醒,身体还依然感觉疼痛。严重的酸痛感慢慢扩散到玲王奈的全身,随着脑子渐渐清醒过来,疼痛的感觉也越来越明显了。
她撩起睡裙的下摆,看了看膝盖和腿,到处都能见到瘀斑。尤其是大腿,简直就像金钱豹的花纹似的。这让她感觉十分震惊,玲王奈不由得流下了眼泪。作为演员自己身体的价值下降了,这让玲王奈比什么都难过。对在美国孤军奋斗的她而言,她知道只有身体才是自己生存的本钱。这些瘀斑要多长时间才会消退啊?看这副样子,腿根本不能暴露在镜头前。有什么办法能处理吗?如果不趁现在赶紧处理,会不会在皮肤上流下永久的疤痕?
这时她又发现脸也很痛。她用手在脸上摸了摸,没有发现流血的感觉,好像没有太大问题。接着,她又顺着眼皮和鼻子周围一路摸了下来,只感觉脸上还留着流过眼泪和鼻涕的痕迹。她趴着身子摸到床头柜边,用手撑在上面,再次坐到床上。她从手提包里拿出手帕,擦了擦脸和鼻子。
平常她一旦想哭,就会想吸食毒品。但一想现在不是吸毒的时候,她努力想甩掉这个念头。接下来首先想到的就是穿上长裤。一旦被人发现的话又会被绑起来,为了预防万一,还是先把长裤穿上。
她慢慢站了起来,这次感觉还好。虽然全身依然酸痛,但这种状态已经渐渐习惯了。她闻到一股汗臭味,真想洗个淋浴,她又想哭了。自己怎么会落得这么惨。这种身体状况虽不算太糟糕,但实在无法见人,如果现在要让自己在心爱的人面前露面,宁愿咬断舌头死了算了。
咬断舌头自杀?她突然又想起嘴里被塞进手帕,还有被绳子捆起来的事。下巴和嘴角的疼痛都是因此造成的,现在嘴里还在痛。自己怎么会被如此残忍地对待?真是有生以来受过的最大的屈辱。
她慢慢走下楼梯。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被人松绑了。但可以自由走来走去的事,要是让大家知道了,尤其是理查德·沃金森,一定不肯善罢甘休。总之,最好别让人看见了。到了楼下,走进放在一楼床边的行李箱。她小心地把行李箱放平,打开箱子,取出一件黑色紧身衣,为了防身,她还拿出了一双长筒袜。
玲王奈的打算是这样的,首先必须先逃出这里,然后离开以色列。美国看来也不安全,还是回日本去吧。过一段时间,再请律师给特芙拉打电话。
要实现这些目的,就必须搭谁的车到特拉维夫去。反正不可能一直走到机场,而且外景队的车钥匙都在几位助理导演的手上。也就是说,她必须搭便车离开这里。而想搭便车的话外表就不能太邋遢,那种女人,路过的男司机是不肯捎上一程的。但和陌生男子共乘一辆车子也会有危险,所以虽然热点儿,还是穿上长筒袜安全些。
穿裙子大概也没问题,但现在不想穿,因为腿上有淤青。穿上一身能显示身体曲线的紧身衣,再配上一双低跟的鹿皮短靴应该也不错。反正在沙漠里靠自己也到不了机场,因此不必再穿运动鞋。
把自己喜爱的紧身衣套在湿淋淋的身上实在有点儿舍不得,但也没办法。她赶紧脱下睡裙,穿上衣服,再往身上喷了一点迪奥香水,果然,一下子心情好多了。为了防晒,她又穿上一件套头的长袖上衣,把所有的钱装进钱包里,再把钱包放进旅行包。接着她又取出镜子和化妆用品,稍微整了整脸和头发。
一照镜子,她不免吓了一跳,从嘴角到脸颊还留着绳子勒过的痕迹。嘴角也有些痛,原来是破了一小块皮出了点儿血。她又赶紧做了些防晒准备,在脸上涂了点油,稍稍涂了点口红。她把化妆盒、镜子、内衣和几件换洗衣物还有一些水收放进旅行包里,夹在左腋下,右手拿着一盏小电筒。考虑到发生状况时必须跑,因此她把带来的大行李箱丢下了。
她先把门开了条缝,确定外头没有人后,才蹑手蹑脚地来到走廊里。身后的门关上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要打着灯照明。小心地避免硬鞋跟在地板上碰出声音,悄悄地走到通往走廊的大门口,她握住门把,开了一条小缝往外仔细看了看。
当然,她也没有忘记注意身后,先得做好最坏的打算,所有的剧组成员没人肯站在自己一边。对玲王奈这个亚洲人来说,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了。
走廊里悄无声息,玲王奈掏出小电筒照明,蹑着脚往走廊踏出一步后,回身轻轻把门带上。她压低身子,靠着墙一步步往前挪,顺着走廊一点点往前走,唯恐会碰上谁。真要是被人遇见了,也就只能和他拼了。可是万一打起来时,自己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又是孤身一个女人,根本就打不赢。反正抵抗也没有,只能像昨天晚上一样,被人五花大绑起来吧。
越往前进走,前头就越亮。玲王奈以那间有亮光的屋子为目标向前走去,脚步也不知不觉地加快了。她关掉电筒,内心祈祷着大家都像这样睡着了。总之,无论如何要先逃离这里,至于以后的事情,那就等出去后再说了。
她终于到达充满金色光芒的那间圆柱形屋子了。玲王奈停下脚步,沐浴在神圣的光芒中,不由得双手合十祈祷起来。玲王奈在心里产生什么愿望时,总是会合上双手默默地祈祷,毕竟她是个日本人。
绕过圆柱形房间,又来到走廊里,从圆柱形屋子透出的亮光把前面一段路照得很明亮。平时在明亮的地方她并不感到不安,然而今天却不一样。因为不知怎么,她开始闻到一股血腥味了。血腥味越来越浓,正当她感到害怕时,已经来到那片洒满血迹的地方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玲王奈想,她的脚在发抖。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在这里受重伤了吗?
她看了看四周,没发现有人倒在地上,只有地上的血迹。一股恐怖的情绪又在她心里翻腾起来。她不希望自己再这么担惊受怕下去,也不希望总是处在心惊肉跳之中。唯一希望的只是,受伤的不是最重要的人就行了,比如千万别是艾维·特芙拉、奥利佛、巴特他们几位。
再往前走了一段路后,走廊又变暗了,必须再打开灯才行。她把手电筒的开关打开,但又怕没灯光照得远,她只让亮光落在自己脚边。
这时候,玲王奈心中突然又涌起一股强烈的愿望,想继续扮演莎乐美。这正是身体恢复正常的一个证明。精神一恢复,斗志也就出现了。
不知道莎乐美这个角色为什么如此吸引人。玲王奈心中对扮演莎乐美有着独特的理解,至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这种理解绝不是一个男人所能达到的,尤其是每周要做礼拜的虔诚基督徒,一定就更无法理解了。
在她看来,莎乐美其实是个可悲的女人,她愿意为自己所喜爱的男人奉献出一切,但她居然连一个吻也不肯给予她。她的嘴唇一挨近他,就被他一把给推开了,顶多就是跌坐在地后抱着他的腿而已。就是这么个可悲的女人。正因为想吻他的欲望太强烈,才把他的头砍下来,她其实是那种纯情的女人。
在玲王奈看来,莎乐美并不是一个在《圣经》里留名的令人厌恶的坏女人。正因为她的爱过于极端,才想到要砍下那个男人的脑袋,这种歇斯底里无疑是东洋人才具有的性格,玲王奈是这样理解的。她被莎乐美所拥有的这种东方式思维,以及无以言喻的,永远难以平复的伤感所吸引,并产生了强烈的共鸣。加上,她自己身上也留着东洋人的血,因此对莎乐美的遭遇就理解地更深。她坚信,要演好这部划时代的影片,让拥有亚洲血统的自己来扮演,要比任何白人女影星都更合适。
因此,玲王奈要出演莎乐美的愿望太强烈了,无论有任何障碍,都要继续演下去,也绝不肯原谅任何阻碍拍摄的人。
坦率地说,她的努力,确实多少带着点儿为日本和日本人争口气的成分。来美国以前,她从没意识到过自己是个日本人。然而,到了这里后她才明白,洛杉矶对华人和韩国人的印象相当深,也有很多华裔和韩裔人在好莱坞谋生。比如巴特·奥斯汀就是个华人。但是日本人都到哪儿去了?给人留下的印象却不深。好莱坞也几乎见不到日本人。有线电视台播放中文和韩文节目,却没有用日语播放。她也到处打听过,好像只是偶尔播过些日语唱片。
知道自己是亚洲人后,很多业界里的人经常会问“你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从来没人问“你是人本人吗”。英语里有个惯用的句子“你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也许是读起来音调比较好听吧,却没有听过“你是日本人吗?”这种问法。
而且,只要和上了年纪的人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会常常聊到“国耻之日,珍珠港偷袭”的话题。她也知道美国人还在恨着日本,因为日军偷袭珍珠港时,美国还未正式加入二战,日本是在非战争情况下偷袭对方的。他们认为这和强盗没什么两样。
到这里来后,她才对偷袭珍珠港事件的真相有了更详细的了解。当时的日本政府指示自己的驻美大使馆在发动袭击前三十分钟才向美国提交公开宣战的通牒。但为了保守机密,同时也命令该文件必须由大使馆馆员自己打字,一位名叫奥村的馆员不得已只好接下这份自己并不擅长的工作。当野村大使和来栖公使两位把宣战文书递交给当时的美国国务卿赫尔时,已经是下午两点过五分,也就是夏威夷时间早上八点三十五分了。偷袭行动早在四十分钟前就开始了。她想,难过美国人会气愤不平。
他们也告诉她对当时的日本人的看法。战前,美国人认为日本是和刚刚进化的猴子相近的人种,由于智力迟钝,所以只能模仿猴子。日本人全都因深度近视而戴眼睛,而且还有色盲,无法分辨远处的物体和颜色。日本的飞机都是竹子和纸制作的,只要用打火机点燃就能把它们打下来。不必过于惊讶,包括当时的许多知识分子在内,几乎所有的美国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不仅美国人当时这么认为,当英国的主力军舰威尔士王子号和无敌号被日军飞机炸沉后,英国舰队发电报报告英国政府时,英国人谁也没料到日本人居然能开飞机。
五十年过去了,他们对日本人有了更多的了解。但本质上情况并没有什么改变,因为日本人在美国太不突出。玲王奈觉得这样可不行,自己必须更努力,为日本人争光。
她很清楚许多圈里人在想什么。他们认为,一个外国人想当女主角,何必非来好莱坞不可?在日本或者香港演电影不就行了?确实,自己的目标也许定得太高了。美国这种地方出人意料地保守。有些地方,女人如果喝杯啤酒,甚至就会被人以为是从事皮肉生意的。美国男人都觉得女人只要乖乖待着就行,何况自己又是个亚洲女子。因此,到这里之后,玲王奈才深深认识到,自己爱的还是自己的母亲和祖国,听到有人说日本的坏话时会很不高兴,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很惊讶。
终于平安地到达大门了,一路上幸亏没有遇到任何人。门闩插着,只要拔开门闩,把门打开,就可以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了。
她用双手紧握住粗大的门闩,用尽全身力气慢慢拉开,沉重的门闩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一发出声音她就停下来,这样,在不发出声音的情况下,断断续续地拉了好几回。
门闩终于拉开了。她双手握住门内粗大的把手,站稳身子后用尽全力把门拉开了。门慢慢向里动,早晨清凉的空气迫不及待地从门缝涌了进来。
外面还是空荡荡的一片远离人烟的旷野。想起从这儿到机场去的路就让人绝望,但无论如何必须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一回想起不久前被捆得无法动弹时的情景,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她打开一条能让身体通过的缝,出去后又把门重新关了起来。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急忙奔向拖车的方向。她想上回厕所,拖车的厕所附近没有人,也许大家都睡着了,这太好了。
玲王奈蹑手蹑脚的走进拖车,上完了厕所。如果现在还被捆着,也许已经尿裤子了吧。当时自己的嘴被堵得紧紧的,连话也说不出来,想起来真令人不寒而栗。男人们大概不会考虑到我也是要上厕所的吧。悄悄地洗过手后,玲王奈又蹑手蹑脚地走到外面。她看了看表,还不到七点,如不赶紧离开,几位助理导演们就该起床了。
她想往公路方向走。如果想搭便车,当然是沿公路走遇上顺路车的可能性大些。但这个时间段里真有车经过吗?这条路平时路过的车本来就不多。
但是反过来一想,如果搭不上便车的话,一直沿着公路走,也很容易被人发现的。他们要是想追她,也一定会沿着公路找人。那究竟怎么办才好?就在她打定主意要往公路上走的时候,眼里突然出现了一幕奇怪的情景。
一排红褐色的石山耸立在清真寺的背后。那些山有的看起来像是几乎要崩塌的瓦砾堆,有的带着缓缓的坡,也有好几个小山峰连在一起的。在这些山的一处山顶上,她远远地看见一匹白马出现了。真是稀罕,这种地方居然还能见到马。正当她想到这里,突然见到跨在马背上的骑手潇洒地扬起一只手。
她想开口请骑手救救自己。这个时间里难得遇上一个人,绝不能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即使不能让骑士搭自己一程,也能向他打听出怎么才能到有人烟的地方去。玲王奈拼命呼喊着对方,她再也不想被人殴打、被捆绑,在众人面前受辱了。能否逃得出去关系到自己的生死。
这里是一片开阔地,到处都是硬邦邦的石头,有的地方是沙地。玲王奈死命地往骑手的方向跑去。而骑在马上的人似乎也正朝她的方向,慢慢地从红土丘上走下来。
他下了土丘,这是玲王奈也抱着旅行包跑到了,两人隔着数英尺面对面地站了下来。
“啊,怎么这么巧?”玲王奈感到一阵激动,她呆立着不动,任凭旅行包掉在脚边也没发觉。但马背上的骑手神色依然十分悠闲,并没有从马背上下来的意思。
“嗨!”骑士大方地打了个招呼,“你约的出租车迟来了吗?看来让你久等了。”
“御手洗先生!”眼前的这位真是朝思暮想的人物。
玲王奈忍不住大声喊叫起来,接着她又失神地呆立了一会儿,好久才问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查个案子的。”御手洗淡淡地回答道。
玲王奈动也不动地站着,不久,她的嘴唇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脸慢慢向外扭着,一下子哭了起来。
“我的天!”玲王奈边哭边喊,“我以为终于逃出来了,原来又是一场梦!我准是还得被绑得紧紧地扔在床上!”
御手洗还是一副毫不在乎的表情,淡淡地说道:“你还是一点儿也没变,脑子像是还没治好吧。过来,我让你看一样东西。”
御手洗没有下马,马蹄声朝玲王奈的方向接近了,他从马背上向她伸出手来。
“等等!”玲王奈说着,急忙打开旅行包取出手帕,擦了擦眼泪,接着又匆忙拿出化妆盒,打开盖子,照了照里面的镜子。
“喂,喂,”御手洗说,“我可忙得很,你也一样吧。要再让我等下去,我就掉头回日本去了。”
“真对不起。”玲王奈把化妆盒和手帕放回旅行包里,合上盖子,握住了御手洗的手。她把脚踏在鞍上,御手洗又拉了她一把,玲王奈坐在御手洗前面的马背上。她想,多亏穿了件紧身衣来,接着又把旅行包紧紧地抱在怀里。
御手洗握住缰绳,让马向后转,开始爬上土丘。一开始马身还倾斜了几下,调整过来后,马就一直往山丘上爬去。玲王奈轻轻地惊叫了几声,因为马背上颠簸得很厉害。
“这匹马真厉害,居然能驮两个人,它也太辛苦了!”
“因为它是匹母马啊。”御手洗回答道。玲王奈没有接着说下去。
“你想是打算出去旅行?要到哪儿去?”
“上横滨去找你啊。”
马爬到了山顶。这里又连着别的山丘,一直通到远方。御手洗控制着缰绳,让马再往前走。马几乎用倒立的姿势下了斜坡,又爬上另一座土坡。
“哇,好像坐迪斯尼的太空过山车一样,你的骑术可真棒。”
“是啊,我一向很擅长骑摩托和骑马。”
“那你不擅长的是什么?”
“四个轮的车子,只要是四个轮的车我就开不好。轮子太多,车就难控制了。对我而言两个轮就足够了。”
“女人不也是两条腿吗?”
御手洗尴尬地回答道:“噢,是的,不过,要是算动物的话,还得算是四肢啊。”
又翻过了几条山谷,当他们站在山丘的顶上时,御手洗说:“你看,那座岩石山的山顶像是火山口,中间有个大洞呢。”
“噢,真的。”
“好好记住那个火山口。好了,咱们回去吧。”
“不过去看看吗?”
“太危险了,得准备得充分些再去。”
“火山会爆发吗?”
御手洗笑了,说:“不会的。”说完拉起缰绳,让马向后转。
“这是真的还是在梦中?你真的是御手洗先生吗?”
“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是艾维打电话叫我来的。”他说。
“他给横滨打的电话?”
“其实我是受艾维的委托,到洛杉矶来调查五名婴儿被抢走的案件。也许他早就预感到这里要发生什么事件吧。昨天早上他又打电话到洛杉矶的饭店找我,他说我们两位倒霉蛋一开始拍新片,又有人死了。再这么下去,电影拍摄怕是要被迫中断了。他问我,能不能像以前拍《阿依达》时一样,想办法让片子继续拍下去?”
“他提到的两位倒霉蛋是指我和艾维吗?”
“不然还有谁?”
“那你怎么回答的?”
“我是想帮忙,但我手头另外还有要紧事,所以当时回绝他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告诉他,等再过四五天办完事情后再说,但是他说等不及,叫我马上赶来以色列,他还挺不高兴地对我说:‘不用担心费用,哪怕是包架美军飞机也要给我飞来!’”
“然后呢?你是怎么来的?”
“靠这个呀。”御手洗指了指胯下的马。
“啊,真的?从美国一直骑马到这里?”
“实话告诉你吧,马是在附近借的。只要在这里放开它,它会自己跑回家的。这匹马就像信鸽一样。”
“你是说,这附近有人家?”
“说是附近,其实是在十英里以外,这里只有一户人家。我是问过当地人才知道的。”
玲王奈回过头,一直紧盯着御手洗看了好久。问道:“难道这是真的?真是你吗?”
“很遗憾,确实是真的。”
“不是在梦里吗?”
“这我可不能保证。”
“你是来救我的?”
“你们可真讨厌,我是说艾维和你两个人。跟你们打交道总没什么好事。想起以前那些事我就挺后悔。真不该那时随口答应过,万一你惹上什么麻烦,我一定随时会去救你们。反正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已经答应过的事,只能硬着头皮帮到底了。”
“听了你的话我真高兴!”玲王奈勉强扭过身来,紧紧地搂住御手洗,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我的处境太痛苦了,实在太痛苦了,以为这次真要死定了。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几回以为自己没救了。但今天能加到你,我已经放心了。”
“你就放心吧。”御手洗充满自信地说道。
“你知道这几天发生过的事吗?”
“艾维已经详细告诉我了,也把到这里的草图、清真寺和死海王国布景的示意图发传真给我看了。”
“这些案子快解决了吧?”
“还早呢。还要再做些实地调查。但是我在洛杉矶也掌握了一些你们不知道的事实,只要充分利用好这些资料,应该可以最终解开那些谜团。”
“看见你这么自信,我就放心了。你对这起事件已经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连拉里·霍华德奇怪的死法是怎么回事,我也都清楚了。我还听说,你明明知道米兰德已经被人杀死了,却还装着不知道,继续表演下去。”
“你也这么认为吗?”
御手洗低头看着玲王奈的头发,回答道:“是的。”
“但是我还真不记得,这件事我不想说得太详细。”
“没关系,我也没必要再问你。其实我已经对你做过一些调查了。”
玲王奈听了,不安地抬头看着御手洗。不知不觉中,马已经慢慢地回到清真寺。
“你对发生在我身上的事了解多少?”
“一切都了解。”
“噢,是这样。但我希望你不要听信所有的传言,其中有太多的诽谤和中伤。”
“你不会认为我是那种人吧?连这也不知道?我听说你在威尔榭饭店的鸡尾酒会上,把酒泼在鲁西尔·班克罗夫特身上,还听说你在黛安·马尼洛从艺五十年纪念酒会上当众给了加内特·布恩一脚,这些也许都是对你的恶意诽谤。”
玲王奈还是抬头看着御手洗。
“不过,听说你染上毒瘾,这可不是别人对你的中伤吧?”
“哦!”玲王奈大声叫了出来,“好莱坞多嘴多舌的人可真多!他们是不是也说过,那个女人没被关进拘留所,算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是的,好像你还挺受人欢迎的。”
“但是,这回我可真完了,那些人也许要弹冠相庆了。洛杉矶警局的警员已经要来这里抓我了,详情我不是很清楚,但也许今天会到的。”
“罪名是什么?”
“我不想说,但可不是把酒泼在别人身上的罪名那么轻。刚才我还像动物似的被绑着呢……大家都说我的演艺生涯要结束了……”说到这里,玲王奈抱住了头。
“你怎么了?”
“真奇怪,我也不太清楚。我看到的奇怪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呢?脑袋一片糊涂,总觉得不像是真的。但是昨天晚上,我觉得好像又有一个人死了或者受了重伤,这里尸体都是存放在清真寺东侧的帐篷里的,待会儿一检查就清楚了。喂,等等!我们这是要回清真寺?”
“是啊,我就是特地来这里的。”
“不,我不想再进去,我害怕。也许他们又会残酷地对待我。不!我不想去!你带我上机场去吧!”
“到机场去,你想干什么?”
“逃走啊!他们都说我杀了几个人。”
御手洗两眼紧盯着玲王奈问道:“你真杀人了吗?”
玲王奈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回答道:“这……我也说不清……我怕!也许我真杀人了。我不知道!但我确实感觉像是被什么附身过。万一真是那样,也许你也救不了我。我……你还记得吧?黑暗坡事件时他们说我的那些事?”
“有关你的家族史,我不是已经谈过我的看法了吗?”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可是沃金森却有不同的看法。他还说,我和什么卡里卡克家族有关系,看来也许我真的有问题。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但是我害怕,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要是你最后告诉我,说我就是凶手,我真会活不下去的,也许我和四年前比已经完全不同了。”
“玲王奈,这次我时间很紧迫。这件案子看来很复杂,我不认为能轻易解决。但我会想办法尽快办完它,早点儿回洛杉矶去,那里还有不少事等着我。所以只能对不起你了,万一凶手真是你的话,我也会毫不客气地告诉你的。当然,我真希望事情并不是那样。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是我们现在可以改变的。”
“你还是没变,听了你的话我放心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呢。”说完,玲王奈为了不让御手洗发觉,稍稍背过身去,让眼里的泪水悄然流了下来。驮着两人的马朝坡下的清真寺走去。
“这些螺旋桨真不简单,很壮观啊!”
“想出用螺旋桨当装饰的人,到底出于什么考虑呢?”
“你说这都是装饰吗?”
“难道你认为不是?”玲王奈回过头来反问道。
“可以和你打赌,决不是装饰,一定另有什么意义?”
“什么意义?”
“现在还不知道。这些螺旋桨里还有大小吗?噢,看起来好像没有,因为是批量生产出来的。剧组人员中有人计算过这些螺旋桨的数量吗?或者画过它的位置图?”
“不知道,我想没有吧。”
“那么,清真寺里的走廊到底是怎么回事?”
“走廊?走廊怎么了?”
“走廊的俯视图啊,有人画过吗?”
“没有。”
御手洗听了,轻蔑地笑了笑。“我想你们也不会考虑到这些事。别以为只要呆呆地在椅子上坐会儿,案子就会解决。这可不是日蚀那么简单。”他不无讽刺地说道。
“至少我从没考虑过这些事。我全身心都投入到拍片子上了,根本没时间过问这些事。大家也一样。”
“这就像你们大老远找个厨师来,既要求他做出世上最罕见的菜肴,却连锅碗瓢盆也不给他准备。如果我闲着没事干也就算了,但我这个厨师可是个大忙人,明天就要赶回洛杉矶去,还有别的菜等我做呢。”
“明天你要走?”
御手洗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说道:“托你的福,今天我可是半夜就急着起来的,光是准备这些做菜的原料就忙了大半天,真是烦!你大概知道我的做事方式吧?下次请事先准备好资料再叫我。”
“好!如果还有下次的话,一定先准备好。我们……会有下次吗?”
这次御手洗很精明,他们有直接回答。
“这里就是帕台农神庙吗?你们认为那是希腊式建筑?难道伊斯兰式清真寺和希腊式建筑能摆在一起?而美国来的外景队却是基督徒?这和你们的脑子似的,简直是一锅大杂烩。”
玲王奈没有回答,虽然自尊心受了伤害,但有了昨晚的经历,已经具备相当的免疫力了。
“你们平常都在那里吃饭吧?”
“是的。只有头一顿是在地下室里吃的,后来都在上面的桩脚屋里,我们都到齐后的第二天起,地下室的门就被关上了。”
“你说什么?”御手洗皱紧眉头,表情相当可怕,问道,“谁关上的?”
玲王奈笑着回答道:“这个问题已经被问过一百遍了。原来你也和别人一样,尽问些同样的问题啊。我不知道是谁关的,那天早上起来就发现下面的门锁起来了,原来摆在里面的桌子和椅子也不知怎么就到一层来了。”
“然后呢?”
“就这样而已。所以后来大家就改在一层用餐了。”
御手洗冷笑着说道:“你们是摩西放牧的温顺的羔羊吗?桌子和椅子不明不白地到一层来了,大家居然不追究。果然是每星期都看恐怖电影的美国人,对些许的怪事早已经习惯了。”
“但我承认,确实有人也提出过疑问。”
“我想知道别人还有什么不同看法,这问题很重要。无疑,这些是头等重要的线索。”
“有那么重要吗?”
“一定不会错的。这是一切问题的关键,我已经渐渐了解了是怎么回事了。清真寺屋顶上转动的无数螺旋桨,以及那天晚上希腊神殿的地下室被关上,嗯,这家伙很聪明。”听得出,御手洗在玲王奈身后偷偷笑出声来,笑声渐渐越来越大,终于大声喊道:“原来竟是这样的!”
玲王奈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来。御手洗接着说道:“没想到会出这种荒唐事,但要真这样就好了。那好,玲王奈,这个案子有眉目了。这里肯定有人想借机达到什么目的,真要是这样,那我赶来这里也就值了。玲王奈,前面有家铀矿提炼厂吧?”
“噢?有吗?我不知道啊。”
“大概有吧。看那个样子也许错不了。这个巧合你不觉得奇怪吗?铀矿提炼厂、无数螺旋桨、深夜自己排队爬上楼的许多餐桌。”
玲王奈歪着脑袋想了想,小声说道:“我还是不懂……”
“哈哈哈!”御手洗终于放声大笑起来,然后两腿用力夹了夹马鞍,马开始向斜坡下跑去。玲王奈吓得尖叫起来,紧紧抓住马的脖子。
马迅速跑进了清真寺,在御手洗的驾驭下减慢速度,慢慢地走在玄关前的石板小路上,马蹄声越来越响。
正在这时,清真寺的四扇大门好像听到导演喊开拍的口令一样,一扇接一扇地打开了。一群神色紧张的男人带着满脸睡意飞奔到石台上,这一幕要是当电影来欣赏还真有点滑稽。
“嗨,艾维!你最近怎么样?”御手洗在马背上大声打招呼。
“嗨,洁!没想到你居然骑着马,英姿飒爽地出现在这里!”艾维从沃金森身后闪了出来,向御手洗走近了。
御手洗慢慢下了马。特芙拉伸出右手,御手洗也伸出右手紧紧握住他。但御手洗就这么一直拉着他的手朝帕台农神庙走去,特芙拉只好跟他一起走。
“好久不见了。”御手洗说。
“四年了吧!我老了吧?当导演可是个累活。”
“尤其是这会更累吧。”
“糟透了!你看,我都累得快成白发老爷爷了。”
这时有人追了几步赶上特芙拉,他神色慌张,稀疏的头发在风中舞动着,他一把抓住玲王奈骑着的马的嚼口。当然,他就是那位理查德·沃金森。
“别担心,沃金森先生,我不会逃走的。”玲王奈说着,也慢慢跳下马来。
“要想再把我绑起来,那就请便吧。反正我现在穿上长裤,也上过厕所了。”
御手洗和特芙拉并肩走下通往帕台农神庙地下室的石阶。来到门前后,御手洗咚咚地敲起门来。
“门关的很紧,根本打不开。这扇门得从里面打开吧?”
“是的。玲王奈告诉你的?”
“不。这早就知道。我们到上头的椅子上坐着说吧。”于是御手洗爬上楼梯。那里已经站着奥利佛·巴雷特、巴特·奥斯汀、理查德·沃金森、玲王奈,还有几位助理导演、马也在那里等他们。
御手洗先走近沃金森牵着缰绳的马,一边向沃金森致谢,一边接过缰绳,把绳子拴在帕台农神庙的圆柱上,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那么,艾维,如果我说得不对,就请你指正。这下面的房间里好像是用金属板隔成几处空间,支撑板子的柱子也用金属包起来了,而这种金属是铅。”
艾维和奥利佛相对视了一眼,咻地吹了声口哨。
“我说对了吗?”
“完全正确。”
于是御手洗把双手交叉在脸前摆了摆,坐着用脚踏了几下舞步。
“怎么样,各位,这可是我请来的高手,就像躲在哪儿亲眼见到过似的。来,我把这位名侦探介绍给大家认识。这位是美术指导奥利佛·巴雷特,那位板着面孔的绅士是理查德·沃金森。这位是和你一样来自亚洲的巴特·奥斯汀,那位肥头大耳的演员是文森特·蒙哥马利,远一点的那位是……哎呀,太麻烦了,其余的就自我说吧。”于是几位助理导演、摄影师、道具管理、发型师和录音室们都做了自我介绍。
御手洗先开口说道:“幸会,各位先生们。我叫做御手洗洁,也许名字不太好记,所以记不准也没关系。在拍摄《阿依达》的现场曾经见过面的好像只有两位。至于我是干什么的,现在并不重要。最要紧的是我们没有时间了。”
“有时间也无所谓,你是干什么的,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对你不感兴趣,就没必要自我介绍了。我也不想和你握手。”沃金森冷冷地大声嚷道。
御手洗耸了耸肩,默默缩回了向沃金森伸出的手,什么也没说。
沃金森站了起来,高声说道:“要让我说的话,现在最要紧的,是别让玲王奈逃走了,应当稳稳当当地把她交到洛杉矶警局手里。今天傍晚洛杉矶警局的警员就该到了。”
“这可不得了!只剩下十个小时了。”御手洗说。
“说得对!还有十个小时。这段时间里,怎么能让这个杀人魔鬼老老实实待着,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昨天晚上又出了什么新案子?”御手洗向导演问道。
“卡罗尔·达内尔死了,这可怜。这下子主要演员几乎都遇害了。”特芙拉回答。
“卡罗尔死了?”玲王奈边说,边踢开椅子站了起来。沃金森迅速上前抓住她的胳膊。
“尸体已经用防水布裹起来了,就放在那顶帐篷里。她的心脏、腹部、脖子等十几处被刺了好几刀,脸也被割得血肉模糊,真是惨不忍睹,让人简直不敢相信。那不是正常人的做法。”
特芙拉怒气冲冲地说完,沃金森马上接着说道:“看到了吗,各位?她今天的精彩演技,真不愧是女明星,我听艾维·特芙拉导演给她鼓掌,实在太精彩了!”
帕台农神庙里响起沃金森孤独的掌声。
“但是,我们千万别被她蛊惑人心的惊讶表情和不断滴落的眼泪给骗了,我们对表演也是内行人。那位倒霉的女演员遇到的横祸,正是这位美丽的杀人魔鬼造成的。令人惊讶的疯狂!而且还不仅如此,昨天晚上我们还发现了失踪的史蒂夫·亨特和丹尼·杰克逊的尸体。史蒂夫的胸部被挖了个大洞,心脏被掏了出来,而且还被切成两半,里面的血被吸得一滴也不剩。”
御手洗听了后脸色更加严峻起来,说道:“艾维,他刚才说的是真的?”
“是的,但我不能发表什么意见。至于凶手是谁,现在谈论还为时过早,所以请不要问我。我这个无能的导演只能向上帝祈祷了。”
“丹尼和史蒂夫的尸体是在玲王奈房间里的天花板上发现的,卡罗尔鲜血淋漓的尸体则躺在红栋的走廊里。红栋屋子和它的走廊因为玄关大门锁住了,除了卡罗尔、玲王奈和文森特三人之外,别人根本进不去。卡罗尔在这个地方被杀害,脸还被划得血肉模糊,除了这个莫怪之外,没人做得出来。”
沃金森以激动的口吻咄咄逼人地说道,然后又对自己在玲王奈房间天花板上发现尸体这件事,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见解:
“可以让我们下结论的最主要的事实是,我们从洛杉矶国际机场出发以前,就有比佛利山婴儿失踪事件的消息被传出。那些婴儿颈部后面的肉都被挖掉了,血也被吸干,尸体惨不忍睹地装在瓶子里。可这些最后都在玲王奈家里发现了!”沃金森高举着一只手指指向玲王奈,他甚至保持着这个姿势停了一会儿。
“原来如此,情况证据的确收集得十分充分。”御手洗佩服似的自言自语地说道。
沃金森接着说道:“警方已经对松崎玲王奈发出了拘捕令。要能把这些证据公布在法庭上,我想再袒护她的陪审员也会无话可说。那四具血被吸干,颈后的肉被挖掉的可怜的婴儿尸体被装进瓶子里,并排放在玲王奈家的地上。婴儿里有一位就是这位吉姆·贝兹的儿子,你们想,他会有多悲痛?连我也心痛得不知说什么好。”
御手洗偷偷笑了出来,说:“好精彩的演说!简直就像你亲眼目睹的一样。”
沃金森瞪眼看着御手洗,继续说:“在玲王奈房间的天花板上,史蒂夫凄惨的尸体就像刚才说过的那样,心脏被挖出来,劈成两半,血被吸干了。不只是丹尼,还有扮演约翰的米兰德的尸体也是如此,他脖子后面的肉也被挖得干干净净。告诉这位福尔摩斯先生,这是我自己亲眼见到的。”
“手段如此凶残,已经无话形容了。丹尼、史蒂夫和杰洛姆不但和我,和在座的各位也都是无可替代的好朋友。”
御手洗猛地站了起来,完全无视面前这些在场的人似的,他双手背在身后,开始在桩脚屋的柱子间来回渡起步来。沃金森见状,只能无奈地坐回椅子上。
“这问题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脖子后头的肉挖掉了?四名婴儿和杰洛姆·米兰德身上都是这样,脖子后头的肉?这到底是为什么?艾维,他们的脊骨被砍断了吗?”
“骨头好像没太大的事啊。”
“那卡罗尔的尸体呢?她身上的肉和骨头呢?”
“你是问脖子后头的?这……”
“卡罗尔身上倒没发现肉和骨头怎么样了。”沃金森回答道。
“嗯,太奇怪了……不过有一件事是清楚的,那就是婴儿脖子后头的肉全都被挖掉了。为什么专挑婴儿呢?问题的答案恐怕就在这里。对凶手来说,只要是婴儿,不管是谁都一样。之所以案件集中在比佛利山,是因为便于行动。而被害人都是《莎乐美》剧组的工作人员,则是因为凶手对他们以及他们的家庭构成,还有住宅内部的构造都很熟悉的缘故。”
“说得对。这位福尔摩斯还真有两下。”沃金森说,“住在比佛利山,对被害人的家庭成员,住宅内的事情都很熟悉的人,这里就有一位。不用说,她就是我们眼前的玲王奈。”
“所谓的家庭构成,是指有没有婴儿。为什么单是指婴儿呢?不用说这是为了挖取脖子后头的肉。对照这个目的,婴儿是最适合的。为什么?因为孩子小,容易抢走。不,要不就是凶手特别想要婴儿脖子后头的肉。那么,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有人说过,这是为了便于从那里吸血。”特芙拉插嘴道。
御手洗摆了摆手,似乎对此完全不以为然,他说:“凡是做过解剖的人都不会这么说。要是凶手想吸最新鲜的血,应该会把骨头折断吧。如果不想这么费劲的话,当然是心脏最好。”
“所以史蒂夫的心脏才会被挖出来了。”沃金森深表赞同地大声叫道,“从颈部到背部一带分布着许多粗大的神经,很难说是最适合吸血的部位。但也许凶手是想从这里获取某种医学上很重要的东西吧?真是这样吗?玲王奈,据说人是你杀的。你为什么要挖掉婴儿和米兰德脖子后头的肉?”
“我怎么知道!”椅子上坐着的玲王奈生气地说道,“也许某个人又会说这是演技,但我家里不可能找到那种东西!这完全是胡说八道。”
“哦,那些婴儿的尸体都已经找到了!你这个凶手还诡辩什么!”沃金森说,“玲王奈,老实说卡罗尔·达内尔小姐也是你杀的吧?”
“我再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后悔当演员。这不是演技!我现在才知道她被杀了,我也真吓坏了。我以前根本不知道。”
“她这么说很难让人信服。”坐着的沃金森又站了起来说道。御手洗坐回椅子上。
“红栋的门刚打开时,谁都见到玲王奈身上的睡裙还有许多新鲜的血沾在上面,她的两只手掌和脸上也都沾着不少血,就这样还敢说你不知道卡罗尔被杀死了?哼!”
“那我问你,玲王奈,这问题很重要,我要请所有在场的人都听你回答,请大家判断你证词的可信度。你别想装傻充愣想出什么话来诡辩,要迅速回答,而且要放自然点儿,OK?”
“可以啊,我一向说话都很自然。”玲王奈面朝沃金森回答道。
“先说你六月二十七日的事情。那天下午快四点时,你驾驶戴姆勒的双排六缸车离开家里,在洛杉矶的高速公路一零一和十号公路上开飞车蛇行,把一群善良的司机们吓了个半死。然后你又在好莱坞大道的一条小巷里差点被一个高个子黑人强暴了,对吧?”
“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玲王奈两眼盯着沃金森回答道。
“在你开车途中,哪怕被吊销五回驾驶执照都不为过。你疯狂飞车途中去了马利纳海滨。在游艇俱乐部的酒吧和码头上,你曾经短时间地失去过知觉?”
“什么?这是哪部片子里的剧情?谁的新作品?”玲王奈轻声笑了起来,“你说的事我完全不记得,也许是别人发生的事吧。”
“还有,你在过了闭馆时间后,还硬让管理员同意你进了好莱坞蜡像馆,然后在伊丽莎白·巴托丽折磨处女的展台前站了很久,看得十分入神。对吧?”
“不知道。”玲王奈的声音显然有些无力。
沃金森装腔作势地摊开双手,用力转过身来,面对坐在椅子上的人们说:“我的问题问完了,各位,现在你们都看到和听到玲王奈对我的问题的反应了。她的表情很认真,让人觉得句句都像实话。”
“我是据实回答的。”玲王奈说,“我真的不记得了,所以我只能说不知道。”
面对玲王奈站着的沃金森再次把手一摊,斜了大家一眼,微笑着说:“各位,刚才她说的话你们都听清楚了吧?玲王奈,你好像理解错了。你认为如果承认我说的是真的,会对自己不利,其实并非如此。因为我刚才说的完全是事实。”
“为什么?你说到的是我的事。我是在否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啊!”玲王奈语气激动地强调道。
“玲王奈,你六月二十七日的行动确实就像我刚才说过的,丝毫不差。因为你被人跟踪了,两位洛杉矶警局的警察一直跟着你。”
“什么?”玲王奈说不下去了。
“没有比他们更可靠的证人了。从四点到九点四十分,你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眼里。你的行动过程就像我刚才说的一样。各位,我想大家都听清楚了。玲王奈确实进行了刚才我说过的活动,但就像各位听到的一样,她本人已经完全记不清了。因为当时她正处于意识丧失状态。从这点我们可以看出,玲王奈自己的所作所为过了一段时间后就全忘了,这种状况和卡罗尔·达内尔的遇害很吻合。”
沃金森重重地坐回椅子上。
“伊丽莎白·巴托丽……”艾维·特芙拉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嘟囔着。
“十分精彩的言论,沃金森先生。”御手洗说着站了起来,“如果委托你这么能干的律师替自己辩护,即使光天化日下开枪射杀路人,也可能获判无罪。相反,如果你是位检察官,扶起摔倒在路边的老太婆也可能获罪。不过,你的主张使用了双重标准,这一点我不得不加以说明。”
“你说我使用了双重标准?”沃金森瞪大眼睛看着对方,接着笑了起来,“各位,玲王奈的这位白马王子从日本骑着马救她来了。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似乎很受艾维的信任。不过,即使你有歇洛克·福尔摩斯般的精明,这次也无法搭救她了。玲王奈已经深陷在嫌疑的泥潭里,已经没到下巴了。她的犯罪嫌疑已经无可置疑,不管是谁也无法把她从泥潭里拖上来。你来得太晚了。你说我使用了双重标准?那好,你就具体说说吧,我洗耳恭听。”
“沃金森先生,你已经对玲王奈屋子天花板上发现的尸体做过详细说明了。”御手洗双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边走边说,“制片史蒂夫·亨特的胸部被挖出一个大洞,心脏也被掏出来,然后用刀劈成两半,里面的血被吸干了。听起来这的确像是吸血鬼的行径,正常的杀人犯是不会那么干的。然而,尸体不仅只有亨特一具。你编的故事太牵强也太俗气了点儿,因而破绽百出。你之所以发现他们三人的尸体,大概是因为天花板上滴下来的血吧?如果凶手是吸血鬼的话,他为什么不想吸米兰德的血?居然任由米兰德的血不断流出,一点也没有吸,对于如此宝贵的血,那不是显得太浪费了吗?”
“你在编造的故事里一方面搬出吸血鬼,另一方面又搬出被恶魔诱惑后迷恋杀人取乐。同时又说是瘾君子干的怪诞行为。显然是先做出玲王奈是稀世罕见极恶之人的结论后,再去找理由证明的嘛!玲王奈是吸血鬼吗?还是杀人取乐症患者?还是吸毒吸到脑子不正常的瘾君子?我想请你先决定到底是哪一个。”
“全部都是。她既是迷恋杀人取乐症患者,也是瘾君子。只是你的反驳也太无力了。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要说服大家还差得远呢。现在,我倒感觉庆幸自己不是你。如果让我为这位犯罪事实铁证如山的玲王奈辩护,即使一百万美元摆在我面前,我也不敢效力。不管再怎么狡辩,杀死卡罗尔·达内尔的人,除了玲王奈不会是别人。文森特,不会是你干的吧?”
文森特·蒙哥马利摇了摇头。
“那就是玲王奈了。”
“玲王奈,是你干的吗?”御手洗问。
“不是。”她也摇了摇头。
“她说不是她干的。”
“就是她干的!”沃金森高声喊叫起来。
“你亲眼看见了?”
沃金森顿时语塞,随即露出尴尬的笑容说道:“虽然没人亲眼看见,可是世上发生的杀人案件中,又有几件能找到现场目击者的?”
“你亲眼见到了玲王奈杀了杰洛姆·米兰德吗?”
“没有。”
“那你见到她杀了史蒂夫·亨特,还吸干了他的血?”
“没有。”
“你亲眼见到玲王奈杀了丹尼·杰克逊?”
“我没见到,没有人见到过。但即使有人亲眼见到,她也能出来否认,硬说这是撒谎,那就谁也说不清。所谓目击证人就是这样,如果没有绝对可靠的目击者作证,就不能证明有罪的话,那每次都得请上帝上台作证才行。”
“那么,拉里·霍华德呢?”
“你说什么?”
“玲王奈杀死拉里·霍华德时,你亲眼见到过了?”
沃金森这时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了。
“据说玲王奈是个吸血鬼。如果真是这样,顺便再说她背上长了翅膀,她是拍动翅膀把他带到天空,再把他摔到布景的剑尖上,这个故事如何?如此一来,吸血鬼的故事就得和这个脱离一般常识的说法,好好争一个孰是孰非了。”
沃金森站起身来,垂下头,双手插进口袋里,在桩脚屋里开始大步走来走去。于是御手洗又坐回椅子上。
“不知你对玲王奈目中无人的态度能有多少了解?”
沃金森看也不看御手洗一眼又开始说起话来,看来他也开始认真思考问题了。
“你很自信,御手洗老弟,简直就像最近的日本公司一样。世界上就没有让你害怕的东西吗?你想卖弄自己的本事那是你的事,但我无法忍受你竟然当着在座的这群真诚纯洁的各位颠倒黑白。玲王奈不是个正常人,不仅是因为她吸毒,而且她父亲是苏格兰人,是个热衷于杀人取乐的疯子。”
“如果你指的是黑暗坡那件案子,我比你知道的还多。”
“那你听说过‘卡里卡克家族悲剧’的故事吗?”
“听说过。”
“卡里卡克在南北战争的混乱中,和一个弱智女子生下了男孩,这孩子总共繁衍了四百八十个子孙。卡里卡克退伍后又和一位正常女子结了婚,又繁衍了四百九十六个子孙。后者都是医生、律师、学者、教室和实业家,而前者……”
“尽是卖淫女和罪犯,有正当职业的人屈指可数。”
“是的。”
“那是个被曲解的故事,只不过想说明生活环境对于教育环境的影响,而且会强烈影响到将来从事的职业这种社会结构而已。教师和律师不见得个个都很优秀,而且流氓也不见得都是低能儿。除了拥有压倒性能力的个别人之外,大多数孩子都能在父母的悉心照料和周围的鼓励下获得成功。这个故事只是单纯调查了形成职业和社会地位差异的原因,并不能证明弱智女子所繁衍的子孙就会出现较多弱智者。”
沃金森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双手一摊说:“那好,我明白了。那么反过来我想问问你,你说把拉里弄到布景顶端的剑尖上,让他全身毫发无损,身上只留那个贯穿伤口的人不是玲王奈。这是你的主张。我很了解,也不得不承认你说得对。的确,唯有这件无法理解的案子不是玲王奈一个人做得来。那么请告诉我,到底是谁干的?”
御手洗也把双手一摊,说道:“我刚到这里,还没听说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对于这桩案子的说明,只有昨天艾维给我打的电话,以及刚听你提到的内容而已。”
“原来你还不知道啊。”
“很遗憾,不过今天晚上以前我能把答案告诉你。”
沃金森听了,露出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很快,他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说道:“都听到了吧?各位,这位福尔摩斯老弟今天晚上以前就要解开那个谜团了!”
“只要是人做的事,没有解不开的谜团。”
“是啊,只要是人做的话。不过,这桩案子是不是人做下的还很难说。我还想再问个问题,不仅拉里,如果你认为其他被害者也不是玲王奈杀死的话……”
御手洗举起一只手说道:“我并没有那么说,我只是说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断定是谁干的而已。不用说,这对于你我两人都一样。我想说的是,你们连走廊的示意图都还没画出来,地下室为何会被关起来也还不清楚,你们甚至还认为那些无数的螺旋桨只是一种特殊的装饰品,就一味地认定玲王奈是凶手,要把她逮起来,那不是什么都没弄清就下结论吗?”
“那么,你知道这个地下室关起来的原因吗?”
“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在附近的地上往下挖个十英尺深的大洞就知道了。”御手洗指着帕台农神庙北侧的地面说道。
沃金森只是呆立着。御手洗摊开双手掌心说道:“你看,你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吧?你只会编些大家听着像那么回事,却破绽百出的故事而已。浮在海面上的冰山谁都看得见,而只让人摸到大象的鼻子,谁都以为是蛇。确实,说玲王奈是凶手最容易让人相信,她太好强,还老是干些不明智的事。”
“我想再向你确认一下这件事。刚才你说,在今天晚上之前不仅能解开拉里被刺穿在死海布景顶端上的难解谜团,而且还能破解胸部被挖开个大洞、心脏被掏出来劈成两半,里头的血又被吸干的史蒂夫·亨特,以及只剩下皮包骨的丹尼·杰克逊的死亡之谜?”
“后颈部的肉被挖掉的五具婴儿尸体这件不可理喻的杀人案的来龙去脉,以及帕台农神庙地下室突然被关上的原因我也能告诉你。”
“呵呵呵——”沃金森开始露出诡异的笑声,“听到了吗?各位,他准靠得住。”
御手洗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别忘了,还有麦克·巴克雷的命案。”
“我再慎重地确认一遍,是今天晚上以前?”
“如果你不再扬扬得意地说三道四,赶紧帮我画出一张清真寺的草图来,也许还能在提早一点儿,那样我还能赶上今晚的飞机飞回去。但我得一个人从头开始调查,很遗憾,看来无论如何得到晚上才行。”
“哈!”沃金森高举双手说道,“吹牛也得适可而止才不会太丢脸。你是说,在剩下的短短几个小时里,你要解开死海边超乎常理的谜团,以及现在轰动全美的凶杀案的谜底?”
御手洗满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摊了摊右手。
沃金森嚷道:“在红栋屋子那就像坟场的骨灰堂似的密闭的走廊里,你想证明卡罗尔是被玲王奈之外的人杀死的吗?”
“那条走廊是不是像骨灰堂一样密闭,在没有查清之前无法断定。”
“那肯定是密闭的!”沃金森挥舞右拳,大声叫道,“我、艾维还有奥利佛已经把走廊彻底检查过了。因为在所有人员到齐之前,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但是墙上的任何地方都没有暗道或者类似的机关,就算墙壁或者地板上有洞,也只能借此进入相邻的其他栋的屋子而已。我们剧组人员中没有人对卡罗尔怀有仇恨。杀了她,只能让工作无法继续,并没有人会因此获得好处。”
“咦?我就会因此而获得好处吗?”玲王奈说,“我还真没想到,《莎乐美》拍不成居然对我有好处!”
“可是那位在走廊里没能发现任何问题,也根本没摸清地下室被关上的原因的人,居然知道你能获得的好处,这岂非咄咄怪事?”御手洗似乎高兴地说道,“不存在的东西能找出来,摆在面前的反而见不到,目光短浅的人都有这毛病啊。”
“各位,你们仔细听着,再好好记住这张日本人的脸。猜一猜他今天晚上又会露出何种表情呢?这倒真值得一看。这张令人作呕的脸,在月光照耀下会起什么变化?用我们这些目光短浅的眼睛好好做个比较吧。”
御手洗猛地拍了一下巴掌,微笑着竖起食指说道:“太好了,这主意真不错。我和玲王奈也会先好好记住你的脸,看看今天晚上会起什么变化。再听听好莱坞练出来的伶牙俐齿是如何辩解的。”
“好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
“惭愧,比起你,我可差远了。”御手洗满脸鄙夷地反驳道,一边站起身来,又开始踱着步低头思考起来。
“玲王奈房间的天花板上发现了心脏被挖出、血被吸干的尸体,但在同一个地点又找到了血没有被吸掉的。既有背上的肉被挖走的,还有变成了木乃伊的,好几种尸体都有。如果说这是吸血鬼干的话,事情就简单多了,只要向地上撒几瓣大蒜,再向上帝祈祷几句就行。但如果不是吸血鬼干的,这些超乎寻常的现象反而能成为揭开真相的钥匙。”
“还有,突然关闭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摆着的无数铅板,北边不远处的炼铀厂,清真寺顶上的螺旋桨,还有旁边的死海,这些特殊的条件巧妙地运用起来的话,一定能解开这些谜团。目前我掌握的线索仅有这些,但只要能得到各位的协助,我想还可以收集到十倍之多的线索。今晚在圆月升起之前出结果?完全没问题!有这点时间完全足够了。”御手洗胸有成竹地向大家说道。
20
“艾维,你让我来的目的是让《莎乐美》的拍摄能重新开始,对吧?”御手洗问。
“不,我几乎已经准备放弃《莎乐美》了。只希望你设法救救玲王奈。”特芙拉小声回答道。
“现在轻言放弃还太早点儿。能救得了玲王奈,就能救得了这部片子。”
“那我们能为你做些什么?”
“先把我的马喂了吧。”
“乔伊斯,你对马很熟悉吧?麻烦你和里卡多商量一下,拜托把马喂了。OK,洁,接下来要做的呢?”
“现在我得赶快搜集些推理线索。艾维,需要几位对我不抱反感态度的人协助我们,只要辛苦三十分钟左右就行。”御手洗说。
“千万不能让玲王奈也帮他的忙,她可是确定无疑的嫌疑犯,应该关起来。”沃金森在一旁主张道。
“玲王奈也是为重要的线索提供者。只要还没认定她有罪,我不同意关起她来。”御手洗表示反对。“抓紧点儿,没时间了。不管多细微的情况,请你们全告诉我好吗?我们先从全员到齐那天说起好了。请先告诉我,那以前派来的先遣人员和后来到达的后续人员名单。”
“我来帮你记录吧。”
“玲王奈,没这个必要,没时间再啰里啰嗦做记录了。如果你被逮捕后带回洛杉矶去,要救你就更麻烦了。请你到那张桌子旁边去,找人帮你一起把走廊的示意图画下来。再画出一层和二层的简图,四栋屋子的房间配置图也画出来,因为你对那条走廊的路已经很熟了吧。这会儿洛杉矶警局的警员已经出发来逮捕你了。乘他们慢慢吃早点的工夫,我想抓紧处理一些事情。艾维,我要你请几位助理导演们在这座帕台农神庙北侧的荒滩上挖出条沟状的洞。”
“沟状的洞?”
“是的。就在这里挖就行,宽大约四英尺就够了,长度和帕台农神庙东西方向的宽度相同。”御手洗站起身来,指了指位置。
“深度呢?”
“挖到碰着东西为止。”
“如果没碰到东西,要一直挖到地球的背面去?”
“放心吧,肯定会碰到东西的。我想看看碰到的到底是什么,这是让真相大白不可或缺的行动。那么,先这样分工吧。剩下的人,除了摄影指导和他的下属之外,请你们都围到我身边来好吗?我想请你们详细告诉我这几桩事件的所有的细节。”
“没问题。约翰,去拿把铁锹来,照御手洗先生吩咐的挖洞去吧。这可是为了就玲王奈和《莎乐美》。”导演说道。
御手洗急忙回到自己位置上,坐在椅子上等特芙拉过来。巴特、吉姆、奥利佛、文森特等都端着把椅子过来,围在特芙拉身后坐好。
“那几具尸体和死海的布景要先看看吗?”
“待会儿再看。艾维,那我们就开始吧。所有人员都到齐那天是几号?”
“七月二十四号。”
“当天发生过什么事吗?”
“什么也没有。”特芙拉耸了耸肩回答道,“我们向后续抵达人员介绍了这块地方和清真寺的情况,还带他们参观了浮在死海上的布景。奥利佛还对死去的拉里·霍华德以及巴特·奥斯汀、吉姆·贝兹和在那几位道具管理们详细介绍了死海王国布景的内部布置和升降梯的用法。还对照明灯具的功能、发电装置的用法和吊在钢索上的小型摄影机的操作方法也作了说明。当天晚上,地下室的门是开着的,所以我们把桌子和椅子搬了进去,在下面用餐。当晚风很大,沙子到处飞,所以我们想在有屋顶遮蔽的地方用餐。有屋顶而且离里卡多的拖车不太远的就只有那间地下室了。吃完饭我们就休息了,那天的经过就是这样。”
御手洗没有特别做笔记,只是认真听着。
“洁,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们。”
“那座清真寺里面有四条通道,这四条通道分为上下层,分别通往清真寺的四栋屋子。对吧?”
“对。”特芙拉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四条通道入口处的门闩拉上了吗?”
“对了,只有那天晚上没有闩上。”特芙拉回答,像是刚刚记起来这件事。
“那天在餐桌上,艾维还拿出些照片给大家看。不过这算不上什么大事。”玲王奈和佩里·波诺正在画图,她在一旁插话道。
“噢,对了!”特芙拉拍了拍膝盖,“需要的话,过会儿拿给你看。是在我房间的床头柜里发现的。照片是按照建造清真寺过程的顺序拍摄的,因为根本没有打地基,所以我很感兴趣。而且我想,照片中拍到的人里也许就有招待我们的那位神秘主人,所以才在吃饭时拿给大家看。”
“招待你们的神秘主人?”
“是啊,他在清真寺入口贴的信还在那儿呢,上面写着请随便使用这座清真寺。但他却一次也没露过面。”
“信是什么时候贴上的?”
“我和奥利佛、乔伊斯、罗德、约翰、里卡多几个人七月二十日来这里时,就已经贴在门上了。”
“是啊。可是我和特芙拉在那之前的六月份来的时候,还没看到。”玲王奈插嘴道。
“玲王奈,你是哪天住进这里面的?”
“七月二十二日。”
“你一个人?”
“不,和卡罗尔一起来的。”
“好,我知道了,那封信我待会儿再看。那天晚上门没有上门闩,四个门都没上吧?”御手洗又重复了一句。“二十四日晚上,有没有人把通路入口的门闩上了?”
“没有。”所有人都轻轻摇了摇头。
“那好,知道了。那么天亮以后,也就是到了二十五日早上,当天发生过什么事?”
“这天早上因为预订要进行拍摄,所以我和助理导演们起了个大早,比演员们早一步先到布景台去做准备,没有在这里吃早餐。”
身后的奥利佛解释道。御手洗转过脸来对着他。
“所以当天我请兰扎帮我们做了几份三明治盒饭。我想我们只有几个人,而且只待一天,因此大家就带着午餐盒饭到布景那边去了。因为早晨没有和大家集中见个面,所以没人注意到杰洛姆·米兰德不见了。情况就是这样。”
“是的。而且我们也没注意到地下室的铁门已经关起来了。不知何时椅子和桌子已经被搬上一层来了,大家顶多只是猜测是谁把它搬上来而已。”
“我和卡罗尔还有文森特,在这里请吉姆和巴特帮我们化妆作头发,但我们五个人完全都没发现异常,只是在想,到底是谁把椅子和桌子搬上来的。”玲王奈说。
“接着,我们就开始拍首级从升降梯送上来,以及玲王奈摆弄约翰首级的镜头。虽然她在旁边我不好夸她,说实话,回顾我二十多年的导演生涯,我真没见过玲王奈那么精彩的演技。”
“谢谢你,艾维。”玲王奈停下正在画图的笔说道。她的眼眶湿了。“对于这种处境中的我来说,没有比这句话更让我感到安慰的。”
“不,该感谢的是我。”特芙拉马上说道。他担心这种话再往下说,又该引起不必要的伤感了,于是急忙把话题又转了回来,接着说道:“但是,在场的人发现那个首级居然是真的人头,马上便骚动了起来。”
“玲王奈,你什么时候发现人头是真的?”御手洗毫不客气地问道。
“这个问题很多人早就想问,尤其是你后头的沃金森。”奥利佛·巴雷特说。
“不必问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沃金森说。
“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是的。非常重要。”特芙拉也说。
“但是,我真的很难回答。”玲王奈说。
“这我知道,但即使你早就知道,也请你别承认。我们是好朋友,至少我和奥利佛都是,我们是站在一条战壕的。”
“谢谢你,艾维。”玲王奈平静地说道。离得稍远的沃金森也竖着耳朵听她如何回答。
“那我就照实说了。请相信我,其实我不知道。”
“你在说什么?”巴特说,他眼睛都瞪大了。
“那天我完全没注意。”
“玲王奈,你听好了!”奥利佛开始说,“这是为你好才问的。”
御手洗和特芙拉同时举起了右手。
“巴雷特先生,算了。这可以理解,那天她可能什么也记不住,那是她吸毒过量造成的。”御手洗说,“她之所以即将被逮捕,那也全都是毒品害的。毒品已经把她逼到目前的窘境上了。”
特芙拉点了点头,他也持相同的看法。
“米兰德的脑袋在众人面前由升降梯送出场,这段话已经详细对你说过了。”特芙拉说。
御手洗点点头说:“看来,从二十四日晚上到二十五日早上这段时间,在布景台地上的作业台上,假首级被调换成真人头了。而且,假首级至今为止还没找到,对吧?”
大家都点了点头。
“还有就是回岸上后出现的谜团了。我刚从海边上岸到这里来,拉里就出现在面前,告诉我下面地下室的门被关上了,椅子和桌子也不知被何人搬到一层桩脚屋里来了。其实这应该是前一天晚上发生的事,却没有被人发现。我想,把椅子和桌子搬上来的人,应该不在我们这些人里。”艾维·特芙拉说道。
“原来是这样。然后你怎么办?”
“我叫了几个人一起到米兰德的房间去,我以为他的躯体也许还在他屋子里,所以害怕得提心吊胆。但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坏,房间里没找到躯体。这也当然,因为米兰德的躯体当时已经在玲王奈房间的天花板上了。”
“这些我可完全不知道。”玲王奈说。但她的解释对所有人来说并没有太强的说服力。
“因此我又回这里来了,午饭前我记录下全体人员的房间分配表,我想这对你应该还有用,给你吧,就是这张。”特芙拉说完,把写着房间分配情况的那张纸递给了御手洗。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从黄栋的一号下到蓝栋的四号上所有剧组人员的名单。
御手洗紧盯着这张纸看了几秒钟,找原样折好之后,揣进了上衣口袋里。
“接着我向大家问了问米兰德头天晚上的行动,但收获不大。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在下面吃过饭,米兰德当时也在场。后来他和文森特一起上过厕所,又一起回红栋屋子休息,他们俩在门前走廊上分的手。我知道的只有这些。”
“大约几点分手的呢?”
“因为天太黑了,看不清手表。”文森特·蒙哥马利回答道。
“我想大约是十点左右吧,因为我们在下面结束晚餐时是九点四十分。”特芙拉说。
“玲王奈,”御手洗朝向玲王奈问道,“那天晚上十点过后你吸毒了吗?”
玲王奈停下和佩里·波诺正画着地图的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看着御手洗,吞吞吐吐地回答道:“我记不清了。”
“玲王奈,如果你愿意吸圣昆廷监狱死刑室的氰酸毒气,不回答也没关系。你现在牵涉到的罪状情节之严重,连时间上最坚决反对死刑的人都想把你送进毒气室去。你临终前歪扭丑陋的脸和垂死挣扎的模样会被摄成录像带,作为日后主张毒气死刑正当性的有力证据。”
“这里不会有人带着摄像机吧。”玲王奈似乎领会错了御手洗所说的意思,不得不承认道,“好吧,实话对你说,我吸过了。”
御手洗从心底蔑视她似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既然这样,以后的事她当然就记不清了。躲进自己那间洞窟里,吸完毒后脑子又迷迷糊糊的,谁都想到去外面的夜色里走走,而且当天晚上大门的门闩又没上。好了,艾维,先别管这位瘾君子,咱们还继续往下说吧。”
“米兰德被杀后,我们决定每天晚上都把大门牢牢锁上。到了二十六日早上,我们又发现了拉里·霍华德那具令人惊恐不已的尸体。”
“当天早晨我们聚在这里吃早餐,突然发现拉里不见了。我就问大家拉里去哪儿了,正在那边挖洞的乔伊斯就过来叫我,说他发现了奇怪的东西。大家就到海边去了,看到布景顶端的确有个怪东西。我们便坐船过去看,发现那原来是拉里·霍华德的尸体,他的身体被刺穿在六十英尺高的剑尖上方。”
“说实话,我觉得那时只有上帝才能办到的,大家也许多少也都这么想吧。那天我们千辛万苦了一整天,把拉里的尸体弄下来后才发现,他的身上除了从背部到腹部被剑刺穿了外,根本没有其他的伤口,连擦破点皮也没有。布景是盐的结晶堆成的山,也是塑料板搭成的陡坡,要没有脚手架,任何人都上不去。”
“我十分欣赏你的才干,但我想,即使凭你的能力,恐怕也解不开这个谜团吧。这可不是头脑不正常的人所能犯下的普通凶杀案,只能说是上帝犯下的罪行。”特芙拉说。
“舞台搭得无可挑剔。既然过着平凡日子的我们不远万里来到上帝的身边,我想或许这就是上帝又一次向我们显露的奇迹吧。”御手洗说道。但他马上接着又说:“不过,这种解释等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再拿出来吧。如果心脏被掏出来,血被吸得一滴不剩,这些事不是吸血鬼干的,人被刺死在离地六十英尺高的剑尖上也不是上帝干的,那么这些现象一定会变成解开事件的谜团,寻找出出人意料的真相的关键。我所积累下的肤浅的经验是这么告诉我的。”
御手洗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当时这附近还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没有?”
“是啊……”特芙拉仔细回忆着。
“死海王国的不惊被弄得乱七八糟了。”奥利佛·巴雷特说。
“噢,对。”特芙拉也附和道。
“就像一小队失去指挥官的以色列军从死海里爬上来,喝醉酒后在那里胡闹过一样,桌子被弄坏了,沙发也被推到了,我们花了好大功夫才恢复原样的。”奥利佛说。
御手洗听了后眼里直发亮,好像从这里发现了什么重大的灵感似的。他低头沉思了好久后抬起头来问道:“他们破坏的方式中能否发现什么规律?比如说开枪胡乱射击,或者用棍子到处乱砸等等。”
奥利佛摇了摇头回答道:“没有那么厉害。确实有些东西被毁坏了,但其意图并不像是存心想让人无法修复后再使用。相反,被毁坏的物品很快都能修理好。”
“人们在进行某种破坏行为时,其动机大体可分为几种。我想,现场总会留下某种特征的。”御手洗说。
“从现场还能找出特征来?”
“当时的状况没有被保留下来吧?”
“我们已经修好了,也都整理过了。”奥利佛回答。
“当时的情况该怎么说呢?总之,沙发、桌子、摄影机还有三角架,好像一个个都被抓起来扔过似的。对了,感觉就是那样,所有的物品。”特芙拉说。
“都不在原来的位置上?”御手洗边说边看着空中。开始用拳头频频敲击着门牙,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说道,“此外还发现有什么规律吗?比如说东西被挪到哪个位置去?或者被堆放在一起。”
奥利佛双手交叉在胸前说道:“没发现别的什么规律,我没感觉出来。总之,第一眼见到时,感觉像是遭受过暴风雨袭击似的,但其实机械的损坏程度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所有的东西修理后都可以继续使用。”
“是的。受到破坏的程度不至于让我们停止拍摄。要是我想阻止拍摄的话,当然会毁坏摄影机,但他们却并没有那样做。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这对我来说还是个谜。”特芙拉说。
“我知道了,被螺丝固定住的东西都没坏。另外还发现过什么奇怪的事吗?”御手洗问道。大家又纷纷开始回忆起来。
“你是问当天发生的事情吗?”
“是的。”
“和拉里·霍华德的惨死有关的事?”
“判断是不是有关请交给我,艾维。只要是二十六日那天发生的任何不寻常的事。”御手洗说。
“那就太多了……对了,这算不算不寻常,我可说不准……”特芙拉说道,“而且,是不是二十六日那天发生的,我也不敢肯定。”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会是那天你也吸食过毒品吧?”
“不是的。我是说事情发生在发现拉里尸体的头天晚上,也就是二十五日夜里,但也许过了半夜十二点。那样的话就该算是二十六日的凌晨了。因为房间里很暗,看不清手表,说不准哪天是指这个意思。那天晚上我感觉到地震了,地震把我震醒了。”
“也许我感觉特别敏锐,不,以前我并不那么认为,总觉得自己算是感觉相当迟钝的。我想,连我这么迟钝的人都被震醒了,可见地震时一定晃得很厉害。但是吃早餐时,我提到了这件事,大家却不知道发生过地震,所以我想自己是不是当时做梦了。”
“摇晃得很厉害吗?”
“不,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当时我正睡着。”
“你说当时是什么意思?”
“我感觉地震发生过两回。但第二回的时候我也问了奥利佛,他也说不知道。”
“第二回发生在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特芙拉回答道,“昨晚这次我记得很清楚,因为晃得很厉害,而且还听到奇怪的‘呀——’的一声,似乎能划破半夜里的黑夜似的。我赶紧爬起来,立即用对讲机呼叫奥利佛,但是他当时完全没感觉到,还一直呼呼大睡。”
“我不知道。也完全不记得听到什么像是女人尖叫的怪声。”奥利佛说。
“不过,现在正挖着洞的乔伊斯就睡在我楼下,他好像也没有被惊醒,所以我才以为是自己神经过敏,就怀疑起自己来了。”特芙拉说道。
御手洗从口袋取出房间分配表。
“杰克·戴维斯先生。”御手洗开始按名单问道。
“我在。”他回答道。
“你知道二十五日晚上和昨天夜里发生过的地震吗?”
“知道。”他回答。
“保罗,你呢?”
“我知道。”他回答。
“文森特,你呢?”
“我不知道。”
“呵呵,大家都很神经质嘛,不单是我一个。早知道问你们就好了。”特芙拉说。
“你怎么不问我啊?”玲王奈说。
“你这位瘾君子所做的证明不足为凭。”御手洗一点儿不给她面子。
御手洗还想再问别人时,玲王奈插嘴道:“我不知道二十五日晚上的地震,那天晚上我没吃药,一直睡不着,所以记得很清楚。我没感觉到发生过地震。”
“玲王奈,这也许是个相当重要的问题。你能肯定吗?”
“我能肯定。真的,请相信我。”
“好,那么你在画的简图旁注明日期,没吃过药的晚上画个叉,吃过的画个圈,再拿给我看。佩里,你呢?”
他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
“奥斯汀先生,你呢?”
“我感觉到了,两回都有感觉,而且隐约还听到过怪声。”
御手洗满脸渐渐露出喜色,头脑里似乎有了不错的答案。
“法洛先生,”御手洗叫着正在挖洞的助理导演的名字,“二十五日晚上和昨天夜里的地震,你都感觉到了吧?”不知为什么,他问得十分肯定。
“是的,我感觉到了!”他大声回答。
“霍奇斯先生,”御手洗把身子转向肌肉男,问道,“你也知道发生过地震吧?”
“我记得,感觉有点摇晃。”他回答。
“梅亚先生,你也知道吧?”
阿道夫·梅亚也点了点头。御手洗霍地站起来,把纸照原样折好,放回口袋里,又在地上踏了二三个舞步,接着双手交叉在脸前摆了摆,又开始来回踱起步来。
“喂,洁,总该说明一下吧,你是怎么知道的?”特芙拉说。
但处于兴奋状态中的御手洗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他深深地低下头,完全沉浸在思考中。
“特芙拉先生!”乔伊斯大声叫道。大家都往他那边看。他拿着铁锹的手停了下来,说道:“我好像挖到管子似的东西……”
罗德和约翰也停下手里的活,一起朝那边看。御手洗率先跑了过去,特芙拉等几位也踢开椅子站了起来,跟在后头跑过去。只见地面上露出了细长的大洞。大约不过往下挖了五英尺深吧,碰到了一根灰色的像是水泥做的管子,直径大约有十英寸。
“埋得这么浅?”御手洗惊讶地说道,“噢,对了,因为地势高低和那边不一样吧。”听起来声音像是很高兴。“OK,各位辛苦了。这就行了。有你们的帮忙,我的推理又往前足足推进了一大步。可以把土填回去了。艾维,你见没见过地下室北边的墙上有个直径十英寸的圆洞?”
艾维摇摇头说:“不,没见过。你还是接着说刚才提到的地震那件事吧,告诉我你怎么知道谁能感觉到地震?谁感觉不到?”
不过御手洗只是用右手食指抵住自己的太阳穴默默地思考起来,显得心不在焉地问:“嗯?你说什么?艾维。”
于是艾维不得不把同样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噢,你说哪件事啊。黄栋和绿栋的人能感觉到,而红栋和蓝栋的感觉不到。”听御手洗的口气,似乎觉得这种愚蠢的问题根本不值得回答似的。
“你在说什么?”但是特芙拉却感觉很意外,仿佛受到很大的震惊似的。
“这么解释不知道是不是能听懂。相对面的两栋屋子为一组,你们被分成两组。住在红栋和对面蓝栋的是感觉不出地震的一组,而黄栋和它对面的绿栋里的人则能感觉到有地震。但这又说明了什么呢?”御手洗双手抱在胸前说道,“不过,现在又发现地下有管子连在一起。清真寺屋顶上转动着的无数螺旋桨,装着许多铅板的地下室,地下室的门在二十四日夜里被关上,地下室北边地底有管子,掌握了这么多线索还不能判断出什么的话,那我就太无能了。等等,感觉到发生过地震的人,只不过占一半。而且这里还有另一个条件,这次地震是在地下室的门关上后才发生的!对了!艾维,你从二十日开始就住在清真寺里,二十日到二十四日之间发生过地震吗?”
“没有。”导演摇了摇头。
“这下面呢?”
“下面什么?”
“下面地下室的门啊!是开着,还是关着的?”御手洗焦急地问道。
“一直都是开着的。”
御手洗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一直望着天空。
“这和我设想的一样。地震是在地下室的门关上后才发生的,完全可以理解为如果门没关,就不会发生地震了。虽然还不能肯定,但目前为止还没有例外。关闭这间地下室的铁门与地震之间的关系,就像政治与贪污一样是紧紧连在一起的,缺少其中一个,另一个绝对不会发生。同时,有一个存在,另一个就一定会出现。”
御手洗低着头,好像在说服自己似的说道:“还有,关于拉里·霍华德。对了!不会错的。各位,我可以打赌,他和杰洛姆·米兰德不一样,拉里·霍华德不可思议的死一定是和我们脚下这间奇怪的屋子有关系。因为米兰德是在地下室的门关起来之前就死了,但霍华德却是在门关起来后才死的。把拉里·霍华德杀死后高高地挂在空中的,就是我们脚下这间地下室。”御手洗大声地下了结论。
“地下室?”特芙拉说。
“是的。不是上帝干的。”御手洗回答道,“OK,咱们再往前推进吧。那以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那天晚上,也就是昨天夜里。卡罗尔·达内尔被杀了。”奥利佛说。
“不,那以前发生过地震。”特芙拉说,“刚才我说过,当时的事我记得很清楚。我从床上跳起来,不只是因为剧烈的摇晃,我还听到像是女人尖叫的声音,所以我才会爬起来,跑到采光玻璃底下看手表,那时刚好是两点整。然后我下了梯子想和下面的乔伊斯说话。喂,乔伊斯,乔伊斯,我用这样的声音叫他,但是他呼呼地打着鼾,睡得正沉,所以我只好打消了主意,又回到床上。”
“能感觉到这次地震的人,对不起,能不能举起右手来?”御手洗说。结果住绿栋和黄栋的人都举手了。
“杰克、保罗、艾维、约翰、罗德、巴特、山姆、阿道夫,全都住在绿栋和黄栋,住在红栋和蓝栋的人都没感觉到。虽然住在黄栋和绿栋的人中,有个别人没感觉到地震,但住红栋和蓝栋的人却完全感觉不到有地震。好了,谢谢大家,请把手放下。那么,玲王奈,你这天晚上吃过药吗?”
“Yes。”
“那你当然就感觉不到了。感觉不到而依然熟睡了的只有乔伊斯·伊兹那和沃金森先生,其余住红栋和蓝栋的人都感觉不到有地震?”
大家都摇了摇头。
“OK,这里我们可以再次确定一个规律,住在黄、绿两栋的能感觉到地震,而住在蓝、红两栋的则感觉不到。我们再往前探讨吧。艾维,然后呢?”
“吃早餐的时候,我只对蓝栋和红栋的人提起过地震的事,难怪没人知道。好了,然后我又躺回床上,接着对讲机响了,当时应该在两点半左右了吧,我接通后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尖叫声,接着就听见她大喊‘玲王奈’。”
“啊?”沃金森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果然如此。难怪你至今不肯说出来。”
“发生地震他感觉不到,而导演这么小声说话他却听得很清楚。”御手洗说。
“后来对讲机就不出声了。再后来我怎么喊都没回答。”
“她倒在走廊中间了。”奥利佛说道,“卡罗尔用对讲机发出的求救声,可以理解成是她临死前最后的呼救吧?那么她呼叫的地点应该就在走廊里。那么,她为什么半夜要到走廊去?”
“也许就是玲王奈把她叫出来的。”说这话的人当然又是沃金森。
玲王奈不满地给了他一个白眼后说道:“说了你们也许不相信,我每天睡觉时会把一层的床顶到门前,让门从外面无法推开后才睡。所以我处于意识模糊不清时,不可能移开沉重的床把门打开……”
“但你后来不还是出来了?”沃金森说。
“我想,那是我觉得走廊那里有动静,才出去的。”玲王奈说。
“你说‘我想’?‘我想’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记得不很清楚。我想,我一定是听到了走廊里的尖叫声,以为外头发生了什么挺严重的事才起来的。我一直都醒着,因此我想我才会移开床到外面去。我要说的是,如果没有发生什么要紧的事,我是不会特地移开沉重的床到走廊去,不会因为只是想散散心就到外面去,因为床太沉了。”
“你老是说‘我想’、‘我想’,好像在谈论别人的事似的。各位,难道这种话还值得大家信任吗?”
“玲王奈房间一层的床确实被移动过,卡罗尔房间里也一样。”奥利佛说。
“这么说,如果没有出现重大的情况,卡罗尔也不会半夜想到外面去的吧?为什么她要离开房间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像要打破沉默的气氛似的,文森特·蒙哥马利说话了:“从现在了解到的情况看来,虽然玲王奈自己不承认,但这种可能性还是有的。也就是说,她吃过药后在精神恍惚的情况下,很可能在无意识中摇摇晃晃地来到门前,亲手把门打开后出去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红栋以及通往红栋屋子的红色通道就不是处于密室状态下。因此,完全有可能是玲王奈之外的人进入到这里,并把卡罗尔杀害了。从卡罗尔来说,如果她认为走廊处于密室状态下,如果半夜里在走廊里见到站着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要杀她,只要她认出那个人显然不是我,当然就会误认为是玲王奈了。”
“可惜,这种可能性已经被玲王奈刚才自己说的话否定了。”沃金森气急败坏地反驳道。他从椅子上欠起身子,嗓门越来越高:“玲王奈刚才说得很清楚,一层的门要打开的话很麻烦,除非听到走廊里有人喊,否则自己是不会跑到房间外头去的。既然如此,有人从外头进入红色通道的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诸位!”一旁少言寡语的巴特·奥斯汀忍不住插嘴道。众人马上一起扭头看着他。“有件要紧事,我不得不告诉大家。自从我们这里发生了一连串怪事后,我就处于神经过敏的状态下。因此昨天晚上我特地在红色通道的大门上做了一个记号。”
“做了个记号?”特芙拉和巴雷特异口同声得问道。
“是的,贴了张小小的封条。考虑到做出这么奇怪的举动容易无端遭人怀疑,这件事我犹豫了好久一直没敢说。况且目前为止案件几乎都和我没关系。然而事到如今,红色通道的大门有没有被人打开过,已经成为非常重要的事实,所以我才下决心把它说出来。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我曾经到过门口一回,特地在红色通道的大门上贴了一张透明胶带做封条。我用胶带把大门的外侧和它旁边的石柱牢牢粘了起来。如果发现这条胶带断了,马上就知道夜里门被人打开过了。各位都知道,各位都知道,上了岁数的人总是起得早。今天早晨我是第一个起床的,起来后我就先检查了一下三个门。我再强调一遍,当时我从大门口亲眼见到艾维、奥利佛、理查德和乔伊斯这四个人在帕台农神庙里。”
这个新发现的出乎意料的事实让大家沉默了下来。
“绿色通道的门没有贴上胶带吗?”特芙拉问。
“那是我自己住的屋子的门,哪有办法从外面贴上?当然只能把绿色通道之外的其他三扇门都封上了。但我见到你们四个人在帕台农神庙里以后,觉得贴了不起作用,感到十分扫兴。”巴特说。
“知道了。那么,结果怎么样?”
“就像各位知道的那样,那是我们住绿栋屋子的人是最后才到外面来的。”
“这无所谓,巴特,红色通道的门呢?”
大家都往前探出身子,聚精会神地倾听巴特的回答。背后的沃金森也弯着身子,紧张地竖起耳朵听着。巴特看来见到众人都如此关注自己的话,有点感觉不知所赐似的,他说:“胶带原封不动,跟我贴好时一样,没有撕开也没扯断,贴得牢牢的。也就是说,门根本没被开过。”
大家听了,纷纷把这个新情况加入自己的推理过程中,慢腾腾地站起身,各自沉思起来。
这时,有人慢慢笑出声来,原来此人就是沃金森。笑完后他说:“门没开啊,各位,这下玲王奈更没法解释了。”
“等等,”奥利佛说,“这附近一到晚上就漆黑一团。我们昨天夜里确实在这里说了会儿话,如果那段期间里,有人偷偷潜入走廊躲起来的话……”
“这不太可能,奥利佛。”特芙拉说,“首先,出问题的是红色通道,对吧?其他通道或许还有可能,但是住在红栋的人早就进去了,最后进去的会把门闩上。后来我们一直都在这里,如果门口出现什么动静,我们一定会发现,因为离得这么近。加上巴特已经贴了封条。”
“是吗?说得倒也在理。”巴雷特咬着嘴唇说道,“那么,白天先躲进去就不可能吗?”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个理由。虽然这种可能很难完全否定,但还是太难了。因为每栋屋子配有一台对讲机,我们不是都在睡前各自检查一遍,然后互相通报有无异常吗?昨天晚上,文森特也代表红栋的人向我通报过,说是每个房间都没发现异常。”
“是啊。我连米兰德房间的上、下两层都打着电筒检查过了,没发现躲着任何人。清真寺房间的床底下没发藏得住人,另外也没有任何可以藏得住人的家具。我的房间当然没有任何异常,走廊里也没有与平常不一样的地方。玲王奈和卡罗尔两人也都告诉我,她们的房间没有发现异常。当我想艾维报告时,卡罗尔就待在我旁边,她说,晚上想借对讲机用用,我想,也许当时她已经有什么预感了吧。”文森特·蒙哥马利说,“事情就是这样。剩下只有二号上房间那个天花板没检查了,可是那里打不开。”
“OK,我知道了。摄影指导说得对,现在所有的证词都摆在这里,玲王奈的处境看来越来越不利了。我希望她能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吸毒恶习造成的。”御手洗说,“最后我们来说说二号上房间的天花板上发现的史蒂夫·亨特、丹尼·杰克逊和杰洛姆·米兰德的尸体了。”
大家都点了点头。
“尸体的惨状我大致听说了。亨特先生和杰克逊先生的尸体干得像具木乃伊,米兰德的脑袋不见了,背部的肉被挖掉。而亨特的胸部则被挖了一个大洞,心脏被掏出来,还被剖成两半,里面的血被吸干了,非常悲惨的现场,玲王奈?”
“什么事?”
“你之所以选择住红公寓,是因为到那里的走廊中间有一段很亮,对吧?”
“对。”
“你之所以选择其中的二号上房间,是因为那里有一座高塔,对吧?”
“对。”
“但,那里不是打不开吗?因此,无法爬到塔上去。”
“以前是可以打开的啊。”
“以前是什么时候?”
“一个半月以前我来这里的时候,也就是六月初。”
“当时没发现亨特先生和杰克逊先生的尸体吧?”
“当然没有!怎么连你也这么问?”玲王奈急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OK,老实说,我觉得破解这个吸血鬼的谜团最棘手。对我来说,在某种意义上比探明拉里·霍华德惨死的真相更困难。但已经没什么大问题了,应该说,总算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因为,在我们的脚下已经发现了一间充满谜团的地下室。只要发现了它,我想吸血鬼的谜底应该可以解开了。不,我来解开让你们看看。”
“下面的地下室是怎么回事?”特芙拉问。
“是个魔术箱。”御手洗回答道,“这个地下室可以让所有的不可能成为可能。”
特芙拉笑出声来说道:“难道里面有个老巫婆抱着水晶球施魔法?”
“说得好,艾维,这个想法不错。”
“奥利佛,我们干脆打破下面的门,进去会会她。”
“别想得太天真了!”御手洗沉下脸,厉声说道,“你有几条命都不够赔上的!真这么做的话,我们的皮肤全会溃烂,变得浑身是血。如果是我,这么可怕的事绝对不会去做。如果可能,我永远都不像站在这么个危险的地堡上面,过一会儿你们就知道我的意思了。玲王奈,地图画好了就给我吧。”
玲王奈把纸交给御手洗。
“嗯,画得不错!那么现在我要对照一下这张图。”
“该吃早餐了吧。”特芙拉说。
“你们先吃吧,我想一个人做些调查,不过一会儿我也想看看死海上的布景,完事以后我会叫你们。”御手洗说。
“你早饭不吃了?”
“没时间慢慢吃了,为了让《莎乐美》早点儿重新开拍。”
“可以重新开拍?你的话真令人高兴。”特芙拉说。
“可能还得吃些苦头。艾维,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你一个人忙着,我们大家慢慢吃饭,这不合适吧?”
“当然没关系。你们就当休息一下吧。”
“把玲王奈先得关起来啊!”沃金森在后面大叫,“所有案子的凶手是不是她另当别论,但重要的是,警察已经对她发出拘捕令了。”
“你的朋友真是个责任心强的人啊。”御手洗十分佩服似的说道。
“市民的模范。”
“还想把我绑起来吗?”玲王奈问。
“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洛杉矶警局的警员到达之前,我已经不想睡觉了。”沃金森回答道,“但是,各位请别忘了。对我们来说,只有她被剥夺自由的那一晚,头一回没有死人。”
“虽然没有出现死人,但我见到所多玛城的百姓了。”玲王奈说。
“你说什么?”
“本来我也不想说。那天晚上我亲眼见到许多红肿溃烂、满脸是血,脚上穿着凉鞋,身上裹着布的男人,成群结队地从塔上走下来,低头看着我。”
“哈哈——又是吸食毒品产生的妄想。”沃金森说。
“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不想说出来。”
“他们怎么对待你了?”御手洗问。
“没有动我一下,不过我也记得不太清楚,因为我昏过去了。清醒以后,发现身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了。”
“很好,艾维。发生在死海边上的事情就是这些了?”御手洗似乎并不关心玲王奈说的话。
“是的。接着你就骑着马出场了。”
“明白。待会儿见。”御手洗一边匆忙把佩里和玲王奈画的草图折叠起来,一边回头说道。
21
大家吃完早饭,御手洗回来了,他说已经实地核对过地图,并且把它修改得非常准确了。他把地图摊到桌上,大家纷纷把头凑了过来。
“怎么样,福尔摩斯老弟?墙壁上发现暗门或者暗窗之类的东西了吗?”隔着老远沃金森就问道。
“很遗憾,没有发现这类东西,只是些普通的水泥墙。”
“早就对你说过了吧。”沃金森得意洋洋地说。
可是御手洗并不理会他的话,对围在身边的人说道:“这条走廊有点特色,一层虽勉强称得上走廊,但二层只能称之为迷宫了。因为二层有一段毫无意义的岔道,就在这里。”他指着简图上的一个位置说道:“就在黄色通道的这个地方,只有这处地方是死路。”
“说得对,”住在黄栋的艾维·特芙拉接着说道,“所以你刚到的时候我才不由自主地把走廊叫做迷宫,但被玲王奈纠正了。原来是这样,只在黄色通道里设计出一条岔道来。”
“是的,只有黄色通道才有。其他三条通道都没有,岔道只有这一处,这真是件怪事。如果用这个圆形空间设计成游戏来玩的话,一定会出现一段毫无用途的线路,就在这儿。按道理说一层也该有,可是,经过一层的绿色通道和蓝色通道却都没有岔道。”
“噢,没有吗?”奥利佛·巴特雷说着不确定地摇了摇头。
“确实没有。”山姆·霍奇斯和阿道夫·梅亚也说。
“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御手洗问道。他用目光环顾了一下众人,接着说道:“这说明这座楼里的哪个地方还藏着一个像座孤岛一样独立的暗室。蓝、绿两条走廊可能都绕过它了。据我猜测,这个无法找到的神秘区域一定就在一层。就像这里的地下室一样,这间暗室我们根本看不见,把它找出来的话一定很有价值。”
“那你说,这间暗室到底会在哪儿?”特芙拉把身子往桌子又挨近了点儿,好奇地问道。
“就在这里。”御手洗指着在蓝栋屋子前的某个位置说道,“两条走廊,就像这样都绕开这里过去了。”
“原来如此。”原本就对这些东西很感兴趣的奥利佛说,“我们一直都没发现。这间暗室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到底做什么用,现在还不能肯定,我想可能性大概有几种。”
“有哪些可能性?”特芙拉问。
“还不到公开的时候。”御手洗冷淡地说,一边收起桌上的地图,折叠起来,“总之,今天晚上以前我会给出个答案的。”
大家从桌上抬起头,无奈地摊开双手。
“他的意思是,每人自己也都想想看吧。”特芙拉说,“给我点儿提示怎么样?再多得到点线索也许就能找出答案来了。”
于是,御手洗把叠好的地图又重新摊开,说道:“艾维,我们已经找到太多线索了,这两张地图实际上的位置是这样重叠着的。”
御手洗把两张地图重叠起来,举到眼睛附近的高度上,用它遮挡着中东的强烈阳光。
“这间暗室只可能在一层,二层的黄色、红色这两条走廊都从这间暗室上面通过。走过这里的人,谁都不会注意到它,每天还好几遍地从它上面走来走去,就像我们现在每天就在这底下那间可怕的地堡上悠闲地吃着饭一样。那么,到底是那条通道从它上头经过呢?只要把两张图重叠在一起看的话,像这样,马上就清楚了,这就是红色通道。”
“又是红色通道!”特芙拉满脸不悦地说道。
“是这样的,这就是线索。”御手洗说完,把地图折起来放进口袋,又加了一句:“再给各位一点提示,我检查过从暗室上头经过的红色通道,我发现,这一带的地板不知为什么比其他地方矮了五英寸。”
“地板矮了五英寸?”
“是的,高度明显不同。其他三条通道并没有这种地方,整条红色通道也只有这一处是这样的。能告诉大家的就是这些了。我们已经掌握很多线索了。只有住在黄栋和绿栋里的人才感觉得到地震,这也是一个线索。我们脚下这间让人捉摸不透的地堡无疑也是重要线索之一。而拉里·霍华德奇怪的死法也是一个极明显的线索。不过,我看以后我们还能获得更多的破案依据。巴雷特先生,我想看看死海王国的布景,可以带我去吗?”
“当然可以。”他站了起来。
“马上就去吗?不想吃了饭再走?”特芙拉问。
“今晚再慢慢享受可口的晚餐吧。”御手洗说完,就往死海方向走去了。
“这人相当玩儿命啊。”沃金森小声地对旁边的玲王奈说,他们坐在里特芙拉不远的地方,“做起事来废寝忘食,真让人感动。”
“那可不是为了我。”玲王奈说,“为了能让艾维继续把电影拍下去。他很喜欢艾维。那个人对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噢,是吗?但是,他比想象中的更能干。来自日本的这位骑士能否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让你脱离险境,还得走着瞧呢。”沃金森说。
御手洗和奥利佛俩人坐在关掉引擎的摩托艇上,在布景旁的死海上漂着。御手洗仰头望着那座盐的结晶堆成的山,陡峭的山顶附近钢筋完全外露着,因为外皮已被揭掉了,可以看见里面的黑色机械。
“拉里的尸体就挂在那个顶端上,脸朝上,腹部被剑刺穿。裸露钢筋是为了把拉里搬下来,所以我们爬了上去,把那片外皮都拆下来了。拉里的尸体被刺穿的时候,超强复合纤维外皮都还贴得紧紧的,一片也没发现被拆过的痕迹。就像你看到的一样,如果没有脚手架,就算想用绳子爬上去,也找不到套绳子的地方。”
“绳子可以套在剑上吧?”
“对。要说套倒是能套上,但如果那样的话,就必须先有人爬到上面去,而这是不可能的。因此,必须有个像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一样的人从下面把绳子甩上去才行。不过,这么一来就没有挂住绳子的地方了。就算绳子顺利缠在剑上,下面一使劲也会往下掉,因为整座布景山就像一把枪尖一样。哪怕用魔法把绳子捆在剑上,也无法把拉里的尸体弄上去。退一步说,就算有人千辛万苦把尸体弄上去,也必须先用剑把拉里的身体刺穿了后才能摆成那样子。”
“这么一来,他就得先上去把剑拔下来,而为了把他的尸体挂在剑尖上,就要先拆掉布景上的外皮,再卸下里头的放电用的机器才行,但事实上我们找不到任何拆卸过的迹象。因此可以说这真不是凡人能办到的。真让人吃惊,这是真正的不解之谜啊,御手洗先生。”
“揭开这个谜确实挺棘手。你先带我围着布景绕一圈看看行吗?”
“当然可以。”奥利佛重新启动马达。载着两人的小艇慢慢地向布景后头驶去。
“固定布景的锚下在哪儿?”
“下在布景的左右两边。从高空俯瞰这座浮岛的话,是呈椭圆形的,因为上面有个莎乐美跳舞用的长方形舞台。上面耸立着这座用盐的结晶垒成的山,就像从左右和背后抱住舞台似的。灯光和照明都布置在盐山的空洞里,为了拍摄整体画面时显得美观,表面又用这些塑料外皮把它贴上了。锚就下在这座舞台左右两方突出的部位,顺着山后面的那条走道投进海水里。”
“这么说一共下了两个锚?”
“是的。”
“现在还下着锚吗?”
“只要这座布景浮在这里,我们就不能把锚起上来。虽然海面上风力不算大,但由于死海海水的浮力太大,船在死海上比其他地方更容易被风刮走。”
听到这里,御手洗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看来他已经从美术指导的话里发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奥利佛,这座浮岛以前是和岸上固定在一起的吗?”
“是的。”
“当时使用绳索固定住的吗?”
“是的。把它和那边的清真寺固定在一起过,但现在已经不把它们固定在一起了。”
“为什么?”
“因为已经下过锚了,而且现在摄影又暂时中断了,绳索解开了之后就没有重新绑起来。”
“当时绳索绑在这座浮岛上的什么位置上?”
“就在那里。”奥利佛指着绝壁似的岛的背部上方,那里安着一个孤零零的套环。
“我们在山背面,就是那个位置上安了一个套环,绳索就绑在那里。在山腰的位置上安了唯一的一个套环,本来是为了万一需要时爬上去用的,后来一想这里可以用来绑绳索,就绑在这里来。”奥利佛解释道。
“套环安在那么高的地方啊?利用那个套环,能把拉里的尸体弄上去吗?”
“这种可能我们当然也考虑过,但还是不行。套环的位置看起来很高,其实离这里顶多只有二十英尺,而剑尖却有六十多英尺高,因此根本派不上用场。”
“OK,那么我们会岸上去吧。”御手洗说。
“没问题,”奥利佛回答道,接着把船向码头开去。
“看来,在下面还真有个巫师会运用自己的邪术咒语,他的法术能让地动山摇,能毁灭整个世界。不过他的法术只对黄色和绿色的地方起作用。大家看,我这个解释怎么样?”文森特·蒙哥马利在帕台农神庙的桩脚屋里说道。
“玲王奈在房间里见到的那群红肿溃烂、脸上沾满血的到底是什么人?”山姆·霍奇斯问道。
“那还用问,当然是玲王奈幻想出来的。”
“不!”吉姆·贝兹马上说道,“我的孩子们都说他们也看到了,真的有啊。据说就是那些怪物把我的小儿子抓走的。”
“我看,她说的那些红肿溃烂、脸上沾满血的人,是中了现代法术的咒语才变成那样的,这种解释怎么样?”文森特又说。
“这种解释行不通。”特芙拉不耐烦地说道,“我们受恐怖电影的毒害太深了,所以连汽车制造业都输给日本了。”接着他又补充道:“不过,在电影制造业方面,我们还是比他们强。”
御手洗和奥利佛两人回到岸上。御手洗快步向清真寺东侧走去,帐篷就搭在那里,里面安放着三具尸体。
奥利佛来到帐篷前,把手搭在帐篷门口的挂钩上,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御手洗来这里是为了亲眼检查一遍尸体,但没想到御手洗却说:“奥利佛,尸体的情况已经无所谓了,因为这种案子并不需要靠检查尸体来获取线索。”
“啊?那你来这里想看什么?”
“套环啊。清真寺拴骆驼用的套环。这不是曾经用来与海面上那个死海王国的布景绑在一起吗?”
“噢,对。”奥利佛这才明白御手洗的用意。
“刚才我说过,当初我们根本没想过用绳子把那个王国布景和岸上绑在一起,我们以为下过锚就够了,倒没想到刮风时布景居然会移动。每隔几天我们就测量一会布景的位置,发现虽然下过锚,但它漂移的速度却很惊人。就在我们想设法解决时,恰好偶然注意到布景后面那个套环,就决定用它来固定了。从那里拉条绳子的话,能把舞台调整到面朝东南方向,光线也恰到好处。接下来我们在岸上寻找能拴绳子的地方,恰好又见到黄栋屋子的外墙上有一个拴骆驼的套环。唔,就在这里,啊?”
说到这里,奥利佛突然大声惊叫起来。
“喂!发生什么事了?居然不见了!”奥利佛瞪大眼睛呆立着,回头看着御手洗,他随即又笑了起来:“这到底是谁干的?拴骆驼的套环不见了。”说着他蹲下身子。“瞧!这里原本有个套环,但已经被拆掉了。不会是被风刮走的吧?”
御手洗也在奥利佛旁边蹲了下来,他发现奥利佛所指的靠近地面的墙上有一根突出墙面两英寸长的钢筋,钢筋前端被弯曲成圆形,露出一个直径不到一英寸的圆洞。
“套环原来就是扣在这个圆洞上的,尺寸刚好和我钉在王国布景后面的套环差不多,所以我想都没想就用它来拴绳子了。”
“这么说来,你干了件很可怕的事情。”御手洗说。
“你说什么?”奥利佛的表情显得十分惊讶。
“那位把拉里弄到半空中去的人正是你。”
奥利佛露出一副惊呆了的样子说道:“你胡说些什么?这么说到底什么意思。”
“这并不是用来拴骆驼的套环。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也基本上弄清整个事件的轮廓了。”
御手洗低头开始渡起步来,他一边沉思,一边说道:“可是,遗憾的是这还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一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更棘手的事,真让人焦虑不安啊。”
“可我还是什么都没弄清啊。”
御手洗毫不客气地说道:“是的,很遗憾,现在你们什么也没弄清。最近三天发生在死海边的这些事件,加起来分量也不过占这桩事件的一半,而你们更是仅知道一点皮毛而已。这没办法,就这次事件来说,上帝是不会把所有的线索都告诉你们的。现在几点了?”
“下午一点。”
御手洗听了后抬起头来,仰望着烈日当空的天上,汗水不断从他的太阳穴流了下来。
“怎么回事!难道死海边上时间过得比别的地方快?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了,傍晚前我干脆再来一遍吧。太阳下山后你们就在帕台农神庙的桩脚屋里等我,现在天太亮很难弄得清。”御手洗语气肯定地说道,“还有,请你转告艾维。洛杉矶警局的警员来了后,即使给玲王奈戴上了手铐,今天晚上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们把她带走。如果她被带走,《莎乐美》就完了,以后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了。不管采用什么手段,决不能让玲王奈离开这里一步。这一点关系到《莎乐美》的生死存亡。如果能做得到,就算事后被告上法庭,洛杉矶也有很多优秀的律师能替她辩护。那么,奥利佛,太阳下山时再见了。”
于是,这位东方来的男子快步离去了,他的前方不过是沙漠而已。
“喂,洁,你要去哪儿?”
“到那边的山顶。”说着,他解开拴在附近岩石上的缰绳,慢慢跨上马背。
“等等,洁,请再听我说一句!”奥利佛大声说道,御手洗在马背上回过头来。
“你也许能想象到吧?要是警察来了,坚持今天一定要把玲王奈带回洛杉矶,那时艾维和我要阻止他们该有多难啊。”
御手洗点了点头回答道:“这我知道。但是要做成一件流芳百世的大事,不都是这样困难重重吗?”
“难道你要我们使用非法手段,哪怕以后被起诉,也要强行把玲王奈留下吗?”
御手洗在马背上没有回答。
“即使我们沦为罪犯,你也要我们把她留下吗?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的。”说着,他挥动缰绳,纵马掉过头来往远方的红石山飞驰而去。
此刻,帕台农神庙的桩脚屋里只剩下玲王奈和沃金森两个人坐在椅子上。沃金森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御手洗策马离开,过了一会儿才回头看着玲王奈说道:“你那位骑士已经回东京去了。你被抛弃了。”
“放心吧,他不会干到一半就丢下走的。”
“你跟艾维看来对他都很信任,对于你们来说,他到底是谁呀?是上帝吗?”
玲王奈没有马上回答,眼睛紧紧盯着远方向红石山纵马飞奔而去的御手洗。一丝微风轻轻掠过她的长发,清真寺上方无数的螺旋桨的轰鸣声似乎掩盖在风声里。
“我不知道艾维对他怎么想。”
“嗯,那你自己呢?”沃金森侧对着玲王奈问道。
玲王奈还是没有马上回答,过了会儿她说道:“自己怎么想,就更不知道了。”
俩人一阵沉默。
“但是只我知道,他骑马上那座红石山,一定想从那里找回事情的真相。”
“你如此相信他?”
“不仅是相信他。”玲王奈慢慢地说,“而且是太了解了。所以就算他让我用刀子杀死你,我也会照办的,因为我相信,那一定是为了破案的需要。”
“哼,不用谁让你干,你自己也想那么干。总之,因为你爱他。”
玲王奈把视线转回到沃金森身上,紧紧盯住他好久,然后说:“那个时期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我,是的,你说得对,我绝对相信他。就像你相信完美的灯光下拍出的胶卷一样,我相信他,从不曾怀疑过。”
沃金森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道:“也就你能说出这种话来。”
玲王奈毫不示弱地紧紧对视着他,说道:“我知道,不少人背后说我变态。也许你认为这只是变态的人说的话……”
“我想说的不是指这个。不过我的确听到过不少关于你的传闻。”
“多得够写一本书了吧。”
“你还很有自知之明嘛。”
“我看不止写一本书,有趣的电影还够排上两三部的,上电视娱乐节目也够吸引人。”
“之所以我那么说,是因为我在听到有关你的各种传闻中,突然想起了一句话。有人说,你特别愿意充当受人欺负的角色。”
玲王奈沉默了一会儿,紧盯着沃金森,露出些许诧异的表情。
“我只是觉得,也就你能说出这种话来。你是好莱坞最泼辣的女人,就像混进绅士淑女们堆里的一头野豹。然而你的这种举动,不少人把它分析为正是你期望被人抓住后关进牢笼去的心理的一种反映。我认为这也许并非什么毫无根据的流言,你大概正想让那些好色的男人,也可能是女人,如此深信不疑呢。”
玲王奈把头扭开了。
“你就像电影《阿拉伯的劳伦斯》里那位男主角的翻版。如果是的话,我想,昨天晚上把你捆起来也许倒让你很开心。”
玲王奈满脸怒气地朝沃金森瞪了一眼,涨红着脸说:“别想得太下流。”她的肩膀因气氛而不停地抖动着。她又说道:“你完全不了解女人。也许你认为每个女人都希望被强暴,或多或少希望自己被虐待。确实,我属于那种被强迫也不会仅仅感到不愉快的女人,这我承认。但是女人并不希望被人虐待时被某些男人见到,就像不希望自己被所有的男人强暴一样。你以为女人有被强暴的愿望?这是强奸犯们的胡言乱语。即使有些女人潜在意识有这种愿望,可以告诉你,那也绝不是我!女人对男人是有选择的,男人自己应该清楚才对。分析到这里,你应该知道自己不可能是我希望受虐的对象,别故意装糊涂,把责任推给女人自己好色。老实告诉你,被你绑成那样,我一点儿也不开心。”玲王奈说罢,愤然转过脸去。
22
光线已经变得昏黄起来了,不知刚才消失在哪儿的剧组人员们,也三五成群地回到桩脚屋来了。玲王奈和沃金森喝着矿泉水,一直坐在那里没动。对玲王奈来说,那并不是一段愉快的时光。但她知道,不管她逃到哪里,沃金森一定会紧紧地跟住她。
风也凉下来了,夕阳已经挂在红石山顶,此时,除了御手洗外,全体人员都已聚集在桩脚屋里了。那辆注定要来的越野车终于出现了,是一辆日本三菱帕杰罗旅行车。只见它驶下公路,在沙漠上扬起滚滚灰尘,慢慢往众人聚集的桩脚屋开来。车门上印着以色列的警徽。
车子在桩脚屋边上停了下来,大家原以为会有许多警察跳下车,但只从两边车门各下来一名警察。站在碎石路上的两个人打着领带,穿着夏装,一眼就能看出他们是美国人。
“哪位是艾维·特芙拉先生?”其中较年长的那位问道。特芙拉面无表情地举起右手。那人走到特芙拉坐的椅子旁,伸出右手:“我是洛杉矶警局的蒂莫西·莱恩。我理解你的心情。”说完,他握了握导演的手。
“嗨,宝贝!”身后传来招呼声。原来是莱恩的搭档在和谁说话。只见他把右手举到眼前,手上拿着一副闪闪发亮的手铐。当然,他是在和玲王奈打招呼,玲王奈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
“好久没见了。不会把我忘了吧?”他大步走到玲王奈身边,抓住她的手臂命令道,“快站起来。”玲王奈只好站起身来。
“把手放在桌子上。”
玲王奈照办了。警察转到玲王奈身后,从身体两侧一直往下摸到脚,检查她有没有带着武器。
“很高兴由我来逮捕你。被你打的伤口到现在晚上还痛呢。”然后,他抓起玲王奈的双手,用力拧到背后。玲王奈抬起下巴,身体后仰,那副样子看起来像是在表演被捕的情景。她被反手铐在身后。
“我是洛杉矶警局的安东尼·路易斯,从这里把你们的女主角带走,十分抱歉。不过这也是工作。”
“听说从她家里搜出了几具婴儿尸体,是真的吗?”奥利佛问道。
“是真的,我们取得搜查证,到她家检查过了。”
“我家不可能有那些东西!你不是都看过了吗?”双手被铐在身后的玲王奈大声叫嚷着。
“你可以拥有的权利知道吧?松崎小姐,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随你的便,我根本不知道我做过那些事,这是最无耻的栽赃。”
“当时我并没有进你的卧室,在你家我只见过许多被刀子划得面目全非,脸被涂成红色的人偶。”路易斯说道。
沃金森闻声脸色突变,站起来说道:“你说什么?”
“啊,这下完了!”玲王奈低声哀叹道。
“你是说,玲王奈家发现了那种东西?”
“是啊,大大小小合在一起,起码有二十个。”
“没想到她居然这样,如同恶魔般不断用人偶做练习,越来越上瘾,这回还想拿真人来试!”沃金森大声喊道。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很乐意对你说明,警官先生。我是摄影指导理查德·沃金森。那座看得见的清真寺,就是恶魔依照自己的幻想,任意举刀行凶的悲惨的舞台。五名被害人中,有一部分安置在东侧的帐篷里,其余的还在这个恶魔住的房间里的天花板上。来,二位请坐。你们所掌握的五名婴儿的杀人案和作家麦克·巴克雷遇害事件,只不过是这场惨剧的序幕而已。到了这里后,这个女人又犯下了几桩可怕的凶杀案,让我来详细告诉你吧。”
“我们时间很紧,请说得简单点儿。”那位自称蒂莫西·莱恩的警察说道。
于是沃金森又开始了他最擅长的演说。从美国远道而来的两名警察默默地听着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故事。
“真令人吃惊。”路易斯说,他把脸转向玲王奈说道,“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狠,看来还真是个令人发指的恶魔的化身。”
“好了,我们走吧。”莱恩说着站了起来。这时众人突然听到一阵笑声。莱恩停下脚步,正抓住玲王奈的手往前推的路易斯也停止了行动。
那位发笑的人原来正是艾维·特芙拉。“约翰和希罗底已经被人杀死了,舞蹈设计师也没了,最后连莎乐美都被逮捕了。现在只剩下希律王和卫兵们了。有幸承受过如此彻底打击的电影导演,在好莱坞漫长的历史上能有几个?这么一来,你们让我该怎么拍电影啊?”
“我很同情你,但也只能另找莎乐美吧。好莱坞不乏优秀的女演员,只要肯找人来试试镜头,马上会有几十个人报名的。那么,再见了。”莱恩边说,边用下巴向搭档示意。
“等等!”艾维站了起来,绕到两位警察前面,伸开双手拦在他们胸前,制止他们离开。他说道:“有什么必要这么急忙离开?难道想让我们再陪尸体睡一晚吗?”
“剩下的事只能让当地检察官和法医来处理了。”
“等等,别急!难道你们口不渴吗?喝点儿水,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待会儿我让厨师给你们烧几个好菜,请你们赏光在这里吃顿晚饭。”
“我们口不渴。”
“在这里如果脱水会要人命的。不喝水也行,那么,就吃顿晚饭吧。”
“想倒是想吃,可是肚子不饿。”
“为什么?难道你们连现场也不看,也不想检验一下尸体吗?”
“我们在这里没有检查权。这些只能让当地警察来做了,事后我们再看报告。”
“别说得那么轻松,万一有人再遇害怎么办?”
“凶手已经被带走了,怎么可能还会有人遇害?”
“能证明玲王奈是凶手的证据到底在哪里?”
“有那么多确凿的罪证,难道你认为还不够?”
“不必听听玲王奈的解释吗?”
“她有权保持沉默。”
“我不要什么沉默!我什么都肯说,赶快审问我!我什么也没干过。”
“带回警署后我们会好好问你的,还要给你做笔录。今晚的机票已经订好了,而且我们是远道来的,在这里久留也无益。好了,导演,快让开,喂喂!你想怎么样?”
艾维和莱恩警察互相推搡了起来。艾维突然身子迅速向后一闪,只见他的手上抓着一把黑色手枪,那是他从莱恩西装下的枪套里拔出来的。
“快!把两只手举起来!”
然而莱恩呆立着不动。“你疯了吗?”莱恩大声喊叫着。
“喂,路易斯,你也把手举起来。没看见我已经豁了出去了吗?把手举起来!听到没有?”特芙拉大声命令道。路易斯只得慢慢把手举起来。
“奥利佛,快帮我把路易斯的枪下了!”特芙拉吼叫着。一旁的巴雷特脸上露出似乎想说点儿什么的表情,但最终也没说出口。他迅速地从路易斯的枪套里把左轮手枪拔了出来。
“中弹的滋味可不好受,这里连一家像样的医院已没有,老实点儿,请别比我开枪。莱恩,你把手举高些。”
莱恩也只好放弃抵抗,慢慢举起双手。
“‘把手举起来!’、‘不许动!’这两句台词我一直想说一遍呢。不能老是让演员说啊。”特芙拉说。
“你简直就是本世纪最大的笨蛋。艾维!”沃金森远远地大声喊着,“好莱坞女演员里出了个杀人魔鬼还嫌不够,你还要当第一个杀害警察的导演,上一回八卦杂志的封面吗?”
“这是我仔细思考了一下午才决定采取的行动。理查德,闭上你的臭嘴,在旁边老实坐着。”特芙拉怒气冲冲地喊着。
“就算这位女演员长得漂亮,至于让你拔枪妨碍公务吗?你以为从警察那里把犯人抢回来,就能继续拍片了吗?以后看你该怎么收场!你可给我想清楚了!”
“要没想清楚我敢这么做吗?你老老实实给我一边待着去!”
“要说艾维·特芙拉的名字,我多少还听说过这个导演。还以为是个正经人,没想到简直是个黑社会。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莱恩说带。
“你好好听我解释,你到这里坐下。奥利佛,给他们搬两把椅子。大家离远一点儿,请围城一圈坐下。对了,就这样。”
桩脚屋中央准备了两把椅子,其他人各自端着把椅子分散在他们周围坐下。两位警察也高举着双手坐在中间。
“我能把手放下来吗?”
“当然可以。我是一名绅士,而且是好莱坞最标准的绅士。让你举起手只是暂时的要求。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里请你们不要乱动就行。我的要求只有这些,希望你们照我的话做。”
“什么?要把我们留在这里一两个小时?到底你想干什么?这么做的后果你可想好了,免得将来后悔。”
“我已经后悔了。拍摄《莎乐美》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大错误,我每天每天都在后悔。”
“你竟然敢拿枪指着警察!作为一个导演你已经完蛋了。”
“我不要求你现在理解,但我这是在捍卫正义和真实。”
“正义在哪儿?真实又在哪儿?接下来要逼我交出手铐的钥匙吧?我死都不会给你。想要钥匙,除非开枪打死我。”
“我不会向你要拿东西的,我只需要你们跟我一起在这里呆到太阳落山就行了。如果不是你们乘今晚的飞机把她带走,而是让她在耶路撒冷警局的拘留所里过一夜的话,我也就不必采取这么强硬的手段了。要是让你们把玲王奈带回洛杉矶,那些媒体会像饿狼一样闻讯围上来,那样就一切无法挽回了。”
“你下的赌注将来赔不起。无论无何,你已经完蛋了。”
“噢,也许是这样吧。但你们大概有所不知,干电影导演这一行看起来光鲜亮丽,其实也是干得好才能混口饭吃。要是能拍出一部卖座的电影,多少能挣出几个钱的话,除了供养老婆小孩,再还上一点儿购买游艇的分期付款后,剩余的全都用来投资拍下一部片子。运气好的话,可以再赚钱,留下生活费后又再投资拍下一部片子。我们也像过危桥一样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这种事不是现在才开始的,我早就习惯不安定的日子里。”
“万一无法再接着拍片子的话,对我来说和死了没什么两样。我自己也觉得是在干傻事,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干下去。如果你们同情我,那么接下来的两小时,就这么老老实实坐着吧。两小时后,我会乖乖地把枪还给你们,如果你们想给我戴手铐,我也甘愿,所以请你们无论如何再等一会儿。”
“等什么?”莱恩的声音颇为强硬,“到底让我们等什么?”
特芙拉无言以对,答不上来。
“等待事情的真相!”被反铐着坐在椅子上的玲王奈说。
“是的,事情的真相。”特芙拉也说道,“等候真相和我的朋友的到来。我不知道他实际上是从东方来的救世主或是诱使一个胆小善良的人成为罪犯的魔鬼,但我已经打定主意,把自己的导演生涯和自己的下半辈子全都押在这位朋友身上。他如果不会来,我就彻底完了。”
接着,众人都陷入了沉默,那是一种让人感到可怕的沉默。特芙拉的话并非夸张。
这时,外面起了一点风,此时大家只能清楚地感觉到远处红石山的阴影慢慢越拉越长,风吹过帕台农神庙里的圆柱发出的微弱响声,清真寺上方转动着的螺旋桨发出的声音,以及轻轻撩动着大家指尖的沙粒在眼前滚过。天空中的光亮渐渐消失了,就像摄影棚里的聚光灯熄灭后一样,幽暗的夜色渐渐逼近了,只有西边的天空被染得通红。眼前的一座座红石山慢慢没入黑暗中。
西边暗红色的天幕中央挂着烧红了的铁块似的夕阳,但夕阳也像慢慢滚向斜面下方一样,坠入白天呈现出鲜红色的山的阴影背后去了。
太阳并没有动,只是我们所在的这颗叫做地球的巨大球体在慢慢地自传,在少有人造物体的死海之滨,大家对这个事实感受得更为深刻。
要是一直盯着夕阳,确实让人觉得红彤彤的太阳一点也不动,反而是红石山和山前干燥的土地正缓缓地、无休无止地像时钟一样冷静地移动着。
人人都在内心自我反省,都在思考自己至今为止的人生,以及来到这块上帝诞生的荒凉的土地、不论是否自愿,坐在此地冥思苦想的意义。其中想得最认真的,也许就是堵上自己的下半辈子,马上就要决定输赢的特芙拉了。
他一刻不敢懈怠,全神贯注地用枪指着两名警察,从路易斯身上收来的枪也一直放在膝盖上。眼睛一直盯着他们两人,寸步不敢离开。要是一时疏忽手枪被抢回去,不但游戏就此终止的话,他也将只能成为罪犯。特芙拉一边继续干着这件苦差事,一边小声对旁边的玲王奈说道:“也许我们的上帝就该出现了。”因为整整沉默了一个小时,他的声音已经完全沙哑了。
毕竟这是一块上帝诞生过的土地,让人感觉一种特别的气氛。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特芙拉是这么想的。他也尽力想象下周或者明年的自己会是什么样,但不管他怎么想,眼前都无法浮现自己穿着燕尾服,出席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或在其他拍片现场,对着麦克风发号施令的场面。
“我是不是做了件傻事?”特芙拉小声地说,“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好像换成别人了。”
当他听到御手洗委托奥利佛转告自己的话时,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真会这么做。
“如果解不开谜团,他就不会回来了吧。”特芙拉说。
“没有解开他不会回来。”玲王奈回答。
“也许我就这样完了。”特芙拉说,“以前多亏你的照顾。要是你能出狱,我们一起开家汉堡店吧。”导演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看来我做了个荒唐的决定。怎么想这么做都太勉强,拉里·霍华德惨死之谜、血被吸光的史蒂夫·亨特的尸体,这么多不可思议的谜团能在几小时内解开。应该没人可以做到吧。这是稍经考虑就能知道的事,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他会回来的。”玲王奈平静地说。
她双手被反拷在背后,眼睛却紧紧盯着西边的方向。众人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火红的太阳已经挨到了山顶,眼看着渐渐向山背后落了下去。很快,山顶上只留下小半个太阳了。
夕阳把最后的余光洒落在山坡上,依依不舍地渐渐收敛起它的光芒。光线慢慢暗淡了下去,只留下一缕残照把群山的剪影衬托得那样壮美而荒凉。可是,就像黑夜中就要降临一样,这一抹回光返照还能持续多久?特芙拉心里十分清楚,不久,这些短暂的亮光就会逐渐消失在黑暗里。他呆呆地望着自己落在地上的孤独的身影,再过几分钟,这最后的希望将随同落日一起,坠入浓浓的黑暗中,一起融进那令人绝望的黑暗。
特芙拉抬头望了望天空。不知何时起,圆月已经悄悄地挂在天上,像是在期盼着黑夜的降临。天还有点儿蓝,月亮并不很显眼,就像舞台边上静静地等待出场的演员似的。御手洗说过,入夜前自己一定会回来的,可是夜晚眼看就将到来了。
太阳像是燃尽了最后的余晖,缓缓消失在天际。把西方的天空染得火红的残照,眼看着慢慢失去了余威,逐渐暗淡了下去。风也开始冷起来了。突然,红色的天幕下,远方的山顶上隐约出现了一个跨在马背上的孤独的身影。
“来了!”玲王奈兴奋地叫道,“一定是他,他回来了。”
除了特芙拉,帕台农神庙里所有的人听到这个声音后,目光全都转向西边,其中包括两位警察。飞驰的马很快冲下斜坡,在众人的注视下到达山脚下的荒漠,一路扬起尘埃,朝帕台农神庙的方向奔来。不久,嗒嗒的马蹄声敲击着众人的耳膜,马在帕台农神庙的石阶旁停了下来。
这时,帕台农神庙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原来奥利佛站起身来启动了发电机。所以御手洗从马背上下来,马蹄声停歇了后,接踵而来的并不是寂静,却是发电机嗡嗡的轰鸣声。
御手洗没有把马拴在帕台农神庙前面的圆柱上,他拍了拍马屁股,把它赶紧黑暗中。马儿又跑了起来,回它不知位于何处的马厩去了。御手洗在明亮的灯光下走了进来,衣服已经被尘土染成白色,头发和脸也都沾满了灰尘。
“已经不再需要马了。”他的说话声显得有些沙哑。他现在的模样,和大家早上见到的样子已经截然不同,“也不再需要玲王奈这名嫌疑犯了,需要的只有水。这里有水吗?渴死我了。”
“那瓶矿泉水给你!”双手已经失去自由的玲王奈大声叫道。山姆·霍奇斯递过一小瓶矿泉水,御手洗瘫倒在椅子上,一口气把整瓶水喝得精光。他的身子只要一动,白色的尘土就扬了起来。
艾维依然面向警察,说道:“洁,看我的样子!我已经不是电影导演,成了地地道道的黑帮了。求求你了,千万请别再告诉我,你解不开那些谜团,如果那样,不但我彻底完了,还会成为好莱坞众人皆知的笑柄,连我心爱的女儿也不敢再去上学。”
“艾维!”御手洗站起身来,“干得不错!你才是大明星嘛!”他又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就从艾维手上把枪取走,放在警察的膝盖上,路易斯的枪也还给本人。
莱恩愤愤不平地站起身来,左手握枪,扑向特芙拉,右手伸进口袋像是要掏什么东西似的,他是在寻找另一副手铐。
御手洗迅速一个闪身,冲到警察和导演两人之间,强行把莱恩的手从口袋里抓出来后握住,然后说道:“见到你很高兴,警官,恭喜你了。”
莱恩强忍住怒气,表情十分僵硬,手脚也不听使唤了。无疑,他的气愤已经无法继续忍耐下去了。但是眼前这位陌生男子说出的话,更加让他感到困惑。
“下周整个美国的警察都会羡慕你们,因为你们中了五百万美元足球彩票。”
“这话什么意思?你又是谁?”
“我报上姓名你也不知道,而且我不像玲王奈那么有名。只要记住我从日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给你们送来好运就够了。你们两人即将知道好莱坞史上最大事件的真相。告诉大家这个真相完全是由你们两人调查清楚的,也不会有人发对。了解这桩惊人内幕的,除了几位在座的电影人,只有死海而已。”
“你也是电影界的人?”莱恩问道,“看来电影界里头脑不正常的居多。我不需要你来告诉我真相,因为真相已经了解了,我也知道凶手的名字。只是因为半路杀出另一位疯子,害得我们错过今晚的航班。不管你下面想说什么,我一句也不想听。我只希望早点儿把凶手带回耶路撒冷警局,搭乘明天最早的航班飞回洛杉矶。我们走吧,路易斯。至于那位模仿黑道电影的导演如何处置,咱们以后再说吧。”莱恩一边把枪放回左边腋下的枪套,一边愤然说道。
“刚才提到的凶手,是指这位女演员吗?”
“那还用说。我已经不想在这里白白浪费任何一秒钟了,给我闪开!”
“可你这么一走,马上又该沦为蒙受旷世之耻了。”
“你说什么?”
“你会成为全美国的笑柄,你们的照片会连续三周在电视新闻上播放,你们的孩子也会无法继续上学,被人讥笑得抬不起头,不得不换一所学校。”
“说这些话你有根据吗?”
“当然有了,现在一切都已水落石出。”
“你是说,松崎玲王奈不是凶手?”
“不是!”
“胡说!我们亲手从她家里搜出四具装进瓶子里的婴儿尸体。”
“你们搜出来了这点没错,但那时那位心理医生保罗·多利斯德尔放的。”
两位原本想要匆忙离开的警察突然僵住不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激动得气喘吁吁的声音,原来是玲王奈,她呆若木鸡似的站了起来。
“保罗……”
“你们也许还没找到碎冰钻吧?那把用来杀害麦克·巴克雷的凶器,他也放在玲王奈的家里。保罗·多利斯德尔你们也许认识吧?他是玲王奈的心理医生,听过她的告白,知道她所有的阴暗面。”
“你不过只是随口胡说的吧?”
“你们马上就会知道。事实远远超过你们一时的想象。从现在开始的一小时内,你可能错过飞往洛杉矶的航班,但是你们可以欣赏到我的表演,我敢保证,你会深深感谢诞生在这里的上帝。”
两人听了呆立不动,至少,赶紧拔腿逃离这里的念头已经消失了。
“你们已经听说过发生在这里的几桩不可思议的事件了吧?难道你们不想知道这些真相,就要乘坐帕杰罗旅行车匆匆离开,回到全美两亿五千万人等着看你们笑话的洛杉矶去?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我决不会再次挽留你们。”
23
御手洗站在清真寺东侧的帐篷旁边,这里有点儿风,荒漠上的沙粒被风吹动,发出缓缓移动的声响。
天已经黑了,一轮圆月高挂在天空。一行人的身后就是死海,远方隐约可以见到好莱坞制造的死海王国的布景漂浮在海上。
御手洗还没见过帐篷内的三具尸体。一早他就四处奔波,还没时间查验过尸体。这种状态下,他还真能揭开这些匪夷所思的事件的真相吗?特芙拉以及《莎乐美》剧组的所有人员半信半疑。因此,到这里来的路上,特芙拉还曾声嘶力竭地喊道:“洁,留给你的时间太短了,我不指望你能解开所有的谜团。拉里·霍华德奇异的死法可以以后再说,我想,以你的能力,以后一定能够解开这个谜团。现在最要紧的是先救玲王奈,如果她没有杀死麦克·巴克雷、夏隆·摩尔、史蒂夫·亨特、丹尼·杰克逊、杰洛姆·米兰德、卡罗尔·达内尔,以及五名失踪婴儿的话,请你找出证据证明她是无辜的。”
“时间不是问题,艾维。人的思考速度可以超越时间。但是,总共十一个人被杀?加上拉里·霍华德就是十二个人了,简直就像最后的晚餐。一名女演员居然身负这么多条人命!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与众不同,但比起把好莱坞著名影星当成世上罕见的杀人魔王,认为一个女人能在短时间内杀死这么多人,倒是更为罕见。”
“那好。我要特别对洛杉矶警局的二位说清楚,在这些杀人案中,玲王奈是完全无辜的。下面我来提出证据说明这件事。”御手洗说。
说到这里,他稍微听了听,双手交叉在身后,低头在沙地上开始渡起步来。这时谁也没有搭话,只能听见远处的山风拂过红石山发出的呻吟声。
“不过,刚才艾维提出的要求我很难答应,如果只解开那十一个人被杀的原因以及与他们有关的谜团,却暂时留下拉里·霍华德的死因以后再查,这个要求颇有些困难。因为这些案件背后全都环环相扣,只对其中的一部分加以说明是不可能的。不过,从艾维单纯的想法来看,他的要求的确也是极为合理的。可能的话,我也正想这样做,现在我正在思考这个方法。”
“没对你说过我们很忙吗?不想再浪费时间听你胡扯了,我们得告辞了。”蒂莫·西莱恩说道。
“那好吧。”御手洗摊开双手回答道。天空洒下的月光,和远方帕台农神庙射来的灯光,一起照亮了他的笑脸。
“我们只能顺从天意吧,这一切都是万能的上帝的安排。在这次事件中,一连串的厄运好像命中注定般地全部降落在这位女演员的身上,仿佛世上所有女性的正义的愤怒和怨恨,一股脑儿地都由她这位有重大性格缺陷的人来承受一样。我想,只要再拖一天,她就会体无完肤地被彻底击垮,以后再也无法重新站起来了。这么说虽然对全世界的女性有所不恭,但她在最危险的关头获救了。我只能替所有的女性祈祷,并希望她能从中吸取深刻的教训了。”
“现在我要向各位介绍一些人,要是我再这么啰嗦下去,只会让两位洛杉矶的警员感到更加无聊了。”
“这些人是谁?他们到底在哪儿?”沃金森大声嚷道,“这里是沙漠的中央,难道能躲在那间巫师的地下室里?”
“不,是躲在这座清真寺的底下。”
沃金森笑了出来,说道:“清真寺下面就是岩盘,根本没有地下室。你没见过那些照片吗?岩盘上连个凹进去的地方都没有。难道他们新挖了洞躲在里面?如果真是这样,现在请你挪开这座建筑物,把他们叫出来向我们介绍一下好吗?”
御手洗听了,仿佛僵住了似的呆立着不动,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众人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惊讶地一直注视着他。
“啊——”御手洗发出一声怪叫,突然消失在人墙的后面。不知怎么,他居然一个屁股蹲儿跌坐在地上,半天也站不起来。众人吓了一跳,纷纷围上前去。只见御手洗呆呆坐在地上,靠在黄栋房子的墙上,大张着嘴巴,呼吸急促。
“御手洗先生,你太累了吧?”玲王奈大声说道,“得好好休息一会儿。”
“咦,这里居然有个拴骆驼的套环。”只听御手洗这么说。然后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十分佩服地小声说道,“是个好主意。沃金森先生,真是个好主意,我竟然没有发现。大家请稍退后一点儿,这里太危险了。现在我要把这座清真寺挪开了。”
于是他用肩膀和双手盯住黄栋屋子的一角,使尽全身力气往前推。
有人呆呆地看着,有人嘿嘿地笑着。御手洗使尽全身力气推着,嘴里不住地发出呻吟,远处传来风卷起沙粒摔打在石壁上的沙沙声。
特芙拉属于前者,他呆立在那看着御手洗。
“喂,洁,你在干什么?”
“稍等会儿,马上就能动了。”
“这不是在开玩笑吧?”两位洛杉矶的警察并没有笑,只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小声商量道,“快走吧,没想到又是个疯子。”
沃金森左手指着御手洗,咧着嘴笑个不停。
“御手洗先生……”双手被反拷着的玲王奈也惊呆了,她含着眼泪说道,“别闹了,快点说正经事吧。难道你也有点不正常了?”
御手洗还干着他的苦差事,可是再也没有人朝他看一眼了。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吱吱嘎嘎的响声似乎要压倒呼啸的风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好像要撕破众人的耳膜似的。大家不由得停止了说笑闹和低语,两位正要离开这里回洛杉矶去的警察也停下了脚步。一行人因为面对有生以来最怪异的情景而个个呆若木鸡。
令人目瞪口呆的是,那些高耸入云的塔尖,以及高塔下的这座巨大的石头建筑物,竟然在一个人的推动下慢慢动了起来。它缓慢地,却是实实在在地一点一点在移动,所有的人都见到了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
大家都屏住呼吸,呆呆地在沙地上站着。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每个人都询问自己。但他们唯一知道的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丑在众人面前创造了这项奇迹。
尤其是沃金森的表情最值得一看,原本从容不迫的笑容瞬间已经消失,换成一副惊恐万状的样子。
“噢,累死我了。”御手洗说道。他的身子倚靠在黄栋屋子的墙上。这座清真寺少说也从原来的位置上移动了五英尺。所有在场的人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着御手洗拍打着双手,把手心里的灰尘拍落下来。
“你到底是谁?”山姆·霍奇斯问道,“是赫拉克勒斯吗?你刚才在干什么?”
“我不是在做梦吧?玲王奈,使劲掐掐我的脸。”特芙拉说。
“我倒是想掐你,可是腾不出手来,我的手被铐住了。”戴着手铐的玲王奈说。
“来吧,各位,请到这里来,我想介绍给大家的人就在这里。”移动过清真寺的御手洗右手用力一挥,招呼大家跟上,然后径自往玄关走去。
“你要到哪儿去啊?想带我们去见谁?”奥利佛问。
“到玄关前去,让大家见见这些从没见过的人,他们是你们还不熟悉的未来的人类。一会儿我要带你们体验一回《第三类接触》了。”御手洗说。
好莱坞来的外景队和他们双手被反拷着的女主角,已经两位洛杉矶警察,在御手洗的带领下,整齐地排列在玄关前的石板小路上。在他们中已经再也没有谁对御手洗的说法表示怀疑了,因为他们心里很清楚,下面他们要看到的事,将远远超出自己所能想象到的范围,因此大家只能听凭这位不可思议的亚洲人吩咐了。
当所有的人已经面对清真寺玄关排好队后,特芙拉代表大家提出了他们心中共同的疑问:“洁,我们为什么要面对这里?公路在这边,而红石山又在那边啊。”
御手洗微微眯缝着眼,竖起右手食指说道:“马上你就知道了,艾维。”
御手洗的话音刚落,四扇关着的门中有一扇慢慢打开了。在风声和螺旋桨转动声中,隐隐传来了大门打开的嘎吱声。大家见到门后的情景后,一个个竟然惊讶得合不拢嘴。
一位打扮得像是古罗马人,身上裹着黑布,腰上绑着腰带的男子从红色通道中慢慢走了出来。他走到石头舞台的右角边站住后,又有一个人从红色通道里走出来,他身上也穿着同样的黑衣服,他也走到第一个人的旁边站住了。接着又有另一个人从门里的阴暗中出现了,后面又跟着另一个,再后面又跟着另一个,再后面又有一个。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接着又是第六个、第七个,从黑暗中拥出来的这群奇怪的人陆续在石舞台上站好,和排列在石板小路上的外景队形成面对面的两支整齐的队伍。
外景队一行人惊得目瞪口呆,失魂落魄,完全说不出话来。这群人到底是哪儿冒出来的?简直就像变魔术一样。清真寺里本应空无一人,红色通道里也没有任何藏身之处,那么,这群人究竟是躲在哪儿的。
月光下这群奇怪的人还在陆续出现,人数已经多得无法数清了,看来起码得有二十多个。外景队众人原以为出来的这些人都是男的,但仔细一看,里头似乎也有女人,但是性别很难分清,因为他们绝大多数头顶上没有头发。虽然其中很多人头部侧面还长着些头发,但也有一部分人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
他们所有的人就像约好了似的,身上都裹着黑布,穿着古罗马人的衣服。在淡淡的月光和从远处帕台农神庙射来的灯光映照下,他们的脸部看得不太清楚,但可以看出,所有人的脸都很奇怪,全是红通通的。
在这风声呼啸的黑夜里,双方都默默对视着,一言不发。这到底又是为什么呢?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大家都怀疑着,不会是夜晚的死海呈现出的幻境吧?
“各位女士们,先生们。”这是,月光下传来了御手洗的说话声,这才把大家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惊醒过来,意识到沙漠中的月光下呈现在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
“下面,我为各位介绍一下亚利桑那州立大学社会医学院副院长安德鲁·霍尔先生。”
于是,一位体格强壮、满脸胡须的男子拨开石舞台上排列整齐的人群,走到队伍的前头。
“大家好。我是霍尔。在这种地方能和来自美国华丽世界的同胞们会面,实在感到愧疚。非常愧疚……”
“是的,站在各位面前的这些人都是‘溃久病’的重症病人,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病人。‘溃久病’是目前让全世界很多人深受其害的一种新发现的疾病。你们大概可以想象得到,当他们以这副模样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会引起大家如何的厌恶与不安。很多患者和他们周围的人都认为,人一旦患上了这种‘溃久病’,直到他的生命结束,这一辈子就将永远在不幸和痛苦中度过了。这种观点是完全不正确的,这是一种无知产生的偏见。我们人类必须勇敢地面对各种必然出现的新的疾病。”
“他们是由于某些原因,也就是因为所谓的现代科学,才患上这种病的。也就是说,他们是人为因素制造出来的现代科学的牺牲品。他们是病人,但只要是病,就一定能治得好,我的病人们对这一点都深信不移。但是他们在治愈之前不想在众人面前露面,只希望找个远离人烟的地方静静地接受治疗,所以我才下决心在这里建造了一个治疗中心。不知为什么,美国的患者中来自经济富裕阶层的相当多,这些人士也捐献了很多资金。”
说到这里,安德鲁·霍尔稍稍停顿了一下,每个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等他说下去。苍白的月光下,只听见周围传来的螺旋桨的转动声和微风轻轻吹过的声音。
“我们并不知道地面上连续发生了几桩重大的事件。但让我感到悲痛的是,有人告诉我,这些事件的起因据说都和折磨我们的这种疾病有关。而且一位无辜者将为此承担一切罪责,即将面临被逮捕的命运。为了拯救这位无辜者,同时也为了让当事人知道背后的所有真相,他极力说服我们必须在大家面前露面。”
霍尔又停了停,目光把所有碎石路上站着的健康的人们扫了一遍。这位社会医学院副院长的声音冷淡得像要融入淡淡的月光中似的。他接着说道:
“但是正如我刚才说过的一样,暴露在别人面前,对于这些患者来说是比死还痛苦的事情。患者中有许多是女性,但是那位先生认为,如论如何都需要我们配合。他足足花了好几个小时对我们进行了说服,我们内部又花了很长时间,经过一再协商,最后才一致同意救人是最要紧的。正因为我深知他们有这个心理负担,当我知道大家的最终决定时,实在感动万分。不过,那位先生提出,我们在太阳下山后才露面,这个条件我们也同意了。现在,和你们见面的时候到了。我祈望他们的勇气能带来最好的结果。”
安德鲁·霍尔的演讲结束了,但众人还是哑口无言。仅凭社会医学专家的一席话根本无法解开众人心中的谜团。大家对于眼前发生的事还是半信半疑,站在石头舞台上下两边互相对视着的两群人还存在巨大的隔阂。因此站在碎石路上仰望着石头舞台的这些观众们依然继续保持沉默,连霍尔已经说完了话也没反应过来。
“实在没想到。”艾维·特芙拉老实说道,“他的意思是,这些人是一种新疾病的患者?”
“是的。”御手洗抢在霍尔前头回答道。
“世界上居然会有这种怪病?我真一点儿不知道。”
“患者相当多,艾维。而且不算什么新病种,自古以来就有了,不过一直隐瞒着不让别人知道,只是近年来患者数量增加较多。”
“这种怪病简直就是现代的麻风病,患者会掉头发,脸上溃烂出血……”
“不,艾维,那是误解,麻风病不至于那么厉害。但治疗方法这里早就有了,从这个意义上说,《圣经》里的描述是正确的。不过,准确的说,掉头发和满脸溃烂出血,浑身流脓并不是这种‘溃久病’的症状。就像刚才霍尔先生说到的那样,近代科学反而害了他们,近代科学的强力疗法,反而让这种‘溃久病’的症状更加严重。”
“他说得对。”霍尔插嘴道,“这种强力疗法不是别的,就是服用类固醇药物。”
“也称为肾上腺素荷尔蒙疗法。”御手洗一旁补充道,“如果不将脑部算在内的话,荷尔蒙和DNA是我们生物世界中最奥妙的物质。各种荷尔蒙在人体内起作用,产生出各种神秘的现象。比如,在女性体内荷尔蒙分泌状况能促使婴儿在短期内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产下来的婴儿又可以在成长荷尔蒙的作用下快速生长发育。到了一定年龄后,女孩可以在女性荷尔蒙的作用下出现第一和第二性象征,男孩子也能在男性荷尔蒙的作用下长出胡子和改变声音。人体内的荷尔蒙据说目前已知的就有三十种以上。”
“近代科学的可怕和危险之处也表现在,我们几乎能从自然界中单独提取出各种荷尔蒙,并运用化学合成方式人工生产出来。这些发明并没有考虑伦理道德方面的因素,只一味追求商业利用价值。这样,人们在短时间里就能让牛和猪等动物迅速生长,以降低肉类生产中的成本和费用。如果再同时对动物进行DNA改造,理论上完全可能培育出六条腿的鸡,并能让它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快速生长,以满足炸鸡业者的原料供应。不管他们的主观动机如何,目前的状况正被引导到朝这个方向发展,这种现象尤其在日本和美国等发达国家表现得更为严重。”
“而且,这种做法让许多人体不必要的荷尔蒙或抗生素进入女性体内,成为形成子宫内膜异位症和子宫肌瘤症迅速增多的原因。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滥用肾上腺素和荷尔蒙也是其中的因素之一。”
“肾上腺素和各种荷尔蒙的分泌是由大脑里的下视丘控制的。”霍尔接着御手洗的话说道,“这个部位也负责自律神经的管理和控制。然而根据我的观测,在现代社会工作和生活的巨大压力下,往往引起下视丘的各种疾病,造成自律神经失调以及荷尔蒙分泌功能降低。我认为这也是‘溃久病’的致病原因。”
“虽然‘溃久病’患者的症状多少因人而异,但此病的一般症状表现为,最早是眉毛附近发痒,全身出现疱疹。一旦发病程度超过人体免疫功能的防御能力,就会越来越重。而没有超过人体防御能力的话,它就会自然痊愈。它呈现出的早期症状就像单纯的皮炎,因此长期以来容易造成误诊而延误了治疗。”
“随着病情发展,不久皮肤化脓,用手挠也会渗出血,那种痛痒是很难忍耐住不去用手挠的。很多人在承受这种地域般的痛苦时,晚上无法睡眠,精神压力巨大,以致损害内脏,多数患者带有某种程度的精神异常,这反过来又加大了精神压力,造成更大的伤害。由于严重的皮肤炎症,患者往往关节扭曲,脸部浮肿,皮肤溃烂,开始大片地掉头发,这种形象根本无法在他人面前露面。我认识很多年轻的‘溃久病’患者,他们和父母住在一起,却把自己紧紧关闭在房间里,几年都没跟父母见面。”
“但是,这种病有一种极戏剧性的治疗药,那就是刚才提到过的类固醇。所谓的类固醇疗法,就是把原本由副肾在体内合成的皮质荷尔蒙,用人工方法制造出来,并且把它送入人体体内的医学疗法。它可以制成药片、软膏和注射针剂。使用这些药物可以暂时控制病情,患者也会变得舒服些了,高兴地以为自己的病已经治好了。”
“然而这种类固醇疗法其实相当危险。一边向人体提供类固醇药物,一边又希望副肾的分泌功能恢复,如果两者可以顺利交接,是完全可以治愈这种疾病的。但是很多人都没有成功。人体一旦大量吸收类固醇后,就会产生依赖性。这样一来,只会让本来状态不佳的肾上腺素荷尔蒙的分泌功能完全丧失,变得完全依赖体外供给。”
“这种不自然的状态一旦长久持续下去,终究会陷入难以挽回的境地。体内平衡失调、内脏出现疾病、精神发生障碍,最终导致失明,以致死亡。”
“如果这是患者停止服用类固醇,那么情况会比尚未接受治疗严重一百倍。一切症状还会再次找上门来。全身剧烈瘙痒,皮肤红肿溃烂,全身不断出现脓包,出血,而且痒得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患者会用指甲去挠,因此全身,尤其是脸部就会不断破皮渗血。不久,头发也完全脱光,整个变得不像人样,性格也产生变化。患者完全依赖类固醇,只能借助外部提供的类固醇药物苟延残喘,就像从此落入无底的深渊。正是由于类固醇这种近代科学制造出的强力武器的出现,才会让病人陷入无法自拔的泥潭,被这种现代的怪病所完全控制。”
“这些站在各位面前的就是患者,他们拥有比别人更加敏感的神经,内心十分善良。你们闻到的气味就是一种涂在他们身上不含类固醇的软膏的气味。但是病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据我所知,还没发现任何一个女性患者从来没有产生过自杀的念头。尤其对女性而言,这种怪病造成的痛苦简直比死还可怕。”
众人一阵沉默。不久,奥利佛开口说道:“我们基本了解了,但离完全了解还是差得远。你的意思是,这些人因为患上‘溃久病’后,由于接受类固醇药物治疗,结果病情发展得更为严重,对吗?”
“也许可以说,这正是类固醇药物所制造出来的新疾病。”霍尔补充道。
“这种新疾病出现在二十世纪末的现在,这我了解。但是这种疾病和这儿有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这也正是我们要问的问题。对我们来说,我们也完全弄不懂,你们为什么不待在好莱坞,却跑到这里来?”
“霍尔先生,这就需要你把脱毒疗法向大家解释一下了。”御手洗说。
“你说得对。这些依靠服用类固醇药物而存活的重症患者,必须从体内把累积的类固醇排出去,简单说,就是借此停止从体外摄取类固醇。这么一来,类固醇就会和体内所积攒的各种废物,以及和各种致病毒素通过体液排出体外去。”
“因此,就像刚才我说过的那样,通常这个过程要伴随着非比寻常的痛苦。地狱般的瘙痒、精神障碍、内脏疾病,这些自然不在话下,还必须承受体内流出体液和脓液,以及相貌丑化等痛苦。我们把这个治疗过程称为‘脱毒疗法’,这是靠类固醇存活的重症患者们为了避免病情恶化,以致发展到失明等严重症状所必须克服的难关,也是对患者战胜死亡的一次残酷的考验。”
“但是,我们在亚洲发现了进行脱毒治疗的有效方法。不,也许发现这个说法并不准确。因为在亚洲,特别是日本,这是古代流传下来的方法,并非什么新发明,那就是利用温泉进行脱毒。”
“促进脱毒,就必须改善血液循环,促进新陈代谢。每天在温泉中浸泡数次,从西洋医学角度来看也非常科学。此外,许多温泉中也含有治疗皮肤病十分有效的微量元素,虽然我们还无法完整分析出这种成分,但硫黄和各种矿物能有效发生作用是毫无疑问的。”
“因此,我在几位日本从事‘溃久病’研究的朋友帮助下,打算在日本设立一家‘溃久病’治疗中心,此项计划正在逐步实行中。我几次考察过日本的温泉区,发现并非所有的温泉水对皮肤病都具有疗效。即使具有一定疗效的温泉水,对于不同的皮肤病,其疗效也不尽相同。在治疗同一疾病时,考虑到早期和后期症状的不同,也应适当调整温泉中的化学成分。目前我还一直在对日本各地温泉的成分进行研究。”
“然而,我也从其他各地研究者的报告中得知,有个地方的温泉尤其适合治疗‘溃久病’,其功效和日本的温泉差不多,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就是死海边上的这个地方。此地的水简直就像专门为治疗皮肤病配置的一样,尤其对于治疗‘溃久病’十分理想。于是我才在这里修建了这座兼具‘溃久病’护理和治疗的设施。尤其重要的是这里远离人烟,对患者的集中治疗特别有利。在这里,患者被人见到,或被人背后议论的可能性比美国低多了,也比在日本进行温泉治疗,隐蔽性要更好些。”
“原来是这样。”特芙拉终于开口说道,“这么说来,我们在这里碰面完全是偶然?”
霍尔重重点了点头。
“我们有理由到这里来,你们当然也有理由到这里,我完全明白了。”特芙拉说。想了想后,他又问道:“不过,这栋建筑物的用途是什么?不,首先请告诉我,你们到底住在哪儿?”
“地下。”霍尔回答道。
“地下?难道下面有地下室?”
“不,下面有座所谓的地下城。它被深埋在岩层和砂土下,正如古代的所多玛城一般,街道的遗迹都被掩埋了,这是我们在此进行考察时偶然发现的。只要稍加修整,其保留的原址几乎可以原封不动的用作居住设施来使用。岩层下甚至连蓄积温泉,开办公共浴场的地方都有,于是我们决定发掘后加以利用。不论多么远离人群,只要我们聚集在一起生活,迟早会被外界所知悉,因此,在地下安静地进行疗养,倒是个很不错的想法。目前这种病还未得到社会的广泛理解,患者往往会被误认为是遭到天谴的怪物。在这种世俗的偏见消除以前,我是不想让我的患者们暴露在人们面前的,要是不发生这次事件的话。”
“也就是说,这座清真寺是为了掩盖你们地下疗养院的存在才盖起来的?”奥利佛问。
“眼下确实如此。”霍尔回答道,“这座清真寺的一层是固定的,但二层可以做最大为三十七度的旋转。如果旋转十五度的话,红色蔓草道路的地板上会出现一个通往地下疗养设施的楼梯口,四个突出部分几乎是等距离的,当二楼转回正常位置时,通往地下的入口就会隐藏起来。”
“为了不让人发现你们的地下疗养设施,就这么大费周章?”
霍尔笑了,他回答道:“不,那可能是这样?这是基于我的‘溃久病’治疗计划,为十年、二十年后的状况所做的规划。虽然目前我们还无法准确进行预测,但未来‘溃久病’患者的数量一定会比目前增加两三倍之多。只要现在的医疗制度继续存在,对患者进行所谓特效药治疗,让他们服用类固醇药物这种短视行为就不可能消失。而付钱接受治疗的患者一方,他们的认识也没有提高的迹象。这样一来,患者人数将来必定会急剧增加,这种病也一定会引起社会的注意。人属于自私的动物,一旦自己的亲人或自己有罹患这种病的可能,他们才不会再歧视这种病,并马上会转为持理解和宽容的态度。到了那时候,我们才可能让患者回到地上。现在我的患者共有二十一名,将来可能会增加到几百名。我是考虑到那时的需要才设计这座建筑物的。”
“这句话又怎么解释?”
“接受脱毒治疗的患者,或者单纯患‘溃久病’的患者中,他们的体质强弱有很大的不同。晒太阳对于有些人有利,而另一些人却必须避免阳光直射。这座类似清真寺的未来‘溃久病’治疗中心一旦能够充分发挥功能的话,它的四座凸出部分里的房间,经过安装窗户后可以全部用来做病房。现在走廊部分里的水泥墙也可以打掉后作为病房和治疗设施来使用。如果把整个二层旋转三十七度,也可以将二层分隔成可以晒到太阳和晒不到太阳的两类病房。”
“原来如此。”
“由于整体建筑物的平衡关系,在四个凸出部分中目前只有黄栋和绿栋房间可以移动。现在对清真寺进行旋转,只是为控制通往地下通路的开关。”
“原来是这样,实在出人意料啊!”特芙拉感叹道。
“也就是说,洁。”他仿佛终于理解了似的转身直视御手洗说道,“你根本没有移动过清真寺,你把我们都给骗了!你做的那些恶作剧般的表演,让我们这群善良的人中差点犯了心脏病。”
“你这句话也太夸张了吧。”御手洗说,“我从没料到过你会说这种话,艾维。你是在对谁说这番话?岂有此理!你作为一个导演,竟然还抱怨我演技太好了吗?”
特芙拉双手一摊,说道:“演戏总要等导演喊开拍才能开始演嘛。”
“对了,霍尔先生,”奥利佛说,“这座清真寺到底是根据什么工作原理转动的?从建筑工程的照片看来,里面根本没有设置动力室或者安装马达,也没有发动机。”
“我们装的是振动马达。动能类似于日本新近推出的一款单眼式自动聚焦相机。一旦按下按钮,相机的镜头便会自动旋转,以便自动对准焦距。那种相机里也没有装动力装置。”霍尔说。
“是的,不怕你笑话,我也觉得那种相机实在不可思议。日本生产的摄像机自动聚焦系统也很神奇。单眼式相机这类东西,取下镜头后只有一面镜子,镜子下就是胶卷了,根本没有安装微型马达。”特芙拉说。
“简单说来,”御手洗略显急躁地说明道,似乎觉得要让这群人了解得费不少时间,“那是因为交换镜头的套环本身就是马达。”
“这又如何解释?”
“这里光线太暗,又没有白板,把这里当教室向大家说明是不可能的,但我还是试试看吧。假设我手中有两个圆环,请各位设想这两个圆环是重叠在一起的,接下来设想一下,下面的套环开始发生振动,是非常细微的纵向摇晃和上下之间的振动,由于这个振动,使两个套环之间产生了极其微小的缝隙。明白吗?”
“嗯,好像能想象得出来。”特芙拉边点头边说道。
“那么,请在这个纵向摇晃中加入横向摇晃的概念。现在假设,如果同时发生这两种不同的振动,而且频率又是相同的话,当下面套环的振动达到上死点的瞬间,又发生不管朝左右哪个方向的横向摇晃的话,在达到下死点时,就会出现和它方向相反的横向摇晃,就是这个原理。”
说到这里,御手洗的目光扫过人群,像是在询问每个人是否听懂了。但由于时间紧迫,他只能接着往下说:“现在我们先假设下面的圆环是固定住的,而它上面的圆环是可以自由转动的。这么一来,上面的套环如果开始朝上死点做横向摇晃的话,结果会如何?这就是振动马达的原理。想要转动像镜头那样的圆筒型物体,这是最理想的马达。因为马达根本不存在,镜头本身就是马达。只是,研究出这个原理的是你们美国人,把它实际运用在相机上的却是日本人。”
“原来如此。以前似乎听说过振动马达这个词,原来是这个道理啊。”奥利佛·巴雷特感叹道。听众中有人因佩服而显得沉默,有人则是因为难以听懂而保持沉默。
“等等,振动马达的原理算是理解了,还有呢?”奥利佛问。
“这个圆筒型的清真寺,在一层和二层之间就安装了这种装置。利用这个原理,只能让二层转动。因此,只有二层的黄栋和绿栋能够移动,而一层部分的红栋和绿栋就不能移动,所以……”
“所以才感觉不到地震!”奥利佛大声喊叫道。
“说得对。”御手洗说,“我从搜集到的线索中发现,只有清真寺重叠着的圆筒型建筑物的上半部分才能移动。为了避免损坏其中的振动马达构造,所以你们才把左右两边的屋子盖得像跷跷板的两头似的往下压。找到这个关键后,我才把死海畔的这些谜团逐渐一一解开了。”
“你不但解开了这座建筑的谜团,还耍了那样的恶作剧,在我的记忆中,这辈子还从未受过那种惊吓。”特芙拉说。
“要让我解释别人发明的东西的原理,这种事我才不干呢。”
“等等,各位,这里又产生一个更大的疑问。”奥利佛右手按着脑门说道,“刚才你说,转动清真寺是运用了振动马达的原理,也就是说,转动清真寺的动力来源是电,对吧?”
“不用说,当然是用电做动力啊。”御手洗点了点头。
“那我想问,这里哪来的电?这种穷乡僻壤是不可能通电的。要知道有电,我们就不必那么受罪了。”
“当然不会有人把电通到这里来,所以霍尔先生采用了和你一样的方法,也就是用发电机发电。”
“发电机安装在哪儿?”奥利佛大声嚷道。
“嘘!”御手洗说,“请竖起耳朵仔细听听,听到没有?有无数台发电机在悄悄地转动呢。”说着,御手洗把右手食指朝天上一指。
“是那些呀?原来如此。”人群中又响起了惊呼声。
“是采用风力发电啊。原来如此!”特芙拉也说,“原来安装了那么多螺旋桨,就是这个目的。”
“每台螺旋桨上都装有一个马达。马达和发电机一样,一旦有电流通过就能转动。相反,只要有某种力量能使它转动,它就会发出电来。”
“也就是运用这种力量来转动建筑物的吗?”
“我曾经也设想过使用太阳能发电系统,但若要确保必要的数量,就必须在地面安装许多大型电气设备,那些东西大得使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将使这座设施不再成为秘密。要是不怕被人发现,我就会大大方方地拉一条电线来,或者安装大规模的太阳能系统来使用了。不过目前还是依靠螺旋桨,因为能从螺旋桨上联想到发电设备的人,我想还不多。”
“地下也使用电吗?”奥利佛问。
“因为采光的小孔很小,还是需要电灯的。不过现在的患者中需要晒太阳的很少,对大多数的患者而言,黑暗的地方才是他们的天堂。要不,我带各位到我们的疗养设施里看看去?”霍尔说。
“换句话说,你们是依靠风力发电来获取旋转建筑物的动力,以及用于地下疗养设施的照明。你的意思是这样吧?但是,如果赶上没风的日子,还可以得到稳定的电力供应吗?”特芙拉问。
“只要用蓄电池来储存电力,就不存在任何问题。”御手洗抢先回答道,“那就抓紧点儿吧,不要让各位患者等得太久了,快点带我们参观地下室吧,其他的到了现场后再说明。只有我们这些人都亲眼看到的东西才能成为证据,不管多么难以置信,只要众人亲眼目睹到了,那才承认是事实。为了证明霍尔先生不是在我恳求下才配合演的戏,赶快请霍尔先生带我们参观地下室吧,这也是霍尔先生和患者们诚心诚意的邀请。”
“等等,你说用蓄电池?拿见有这种东西?要储存如此大量的电力,那蓄电池起码小不了,至少我是没见过。”奥利佛说。
“可是你们早就见到过了,几乎每天都能看得见。”
“在哪儿?喂,各位,你们见到过蓄电池吗?”奥利佛回头问大家,众人都纷纷摇了摇头。
御手洗十分惊讶地摊开双手,说:“喂,喂,你们不会白长了双眼珠子吧!就在哪儿呀。”说着,他指了指众人的身后。
“哪儿?”大家回过头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看,异口同声地问道。因为那里只能见到帕台农神庙,根本就没有蓄电池。大家都瞪大眼睛好奇地问道:“哪儿?哪有什么蓄电池?”
“喂,艾维、玲王奈,你们就不能动动脑?当然是帕台农神庙的地下室了!”
“地下室?那就是蓄电池吗?”特芙拉惊呼起来。
“太大了,反而看不出来了吧,你们还在蓄电池里吃过饭呢。”
大家听了呆若木鸡,大张着嘴巴久久也合不拢。
“那就是蓄电池?”
“居然有那么大的蓄电池!”
“清真寺屋顶上无数的螺旋桨发出来的电,被输送到那座地下室里储存了起来。因此,可以说那个房间才是制造出所有这些超自然现象的魔术箱。”
大家听了,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太让人吃惊了……原来是这样……”过了好久,奥利佛才嗫嚅着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个道理,真让人听了惊讶得合不拢嘴。”特芙拉也说。
“只要蓄电池不起作用了,清真寺自然也就不能旋转了,因为没有电源了嘛。但只要蓄电池正常运作,清真寺就可以继续转动。”
“蓄电池正常运作……”
“也就是地下室的门关上后。”御手洗解释道。
“啊——”
“所以,当地下室的门开着时,没人能听到地震或金属发出的怪声,只有关上地下室的门后,才能感觉到地震。我刚才说过,这种所谓的地震,只有住在黄栋和绿栋的人才能感觉到。准确的说,应该也会传到红栋和蓝栋里去,但是震动的强度非常轻微。而且这种地震和帕台农神庙地下室的门有着密切的联系,门开着的话,电池就不起作用了。因此地震,也就是清真寺的转动,也就不会发生了。而地下室的门关上后才能发生所谓的地震,此时清真寺才能旋转。”
“如果门一关上,电池就能运行了吗?”
“准确的说法是,关上门后,才具备电池运行的条件。光把门关上还不行,这只是说明,蓄电池已经处于封闭状态而已。”
“封闭状态?你是说还必须再装上什么吗?”
“魔术之水。”
“魔术之水,是指硫酸吗?”奥利佛高声问道。
“说得对。”
“硫酸和铅,原来如此。这两样东西才能组成蓄电池!等等,洁,哪来的硫酸?这里是沙漠的正中央!要充满那间巨大的地下室,那得需要多少硫酸?那得用好几台油罐车来拉吧?那么多硫酸……哦,对了!”
“是的,奥利佛,这里想要多少硫酸都行,多得用不完。这里的北边有一座铀矿精炼厂。炼铀需要使用硫酸池,只要能把一小部分废弃的硫酸输送到这里来就行了,也就是用那根埋在地底下的直径十英寸的管子来输送的。”
“噢——”
“好了,各位,知道了我们就快走吧。”御手洗跳上石头舞台。站在碎石路上的一群人依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奥利佛,今天我算是服了。甚至觉得自己就像个白痴似的。”特芙拉嘟囔着说道。
24
众人排成长长的一行来到一层的红色通道上,“溃久病”的重症患者们走在最前头,走在他们后面的是安德鲁·霍尔,并排走在他身边的是御手洗,来自好莱坞的外景队则紧跟在最后面。患者中的几个人,以及霍尔,还有特芙拉和奥利佛手上都拿着手电筒,照着大家脚下的路。
红色通道的入口紧挨着大门的左边。大家走在走廊里的感觉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是,默默地走在前面的患者们却一个个地消失在前方的拐角上,也就是卡罗尔·达内尔倒在血泊里的位置再往前一点的地方。
患者们全部看不见了,接着轮到御手洗和特芙拉往下走了,当他们走到患者们消失的地点时,发现那里有个宽约三英尺、深约五英尺的洞口,这里可以看见一条石阶朝幽深的地下通去。
原来,这就是把清真寺往右旋转十五度后露出的地板下的通道。从石阶往下走,前方不远处就有亮光透进来,而只有众人现在所在的位置黑得就像是地狱。走在前面的最后一位“溃久病”患者也已经朝着地下的那片亮光慢慢走下了石阶,他的背影还隐约看得到。
御手洗回头看了看后面,在山姆·霍奇斯的搀扶下,腿脚不方便的巴特·奥斯汀照例还是走在最后。御手洗等自己的人都走到跟前后,他一边用目光扫了众人一眼,一边开口说话。双手被反拷着的玲王奈站在他身后。
“各位,亚洲有句俗话,叫做‘百闻不如一见’,各位脚边的洞穴都已亲眼看见了,这不是任何人的幻想,是亲眼见到的事实。杀死卡罗尔的人,就是从这里爬上石阶,出现在红色通道里的,而大家都以为这条通道是外人无法进入的。以刚才的速度转动清真寺的话,只能让住在黄栋和绿栋的人躺在床上时有些轻微的感觉,偶尔能听到一阵很大的嘎吱声,那是因为转动速度太快了点儿。艾维能感觉到的所谓的地震,正是这个地下入口被打开时发生的轻微震动。那么,各位,已经做好进入地下城的思想准备了吗?”说完这些话后,御手洗就像常住在地下的人似的,轻车熟路地率先走下了石阶。
这段通往地下的长长的石阶,却让巴特·奥斯汀和双手被反拷着的玲王奈走得非常辛苦。两人分别由朋友和警察左右搀扶着,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往下挪。不到几分钟时间,一行人终于走下了石阶,一派令人不可思议的景象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长长的石板路一直往前延伸,每块石板因为长期被人踩踏,棱角都已磨平了,显得光滑而发亮,那是因为石板面上看上去像是洒了一层水。而让石头发亮的,却是并排在沿路两旁的石砌房屋墙上点着的黄色的灯光。这真是一座地下城市,这里没有风,也没有任何声音。每走一步,踩在石板路上的脚步声就会在密闭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点凉意的空气仿佛静止不动了似的。
石板路的远方看得到一座广场,广场中央有个水井,水井四周石头长椅围绕着,几位患者正坐在石椅上亲切地交谈,看来不是所有的患者刚才都上到地面去了。道路两旁的房子,让人感觉带有古代的样式,都是十分简陋的石头砌成的房子,每户都有小窗和木头做的门。每扇窗户里能看见黄色的微弱的光,然而有趣的是,不管那扇窗户都没有镶着玻璃。
对于习惯了在都市里生活的人来说,这里昏暗得就像传说中的黄泉国。但是对于从夜晚的地面走下来,又在漫长而黑暗的走廊里转了半天才来到这里的人来说,只会认为眼看看到的又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奇迹,展现在眼前的真是一座闪亮的地下古代都市,简直就像梦幻里才能见到的光景。
“欢迎莅临我们的城市,”霍尔回头看着众人,摊开双手,脸上露出稳重的微笑说道,“这里就是古代城市的一部分,因为曾经完全被砂掩埋,所以原封不动地保留下了当年的风貌。之所以一直没有被发现,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
他把手上的电筒照向头顶上方,可以看到在遥远的高处有一大片黑褐色的岩壁展现在众人眼前,这里的天空就是岩壁。霍尔手里的灯光打出的小小的黄色光圈,在岩壁的天空中央缓缓移动。
“上面的岩盘画满了星座。这里就是巨大岩盘的下方。也就是说,我们是在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里。我们不知道当年要盖这座城市出于什么考虑,但这个地方像是很早就盖好的。从建筑的样式来看,应该和昆兰洞窟几乎是同一时代,因此我们决定原封不动地把它作为疗养设施使用。”
“之所以这样,其实也是因为这里完全具备作为设施的理想条件。这里温泉不断涌出,到处都能建造使用这些温泉的浴场。你们看,这里和那里都是。可以认为这里古代就是使用温泉治病的地方。”
霍尔一边走在众人前面带路,一边用手指着。这里那里,到处都能见到让人联想起古代罗马浴场的广阔水池,伴随着隐约可闻的硫磺味,白色的水汽蒸腾缭绕。池里已经有人几乎泡到下巴了。
水池的一边几乎都是岩石裸露的崖壁,前面竖着一尊吸引众人眼光的石像,那是长着东方脸孔和身材的女性神像,她的掌中温泉源源不断地流了下来,喷向旁边的水池。
“那尊叫做观音神像,代表世界上唯一不曾引发宗教战争的各种宗教的升华。”霍尔说道。大家都没想到,这片基督教、伊斯兰教和犹太教互相水火不容的地面下,却耸立着一尊佛教神像。
“集中到这里接受治疗的人,每天都要入浴十几二十次,所以正如大家所见,他们都穿易穿易脱的服装。水池因为源源不断地有新的温泉补充,一直都很干净。不过,即将治愈的病人和病情严重的患者使用的浴场还是必须分开。”
“就这样,我们想尽一切办法促使脱毒彻底达到目的。患者感觉痛苦的时候,病友们便会互相鼓励。在他们最痛苦的时候,能够给予他们最有效的鼓励的并不是我,而是数周前刚刚遭遇同样痛苦,并顽强克服过来的先来这里的患者。”
“这条路的尽头,有个日本温泉学来的沙浴浴场。认为需要接受阳光照射的患者,可以沿着那条小路一直走到底,在洞窟的另一边有个阳光可以直接照射进来的地方。那里也有一条不必利用清真寺的秘道就能出入这里的唯一通道。一旦外面的蓄电池不能使用,由于清真寺的入口打不开,我们会从这条通道出入。今天我们出去时也是走的这条通道。那天晚上为了把硫酸装进外面的地下室,我们趁着深夜把你们的椅子、桌子搬上去时,也是通过这条通道进出。不过,我们正在考虑封闭这条通道。”
“霍尔先生,我也觉得还是封闭了好。”御手洗说,“对于从山那边过来的入侵者,这里几乎就没有防备。你在美国已经太出名了,你提出的,目前的医疗制度的疏失导致了类固醇药物泛滥的看法,不仅招致许多人的反对,也让全美国的皮肤科医师都认识你了。你的名字甚至在日本的专家里也无人不晓。你在中东某地进行温泉治疗‘溃久病’实验的消息,许多感兴趣的人都能轻易打听到。盲目相信类固醇疗效的人以及靠贩卖类固醇赚钱的人,如果想对这家医疗中心进行破坏,光靠能旋转的清真寺作为防卫实在很不够。”
“就拿我来说,我只是听艾维说过死海发生的这桩诡异的事件,和比佛利山几名婴儿被脸部溃烂除血的怪物抢走的案子,我自己又听到过安德鲁·霍尔先生的一些传闻而已。光靠这三个条件,就在两天之间找到你这儿来了,可见想找到你们并不难。这里的秘密依然能保持得住,可以说算是很幸运的了,但我无法保证在我之后不会有大批人跟到这里来,我看那条通道还是早点封闭为好。”
霍尔点了点头。
“御手洗先生。”一直保持沉默的安东尼·路易斯居然改称御手洗为先生了。御手洗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这位洛杉矶警察。他的手还紧紧地抓住双手被反拷着的玲王奈。
路易斯说道:“刚才你不是提到过脸部溃烂出血的人吗?”
御手洗点了点头。
“有好几个目击证人都说见到过那些脸被血染得鲜红,没有头发的人。我本身也亲眼见到这个人从玲王奈家走出来。那个人就是她吧?”
“当然不是。你不也看清了吗?她并不是‘溃久病’患者。”
“那么那个人是谁?我见到过的那人到底是谁?”路易斯问道。
“御手洗先生,我们已经认真倾听过你的意见了。你认为绑架比佛利山五名婴儿并加以杀害的人不是松崎玲王奈,是吧?”蒂莫西·莱恩也问。
“当然不会是她,因为她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御手洗笑着回答。
“那么,到底谁有必要这么做?”莱恩问。
这时,一位男性患者跑到霍尔身边,小声对霍尔说了几句话。霍尔身材很高,他往前弯下身子,把耳朵贴近。他听了后,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不见了?找不到了?”安德鲁挺直身子,疑惑地看着御手洗说道,“她不见了。约翰的假首级也不见了。她能逃到哪儿去呢?”
御手洗低着头,双手插进口袋里,开始沉思起来。
“我知道了,”说话的是玲王奈,“我现在全都知道了,她一定就在死海王国的布景上。”
25
船一出了死海,御手洗就开始向众人解释起其中的原委来。天空悬挂着一轮圆月,死海黑色的水面上也漂浮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月亮。
“这里有一位女明星,她红透了半边天,是好莱坞顶尖的名演员。然而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患上了‘溃久病’。因为她是大明星,为了事业和体面,她只能毫无选择地使用了类固醇药物为自己治疗,这样才能继续风风光光地站在媒体和镜头面前。这使得她在这个泥潭中越陷越深,一次次地加大类固醇药物的使用量,很自然地逐步变成依赖类固醇才能生存下去,从此她的精神也开始出现了障碍。”
“她的症状居然不到一年之内就发展到这么严重,恶化速度之快,可以说是个特例。”霍尔在旁边补充道。御手洗也点头表示赞成。
“美国的医生们对于使用类固醇药物问题的是非曲直也广泛地进行了争论,在这场争论中,一位与宗教问题关系密切的人也积极参与了进来,他就是宗教学家戈登·巴克雷,也就是作家麦克·巴克雷的父亲。”
“基于本身的信念,他坚决反对使用类固醇。他到处演讲,不断和医生们展开论战。这位女影星的主治医生是加利福尼亚州皮肤科的权威法兰克·齐默曼。宗教家毫不妥协地对齐默曼医生明确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医生后来开始限制女影星对类固醇的使用量,但他这么做并非出于屈从宗教家的意见,而是基于他本身的判断,因为他认为长此下去只会让病情越来越糟。”
“然而,当时这位女影星的病情已经恶化到令人绝望的地步了,体内留出脓液、体液,头发掉落、皮肤变形,当今数一数二的美女容貌已经变得无法见人了。”
“她当然恳求医生继续让她使用类固醇,但是医生坚决不肯答应。于是女影星不惜通过任何可能的渠道,不择手段地想方设法弄到类固醇,而死心塌地甘愿为她去做任何事的,就是那位心理医生保罗·多利斯德尔。他和女影星关系匪浅,这自然不在话下。女影星不但是她诊所的出资人,也是源源不断地把比佛利山有着各种各样烦恼的有钱人介绍给他看病的大恩人。可以说,女影星简直就是他有力的庇护人,所以保罗当然有义务出面维护她的利益。”
“但是这位迪利斯德尔费尽心机所能弄到手的类固醇药物数量极其有限,简直杯水车薪,无法使她的皮肤有一点儿起色。她的身体已经变得完全依赖类固醇才能生存下去,根本无法自己分泌肾上腺素荷尔蒙了。使用类固醇治疗已经达到极限,所以齐默曼医生才不得不坚持要她停止使用类固醇。”
“但是女影星发疯了,她盲目臆断齐默曼医生之所以不再让她服用类固醇,都是戈登·麦克雷的强硬干涉造成的,于是女影星便到位于格里菲斯的戈登·巴克雷家进行报复。我们无法知道她到那里去时出于什么考虑,如果没带武器去,说明也许当初并非故意杀人。但是她在院子里的杂物间里碰巧发现了一把斧子,不巧,麦克雷家的吧台上又摆着一把冰锥。而更为不幸的是,刚好这时戈登·麦克雷的家人正好回来。她以为自己已经杀了他,达到复仇目的了,然而死的并不是戈登·麦克雷,而是他的儿子麦克·麦克雷。”
“她弄错对象了,杀的正是原本打算周末请她吃饭的人,只是这个约会已经永远无法实现了。她的眼睛已经看得不太清楚,精神也不太正常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又砍下了麦克·巴克雷的脑袋……奥利佛,请把引擎关上好吗?”御手洗说。
奥利佛·巴雷特关掉小艇的引擎,四周一下子充满似乎摧毁一切的绝对寂静,这份寂静大家都能体会得到。自从耶稣基督诞生,奔走在这个湖畔的时代开始,这份寂静一直延续到现在,一点儿也没改变。
“奥利佛,船上还有桨吗?好,把它递给坐在外侧的人,大家一起划,把船划向码头。”
于是众人乘坐的小艇静静地往梦幻般的死海王国接近,他们看见一艘没有引擎的陌生小艇停在码头上。
“有人已经先来了。霍尔先生,那艘船是你们的吗?”
“是我们的船,本来藏在前面的。”霍尔回答。
“玲王奈的直觉猜对了。好,我们分别从舞台的左右两边绕过去。奥利佛,这个布景的照明开关在哪儿?”御手洗向这位王国的设计者问道。
“开关在那边。但开灯前要先启动发电机才行。”
“OK。那么下船后,请你先把布景里的开关打开。乔伊斯、罗德,你们俩听到我的口哨声,立刻启动发电机。”
船慢慢靠近码头。
“好,奥利佛、乔伊斯,你们到对面去。艾维、雷恩先生、路易斯先生,请跟我来。”
御手洗猫一样敏捷地蹑手蹑脚上了岸,玲王奈也在两位警官的搀扶下上了岸。
“女影星为何不仅杀了巴克雷,还要砍下他的脑袋放在银盘上?”御手洗一边绕到装着升降梯的盐山背面,一边小声说道,“如果玲王奈的猜测是正确的话,今天这里应该找到解答。”
御手洗压低身子,来到舞台边上后单膝跪地。从御手洗的肩膀上方,洛杉矶警局的两位警察可以看见明月照耀下的黑暗的舞台。
舞台中央,有一个把银盘高高举在头顶的身形纤细的人影。从身上披着薄薄的上衣,在苍茫的月光下一览无余的修长的腿形来看,此人无疑是个女性。人影慢慢把盘子放了下来,从脸部前面到胸部,再到腰部,然后玩要放在地上。她跪了下来,双手托住人头两侧,一下抱了起来,慢慢用嘴亲吻。
紧接着她弹跳起来,从地上猛地站了起来,把人体抱在胸前,在台上转起圈来。她抬起一条腿,单手交换着举起,动作渐渐缓和下来后,又把嘴贴了上去吻起人头。吻完后她又开始翩翩起舞,在死海的阳台上,孤独的继续展示着她的演技。
好像终于结束了。她一下子蹲在地上,把人头放在旁边,低下头,呼吸有些急促。这时响起御手洗的口哨声,发电机几乎同时发出轰鸣。刹时间,死海王国的阳台变得比白天还要明亮。
女影星惊恐不安地站起身来,急忙用手遮住双眼,因为灯光实在太刺眼。
御手洗慢慢站了起来,一边拍手,一边走到明晃晃的灯光下。艾维·特芙拉紧跟在后面。舞台的另一侧,奥利佛·巴雷特也从灯光旁的梯子爬了上来,杰克·戴维斯和麦克·贝利跟在他后面。吉姆·贝兹、巴特·奥斯汀和安德鲁·霍尔也陆续从洞窟里走出来。他们也像御手洗表现出来的一样,一起纷纷鼓起掌来。
“表演实在精彩。”御手洗说,“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终于可以荣幸地把死海杀人事件的主角介绍给大家了,她就是好莱坞的著名女影星——夏隆·穆尔小姐!”
这时,观众们的掌声才热烈起来。没有鼓掌的人只有两位警察和玲王奈,不用说,玲王奈没有鼓掌自然是因为双手被铐住了,但即使打开她的手铐,她是否愿意鼓掌还是个未知数。
夏隆低垂下双手,只见她露出的皮肤上到处都是结痂和新挠破的伤口,虽然皮肤已经变成褐色,但看得出病情已经渐渐开始好转。那张上过各种杂志封面,早已被人广为熟知的脸就在眼前。高高的鼻梁、五官分明的面孔、略显宽厚的嘴唇、大而热情的眼睛,而她的头发也已经长得和正常人差不多了。
“夏隆!”特芙拉大声喊道。
“艾维!”她低沉着声音回应道,她的声音显然和银幕上观众熟悉的不同。
“你们居然偷偷躲在那里看?真讨厌!”她突然露出笑脸,面对两边的观众伸开双手,单膝弯曲,行了个优雅的答谢礼。观众们的掌声像是被吸进幽暗的死海里去一般,突然消失了。
“我的表演怎么样?要重拍吗?”
“太精彩了!”导演说。
“谢谢。听你这么说,我真高兴。”接着她扭头看着玲王奈说道,“嗨!那位的是玲王奈吧,怎么不吭声呢?”
“我刚得知你患上‘溃久病’。”玲王奈冷冷地回答道。
“反正你也没机会再对人散布了。怎么样?你也尝到戴手铐的滋味了吧?哼!看上去还挺般配。你以前那些丑事终于暴露了。”
“穆尔小姐,你的事也暴露了。”御手洗说,“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洛杉矶警局的蒂莫西·莱恩和安东尼·路易斯两位警官。”两名警员面无表情地往前跨出两步。
夏隆·穆尔声音高亢地笑了起来,她把双臂伸开,让全身沐浴在明亮的灯光里,大声的说道:“约翰,你的头发是黝黑的,黑得多么耀眼。就像暗夜中裹着的黑色面纱,就像所多玛葡萄架上垂下的葡萄串。就像白天狮子和盗贼们可以藏身其间的黎巴嫩巨大的杉树林。星星见了你也要躲闪,月亮见了你也要避之不及。你的头发比漫漫长夜还要黑,比夜晚深邃森林的静寂还要黑。我的灵魂已经被它吸引了,在那里已经迷失了方向。世界上没有什么能比你的头发更黑。我求求你,一次也好,让我的手摸摸你那黑亮的头发。”
不知道何时起,夏隆的右手已握住了一把匕首,大家还未察觉,她已经挥起匕首用力刺向自己的胸膛。一声惨叫传遍死海的水面,似乎一直传到了北方遥远的加利利湖上。
“夏隆!”导演大声喊叫起来。这时,只见夏隆的身体慢慢滑倒在约翰的首级旁。大家纷纷往她身边跑去。
夏隆的嘴里发出低沉的呻吟声,在舞台中明亮的灯光下,她的身体慢慢向一旁扭曲,蜷缩成一团,一直没有动静。不久,她浑身开始痉挛起来,一开始还在急剧挣扎,后来慢慢不再动弹了。
她嘴唇的颜色渐渐淡了下去,微张着双唇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头突然向后仰去,下巴也轻轻颤抖着。匕首刺下的地方清晰可见,刀口深深扎进了她的胸膛,她身上单薄的上衣已经被血染得通红,但出血量并没有想象得多。御手洗用手指触摸了一下匕首刺进的位置,一边回头看着众人。
“不行了,”他摇了摇头说,“准确地刺中了心脏。”
特芙拉上前分开众人,双膝跪地俯身在夏隆的旁边,他抱起她的头,怜爱地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玲王奈……”夏隆微微颤抖着嘴唇,用几乎辨认不清的声音呼叫着自己的对手,“你在吗?”
“我在这儿。”玲王奈回答。
“看着我。”夏隆说。
“好。”
“我已经听到死亡天使拍打着翅膀的声音了……天使,还没来吗……”夏隆沙哑的声音自言自语地说着,她开始咳嗽起来,身体转向旁边吐了一口。
“夏隆,我懂了。”特芙拉说道,“你在对讲机里对我说的话。你说我角色分配不公……确实,我不该把你从《莎乐美》上换下来,是我错了。”
但是,已经不知道夏隆能不能听见导演的话了,她浑身颤抖,喉咙里冒出奇怪的声音,临死前的喘息使她的下颌和嘴唇不断地抖动。
“真可惜……”在一旁惋惜地说话的是安德鲁·霍尔,“其实她已经开始痊愈了,真是可惜。”
大家都愣住了,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的女演员在临死前最后的挣扎,这也是她人生的最后一次谢幕演出了。大家完全被震撼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这个场面比玲王奈抱着米兰德的人头跳舞更为精彩。任何天才的演技,若比起一位演员以终结自己的性命为代价进行的最后演出,无疑都将黯然失色。
风已经停了,海面又恢复了平静。在万籁俱寂的静夜里,她慢慢停止了挣扎,生命像潮水般从她身上渐渐退去。夏隆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回归上帝的身边,一切都结束了。她人生最后的演出也已终结。
特芙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谁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低头看着已经停止呼吸的夏隆的遗体。在这座好莱坞制造出的死海上的奇妙舞台上,这已经是第三次上演的死亡的悲剧了。
“她的尸体已经开始凉了。”特芙拉说,“直到最后的最后,夏隆还放不下玲王奈啊。”
“是的。她虽然神志已经错乱了,但偶尔还有清醒的时候。那时,她也会因自己的疯狂而犯下的罪而惶恐不安。她很清楚,自己杀了那么多人,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她觉得,既然如此何不连自己的宿敌也一起杀掉?所以夏隆始终念念不忘要除掉玲王奈。多亏她没有得手,但无论如何,她决没有忍辱偷生的念头。”御手洗说。
“那么她为什么不肯放过卡罗尔·达内尔呢?”奥利佛问道。
御手洗笑着摇头回答道:“夏隆原来并不打算除掉卡罗尔,只是那天夜里凑巧在通道上遇见了而已。自己原先扮演的角色居然被这位毫不起眼的演员抢走后引起的怨气,以及嫉妒卡罗尔没有患上‘溃久病’而感到的不平,才让夏隆一时起意杀了她并毁了她的容。这么说来卡罗尔只是运气不好罢了,夏隆的目的是要杀死别人。”
“她想杀的是我吧?”玲王奈说。
“是的。夏隆一心想杀掉玲王奈,也许她真正处心积虑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真的只有你一个。”
“是因为卡罗尔才换回我一条命的?”
“这一点毋庸置疑。若想除掉处于恍惚状态下的你,简直比劫掠一名婴儿还容易。但那时卡罗尔已经通过对讲机和大家联络过了,病友们又在四处寻找自己,所以那天夜里她只好放弃杀害玲王奈,回到地下去了。”
“想杀死玲王奈已经不是头一回了。还在比佛利山时,夏隆就已经不正常了。她从获悉外景地正好与自己的疗养地在同一地点,而自己极想参与的拍摄又即将在自己的眼皮下进行时起,就一直十分嫉妒,原打算要在玲王奈出发去以色列前就除掉她。于是,那天晚上她潜入玲王奈的家准备下手,但找不到玲王奈,不得已,她只能打消主意返回家里,当她离开玲王奈家的玄关时,正巧被安东尼·路易斯见到了。”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路易斯嘟囔道。
“你已经捡了几回命了。”
“等等,那天我被捆住时,从高塔下来的那些人是谁?”
“那是来追寻夏隆的病友们。”
“穆尔小姐在我们患者中一直是个麻烦人物。我们曾发现她偷偷避开众人,在自己房间里把人体上的什么部分贴在脸上,因此早就怀疑她在哪儿杀过人。我们都知道她是美国闻名的超级明星,只不过看她越来越不像话,觉得不能这样放任不管,于是病友们互相约定,要严密地把他监视起来。”
安德鲁·霍尔解释道。
“当她得知这位松崎小姐住进红栋后,就已经打算要杀她了。她几次瞒着我们擅自打开出入口,想寻机进入松崎的房间下手。”
“那封贴在清真寺入口的信是谁写的?”特芙拉问。
“不是我写的。”霍尔说。
“也许是夏隆吧?”
“一定是她。”
“那天晚上,夏隆又偷偷跑到地面上来,几位男性病友得知后,马上从红色通道出来追捕她。但是她杀死了卡罗尔后,大概是躲到米兰德的房间里了,巧妙地躲过了他们的追踪,回到地下后,她又关上了出入口。这么一来,建筑物里就无法找到开关,旋转开出入口回来了。正好追兵们见到玲王奈迷迷糊糊地从前头走了过去,不得已只好躲进了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也就是二号上房间的天花板里,从哪里爬上了高塔。然而,作为在地下等候追兵们回去的患者,在住在上面的各位还未睡下的时间段里以及天还没黑以前,都无法旋转建筑物打开出入口。因此躲起来的追兵们没有办法,只能静待楼下完全安静下来,大家各自回房睡觉后,才敢从高塔上下来,离开建筑物,绕到红石山上的紧急入口回到地下。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御手洗向大家解释道。
“追踪的几位患者告诉过我事情的经过后,我决定把穆尔小姐看管起来,因为她已经完全不正常了,然而刚才还是一时疏忽被她逃脱了。”霍尔补充说。
“那天出入口是什么时候关上的?”特芙拉说。
“大概也就是卡罗尔被杀后没多久吧。夏隆用刀子划破卡罗尔的脸时,就已经听到背后追兵的脚步声了,她急忙逃离现场,到卡罗尔或者米兰德的房间里躲了起来。追兵们也许闯错了哪个房间了。那时,她又趁机跑回走廊回到地下,关上出入口的开关。我想,这是离她杀死人后大约也就过了十分钟,也许正是你们用对讲机进行联络,或者正在走廊上绕来绕去的时候吧。”
“我们一点儿都没发现。”
“你们都在各忙各的,哪有工夫注意我们呢,而且里面连扇窗户也没有,黑糊糊的也看不见。”
“我记得那天他们都围着我看过。”玲王奈说。
“那是因为你是个大明星啊,他们见到了也觉得稀奇。”
“也许难得见一面,见到了也稀罕吧。但是清醒时,发现绳子被人解开了。”
“因为你不是凶手,他们知道得很清楚。喂,两位洛杉矶警局的警官,可以为她打开手铐了吧。”御手洗说。
莱恩好像还想说点儿什么,但他还是从上衣内袋里掏出钥匙,绕到玲王奈的背后,老老实实地替她打开了手铐。玲王奈连忙把双手挪到面前,揉搓了一会儿手腕。
“还有一件事情不明白。”特芙拉说,“刚才你说过,发现夏隆把人体上的什么部分贴在脸上,那到底是什么?”他皱着眉头,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也不太清楚。除了我指导的疗法外,好像她还相信其他方法。”霍尔说。
“那是胶原蛋白。”御手洗说道。
“啊……”玲王奈听了竟然叫出声来。
“那究竟是什么?”特芙拉问。
“我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但我常常听说过胶原蛋白化妆品这个名字。”
“也就是细胞中提取出的蛋白质,不少人相信它具有提高皮肤细胞组织的活性,让濒死的组织恢复功能的作用。”御手洗哼了哼鼻子说道,“美容科学最发达的国家是美国。许多女人不是嫌自己太胖,就是嫌自己太瘦,争着想掏钱付给大夫,出这种人最多的也是美国。在美国,很多女人往往被人连蒙带骗地在各种美容手术上花了不少冤枉钱,所以从死牛和死猪身上提取的所谓胶原蛋白化妆品也很畅销。”
“真的吗?”奥利佛问。
“别那么大惊小怪的行吗?用从胎儿和婴儿的身体组织里提取的胶原蛋白制造的化妆品,在美国和法国都特别好卖呢。”
“是真的吗,玲王奈?”奥利佛又问。玲王奈慢慢点了点头。
“距欧洲方面新近披露的消息,那里每年有大批堕胎后的胎儿尸体通过非法渠道进入交易市场。一九八五年,维也纳的一家综合医院就把胎尸集中卖给了法国的化妆品公司,据说每具婴儿尸体的成交价竟达三百奥地利先令。一九八二年,美国圣莫妮卡的一家私人美容专科医院出现财务危机后,医院里的所有物品全部被扣押,于是在那里一共查出五百多具浸泡在福尔马林药液里的胎儿尸体。马里兰州有一个网络遍及一百二十多个国家的专做胎儿买卖的非法组织,据说每年光是从韩国和东南亚国家就空运回数千个冷冻胎儿肾脏。该非法组织的主要业务虽然是提供手术用的内脏,但其经手的人体器官中有相当大比例流向了美容业。通过这些非法的渠道,购买来堕胎的死婴用于女性美容,很久以来就已经是业界公开的秘密了。”御手洗的这番话,让在场每个男士听得瞠目结舌。
“真让人难以置信!”吉姆·贝兹实在忍不住了,大声叫喊了起来,“那么脖子后面缺块肉又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由于某些化妆品厂家欺骗消费者,说他们是从牛脖子后面或背部的肌肉块中提取出胶原蛋白的。夏隆盲目相信了这一点,所以就跟着如法炮制了。”
“夏隆脑袋一发热,就想为了早点儿让自己的皮肤恢复健康,因此她不惜抢夺和杀害自认为比牛的肌肉有效成分还高的婴儿,并用从牛身上提取胶原蛋白的相同办法处理婴儿。有人认为婴儿身上的胶原蛋白含量最多,婴儿的皮肤之所以光滑细腻,就是因为处于这个年龄的孩子体内的胶原蛋白含量最高。当然,还有比这更高的,那就是接近预产期,还在子宫内的胎儿了。夏隆没有把孕妇作为目标,这点也许该让我们感到暗暗庆幸。”
“真不敢相信,夏隆她居然……”特芙拉说。
“要是患上‘溃久病’,我想只要是女演员都会……”
“这很可能。”御手洗立即接口道,“我想没有哪位女演员不会这么做。不信你就问问玲王奈。”
“玲王奈,万一你也不幸陷入像夏隆一样的困境……”
玲王奈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回答道:“我想,我一定也会那么做。”
男人们听到回答后又是一阵沉默。
“唉,真拿你们女人没办法。”艾维双手一摊,感叹道。
“难道她把从人身上挖下的肉,直接贴在脸上?!”
“似乎像是这样。”霍尔说。
“那一定是米兰德身上的肉了。”玲王奈说,“她杀了米兰德后,剁下他的头,偷偷拿到布景去和假首级调了个包。再把无头尸体丢在我房间的天花板上,又把尸体脖子上的肉割下来带回地下去,贴在自己脸上。”
“这么说,其目的是想嫁祸于你吗?”
“是的。”
“这些事她一个女人可以自己做到吗?”
“她接受过肌肉力量训练。而且人在那种极度疯狂的状态下时,也许连我也做得到。”
“还有一种所谓的胎盘美容法。”御手洗补充道,“如果有人皮肤被烫伤,他们就会取下牛在分娩时排出的胎盘,直接敷在患部上,据说这样做伤口能很快得到愈合。从胎盘里还能提取出胎盘素,美容界人士认为这种成分具有让肌肤更细腻、更柔白的作用。而且,据说人的胎盘功效最显著,因此几乎在所有化妆品中,厂家都偷偷添加了从人的胎盘里提取出的胎盘素,这也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据传还存在一种把人的胎盘直接贴在脸上的美容术,夏隆也许也听说了这种事。她的美容知识应该算是很丰富的。”
特芙拉叹了一口气,接着说:“真是个可怕的世界!就连我们这个不择手段的导演界也没这么残酷啊。”
“你们那还算是最淳朴的了,怎么能跟他们相比呢?只是我们平常人不知道而已,在女性美容业里,哪有什么道德好讲的。”御手洗说道。
“不过……”特芙拉欲言又止,找不出适当的话语来表达,“这么说,不仅是米兰德,连洛杉矶那五个被抢走的婴儿也是被她杀害的?还把脖子后的肉挖出来贴在脸上,把血榨干了,这些都是她一个人干的?”
“好像的确是这样吧。”
“那么,废弃的尸体哪儿去了……”
“其中的一具被她丢弃在路边,其余四具由保罗·多利斯德尔带到玲王奈的家,把它们放在她的房间里。其目的自然是为了嫁祸于玲王奈。”
“为什么要把血抽干了……”
“这我还不清楚。她把血抽干了到底用作什么……”
“这我知道。我和夏隆两人都对伊利莎白·巴托丽的故事很感兴趣,以前我们俩曾经一起对她的那段历史进行过研究。就像伊利莎白一样,夏隆一定以为婴儿的血对美容有特效。”玲王奈说。
“把婴儿的血用于美容,真有效果吗?”特芙拉满脸厌恶地问道。
“这还是个谜。”御手洗明确地回答道,“可是,就像你所见到的,夏隆的皮肤已经恢复得很好了……喂,怎么这样?”
“啊——”特芙拉也朝夏隆的尸体看了一眼,惊呼道,“怪了,她的皮肤真比以前更漂亮了!”
“也许是死了以后皮肤才变白了!”吉姆·贝兹也说,“甚至连头发也长出来了。”
“这是假发吧。”玲王奈说。
“但是,头皮上的病没治好以前,戴不了假发吧?”
“美容具有多大的效果,其实谁也弄不清。在获得科学的效果证明以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实际意义,只要她本人自己相信有效果,这就够了。”御手洗说。
“也许是这么回事吧。”
“一切都还在迷雾中。连她为什么会患上这种病也是个谜。‘溃久病’到底是怎么来的,目前也在众说纷纭,这些说法虽然我都知道,但也没弄清究竟哪种说法是对的,终究还是个谜。‘溃久病’在日本称它为‘阿托比病’,即异位性皮炎。这个名称是从希腊语的阿托波斯来的。”
“这个词的原意是什么?”
“希腊语中就是‘原因不明’的意思。”
“原因不明啊……”特芙拉说着叹了口气。
“可是它翻译成英语就叫‘溃久病’。意思是‘长期溃烂不愈’。”
“原来如此……这桩案子让我感触极深。不过,整个过程中只有一件事是最难忘的。夏隆·摩尔在临死之际,给我们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死海上明亮的灯光下,我们见证了她人生中最精彩的表演。好了,我们还是回岸上去吧,这出戏已经收场了。我想,她也是这次事件的最后一具尸体了吧。”特芙拉说道。
他又吩咐奥利佛关掉灯光。奥利佛向乔伊斯和罗德使了个眼色,两人往发电机的方向跑去。
“艾维。”玲王奈从导演的背后叫住他。
特芙拉回过头来问道:“什么事?”
玲王奈表情认真地对导演说道:“还是我演的比她好。”
26
“御手洗先生,我想请教你一个问题。”蒂莫西·莱恩说。
这时他们正在帕台农神殿的桩脚屋里。安德鲁·霍尔已经回地下去了。御手洗睁大双眼看着两名警察,等待莱恩继续说下去。
“夏隆·摩尔刚才还活着,这我们已经亲眼见过了。那么,那位美联社摄影记者在太平洋上拍到的那具穿着夏隆衣服的腐尸究竟是谁的?”
“这问题目前还缺乏进行推理的依据。目前我所能做的,只能是根据你们的调查结果来进行猜测而已。既然尸体上穿着夏隆的衣服,我想那位倒霉的死者或许和夏隆之间私下有所接触。身上的衣服极可能就是夏隆替她穿上的,这是可以确定的条件之一。”
“我想此人可能是直接找夏隆交涉什么事,结果被她杀害了,也许她也是好莱坞电影圈的人。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此人完全和电影圈无关,而是因为感情问题或金钱问题与夏隆产生了纠葛而被杀的。但如果属于这类人的话,失踪后家人或配偶应该会报案,而且遗体被找到后应该会站出来认领的。关于这件事,新闻界一致认为,那就是夏隆·摩尔的尸体,而且这个看法至今也没有人提出异议。也就是说,此人可能在美国是孤身一人,也没有亲戚和朋友。这么一来,最先可能想到的线索就是此人是否来自墨西哥等外国的移民。一个外国人,在美国没有配偶,而且还拼命想袭击夏隆·摩尔,结果自己反而被杀了,具备这些条件的女性,在这桩案子里我想只有一个。”
两位警察默默地思考着,似乎在拼命动脑筋想出她是谁。
“那边的角落里不是还坐着一个人吗?就像死人一样一直在那里不说话。我想,那位死者生前就住在这位著名摄影指导的家里。她的名字叫做玛丽娅·迭戈。”
“啊!”特芙拉和贝兹大声惊叫起来。
“也许只有这位死者一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就像刚才玲王奈猜测到夏隆的去向一样,然后,她独自闯进夏隆家去拼命,却遭到对手的还击而身亡。但是她由于已经离了婚,所以失踪后没有丈夫或亲人出来寻找她。再加上远在墨西哥的娘家又太穷,这种家庭往往连电视机都没有,而且家人也不知道玛丽娅已经离了婚,所以可能至今还不知道女儿已经死了。”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莱恩才说:“原来是这样。”
“这么说来,给玛丽娅换上夏隆衣服的人,就是夏隆自己吗……”奥利佛·巴雷特问道,“夏隆杀了玛丽娅·迭戈,再让她穿上自己的衣服……已经是第十三个人了?和出席耶稣那顿最后的晚餐人数刚好一样啊。”
“除了玛丽娅之外,我想,再没有可以满足上述条件的人了。如果请两位警官审讯一回保罗·多利斯德尔不就全都知道了?”
“夏隆是想让别人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才让死者穿上那件自己的衣服吗?让人把死者误以为是自己?”特芙拉问。
“如果那件衣服是夏隆在电影里穿过,而大家都熟悉的话,这个可能性是存在的。可是,我认为另一种可能性或许更大些。”御手洗说,“法医学上很难判断经过海水长期浸泡的腐尸是谁,何况连骨头都没捞到一根,想辨别就更难了。夏隆因为患上‘溃久病’而陷入绝望,在自己家里歇斯底里,乱打乱砸,还把脑子里想到的话胡乱写在镜子上。事后想想,这些事情也可以让人解读成夏隆已经遭到怪物的绑架,再加上海面又发现了尸体,这样一个故事就编出来了。夏隆先被怪物绑架,后来被杀害了,又被抛尸海上,这些情节看起来也很合理。但是我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夏隆还想把自己的‘溃久病’治好,还抱着早点儿回到银幕上去的希望。所以弄出个尸体来,让人误以为是自己的主意应该不是她想出来的。”
“那么,会是谁想出来的?”特芙拉问。
“大概也是保罗·多利斯德尔的主意吧。”
“啊!嗯……那么,玛丽娅的死也是多利斯德尔下的毒手?”特芙拉觉得这么说很有道理,又继续问道。
“这个问题就不是我能回答的了,这得看洛杉矶警局对多利斯德尔的审讯结果了。”
“说得也对。”特芙拉说,他又陷入沉思。
“那史蒂夫呢?史蒂夫·亨特是谁杀的?”玲王奈问道。
“对了,史蒂夫的事还没弄明白,那具被吸干了血的尸体究竟怎么回事?他的心脏被劈成两半,里面的血被吸干了。难道那也是夏隆干的?”特芙拉急切地问道。
“对我来说,血被吸干了才是最重要的线索。我认为,史蒂夫·亨特的血是被丹尼·杰克逊吸干的。”
“你说什么?!”在场的每个人都大喊起来。反而把御手洗吓了一跳。
“你说是丹尼吸干了史蒂夫的血?”奥利佛·巴雷特大声叫嚷着。
“丹尼的嘴上不是沾着血迹吗?”御手洗说得极其理所当然似的,好像在说,这么简单的道理,根本用不着大惊小怪。
“史蒂夫·亨特身体肥胖,对吧?但他却成了皮包骨的木乃伊。丹尼·杰克逊也一样,这是听你说的,对吧,艾维?”御手洗说,“从尸体的状态来看,不用说也知道,那是典型的饿死的症状。”
“他们是饿死的?”
“是饿死的?原来是这样!”众人异口同声地表示赞同。
“这么简单的事,我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也没想到呢?看来我们全是一群饭桶!”
“饥饿,也就是缺乏食物造成的。但是在这里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会先发生,你们想想,那会是什么呢……不用说,是干渴。”
说到这里,御手洗稍微停了停,等大家反应过来后,他又接着说道:“在忍受了长达数周的强烈饥渴后,史蒂夫·亨特先死了。幸存的丹尼·杰克逊发现了一个可以稍微止渴的方法,那就是史蒂夫心脏里的血。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那里刚好发现了合适的工具。杰克逊不顾一切地把这位好友的胸部挖开了一个大洞,把心脏掏出来后用刀子劈成两半,吸干了里面的血……这就是事实的真相,是在那种人间地狱里被逼出来的。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御手洗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手插进口袋,开始踱起步来。
“下面我要说的更重要。我们先假设这个答案是正确的,那他们两人之间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可怕的事?为什么他们会陷入饥渴交加的困境里?这里只能得出一种唯一的解释,那就是红栋到走廊的这段路突然消失了。”
“路突然消失了?”
“是的。他们离开房间来到走廊里,打开了从哪里通往红色通道的那扇门,没想到打开门后前面居然是一堵墙。于是任凭他们在里面又踢又打,这面石墙纹丝不动。也就是他们两人莫名其妙地被关在这个连窗户也没有的石头棺材里了。是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突然被关的,而且一关就是几星期。于是他们只能活活被饿死了,这是很自然的。”
“那么,他们又为什么会陷入那种状态中的呢?打开通往走廊的门后,为什么会有一堵墙挡着?答案只有一个,因为清真寺中央的圆筒型部分被人转动过了。”
“怪不得!”巴雷特说。大家纷纷发出感慨的声音。
“红栋屋子本身并没有动,从玲王奈和文森特没有感觉到发生过地震就能知道得很清楚。会动的只有清真寺二楼垂下来的部分——黄栋和绿栋而已。”
“那他们怎么会死在二号上的天花板里?”
“因为那里能通往高塔,只有站在高塔上才能看见外面的世界。如果站在高处,万一见到有人路过的话,或许他们还能大声呼救而保住性命。”
大家又陷入沉默。听到这么意想不到的解释,大家既感到佩服,又感到震惊。众人默默地设想起史蒂夫和丹尼俩人当时遭遇到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孤苦无援的困境。御手洗坐回椅子上。
“也就是说,史蒂夫和丹尼俩人一直这么被关在红栋屋子里了?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
“霍尔先生曾经说过,如果不必担心有人闯到这里时,通往地面的出入口曾经好几个星期都开着,比如要更换蓄电池里的硫酸的时候。这么一来,红栋和蓝栋在这段时间里就成了无法进出的密室了。想看到外面的话,唯一的方法就是爬上塔顶去。然而塔顶距离地面太高,要和下面的人接触还是不可能。”
“而且这一带也不会有人路过。”山姆·霍奇斯说。
“但是这件事又很难说完全是霍尔先生的责任,他根本不知道有人进了红栋里。”御手洗说。
“同时,史蒂夫他们未必清楚这座建筑物能转动,这我们也是刚才才知道的。把门打开后眼前却是一堵石墙,他们该多绝望啊……”特芙拉痛心地说,“也许当时急得头发都白了吧。”
“心情就像遇到了世界末日似的吧。”奥利佛说。所有人又陷入了沉默。
“总之,正由于我们对‘溃久病’的偏见,逼得他们在这里建造了这座建筑物。而这座建筑物却杀害了两个人。”特芙拉说,“但是,洁,剩下的谜团还有一个。是谁杀害了拉里·霍华德呢?把他挂在高空上的人又是谁?”
御手洗双手交叉在胸前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想,肯定不是夏隆·穆尔干的。”
“那么,拉里又是被谁杀的?”
“艾维,刚才你不是说过,正是由于我们的偏见才造成史蒂夫和丹尼的死亡吗?其实杀害了拉里的凶手或许也是我们自己。当然,还有面前这个奇妙的死海。”
“能解释得具体点儿吗?”
“哦,只有这件事我还不知道。”御手洗说。特芙拉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你说你不知道?是在开玩笑吧?”
“不,不是。我真不知道。不能把它解释成上帝犯下的罪吗?”
“听你这么说,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吧?”
“播种得根据合适的季节,收获的时候也是一样。所有的事情,都有合适和不合适两种情况。有些时候我们要忍一忍,不能不管时机成熟没有就胡乱说出来。”
大家沉默了,都在思考着御手洗这番谜一样的话的含义。
“合适的时机?你是说,得回洛杉矶后再说吗……”特芙拉问道。
“也许是那样吧。”御手洗说。
“可是,怪事是在这里发生的,是在死海的边上。难道在别的地方说能比这里更合适吗?”
“艾维。”玲王奈小声叫道。
“什么事?”
“不,他想说的是,到洛杉矶警局再说。”
“洛杉矶警局?噢,是吗?”大家沉默下来。
特芙拉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也许因为你不希望再见到又一场悲剧发生吧……”
御手洗没有回答,这正是他默许了对方意见的表示。
“可是,什么都告诉我们了,偏偏这件事不肯说,这也太说不过去吧?”
御手洗笑了。“你真这么认为?”他摊开右手说道,“艾维,你从来没想过要杀人。可是你想过没有,当一个人动了杀机要杀一个人时,他得积攒下多大的怨气才会下这种决心啊!我想,只有经历过同样处境的人才能理解这个道理。世界上所有干坏事的人都受到了惩罚了吗?很遗憾,对于处在有权惩罚别人,或者实施对别人惩罚的位置上的人,我实在不相信他们自身的道德是否端正。”
“你是说,拉里这件事属于这种情况?”
“这件事也许多少有点不同……不过,我再说清楚点儿也没关系,我不认为所有的秘密都要毫无保留地揭露出来。”
“OK,我们来学理查德的做法好不好?想知道真相的人,请举起右手来。”
全场过半数的人举起了手。
“喂,难道还有人不想知道真相?玲王奈,你呢?”
“我现在还不想知道。要说我是凶手,大家全都相信了,没有一个人怀疑。一个人难道就这么不值得别人相信吗?我不认为任何人有权惩罚别人。”
“理查德,你也不想知道吗?”
沃金森默默地摊开右手,他只做了这个动作,连一句话也没说。
“看来巴特和两位洛杉矶警官都不想听,但是我想听。奥利佛,你大概也想听吧?”
“这个诱惑太强了,实在很难抗拒。”
“洁,你快说吧。再不肯说,我们都会换上失眠症的。”
“失眠了又怎么样?”玲王奈生气了,“这件事太重要了,弄不好得关系到某个人的一辈子!”
“洁,你就说出来吧。”不管玲王奈态度如何,特芙拉只是一味追问道。
“OK,让我自己来说吧。”这时,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个声音。可想而知大家全惊呆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搜寻着声音从哪儿发出的,慢慢地往桩脚屋的下方集中了过去。特芙拉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因为他已经知道说这句话的是谁了。
“巴特?你在开玩笑吧?这玩笑可开得不高明。”特芙拉说。
“你真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巴特·奥斯汀平静地说道,“这是我五十年来一直思考着的问题。如果从我的身世一一说起,大家一定会感到不耐烦。但是,不细细从头说起,又无法解释清楚,所以,我就尽量简单点儿说。”
“我是在上海浦东一个叫高桥的小镇上出生、长大的。我们家只有一间破旧的土坯房,家里经常漏雨,一下起雨来屋里漏得和屋外差不多。这间破房子除了我们一家,还住着叔叔一家人。我不知道父亲是做什么活养家的,我母亲替人洗衣服挣点钱过日子。我的兄弟姐妹很多,母亲没有衣服可洗的时候,就带着我们弟兄几个到处要饭。”
“可是我们每次回到家一定能闻得到抽鸦片的气味。我们弟兄几个总是饿得要命,而邻居们也都饿得要死,不是捡路上的烂东西吃,就是饿死街头。我十岁时中国的贫穷状态,是你们根本无法想象得到的。”
“再这么下去我们一定会饿死,于是母亲带着我们几个兄弟,混在逃荒的人潮中,辗转来到上海郊外的杨树浦。我差一点儿死于营养不良,即使和母亲一起坐在路边要饭,我的背也老是挺不直。母亲的精神已经失常了,不知道是鸦片害的,还是贫穷害的。她在我们每个兄弟的脖子上挂上一块标牌,开始卖起儿子来。但是背挺不直的就卖不出去,所以我的背上一直查着根棍子,这样至少看起来能直一点。大家听了一定都很惊讶吧?六十年前的中国真的处于那种时代。”
“我被卖了几个星期最终卖出去,买下我的是个美国男人,他也带着个和我岁数差不多的孩子。于是我被带到一座从没见过的白色城堡里,后来才知道,那里叫鸿元盛,是当时上海最大的妓院。”
“表面上看起来那位少年对我非常好。我那年刚十四岁。少年叫做拉尔夫,当时十七岁。在那里我每天都能吃饱饭,而且营养还很不错。我原以为自己是被这家买来陪拉尔夫玩的。”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个少年竟然是个魔鬼。有一天,我躲在院子的角落里,无意中听到拉尔夫和他父亲的一番话。拉尔夫说,如果把玉林的两只脚切断,加工成人鱼的话,一定很有趣。”
“三天后,我被几个人按倒在地,他们把我的双腿从中间位置上切断了。不但如此,他们还用中国传统方法强行把我阉割了。”
“那种痛苦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因为失血过多,当时我就昏了过去,我还记得好几个医生在我床边不停地照顾我。我在鬼门关前整整徘徊了一个月,咽不下任何东西,一直呕吐。我甚至被他们埋在院子的角落里,我以为也许我要死了,其实不是,这是让被阉割的人康复过来的办法之一,我被土埋得只露出脑袋了。”
“其实当时干脆死了倒还好些,现在我还是这么想。但不知是我命大还是不幸,最后我活过来了。我的屁股上还被刺上了鱼鳞图案的纹身,被做成了人鱼的形状。”
“当时的上海很乱,有很多供吸鸦片烟鬼看的把戏。因此我被人买来后,要杀要剐只能由着他们了。我的身体被改造成人鱼形状后,被放进鸿元盛的地下秘密剧场的水槽里,作为玩物供每天晚上来的重要客人欣赏。一九四一年日本军队占领上海后,鸿元盛被接管了,以后拉尔夫父子就不见了。在我年幼的心里,认为这是老天爷对他们的惩罚,以为是上帝毁灭了这种不道德的妓院。”
“可是那以后我的处境也没有得到太大改变,只不过服务对象从中国人变成日本军官而已。”
“因为我没有腿无法走路,要挪动时只能坐在带轮子的椅子上。当我得到一辆可以自己操控车轮的轮椅时,心里真高兴,可是坐轮椅还是无法上下楼梯。”
“一天早上,我在鸿元盛院子的草坪上,看到东方的天空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我想,英国的巴拉德在书中也写到过,就像一群天使升上了天空,景象壮观得让人不可思议。那天的情景我却是在妓院里的空地上亲眼见到的。”
“原来,那是原子弹在长崎爆炸了,这也是战争即将结束的前兆。后来日军投降了,日本人也离开了鸿元盛。那以后的上海非常混乱,以往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通通不见了,只剩下各种势力互相打打杀杀后造成的混乱和贫困。这次鸿元盛又被美军接管了,但是这里已经没有妓女了,拉尔夫父子也再没来过这里。”
“我恳求当时认识的一位美军军官,让他把我带到了洛杉矶。然后又在他的帮助下,我安装上了最好的假肢。”
“但是当时的假肢比起现在的来差得远,根本无法用它走路,顶多只能拄着拐杖站会儿而已。而且,一条腿装假肢倒还好点儿,我却得装两条腿。因此我主要还是依靠轮椅生活。作为一个残废人想在洛杉矶找份工作根本不可能,只要是坐轮椅能干的活,我什么都肯做。回忆起那段经历能让我掉眼泪,因此我根本不想再提了。”
“不过,美国的医疗技术发展十分惊人,八十年代后期,我的两条假肢上安装上了微型计算机后,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有了它,隔了五十年后我终于在这个岁数时又能和人交往了。可是从五十年代直到八十年代初,我一直都在轮椅上度过的。”
“让我难忘的是,一九五五年春天,我在米高梅公司的摄影棚里居然碰见了鸿元盛的拉尔夫。那天我正在音乐剧《上流社会》的室外布景地忙着,当时还很流行舞蹈电影,当年那位上海第一舞蹈高手的少年拉尔夫,现在已经成了好莱坞顶尖的舞蹈设计师了。见到他前,我最后和他见面是在一九四一年,已经是十四年前的事了。当年他刚满二十岁,那时金发的瘦削的青年如今已经变成肥胖的中年男子了。”
“可是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现在他因为上了年纪的原因,已经看不出年轻时候的凶残样子了,可是刚碰见他时,他的眼里偶尔还会露出少年时代的残忍的眼光。我想周围的人打听过他以前的经历,确定他就是鸿元盛的拉尔夫。是的,就是他。当然,他已经改名为拉里·霍华德了。”
“不可思议的是,拉里并不知道我就是当年那个玉林。他一点儿都没有认出,我就是那个被他切断双腿、割掉生殖器,尝遍世上最大痛苦和屈辱的那位中国少年。”
“对我来说,这才是给我最沉重的打击。难道我连相貌都变得让人认不出了?部分原因也许在于这些年我经历了数倍于常人的人生苦难,但我知道,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这里。那是因为我被他们强行阉割后,已经变得不男不女了,我少年时的长相已经完全改变了,这才使他即使近在眼前也认不出来。短短十四年里,我已经变得像另一个人了。”
“从《上海莉露》和《生死恋》两部电影开始,那是美国电影里开始流行在剧情中加进点中国风情以吸引观众。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从此我和拉里一起共事的机会也渐渐多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拉里愿意主动接近我,他问我:‘你是中国人吗?我对中国很熟悉,是在上海出生和长大的。’这些废话他不说我也知道。当他问我是哪里人时,我连想也不想就告诉他我出生在香港。从此以后,大家都认为我是出身香港的化妆师。其实这样说对我的事业倒有利,因为那时香港的武侠片很有名。”
“在周围的人看来,我和拉里都算是成功人士了。在那个年代,只要能和好莱坞电影扯上点关系,就能混得不错了。我们俩都在比佛利山买了房子。我是中国人,想在比佛利山买房很困难,幸亏拉里多方帮忙才买到手。当时我也曾暗暗怀疑过,难道拉里知道我是谁,而想对我赎罪吗?其实不然,他已经彻底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也许在他的记忆中,在我身上干下的坏事只算是小菜一碟,就和折断蚱蜢的几只腿,揪掉知了的翅膀差不多而已吧。”
“我也希望事实仅止于此,因为我本身比谁都想忘掉对拉里的仇恨。他真的对我很好,不仅只是外人看来感情很好,实际上也确实关系很亲近。我也愿意从心里信任他、依靠他,多希望我们俩之间没有过当年那段事啊……”
“但是,我被施予改造的内容太残忍了。我不能走路,这就已经够痛苦了,但更让人难受的是,我既不能结婚,也不能生孩子。但我恰恰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拉里娶了个漂亮老婆,一家子过得很如意。但我无法生育,只能领养了养子。”
“最难受的是上厕所,每次解小便时很自然地就恨起拉里来。有些事我不愿讲,但中国有句侮辱人的话,叫‘太监的裤裆——要啥没啥。’一出生就是女人还无所谓,本来是个男人,却被切掉阳根,小便时很容易漏得到处都是。我每回解手都得特别小心,受了多大罪一般人根本不清楚。”
“这对我每天都是折磨,我常常怨天尤人,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我受这种罪!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正啊!我真想亲手杀掉拉里。岁数越大,日子也过得越痛苦,那种痛苦每天都像在提醒我别忘了对他的仇恨。”
“但奇怪的是,虽然我每天都想杀他,可是又很喜欢他。这种又爱又恨的感情你们能了解吗?也许除了太监,无人能够了解吧。因为太监本身就是充满矛盾。”
“然而我没办法杀他,凭我这种身体,杀人之后也没办法能够顺利逃走。就这样,我和既是朋友,又是该杀的这位仇敌在相距不到百米的地方一起生活,转眼几十年就过去了。”
“现在我们两人都退休了,岁数也挺大了。在这之前,其实我每天都在想方设法杀死拉里,但是机会一直没有找到,眼看这辈子就要过去了。我想这也算是老天爷的旨意吧。”
“然而事情突然有了转机,亚洲来了一位明星,而且音乐电影好像又重新受欢迎了。在家里无所事事的两位老兵,再度被人召唤,参加这次死海边上的拍戏。”
“我一直在想,如果杀掉拉里,就得让那家伙事先知道自己为何被杀,否则没有意义。要是单纯为了杀人我才不干,为此,我想出一个办法,在水里杀死他是最合适的。所以我早就拿定主意,就在水里杀死他。因为他为了把我改造成人鱼,把我的双腿和阴茎都切掉了。世界虽大,但没有双腿也能游泳的地方,只有这个死海。所以我才向玲王奈建议选在这里拍摄电影。很好笑吧?曾经当过人鱼的我,在死海以外的任何地方游泳都会淹死。”
“就在那个月夜,我和拉里并肩浮在死海上,月亮十分明亮,没有灯光也能互相看清彼此的脸。就在死海王国布景后面,我右手握着套在塑料袋里的手枪,突然开口对拉里说道:‘拉里,你知道mermaid这个词中国话里怎么说吗?’”
“拉里可能不知道,其实他以前是知道的,不过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不知道。’他随口回答道。”
“‘人鱼,’我告诉他‘以前你在上海曾经养过一条人鱼,你还记得吗?’”
“但拉里还是想不起来,满脸惊讶的表情。”
“就在鸿元盛地下的秘密剧场里啊。有个很大的水槽。”
“然后,我把被他从中切断,末端呈圆形的断腿第一次抬出水面给拉里看。接着我又反转身体,让他看清我的屁股。‘上面刺着这种’”
“他愣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但他却用见到什么恶心东西似的眼光看着我,嘴巴也只是一张一合的,一句话也没说出来。我对他说了这样一句:‘我的人生很惨,太惨了!’当我这么说时,我坚信自己完全可以杀了他,没问题,我能杀死他。”
“可是,当我把装着手枪的塑料袋从水里拿出来,拼命想把湿淋淋的袋子打开时,手却抖得厉害,连我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真的吓一跳,袋子打不开,那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我实在花了太长的时间磨蹭了。我想这样不行,就算是圣人君子,一旦知道自己就要被杀,也绝不会乖乖在那里等着。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扑过来和我拧成一团,最后拉里夺过那把手枪,包着塑料袋拿在手里好久,但却默默把它丢到很远。带着我五十多年怨恨的那把手枪,最后一声不响地沉进死海海底。”
“我双手一摊,实在倒霉,觉得真是一场闹剧。我笑了出来,当时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浑身舒畅。一出复仇大戏很快便结束了,这只能算是上帝的旨意。”
“我以为拉里会向我道歉,起码说声让你受了那么大罪,对不起之类的话。这么一来,我想我会把一切扔到脑后,永远不再提起,因为他真的很照顾我。但是,拉里那家伙什么也没说,五十年不见的那种残忍眼神又回到他的眼里,那双眼睛一直紧紧盯着我。”
“我呆住了。当时我已经完全明白,拉里那家伙,至今还在坚持白人优越主义,还在拿它作为庇护不肯自拔,认为自己没有错,我已经完全知道他的想法了。”
“那一瞬间,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向我袭来,五十年前活生生的仇恨重新回到眼前。在他眼里一直把我当成什么人?那家伙表面把我当做朋友,心里还是把我当成低人一等的亚洲人。”
“就在那时,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六十多英尺高的耸立在死海夜空的王国布景发出奇怪的嘎吱声,居然往我们放心翻倒下来了!”
“我当时完全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只觉得世界末日到了。轰的一声,水面发出巨响,随着水花四溅,王国盐山制成的尖顶倒在我们背后,就在拉里的正后方。”
“拉里也惊呆了,完全乱了方寸,拼命朝着岸边想游回去。他的身体向正在水面上的剑尖方向游去,我也拼命游近他,紧追过去,抓住他的双肩。那家伙的眼里露出害怕的神色,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害怕的表情,但他害怕的当然并不是我。那座简直像座小岛一样的巨大布景,不知怎么居然翻倒下来,才是让他害怕的真正原因。当然我也害怕,如果不是那股怒气冲昏我的头脑,大概早就吓得游回陆地了。”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只是忘乎所以地尽力想把拉里推出去,我拼命把他往前推,一直推个不停。”
“事后我也认真回忆过,到底是不是自己明知那里有把剑,才会拼命把他推过的?”
“但我想来想去觉得不是那样。像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在推我,就这样,拉里的身体一下子扎在剑尖上了。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就想不起来要做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又难过,又伤心。几乎控制不了自己。”
“当我回过神来时,就听到拉里发出一声惨叫。他胸骨下,靠近心窝的位置上,一把剑血淋淋地穿透了他的身体。在惨叫声中,他的身体被高高地抬向了天空,同时,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隆声中,只见水花四处翻腾。我害怕极了,不敢回头看一眼,便拼命往岸边游去。我感觉眼睛里火辣辣地疼。我湿淋淋地回到岸上,偷偷冲了个淋浴,又用水清洗过眼睛,可是睁开眼后仍然不敢往死海的方向看。我实在无法理解,怎么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淋完浴,穿好衣服后,我又在沙滩上呆呆地坐了好久,独自一人静静地沐浴着月光。刚才我眼前发生的一切实在无法理解,我只是不停地流着泪。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恐惧,当然,也不会有喜悦,只是非常悔恨自己为什么要活着,心里十分难过。”
“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突然,我眼前出现了一群形状怪异的人,他们排成长队默默地在沙滩上走着。现在回想起来我才知道,那些人就是从地下疗养所里出来的‘溃久病’患者们。又过了一会儿,我又听到了像是发生地震的声音,还听到一声刺耳的响声。”
说到这里巴特停了下来,他说的故事很长,让人觉得简直不敢相信。
“然后,我想回房间睡觉,当然老是在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第二天一早我到门外一看,只见国王布景就像往常一样耸立在海里,顶端挂着拉里被剑刺中的尸体。看来那座布景倒下来只有短短几秒钟……我要说的就是这么多。”
人群中笼罩着漫长的沉默,像是还沉浸在巴特的故事里。首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御手洗,他说道:“你坐在沙漠上时,患者们刚好把绳子解开,让清真寺可以旋转,并转回原来的位置。王国的布景一度因清真寺旋转时被拉紧而失去了平衡,所以才突然横倒了下来,但它的底部马上就被绳子牵着往清真寺方向移动,因为布景的重心位置低,所以马上自动恢复了平衡,自己重新又立起来了。”
“好像是这样吧。我以为清真寺里发生什么事,但是当时惊慌失措,根本无法判断到底发生什么事。于是我急忙在玄关的大门上贴上封条,想用自己的方法寻找事情的真相。我知道自己做的事,只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出现了那时的情景,倒是一直找不到原因。所以,我要请你对我做个说明,为什么会发生那种事,我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巴特·奥斯汀说道。
“洁,你告诉我们吧。”艾维也在一旁催促着。
“OK,说明这件事十分简单。”御手洗说,“让我确信清真寺是能转动的,与其说是被吸血鬼弄死的尸体,不如说是拉里·霍华德本身。要把拉里弄成那种形状,除了让王国布景倒下来外,没有其他方法。而要让那么庞大的布景翻倒下来,除了旋转清真寺外,就没有其他方法了。这是很清楚的逻辑推演的结果,所以我心里十分肯定,清真寺是绝对可以转动的。”
“其次,我必须考虑的是,那个移动机关在哪里。让庞大的清真寺开始转动的开关一定存在。地下得有一个,这毫无疑问。但地上一定也有另一个,否则在出入口关闭的状态下出来的人就无法再进去了。所以我知道它一定在地面某个地方,必须找到它的准确位置才行。”
“刚才我开玩笑说要推清真寺时,其实是迅速打开了这个开关。否则我怎么可能一开始推,清真寺就马上开始旋转?你们知道开关是什么吗?想想我当时的动作就知道了。是的,就是拴骆驼的那个套环,那就是开关。地上的开关就是那个手柄,所以我假装摔个四脚朝天,很快把它拉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说话的是奥利佛。他终于知道,自己当时无意中的举动,竟然引起了如此严重的后果。
“明白了吧?你用绳子把开关和死海王国的布景绑在一起了。在没有风的状态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一旦风把浮岛吹走,就会形成打开开关的效果。而且这么一来,因为开关一直开着,清真寺不仅会旋转十五度,甚至会旋转到最大的三十七度。因为浮岛左右两边有锚固定,加上背部上方又被拉扯,才会失去平衡,布景终于翻倒下来。顶端的剑恰好倒在拉里和巴特漂浮在死海的地方。但它毕竟是漂浮物,就算有锚会牵住它,底部也会迅速移动,因此马上恢复平衡,布景又竖了起来,翻倒的时间顶多不过几秒而已。”
“同时,地下的患者们也十分慌乱,急忙跑到地面把绳子解开。这就是巴特当时见到的沙滩上走着的那队人群。他们从红石山的洞口匆忙跑出来了。他们把绑在开关上的绳子解开,将清真寺转回原来的位置。为了不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他们把套环从开关上卸走了。”
“原来如此。”艾维说,“正是因为这样,布景内部才会弄得乱七八糟。”
“的确是这样。”
“原来不是军队从水里上来搞破坏啊。”
“也不是什么龙卷风。”奥利佛也说。
“真吓人。听你这么一说,原本以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看来还是依靠人的智慧可以得出解释,实在佩服至极。”特芙拉说。
“那么,我在这里的任务应该结束了。今天一天我什么都没吃,艾维,如果你没忘了答应过我的话,总得好好请我吃顿饭吧……”
“噢,这当然没问题。乔伊斯,麻烦你告诉里卡多准备点晚餐,尽量做得丰盛点儿。”
乔伊斯站了起来,往拖车方向走去。
“终于可以安静下来吃顿饭了,今天晚餐一定非常好吃。”御手洗说。
“对我来说也一样。”特芙拉说着,低头陷入沉思。
终于,他抬起头说:“对我来说,这顿晚餐将一辈子永远难忘。说实在的,我有心理准备,有一段时间自己可能会无法坐在白色餐布前用餐了。各位,我想好好记住现在的心情。今后,不管我在外景地遇上多糟的环境,面对多难下咽的食物,都不会再抱怨一句。如果将来我忘了今天的誓言,抱怨什么这么难吃的东西不如喂狗,或者其他难听的话,奥利佛,请你这么告诉我:‘艾维,你好记得七月二十七日死海边上那顿晚餐吗?’”
“我也有话要说。”玲王奈抢着说道,然后不知拼命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像是又打消主意似的说:“啊,不行!我不如艾维说得那么好。但我现在,今天晚上要感谢世界所有的一切,包括感谢想把我拉下主角位置的人。只要有了现在这份心情,我想今后无论再苦再累的工作都能坚持做下去,无论再讨厌的事也可以容忍,无论再不讲理的人,我也能原谅他。”
“听你这么说,一定有人可以放下心来了。”御手洗说,“归根到底,任何宗教的最终教义都是强调宽容。”
“这片土地,终究让我们这些弱者学到了很多东西。”艾维语重心长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