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向鸡归来

峰回路转,御手洗巧妙地利用刑警进入了培恩的书房。类似的把戏,他早已轻车熟路了。

即使在客厅进餐的十来分钟里,御手洗的心也早已飞到书房里去了,跟他说话完全没有反应。我刚刚吃了一半,他就突然起身,急匆匆地到书房里去了。看来,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太阳落山。

稍后我也来到书房,想帮他做点什么。御手洗正在默读令人头痛的英文,似乎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出力的。我有些犹豫,是在沙发上打磕睡呢,还是到客厅里去看电视?虽然书房的沙发边也有电视,但是我想还是不要打扰御手洗的好。

正在这时,三幸从学校回来了。“啊!你们还在。太好啦!”她问,“御手洗先生呢?”

我告诉她御手洗正在八千代夫人的房间里案犊劳形,把脸都快憋青了,最好不要去打扰他。于是我和三幸趁这个机会,以学习生活为重点,杂七杂八地闲谈。三幸在学校参加园艺部的活动,学习栽培花朵。

学校的话题告一段落,我按照御手洗的叮嘱,有意识地聊到她的父母,交谈进人了关键话题。

“我就是在这一带出生长大的。”三幸说,“在黑暗坡下边,一直穿过藤棚商业街,那后面有一处叫‘愿成寺’的寺庙,我就出生在那里。从小时候开始,我就常到这边来玩耍,我很了解这座洋楼还有它后边的大楠树。父亲也经常提醒我。”

“你父亲说了什么?”

“藤并家的大楠树很可怕啊。”

“对,今天在大楠树的树干里还发现了尸骨。”

“是啊,刚才我已经听说了。真是可怕!”

“但你好像并不很惊讶。”

“是吗?我其实很吃惊啊!但是,大楠树树干里有尸骸的故事,我早就听人讲过。所以有‘果不其然’的感慨。”

“大家都这么说吗?”

“是的,都这么说。”

“具体有谁呢?”

“附近的居民,还有我父亲。父亲的妹妹很久很久以前就是被这株树吃掉的。”

“啊?真的?”我大惊失色。

“当然是真的。所以我父亲总是谈论这株树,他痛恨这株树。”

“哦,你说的是昭和十六年在树下吊着的尸体吗?”

“嗯,那是我父亲的妹妹,就是我的姑姑。”

“看来确有其事。我也听说了一些。这么说照夫先生对这株大楠树怀有刻骨仇恨。”

“说的对。虽然最近他没说什么。”

“嗯,你的母亲呢?”

“我四岁的时候,母亲患了癌症死去了,是肾癌。”

“啊!那你很艰难啊!”

“是啊,但我父亲更艰难。经营店铺,还要给我做饭,照顾我。”

“你父亲经营什么店铺?”

“是面包房。现在也有亲戚在做。最初是父亲和他表弟两个人做起来的,至今还在经营。”

“只卖面包吗?”

“嗯,自己做自己卖,我还在店里打过工。很热,非常难受,冬天的时候还可以。”

“你父亲是怎么认识八千代夫人的?”

“他们似乎早就认识。”

“多早?”

“据说培恩学校存在的时候就认识。”

“培恩学校时代?为什么?”

“因为那时父亲就得到了给学校做面包的订单。”

“哦!原来如此。但是后来为什么发展到结婚了?”

“这种事情总免不了出现一个好出风头、爱管闲事的大婶,说那边家财万贯,我父亲就同意了。”

“嗯!”

说话间,窗外慢慢黑下来。这时,随着玻璃震动的声音,客厅的门开了,御手洗面色疲素地走了进来。

“啊,三幸小姐,牧野先生在不在?”御手洗说。

“牧野先生?应该在厨房里。”

“牧野先生的照相馆里有复印机吗?”

“照相馆里没有,但是坡下有一个文具店,那里有。要复印什么资料?”

“嗯,我发现了一张很有趣的图纸。”

“我帮你去复印可以吗?”

“啊,好的,麻烦你了。”

“资料在哪儿呢?”

“在那边的房间里。过来吧!”说着,御手洗就出了走廊,我和三幸站起身来跟着他。

一进培恩先生的书房,只见经过一天的搜查,这里已是七零八落,俨然成为御手洗自己的卧室了。

“就是这张图纸。今天我一整天都在这房间里翻看各种各样的东西,终于发现了它,是在《英国史》这本书的最后一页空白处画出来的。还只是草图阶段。”

只见图纸上有一个箱子,上面排列着四个人偶,箱子里塞满了齿轮。真是一张莫名其妙的钢笔画!笔触精细,单从绘画角度讲,相当不错。

“这里有培恩先生的签名,看来是培恩先生本人画的。这真是很有意思的机器。”在图的下边还写有一些说明,讲解它的构造组装。转动箱子旁边的这个手柄,使风扇转起来,空气就流通了。流动的空气经过这里进到四个管子里,分别在这四个管子里上升,吹动这个簧片,于是这里就发出声音。音色很可能就像笛子一样,最后的声音从箱子上边的四个日本人偶的嘴里出来。

“但还不止这些。手柄一转动,把动力传递到齿轮,四个人偶在这个范围内活动。换句话说,四个人偶就像引擎的活塞一样,分别做升降运动。并且,上升时的人偶嘴巴张开,下降时又闭上了。嘴巴闭上的时候,箱中的这个阀门也关闭,这样就阻断了空气,发不出声音了。”

“真是有趣的设计,其实是把手风琴和日本人偶组装到一起了。看来培恩先生非常喜欢机械装置。从柳条箱里那么多弄坏了的人偶来看,说明培恩先生已经开始制作这个机器,弄坏了那么多人偶也在所不惜。”

“哦!”我陷人沉思。“倘若如此……”我一开口说话,御手洗就笑嘻嘻地朝这边看,“他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组装了这个机器!”

“是啊,石冈君,我也正在考虑这个问题。看来培恩先生在日本的所有空闲时间都投人到这套机器的制造中了。那么这套机器会在哪里呢?洋楼以外的地方不太可能,可是在这个房间里没有,三楼也没有,二楼的客房里也没有,旁边的客厅里也没有。三幸,图纸上这样的机器你见过吗?”

“从没见过。”三幸说。

“也不一定是这种外观。把这个罩子一盖,就变成一个箱子,个中奥妙谁也不知道了。这样的东西,你的房间或者你父亲的房间里没有吗?”

“我家里绝对没有这样的东西。”三幸肯定地说。

“是这样啊。石冈君,你觉得这东西在哪儿呢?”

“嗯!”我和三幸都开始思考。

“我今天第一次见识这样的东西。”三幸说。

“但是已经把人偶拆得七零八落,也许尚未完成,但是至少已经进人费工费料的制作阶段了。看看这里,绝对是行家里手。还有这不明不白的英语,应该是向英国的专业人士订购的零部件。”御手洗兴奋地说,“屋顶的风向鸡也失踪了。难道已经把全部珍藏都割舍了的培恩先生,单单把这个做好的手风琴带回了英国……”

“如果说的是风向鸡的去向,那已经知道了。”这时传来了一个奇妙的女高音。

我们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位女性背对我们,正在关走廊一侧的房门。站在那里的背影已经美得令人窒息。我大吃一惊,愣在那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么美丽的女性。

栗色的披肩卷发一直垂到后背,苗条的身段,身穿一件毛衣,上面有橄榄绿、褐色、黑色和银白色等各种各样颜色的毛线织出的几何图案。腰身纤细,不盈一握,而胸部丰满,显得十分夸张。下半身是迷你短皮裙,有着一双日本女性罕有的美丽长腿。脚下虽然是拖鞋,但是在我看来,似乎她脚踩的是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但是最打动我的是她美丽的容颜。大眼睛,双眼皮,长长的睫毛向上弯曲着,揭色的瞳仁充满自信地看着我们。细高的鼻梁,嘴唇微厚,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完全就是一副外国人的模样,但说的却是日语,这反倒让我产生了一种不协调的感觉,就像洋娃娃或者明星画片上的人物活生生地动起来了。

事实上我对这张面孔很熟悉。我曾在杂志的封面、电视节目还有日法意合作拍摄的电影中几次看见过。但眼前是真实的场景,比那些图片或电影上看到的容貌还要美丽好几倍。

此人正是松崎玲王奈。

她回身关上房门,向我们款款走来。我第一次知道了什么是模特步。

三幸和御手洗当时正蹲在地毯上翻着书,此时也站起来迎接这位明星。

她美丽的嘴唇张开,吐露出来的是流利的英语,御手洗也用英语回应。我因为听不懂,无法记载他们谈话的内容。我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那白里透红的面颊,线条流畅的嘴唇,还有金茶色的口红和眼影。

“到底是明星啊!”我呆呆地想。

“你英语说得很好啊!”玲王奈这时用日语说,“到这种程度,就能查阅这个房间里的资料了。”

“这么说我的考试已经合格了?”御手洗说。

玲王奈似乎对御手洗很满意。“警察总是马马虎虎,做不了这么精细的工作。”玲王奈说。

“对,他们搜长大案,不屑于查这种小事。”御手洗附和道。玲王奈听了,微笑了一下。“现在这里总算有一个认真做事的。人了。对于不会说英语的人我不怎么相信。”

御手洗赶快表明自己的态度:“我有一个朋友,也把很多不会说英语的人看成动物。”

“是谁把不会说英语的人看成动物?”

“它叫弗利茨,是一位英国朋友养的一条狗。”

玲王奈用美丽的大眼睛望了御手洗一会儿,接着点了点头。“你的人生观有些特别啊。”

“的确如此。我反倒认为这里很多说英语的人不可信。好了,不谈这些了。刚才你好像提到了风向鸡的去向,找到了吗?”

“我在自己主持的电台节目里说到自家青铜风向鸡失踪了,结果听众打来电话,说发现了它……”

“在哪里?”御手洗来了兴致。

“我不喜欢和人生观不一致的人说话。”玲王奈断然拒绝提供信息。

“啊,我要去复印图纸资料了,否则文具店要关门了。”三幸说着,从御手洗手里拿过文件夹。

“复印这一页就可以了吧?”她确认之后,很快跑出了房间。“真是个好孩子啊。”御手洗高兴地说。

“性格很直爽。”玲王奈说。

“正因为是个孩子,所以才性格直爽。”御手洗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突然警惕起来,闭上了嘴。

“我听说家里来了个有名的侦探,在后院的大楠树里挖出了白骨,于是赶回来想把自己的独家发现告诉他,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犯罪调查需要众人的帮助。”

“你内心并不这么想,如果需要他人的帮助就应该很谦虚。”

“我本来是很谦虚的人,但是如果传教士过分谦虚就没法拯救迷途的羔羊。”

御手洗可是个宁折不弯的人,我开始担心了。

玲王奈稍稍沉默,缓缓地问:“你说我是迷途的羔羊?”说看,她用着火一样热辣的眼神挑衅地看着御手洗。

“不,你那样的生活我不想介人,所以还要靠你自己判断。”

“可是我认为你已经做了判断。”

“这样的话题以后再说怎么样……你对这个案件了解哪些事情?有没有让人惊奇的新线索?”

听御手洗这么一说,玲王奈吸了喂嘴,再次露出迷人的笑容。她喜欢做出这样的表情。

“肯定吓你一跳!”

“是风向鸡的下落吗?”

“当然!”玲王奈眨了眨眼,点点头。

“那就说说看。”御手洗看着自己摊开的右手。

“现在不行。怎么也得有个程序吧!要取得驾照必须先进人驾驶学校学习,要想和人结婚就必须先献花和请看电影。”

“结婚……”御手洗用鼻音笑了。

“这只是个比喻。你这可不是请人帮忙的态度。”

“我生来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总是让人皱眉头。但是我为刚才不礼貌的态度道歉!”

“那就坐在这个沙发上说吧。”玲王奈说着,自己先坐了下来。我和御手洗坐在了她的对面。

“先说风向鸡。据说被扔在了多摩川的河岸上,我的一位忠实听众在河边散步的时候偶然发现了它。”

“多摩川?!为什么?现在还扔在那里吗?”

“不,那位听众特地把它送到了电台。现在就放在公寓楼那边我的房间里。如果二位想看的话,回头请到我那里去。”

“那当然,一定要去。为什么会在多摩川呢?真不可思议!”

“不,已经知道原因了。在日本,私家侦探到处都是,我已经雇人调查过了。”

在多摩川的那一片河岸,隔着堤坝有一家搬运公司,他们有几台载重汽车,经营运输业务。据说这个公司的人有时会把车内剩余的沙土倾倒在河岸上。捡到风向鸡的人就曾几次看见他们倾倒废渣土,于是怀疑风向鸡是搬运公司的人扔在那里的。侦探想方设法到这家公司去打听,果不其然,九月二十一日深夜,他们曾经到纸张循环利用工厂去运送纸板箱,结果在堆满货物的车上发现了这只风向鸡。

“工作结束后,他们像往常一样回到公司,也把风向鸡带了回去。后来觉得派不上什么用场,就把它扔在了多摩川的河岸上。”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载上的风向鸡吗?”

“这个一点都不知道。装满纸板箱出发时……”

“那时在哪里?”

“几次迁回往返,但最早的出发地点在横滨。出发前车里什么也没有,到那家工厂时发现了风向鸡。”

“哦,他们经过这一带了吗?”

“对,据说经过了黑暗坡下边。”

“黑暗坡下边……大约几点?”

“运输公司的人说是晚上十点左右。”

“晚上十点?不正是台风最剧烈的时候吗?”

“对。”

“那正和卓先生的死亡时间相吻合。”

“是啊!”

“暴风骤雨之中,像藤并卓先牛那样的死法真不可思议。正巧在那时,载重汽车从那里经过,本来装饰洋楼屋顶的风向鸡不知怎么就到载重汽车上了,后来还被运回多摩川堤坝附近的公司。”

御手洗低头沉思着。

“那台载重汽车在黑暗坡停过吗?”我终于等到了和松崎玲王奈说话的机会。仅仅是这句问话,我的心脏己经坪评跳个不停。“没有!”玲王奈看着我说,“只是路过这一带,就一刻不停地飞驰过去了。这附近也没有交通信号灯。”不过一两句话的时间,可是我已经觉得很长了,不禁感到精神紧张,喉咙发干。

“也许是什么人,一下把风向鸡扔到汽车上了吧。”我说着,先看看玲王奈美丽的下颁,然后又看看御手洗。他什么也没说。“喂!御手洗,不管怎样,风向鸡是在这附近被弄到汽车上的吧?”

御手洗点了点头。“这话没错……但是,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一定的象征性。”

“象征性?什么意思?”

“我现在还说不出来。这件琐碎的小事向我们暗示了一连串大事的核心。”

玲王奈这个时候笑了。“这件琐碎的小事向我们暗示了一连串大事的核心。”她煞有介事地模仿着御手洗的语气和表情,“到底是名侦探的语言。我总觉得这事情有一定的象征性,华生,把掺了苏打水的威士忌拿过来!”

御手洗听了这话,并没有作出反应,一直沉默着。

“啊,今晚真是愉快!距离这么近地洗耳恭听名侦探的推理。你是否愿意参与我下一期的电台节目?”

“风向鸡的事情已经清楚了,但是你似乎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是不是?”

“你想听吗?”玲王奈挑衅地看着御手洗。御手洗沉默着。接着他们又用英语交谈起来,或许是福尔摩斯的对白吧?“还是请明确地讲出来吧。”御手洗不肯和她再进行英语对话了,说道,“玲王奈小姐,如果可能的话,还是麻烦你稍稍现实一些,你的大哥已经不在了。”御手洗这么一说,才使玲王奈重现悲伤之情。

但是,如果仔细看,会发现她似乎还带着笑意。

“那么,名侦探,请您继续。”

“你难道不想找到凶手吗?”

“如此说来,侦探先生,您认为我哥哥是被谋杀的,是吗?”

“对!”

玲王奈重新现出她那骄傲的笑容。“太遗憾了!侦探先生,没有什么严重的问题,我哥哥留有遗书。”

“什么?!”听了这话,连御手洗也大吃一惊。

“瞧,吓你一跳……”

“遗书在哪儿?”

“你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吗?”

“对不起,我绝不会认错,这肯定是桩杀人事件。遗书在哪里?”

“在我公寓楼那边的房间里。”

“在你的房间?你的房间别人能进去吗?役有上锁吗?”

“别人当然进不去,但我哥哥可以,他有我的钥匙。如果我毛手毛脚忘记了什么东西,或者室内存在火源等不安全因素,就需要哥哥为我查看房间,还有替我查收邮包。这些工作我哥哥恰好胜任,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托付。”

“但是,你哥哥只把遗书留给了你吗?”

“是啊,你很不满意吗?”

“你们兄妹的关系居然这么紧密!”

“是,当然比其他家人要亲密。”

“可是你好像并不太悲伤。”

“你要求我整天痛哭流涕吗?你这人真是无聊。”

“遗书放在你屋子里的什么地方了?”

“放在桌上的文字处理机上,并没有打印出来。因为没有储存,要是赶上停电的话,这遗书的内容就可能丢失。”

“你触碰那台文字处理机了吗?”

“你说那里可能有凶手的指纹?他可是自杀的啊!总之,除了打印之外,我什么也没有碰。”

“聪明!遗书有抬头吗?写着你的名字吗?是写给你的吗?”

“不,就是这个,打印出来的遗书。”玲王奈从短皮裙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白色的纸片。御手洗急忙抓在了自己手里。我也凑在旁边看。万幸!是日语。

请原谅我跳下去自杀。造出这个东西完全是我的责任,现在看就好像是为自己的死特制的。卓。

御手洗读完,十分困惑的模样。他仰着头,把纸片递给我,我接过来又读了一遍。

“这段文字既没有打印也没有储存,就这么一直放在文字处理机上吗?”

“对,那里好几天都插着电源。”

“卓先生自己没有文字处理机吗?”

“应该没有。”

“于是他就到你的房间打印这个?但是用手写不是也一样吗?”

“因为有他夫人在,兄嫂二人关系并不融洽。”

御手洗沉默了。“他写的可是跳楼自杀啊!真是奇怪的遗书。你哥哥并不是跳楼自杀,而是死在跳楼之前。”御手洗突然抓住了玲王奈的两个手腕,像一个眼科医生一样盯着她的瞳孔,“这封遗书是你恶作剧杜撰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玲王奈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眼睛也同样直视着御手洗,“今天我是回来给哥哥守灵的,守灵过后回到自己房间时想用一下文字处理机,结果在屏幕上发现了这个。”

“你想用文字处理机做什么呢?”

“说出来你可能会惊讶,我还是个诗人啊。”

其实我知道玲王奈有那样的才能。我记得以前在什么场合她当众朗诵了一首自己的诗作。御手洗也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打印出来?为什么不把这个遗书装到自己的衣袋里?既然不打印出来,为什么一定要用文字处理机?况且他说要跳楼自杀,这是他自己选择的死亡手段吗?怎么回事呢?真是奇怪的遗书。”

“是啊!连这份遗书都读不懂,亏你还是个有名的侦探呢!”

“我现在就可以做出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解释。”

“那就让我们听听吧!”

御手洗盯着玲王奈,一字一句地说:“可以做两点说明。”

“你就不能快点?”玲王奈催促着。

“一位女子在她父亲的书房里,对一个装作懂英语的男人进行语言能力测试,要看看他的英语水平究竟如何。”御手洗轻描淡写地说,“这个名侦探其实是装腔作势的人,于是她恶作剧假造了一份遗书,用来转移他的思路,把他弄进死胡同看笑话。”

玲王奈缓缓地点着头。“真是多疑的人。我已经说了不是那么回事。”

“名侦探本来就多疑。这样的人在你面前,比装腔作势地‘掉书袋’更令人讨厌吧。”

“是啊,反正你说的不是事实。”

“但是,卓先生为什么特地到妹妹的房间里,勉强使用自己根本就不熟练的文字处理机写下一份不明所以的遗书。这样做根本无法判断笔迹,既与后来的死法不符,又不随身携带,拿这样的遗书去解释他的死因,不合常理啊!”御手洗轻声地笑了。

玲王奈则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还有一种推理,你就快点说吧,我要回自己房间去了。”

“第二种推断如下。卓先生本来想从你房间的阳台上跳下去自杀,所以进了你的房间。可是又不甘心这么不声不响地离开人世,就想写一份遗书,可是没有笔。在周围找寻,发现了你的文字处理机,就用它完成了自己的遗书,但是卓先生不会操作文字处理机,他用不惯那个东西,遗书中日语汉字很少就能说明他对文字处理机很陌生。这时他又改主意不想跳楼了,在来到老屋这边登上屋顶时突然心脏麻痹,死掉了。”

御手洗这么一解释,似乎得到了玲王奈的认可。

“原来如此。到底是名侦探,这么短的时间就说明白了。”

“承蒙夸奖,不胜荣幸。刚才你说自己发现遗书的经过时,我就己经这么判断了。”

御手洗呆呆地望着天花板说,“但是这种水平的推理,我自己并不很满意。”

“为什么?我认为这已经很圆满了。”玲王奈说。

我也有同样的看法。

“首先,卓先生为什么是骑跨在老屋上面死的?靠遗书无祛解释这一点,完全没有体现他爬到屋顶上去的动机,同样也没有说明他放弃从阳台上跳楼的原因。”

“但是那个……”我和玲王奈同时发出声音。御手洗摆了摆右手,制止了我们。

“你们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推理不能靠心情。各种现象应该像下水道一样相互连接,可是刚才的推理就像无本之木,立不住脚。”

“另外还有一点。遗书中‘造出这个东西完全是我的责任,现在看就好像是为自己的死特制的’,这句话指的是什么?”

“我想指的应该是藤并公寓楼,”玲王奈断然说,“难道不对吗?”

“我最初也是这么想的。”御手洗说,“但后来变得迟疑了。”

“为什么?那幢公寓楼至今仍然在偿还贷款,将来还清贷款后,房租收人就是他们兄弟二人的了。这么看来,完全是为了我的两位赋闲在家的兄长才建了这样一座公寓楼。‘造出这个东西完全是我的责任’这句话,指的难道不是藤并公寓楼吗?”玲王奈说完,像是求得声援一样看着我,我赶忙连连点头。

“乍一看似乎是这么回事。但在这份遗书的言辞里,似乎感叹这座公寓楼除了作为自杀的工具以外,就没有其他作用了。能感觉到这个意思吗?”御手洗问。

玲王奈沉默了。御手洗这么一说,似乎也有道理。

“藤并公寓楼有很多租户,所以设计了很多先进的功能,它可不仅仅是自杀装置。”

“但是……这么简单的遗书,能有那样多的言外之意吗?我认为他说的就是公寓楼……”

“我和你的见解不一样。因为你在得出那样结论以前,必须有一个必要的前提。”

“什么前提?”

“作为妹妹,你的确认为哥哥。草先生是自杀的吗?”

“这个……我哥哥有点不可捉摸,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是你却还是把自己房间的钥匙交给了他,说明你还是信任他的。”

“和所谓信任还是有些不一样……我们只是彼此有些惺惺相惜。”

“怪馒相惜?”

“我们都没有工作伙伴或者朋友,不合群。因为这一点,我和哥哥有点惺惺相惜,哥哥肯定也这么想。所以虽然脾性不是特别的契合,但说起双方感兴趣的话题还算谈得来。这和所谓的信任不一样……你明白吗?所以,我把自己房间的钥匙给哥哥保管。”

御手洗几次点头,却不说话。事实上,他完全理解玲王奈的解释,因为御手洗本人也是这样的人,还可能更甚。

“所以你认为卓先生是自杀?”御手洗问。

“至少对我来说……”玲王奈看着自己修剪得很精致的指甲,停顿了一下说,“在自己的文字处理机上发现哥哥的临终遗言,我并不感到突然。”

“是吗?”御手洗说。

“哥哥本来不善言辞,居然做过汽车推销员,真是勉为其难。事实上我去做电台节目或者电视节目时也同样很勉强,根本就体会不到乐趣。”

“是吗?”

“侦探先生,你理解我所说的话吗?”

“一点也不能理解。我从来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是吗……但是头脑聪慧、思维缤密和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能力,甚至是相反的东西。看到哥哥,我就深切地感受到这一点。哥哥是个头脑非常聪明的人。”

“是啊,我听说过。”

“哥哥可以整天钓鱼或者读书,然后安静地思考问题。”

“这毫无疑问是他的性格。但是,你哥哥从公司里辞职后,难道就没有其他经济来源了吗?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自杀吧?”

“话虽如此,但一个大男人整天游游逛逛,也并不是很舒服吧?”

“你的观点还真是出人意外的保守。”

“我是个老派的女人,一个保守的日本女人。”

“是吗?我倒是一点儿也没看出来。遗书的事情你告诉郁子了吗?”

“还没有呢,我先告诉了你。”

“不胜荣幸。你跟替察也没说过吗?”

“什么都没告诉他们。”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谁呀?!”玲王奈回应着。三幸怯生生地出现在门口。

“侦探先生,您的资料已经复印好了。”

“非常感谢。”御手洗回答。

“嗯,可是……”三幸说话时,门开了,两个刑警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喂喂,今天辛苦了,查到了什么,给我们看看,这张图纸是什么?”原来三幸复印的资料正被丹下抓在手里。

“这是詹姆斯·墙恩先生为制造机械玩具而设计的图纸。”御手洗回答。

“他做出什么来了?”

“目前还不知道,但他似乎已经开始着手制作了。在插图下边还写着从英国订购零部件的注意事项。”

“是吗?在哪儿?”

“哪儿也没有。三幸,麻烦你把这些书放回到书架上,可以吗?谢谢。这套机器装置还没完全弄清,但风向鸡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在哪儿?”

“就在这位女士的房间里。”

“玲王奈小姐,晚上好。又见面啦!这位是立松刑警,他可是您的忠实听众。风向鸡是怎么回事?”

“风向鸡被人扔到多摩川去了,幸好被我的一位听众拾到后送来了。”玲王奈说。

“在多摩川?怎么回事?”

“喂!丹下先生,先说说那四具尸骸的鉴定结论好不好?”御手洗打断了他的话。

“哦,这个嘛……”丹下从胸前的衣袋里拿出一个绿色塑料封面的记事本,翻到夹着一个火柴棍的一页,把火柴叼在嘴上,麻利地说,“四具尸体均是七八岁至十四五岁的儿童,性别均为女性。”

“都是女孩子……真没想到。”我小声嘀咕,直觉告诉我这是解决如此大案的“钥匙”,于是我竖起耳朵听着。

丹下看了看我,目光又重新落到记事本上。“推断死亡时间非常困难,目前可以基本排除兰十年以前和最近十年的可能性。”丹下用冷冰冰的语言陈述,“换言之,死亡时间在昭和二十九年至昭和四十九年之间。”

“长达二十年的时间段!”御手洗也叫了起来。这么长的时间范围,很难找到遇害者的亲属。

这一点可以证明,御手洗当初的判断是正确的。相对黑暗坡暗号曲调的演奏时间,大楠树中的四具尸骸应该新得多。

“但是,法医是否更倾向于案情发生在昭和三十年前后?”

“啊,是这么说过。为什么把昭和三十年做重点考虑?”

“昭和三十年以后,世道不再急剧衰落,战争造成的混乱也渐渐平息,极端贫困的现象也逐步改善。”

“那又怎样呢?”

“就是说,昭和三十年以后,如果一个小孩失踪了,就会像现在一样,在社会上引起巨大反响,甚至引起恐慌。那以后的社会已经逐步恢复正常,横滨也慢慢发展成为大都市。”

“哦……”丹下似乎还没有充分理解御手洗的话,只是模糊地表示同意,嘴里的火柴棍掉了下来。

“还有,那些儿童的尸体,从人种上判断都是日本人。”

“果不其然!”御手洗拍了下手。

“这样我们的调查工作范围就小多了。在昭和三十年前后,可以查阅一下横滨一带战争孤儿的失踪记录。”

“为什么是战争孤儿?一定是昭和三十年前后?我还是不太懂……”

“这是个艰难繁琐的工作。但别无他法,也许只能查阅收容所残留的记录了。尸检报告还说了什么?”

“还有一点,是非常奇怪的说明。”

“什么?”

“四具尸骸头盖骨上的头发是用胶水粘上去的。”

“胶水粘的?!”连御手洗都目瞪口呆。

御手洗神情凝重,嘴里不停地重复:“胶水……嗯,关于头盖骨上没有皮肤,做了什么说明没有?”

“这个问题,明摆着是头盖骨上什么也没有了。”

“说明原因了吗?”

“什么也没有说。只说是皮肤没有了。”

“那么,难道面部皮肤和头皮是凶手从头盖骨上剥掉的吗?后来又用胶水把被害者的头发粘上去,是这么回事吗?”御手洗问。

我感到毛骨谏然。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如此暴行不但不可理解,而且闻所未闻。“人的尸体有没有这样的可能——与身体其他部位的皮肤相比,面部的皮肤和头皮会先行自然风化呢?”我问御手洗。

“那怎么可能呢!”御手洗当即回答,“因为肉体的风化——头部和身体其他部位——是同时发生的,不是从头部先开始。否则,早年那些黑暗坡刑场的死囚头颅被砍下以后,就会用特殊的方法来处理了。”

“也许是大楠树只消化头部。”我说。

丹下此时接了一句:“的确,头部有被切断过的痕迹。”

“四具尸骸都被切断过吗?”御手洗问道。

“是的。”

我想起昨夜藤并让在他房间里讲的那些死刑故事,不禁浑身颤栗。

“丹下先生,对卓先生尸体内脏的各部位进行过显微镜检查吗?有没有做鉴定?”御手洗突然问到了卓。

“显微镜检查?为什么?除了内脏显微镜检查还要做什么?”

“取出各部位的内脏,排除水分,进行蜡化处理,然后薄薄地涂上一层硒,就能析出色素,可以判断组织是否变质了。”

“那又怎么样呢?”

“如果人体摄人毒物,就可以通过组织的异常变质反映出来。”

“为什么要这么做?藤并卓先生虽然死得很奇怪,但是有中毒而死的可能吗?”

“目前还不能排除中毒的可能。”

“解剖进行得很规范。”

“那只是对口服毒物的检查。”

“可是我们已经做出他死于心脏麻痹的结论了……”

“那样的结论是死因不明的同义词,弄不懂问题的时候经常用。因为所有的死亡都是心脏停止跳动。”

“不,在屋顶那种特殊环境下的死亡,会喝毒药吗?会有口服毒药以外的方法吗?况且我们已经仔细检查过他的体表,没有发现注射的痕迹。”

“现在就断定是自杀为时尚早,世上有很多种不露痕迹的下毒方法,许多毒物的发作过程也不清楚,总之,仍然存在毒死的可能性。”

“但是尸体已经返还给死者家属了。今晚他们守灵,我们没办法开口要求再把尸体运走。”

“那么就这样了?大家都能保持体面?”

“你能肯定就是他杀?”

“不,我的结论目前还是白纸一张。”

“现在讨论的难道不是从大楠树里挖出的尸骸吗?”

“对。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很特别,无论如何要在开始阶段就考虑到各种可能。藤并卓先生的死和树洞里的尸骸实际卜是一根绳子的两端。这就像组装精密仪器一样,必须把所有的谜团都解开,让仪器中所有的齿轮都契合才能弄清楚。破案可不是建造空中楼阁。”话虽如此,但是现在已经知道大楠树具有超自然的力量,我觉得御手洗不一定全对。

对于藤并卓的死,后院的大楠树肯定无法逃脱干系。

丹下则根本听不进御手洗的意见,眼睛盯在了我的手上。“那张纸是什么?”丹下问道。

我稍稍举了一下,他就从我的手里把纸抓了过去。

“这段话出现在玲王奈小姐的文字处理机里,可能是遗书。”我这么一说,丹下勃然变色,读了起来。

“什么什么?‘请原谅我跳下去自杀。造出这个东西完全是我的责任,现在看就好像是为自己的死特制的。’你怎么啦?玲王奈小姐,你想自杀吗?”

“不是我,这里的署名是我哥哥。”玲王奈说。

“啊?哦,真的。瞧!卓先生就是自杀的嘛!刚才说了什么?卓先生的遗书怎么会在你的文字处理机上?你的房间没有上锁吗?”

“不,一直锁着。但是我哥哥有钥匙。”

“哦,是这样。”

“丹下先生,卓先生的衣袋里有玲王奈小姐的房门钥匙吗?”御手洗问。

“不,没有啊。”

“玲王奈小姐,你给卓先生的钥匙没有丢在你的房间里吧?”

“没有。”

“你仔细看过了吗?”

“我刚刚打扫过房间,因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二十二日回来的时候,因为工作拖延了时间,所以没有来得及打扫。”

“哦……”御手洗似乎有些筋疲力竭了,“你没发现房间里有什么不正常吗?”

“我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阳台上的塑料椅翻倒了。”

“塑料椅?”

“嗯!我晒日光浴时用的,可能是台风把它掀倒的吧。”

“房门是锁着的吗?”

“锁好的,房门还有通往阳台的玻璃门内侧都是锁好的。”

“房门的门锁是那种没有钥匙也能锁上的吗?”

“离开房间的时候吗?是的。房门内侧的门把手中间有个按钮,按下去再使劲把门关上就锁住了。”

“这就对了。草先生的确就是要从老屋的屋顶上跳下去自杀,”丹下叫着,“这就是台风之夜他冒着大雨踩着梯子登上屋顶的原因。”

“现在,到玲王奈小姐在公寓楼那边的房间去看看吧,我们都去,丹下先生您也来吧?”

“我还是算了吧,前两天我们已经看过了。”

“那好,玲王奈小姐,我们走吧。”

“不,等等,还是一起去吧,风向鸡找回来了,我得去瞧瞧。”丹下急忙说。

三幸因为还要写家庭作业,回自己房间去了。我、御手洗、玲王奈,还有两位刑警,一起走出了洋楼,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了,月亮出现在云彩后边,还能隐约看到稀疏的星斗。雨后的风潮湿清凉。

玲王奈的房间给我们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并不是特别豪华,甚至可以说是朴素,但是到处都渗透着她非同一般的高雅品味。

推开白色的金属门,一进人房间就发现房门内侧被刷成了黑色。眼前是一扇中国古典风格的屏风,绕过去就是宽敞的大厅,地面是黑白相间的方格花纹。

黑色的桌椅和银白色的沙发相匹配,富有现代气息。面向阳台的左侧墙壁前边有一个黑色的吧台,吧台旁边是白色的立式钢琴和大型电视屏幕,后面的墙壁上镶了镜子。卫生间的门也是黑色的。室内全部是黑白两色的组合,感觉像个咖啡馆或者是小舞厅。但却没有看到文字处理机,“文字处理机在哪里?”刑警立松问道。

玲王奈到吧台旁边推开一扇黑色的门,门里面是一个典型的女性房间,垂着带花边的窗帘,家具和书桌都是原木色,这是欧洲风格的房间。这里也有宽大的镜子,美国现代特色的客厅和这里的欧洲风格装饰相映成趣。

房间的角落里有一张单人床,对面可能是浴室。床很奇特,从天花板上垂下了一扇花边纱帘罩住了它,就像一位阿拉伯公主的卧室。

紧贴着床头有一架古老的风琴,上面的英文已经斑斑驳驳,表面全是破损的痕迹。虽然已经很旧,但看来相当珍贵。旁边竖着一把古旧的吉他,风琴上面坐着一个旧娃娃。娃娃头上,一束干花从天花板上垂了下来。

在这古色古香的房间里,现代的东西只有一个,就是放置在风琴上面的小型文字处理机。

“文字处理机这么盖着放在这里,一直接通着电源。当时我打开后在屏幕上读一篇文章,这时才发觉里边有一封信。于是我将它保存并打印出来。”玲王奈说。

“这个文字处理机一直放在这里吗?”御手洗问。

“不,实际上因为随时使用,我总是到处乱放。有时放在桌子上,有时放在床上。”

“哦,还可以放在床上!”丹下开玩笑说。

“是你把文字处理机放到风琴盖上的吗?还是写遗书的人放上去的?”

“是我放上去的,我去东京之前就放在这里了。”

“电源是插在插座上的吗?”

“不,之前是拔下来的,我可以肯定。”

“这么说,电源是那个写下所谓遗书的人插上去的?”

“刚才您总是说‘写遗书的人’,‘写遗书的人’,写遗书的难道不是卓先生吗?”立松问御手洗。

“现在可不能断定就是卓先生,并且也不能说这个肯定就是遗书。我劝你们查验一下这台文字处理机、电源插座,以及这个房间和阳台上的所有遗留的指纹。”

“但是,出人这里的难道不都是这家的人吗?”丹下不满地说。

御手洗点了点头。“恐怕是吧,但我劝你们查验一下。好了,现在看看阳台。”

御手洗说着,快步走了出去,我没有立刻跟上,而是在松崎玲王奈的卧室看了一圈。我所崇拜的大明星孤独地在这样的房间里生活,真令人不胜感慨。

“玲王奈小姐在东京也有住处吗?”立松刑警问道。他明显是想和玲王奈搭汕。

“有,在南青山。在东京没有住处的话很难工作啊。”玲王奈用不咸不淡的口吻回答。

“那是当然了。”立松说。

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是旋转式的门锁,御手洗没有触碰它,而是用一方手绢缠在了手上。

御手洗一走、仁阳台,脚下就嘎吱嘎吱响,诧异地一看,原来阳台上铺着瓷砖,这些瓷砖也做成了黑白相间的方格图案。“太暗了吧?我这就开灯。”玲王奈说着,按下了墙上的开关。栏杆上的白色球形灯亮起来了,头顶上也有日光灯。栏杆并不是一般公寓楼阳台常见的那种金属栅栏,而是在外侧把下半部分全涂上水泥。阳台栏杆漆成白色,就像电影里主人公谈情说爱的典型场景。

御手洗把两手搭在白色的水泥栏杆上。附近视野开阔,没有其他的建筑物阻挡,所以越过御手洗的肩膀,感觉黑黝黝的藤棚汤澡堂废墟近在咫尺。高大烟囱的对面,就是郁郁葱葱、森林一样的藤并家的庭院,洋楼的窗户透出温暖的光。

洋楼一层的客厅里灯火通明,牧野夫妇正在准备晚餐吧?三楼只有一个房间亮着,三幸正在写作业吧?二楼亮灯的房间应该是照夫的,藤并让的房间漆黑一片。在这边的阳台上眺望,老屋里人们的生活似乎触手可及。这次出了这样奇怪的案件,眼前的景象应该蕴含着什么暗示吧?

老屋那边似乎默默地盛立着一位巨人,那是大楠树的暗影。更远处,稀落的民居灯光像明亮的珠子一样闪耀着。与我和御手洗的住处相比,这里显得人烟稀少。如果离开交通干道,就是从横滨算起,这里也算远郊了。

在这样的阳台上眺望远方真是不错。风儿吹过来,感觉清凉,还夹杂着植物特有的芳香。虽然好像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但是我模糊地意识到,明星的家毕竟和我们这些俗人的住处是不一样的。玲王奈房间里所有的明星气息都凝结在这阳台上了!

“这里真高。下面很暗啊!”御手洗扶着栏杆说。玲王奈站在御手洗旁边,也俯视下面,丹下和立松也站在那里。

“等等!”丹下说,“膝并卓竟然曾想从这里跳下去?!”

“嗯。”立松说。

“这里和我上次来的时候相比,好像有什么变化,我后来去了老屋……”

“这是你说的那个翻倒的塑料安乐椅吧?”御手洗对玲王奈说。阳台的角落里,有一个白色的塑料椅。人可以在上面伸开两脚半躺着,就像游泳池边常见的那种椅子。钢架上用白色塑料带交错编织成塑料靠垫。

“是这个翻倒了吗?”

“是的。”玲王奈回答道。

“怎么倒的?你能摆成当初翻倒的样子给我看看吗?”玲王奈把塑料躺椅搬到阳台中间放倒。

“哦!这个阳台上除了塑料躺椅以外没有其他东西了吗?你发现它翻倒时也是这样吗?”

“当然。”

“你回到这里发现椅子这么翻倒着,是什么时候?”

“我接到哥哥的死讯立刻就赶回来了。台风过去的翌日,九月二十二日。”

“就是在屋顶上发现遗体的当天吗?”

“对。”

“恕我冒昧,九月二十一日晚上十点前后你在哪里?”

“在我南青山的公寓里。”

“有人能作证吗?”

“我一个人而已,没有证人。”

“是吗?好了,可以把椅子放回去了。台风没有造成其他损失吧?”

“没有了,只是这个椅子。”

“我看台风吹翻的椅子不会是这样,可能是卓先生想自杀时自己不小心弄翻的。”

“啊?真是这样……”玲王奈咬着下嘴唇。哥哥就这样离去了,这是怎样的凄凉孤寂啊。

“阳台已经看过了,房间地面上也没有发现钥匙。玲王奈小姐,现在能把那个青铜质地的风向鸡给我们看一看吗?”御手洗转过身,倚靠在石制的阳台扶手上,问旁边的玲王奈。

“啊,对了,这可不能忘记。”玲王奈好像吓了一跳,离开了栏杆,那惊慌失措的表情令我感到意外。正如她刚才所说,她靓丽的外表之下,有些毛手毛脚、丢三落四的一面。

“在这边。”玲王奈说着回到室内,向卧室对面的墙壁走过去,原来这里还有一个房间。

“这里是衣帽间和储藏室,稍有些乱……”说着玲王奈推开了门。这个小房间有三张床大小,既没有窗户,也没有什么家具。玲王奈开了灯,只见墙壁上有很多金属横木,上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真多啊,简直是时装店的仓库。脚下挨着墙摆着一大排皮鞋。为了能直观地看到服装效果,在小房间深处,还有一个人体模型和一面大镜子。墙角还堆放着纸箱和木箱。平常的箱子放在这里仿佛也有了艺术感觉,把这个小空间装扮得华丽时尚。我心中暗暗思忖,到底是大明星的住所啊!

地板中间铺着报纸,上面放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眼前正是那只会振翅的风向鸡!“正经是挺大的家伙啊!”丹下说。我的第一印象也是如此。以前听说是能振翅,还以为是用两只手就能捧住的精致的小物件。但现在看这个东西恐怕抱起来都很勉强,好似一尊纪念碑上的伟人铜像。它脏得不行,整个侧面糊满了泥巴,把青绿的颜色都掩盖住了。

御手洗弯腰查看,只见两个伸展开的羽翼下各有一根细支柱。一触碰支柱,羽翼就扇动。于是御手洗用右手操作,缓缓地上下扇动两翼,两翼一扇动起来,它脚尖处的一根金属棒就前后伸缩。“原来如此,这个真有趣!”御手洗说,“因为沽上了泥水,所以动作不灵敏,只要把它拆开除锈,涂上机油,肯定还能更顺畅地扑扇翅膀。相对于青铜鸡本身,更多的应该是机械方面的毛病。”

“它为什么会从屋顶上失踪呢?”我问道。

“哎呀,瞧,这里有个切断面。”御手洗指着风向鸡的脚。“这好像是生拉硬扯,然后‘嘎巴’一下折断了的痕迹。断面很不整齐,因为天长日久的酸性腐蚀,金属本身也变脆了。”

“这是我哥哥卓弄的吧?”玲王奈说。

“应该没错吧?”御手洗用开玩笑一样轻挑的口气说。“这么说来,还应该有个同谋。”听丹下的口气,俨然把卓当成了犯人。

御手洗不再接话茬了。

“是卓爬上了老屋,偷走了这只风向鸡?”立松疑惑地问道。“一个本来想从这阳台跳下去自杀的人,会摇身一变爬到屋顶上去偷东西吗?”我说。

事情乱七八糟,越弄越乱,推理也进行不下去了。

丹下一时间沉默了,最后说:“不管怎样,这是需要注意的要点。”

“如果卓想偷这个风向鸡,那他肯定是踩着梯子上去,然后拽住风向鸡猛地一用力……”丹下也凑在风向鸡旁边,两只手一左一右地拿着风向鸡的两个翅膀,“这样反复摇晃,‘嘎巴’一下拧下来,然后扔到洋楼下面去,下面的人拾了起来。所以,作案至少要两个人……”

“如果那样根本用不着另一个人,他不必往楼下扔,自己抱着从梯子上下来也可以啊!”玲王奈说。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大的家伙扔下来。等在下面的人不是也很危险嘛!”我说。

“嗯,你们说的倒也有可能,”丹下停顿了一下,又说,“不管怎样,卓爬上了屋顶,很可能就是去拿这个风向鸡,结果骑跨着就死掉了。”

丹下所说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存在,现在找到了实物证据,却没有推理出更多的情节来佐证以前的猜测。

“那么卓为什么放弃了自杀的念头?不止如此,他为什么会在暴风雨中特地爬。上屋顶偷风向鸡?这个东西偷来又有什么意义?选在台风之夜根本没有必要,之后为什么又那样死掉了?”御手洗说。

“所以,未解之谜还多着呢!这个所谓遗书到底是不是卓写的还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杀仍然没弄清楚嘛!”

“实际上,因为我们目前还不知道死因,他是否想从这个阳台上跳楼自杀还是个疑问,在那边老屋的屋顶上是自杀还是他杀也就无从谈起……怎么样?还要继续讨论下去吗?到下面的守灵室去吧,我们问问郁子怎么样?看她是否同意打开棺盖,至少还能看看卓先生的日腔。”

“不行!你不是法医,她不会允许你那样做!”丹下有些怒不可遏了。

“那就去试试看吧。”御手洗决心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