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唯一的线索 第五节

人实在是种不可思议的动物,偏偏越到年底,越是有人出来干傻事。本来就够忙的了,这些人还非要添乱。盗窃、抢劫、调戏妇女、深夜打劫超市、抢劫出租车、喝酒闹事、打架伤人,恶性事件层出不穷。另外,东京都内还有多个地方发生火灾,实在让人心里添堵。不过,这几起火灾,并非都是人为纵火,其中不少,是由于流浪汉在野外生火取暖,引燃了周围的枯枝烂叶,而引起的意外事故。

几起火灾多集中在浅草地区,每年在这附近发生的火灾件数,算是全市最多的。原因之一,是浅草地区有个著名的浅草寺,寺庙周围总会聚集一百多个流浪汉,到了年底,更会突破两百人。这些人晚上常会点火取暖,进而引发火灾。

令警方为难的是,虽然知道引发火灾的原因,却又不能在巡逻的时候,一看到生火取暖的,就将其一把泼灭,因为真要这么做的话,第二天清晨,又会发现不少冻僵的尸体。

要追究年底火灾多发的根源,还得从目前这种不合理的雇工制度说起。流浪汉中的很大一部分,是靠打短工挣钱度日的苦工,临近年关,这样的工作日益难找,他们中的一些人,不得已只能流落街头。这些住在市郊廉价出租屋里的打工者,本来平常打工赚来的钱,就只够勉强糊口,一旦丢了工作,就会连一天几百日元的房租都缴不起。被轰出租住屋的他们,只能聚集在寺庙周围,靠生火取暖,露宿街头。比起那些爱惹事的,这些人还算老实。

他们中总有个别人,不愿意好好待着,精力过剩又无处发泄,加上道德水平低下,就到处招惹是非,违法闹事。有的溜进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小店,趁打工学生不注意,抢了东西就跑;有的则是抢出租车;有的抢下班的白领,甚至有些胆大妄为的,连单身出租公寓都敢抢。

这些人里面,还有不少酒精依赖症患者,哪怕兜里只剩一点儿房租钱,只要酒瘾上来,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拿去买劣质烧酒喝。喝过酒后就会丑态百出,最后只得被关进警察署的醒酒所了事。东京市内共设有四处醒酒所,每到年底总是爆满,热闹得不得了。其中“日本堤醉酒者保护所”的规模最大,但到了年底这段时间,更是天天人满为患。

每到这个时候,警视厅的通信指挥中心,就变得像战场一样。宽敞的指挥中心值班室里,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仿佛市民求救的哀鸣。受此影响最直接的,是警视厅的机动巡警大队,他们的办公室,就在搜查一课楼下,负责这类事件的巡警队队员,根本在办公室里待不住,整天没完没了地处理一桩又一桩治安事件,忙得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

接着,就是交通警察和刑警了,中村当然也包括在内。难怪人常说,年关年关,警察的难关啊。

搜查一课的同事们,看来已经认定,这起四谷纵火案,不过是每年年底多发的火灾中,极其普通的一起。中村觉得,要是不顾同事的看法,自己跑到外地,去调查那位神出鬼没的女子,这多少有些不妥。可此案实在蹊跷,就此定案,心里又不甘。

于是,中村决定独自一人,承担起调查土屋执勤过的十三处楼宇的任务。通过走访发现,土屋在执勤中,遇到的事情还真不少。

四月五日,他遭遇了一起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抢劫的恶性事件。当天土屋被安排在神田神保町一处,正在施工的大楼附近,负责协助停车和指挥交通。

大楼旁边就是一家银行的营业部,一位银行职员,刚刚走访完客户回来,从车上下来往银行走去,这时只见一个穿工作服的年轻男子,迎面走去,二话不说,就在那位职员的肚子上捅了一刀,然后抢走职员手上的挎包,扭头就跑。土屋正好回头看见了这一幕,立刻和路人以及施工工人一起,狂追出去一百多米,共同把劫匪制伏夺回挎包,并将凶犯扭送到了警察署。

因为土屋并不是追在最前头的人,所以,并没有受到什么特殊表彰。事后他还特意到医院,看望了在事故中受伤的银行职员。这位职员名叫田村,此时早已痊愈,回银行上班了,中村直接到银行拜访田村,想听听他的讲述。

田村说,土屋给人的印象不错,是个好青年。得知土屋的死讯以后,他还伤心地流下了眼泪,不过据他所说,他和土屋昌利见面的时候,两人并没有谈论其他事件。

五月十一日,土屋被调往池袋的一幢大楼值勤。这幢大楼的二层,有一家高利贷公司,这家公司的玻璃窗,在当晚被人多次用利器划伤。从手法上来看,作案者执意划破玻璃的意图十分明显。并且,从现场痕迹判断,作案者在第一次划伤玻璃的数小时后,又回来接着划。是一人作案,还是团伙犯罪,目前尚无法判断,但基本上可以断定,犯人是因借贷问题,而与该公司结怨,与土屋没有关系。

紧接着六月十日,在土屋负责的楼房里,又发生了一起盗窃髙利贷公司的事件。但事发一个多小时后,才轮到土屋值班,因此,此事也与土屋基本无关。

另一件事发生在七月一日,当时,土屋被安排在中目黑执勤,碰巧目击一辆汽车在撞人后逃逸,性质相当恶劣。被撞的人受了重伤,幸运的是没有生命危险。

事件发生在土屋值班大楼前的十字路口上。当晚十点,一辆白色轿车,和一辆摩托车发生碰撞,骑摩托车的青年当场被甩出老远,小轿车却停都没停,直接开走了。土屋看到以后,急忙拨打急救电话,叫来救护车,把受伤青年送到了医院,事后,土屋昌利还到了医院,看望过伤者。

中村找到那家医院,把受伤青年的姓名和住址记了下来,伤者今年刚刚十九岁。

此事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细节,有目击者称,逃逸司机是一位长发女子。由于事发当时已近深夜,现场目击者很少,且包括土屋在内的目击证人,都没有记住肇事车辆的型号、车脾号等重要证据,因此,此案至今未破,肇事司机也未被逮捕归案。

中村本能地想到,有没有可能,肇事者就是这位“由子”,而目击了这场事故的土屋昌利,不知用什么手段找到了她,然后以不告发为条件,和她进行了某种交易,就这么把“由子”弄到了手?

当然,这是一种把人往坏处想的推测,而到目前为止,査明的几桩相关事件中,当事人对土屋的评价都相当高,公司的同事也说,他是个不错的青年。中村不希望这一猜想成为事实,但不能否认的是,表面看来很不错的人,却在背地里干出坏事的例子并不少见。

作为一名警察,不能因为主观的好恶,而忽略调査。

在这起事件中受伤的青年,名叫下枝邦晴,事发后被送进目黑救济会医院,住了三个月,现在已经伤愈出院,回家后继续从事汽车修理工作。他住在神奈川县川崎市多摩区的登户,乘小田快速轻轨电车,可以直接到达,中村马上想到,那里和土屋住的千岁船桥,不是在同一条线上吗?

中村拨通了下枝住院时留下的号码,接电话的人自称是房东,说下枝在上班还没回来,中村问下枝在哪里工作,房东说,就在离住处不远的地方,走几步就到了。根据指示,中村独自一人,找到了这家位于世田谷大街、规模不大的修理店。

店面很小,刚进门是一间玻璃围成的展览室,里头才是修理间。接待中村吉造的,是一位身穿蓝色连身工装的年轻人,得知是来找下枝的,他马上把中村引到车间后面的一个角落。在那儿干活的,是一个资着卷发的小青年,发型十分时尚,显得非常潇洒,一看就是喜欢骑着摩托,在街头飞驰的飞车少年。

中村本以为这位就是下枝,不料这名青年,让他在冷风中冻了好久,才到后面的什么地方,叫来另一位青年,介绍说这位才是下枝。

中村一看,下枝的头发,烫得比刚才那位小伙子还要爆炸,就像戴着一顶假发似的。他身穿黄色连身工服,脸色苍白,一副“暴走族”的模样。走近了一瞧,那脸型神态,分明还是个孩子,至多不过二十岁,他的眉毛很浓,完全没有修过。

中村向他出示了警官证,下枝的脸立马绷紧了,也许是误以为又是警察来找麻烦了。中村赶忙把来访目的,简单地对他说了说,特意强调,只是想问问七月份发生的那起事故。正说着,从里面又走出一个人,自称是这里的老板,客气地说外头太冷,请中村到会客室坐着慢慢谈。

中村被领进靠近门口的展览室,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室内,感觉一下子比刚才暖和了许多。展览室里只放了一辆摩托车,显得空荡荡的,这个房间很宽敞,照理说,应该摆得下一辆展示用轿车。

中村一问,果然是这样,下枝说,原本这里的确放着一辆轿车,但因为昨天有位客人要得急,就直接把样车开走了。他还特意介绍了一下那辆轿车,不过中村一句也没有听懂。

―位女子端来了茶水。

中村吉造当下先问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约莫下枝已经从紧张情绪中放松下来后,他才进入了正题。下枝这个年轻人,并不像外表看来的那么随便,回答问题时态度认真,用词尊敬,十分礼貌。

然而遗憾的是,下枝对那起车祸的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也没有看清楚,撞伤自己的肇事车辆是什么型号。他说当时汽车从背后撞来,整个人一下子就失去了知觉,等再恢复意识时,自己已经被人抱上救护车了。

中村又问,他知不知道司机是男的还是女的?下枝回答说,事后听人说肇事车是一辆白色的三厢轿车,司机好像是一个女人。但自己对当时的情况,一点印象也没有。

中村有些失望,看来这条线索也断了。这样的话,土屋也不可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

事实上据下枝回忆,事后土屋来探望他时,并没有打听有关肇事司机的任何情况。相反,他刚才提到的那些情况,还都是从土屋那里听说的,记得土屋当时好像还说过,逃逸的司机,很可能连驾照都没有。

对于这一点,中村也有同感,发生了这种交通事故,司机通常都会把车停下,因为撞人逃逸,一旦被警察抓获,受到的处罚,要比单纯的车祸重得多。如果事故是发生在无人的乡间小路上,选择逃逸还多少有点胜算,可那次事故是发生在闹市,逃跑时若碰上红灯或堵车,马上就会被抓获。司机在这种情况下,却还要坚持这么做,可能的原因只有两个:无照驾驶或者没有投保。

这条线索的希望不大,即使事实真如中村推测的那样,土屋所获取的有关司机的信息,也不是从下枝口中问来的。可能是土屋亲眼看到的,或者从其他目击者那里,听到了什么,然后把所有情况串起来、通过分析得到的。具体情况如何,如今已经无从知晓了。

从下枝那里还得知,虽然他和土屋昌利,都是住在小田快速轻轨沿线,但事发后,两人并没有特别来往。

当中村告诉他,土屋已于几天前死亡的消息时,下枝一瞬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不过,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震撼。下枝解释说,自己有两个好朋友,都是在交通事故中死去的,因此,对这类事件早已有些心理准备。

中村向他道了谢,站起身正准备走,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他转过身问下枝:“你有没有听说过‘寒子’这个人?”

“寒子?……”

“对!……”中村点了点头。

下枝想了想说:“没听说过。”

中村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嘱咐他如果回忆起什么,请直接打电话,说完便推开门,走到了寒风呼啸的大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