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死者的时钟 第一节
这次案件与旅行有关,吉敷终于也要横穿日本岛了。匆匆忙忙登上东京车站九号月台,隼号的蓝色车身已静静地停在月台边了。
虽然是冬季,午后的太阳仍然高悬空中,让人完全无法感受夜行列车即将出发的气氛。不过,车身确实非常漂亮,与常见的新干线列车大相径庭。怪不得已死的九条千鹤子是这班列车的爱好者。
单人寝台设在一号车厢。不知在哪本书中读过,列车最前方的晃动程度最小。踏入单人寝台车厢,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通道的地毯。靠右侧窗边是宽仅一公尺的走廊,走廊上铺着小地毯,跟大饭店一样。走廊左侧排列着十四个单间包厢的房门。这是已在小出的相片中看到过的情景,通道上投有见到其他乘客的身影。
打开房门,正如在走廊上时想到的。里面的空间十分狭窄。不过在椅子兼卧床的座席上面,铺着洁白干净的床单。枕头套也洗得如雪一般洁白。地板上摆着与车身颜色一样的蓝色拖鞋。吉敷顿时沉浸在舒适温馨的气氛之中。窗子小了点,大概一平方公尺大小。因为是正方形的关系,看起来像飞机的窗户。窗边装着一张小平台,把台面往上抬起,下面露出标有H和C的两个水龙头。转开H水龙头,流出滚烫的热水。
弯腰坐在座席上,正好对着对面的一面大玻璃镜,镜子下方有电器插座。房门入口旁边的墙上,并排着室内电灯开关和空调开关,还有写着“警报”字样的红色按钮。
吉敷脱下西装外套,挂在墙上的衣服挂钩上,然后横躺在座席上。看来地方确实很狭窄,长度和宽度都明显不足,对于身高一米七八的吉敷来说,想舒适地躺下来是不可能的。吉敷只能缩肩屈膝,勉强睡在座席上,不久后他感觉即将发车,于是来到走廊。不知不觉间,走廊上已挤满了乘客。月台上,拿着相机的人频频按下快门,闪光灯此起彼伏。吉敷亲身感受了这蓝色列车受欢迎的程度,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五点零九分列车在横滨站停车,然后在抵达静冈站之前将不再停车。从横滨发车时,窗外已经是暮色深沉。当小田原的站名被迅速抛在车后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吉敷拿出列车时刻表,摊在台子上,查看隼号的停靠站名。隼号停靠的车站很少,静冈之后是名古屋、歧阜,然后就是京都、大阪,这之后停靠三宫,接下来就是广岛了。
吉敷让时刻表就这样摊开着,以手臂为枕,上半身伏在台面上小憩。稍后他才横躺在座席上,室内一片寂静。到目前为止,他从未有在火车的单人包厢里躺卧休息的旅行经历,所以感觉十分特别。搭火车旅行竟然可以这么惬意,让他简直为此感到忐忑不安。以前搭乘火车,差不多都是在座位上与其他乘客肩并肩地坐着,与对面的乘客则是抵膝而坐。这样长时间互不交谈并互相回避视线,实在是件使人极易感到疲惫的事。就算是卧铺,上下左右躺着其他人,情况也差不多。
单人寝台由于有板壁分隔,隐私得到完全的保护,吉敷觉得坐在里面安全而舒适。不过与此同时,也有一点孤单寂寞的感觉。来到走廊上,一旦遇上有同感的其他乘客,就不期然地想上前攀谈几句。此时对于长冈在他的文章里流露出的情绪,吉敷因为亲身坐在单人寝台之中而有了深刻的理解。尤其当对方是美貌女性时,这种情绪就更加强烈了。或许,有条件体验这种豪华旅行的人都有这种心理吧。
吉敷来到走廊上,但外面没有人。列车正通过某个车站,月台的灯光射人车厢,在走廊的地毯上闪耀着多变的光影。吉敷几乎看得入迷了。不久服务员进来了。他从第一间包厢开始逐一轻敲房门,看样子是来查票的。有趣的是,所有房间都是听到开锁声后才打开门,证明了乘客都把自己锁在小房间里。吉敷走进五号房,拿了车票后又回到走廊上等待。
查完票后,可能觉得无聊吧,陆续有乘客走出房间。有人去厕所,也有人去厕所附近的饮水机前饮水。这些人都没有马上回到房间,而是靠在走廊的墙壁上,观察外面的夜景。吉敷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件案子上。吉敷见到的这些乘客彼此之间似乎懒得搭腔。但事实上,吉敷自己也是这种心情。那么,当这里出现一位沐浴在相机闪光中的绝色美女时,一定会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平时,走廊上总是冷冷清清的。
不,等等,事情可能不是这样,吉敷心想。千鹤子很乐意让人拍照,与其说为了引人注目,不如说是别有用心。她不但在走廊上与人交谈,甚至还跑到长冈房中聊天,这意图不是很明显吗?为什么这么做?看来是为了留下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也就是说,千鹤子的行为,完全是为了让搭乘单人寝台的乘客对自己留下强烈而深刻的印象。一种兴奋感在吉敷体内油然而生。对,就是这样,这个推测是不会错的。
可是,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这么简单的道理呢?噢,那是因为九条千鹤子是被害者的关系吧。一般人往往受限于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上述诡计似乎只会被凶手使用,被害者没有必要做这种事情。兴奋感迅速遍布吉敷全身。这可是出乎意料的发现啊!以此为契机,说不定能打开破案的新局面吧。吉敷心想,只要改变视角,一切都将不同,过去发生的事转眼间又回到符合常理的轨道,谜语也将逐一破解。吉敷预感上天的启示即将降临在他的身上了。
诡计!这完全是诡计!应该已死的女人在蓝色列车上出现,那简直是令观众胆战心惊的魔术。是刻意的设计还是偶然现在还不确定,但这样的魔术的确在这蓝色列车上发生过了。此刻自己似乎已经隐约看到舞台幕后的情况。魔术的窍门一定就在这班蓝色列车的单人寝台里。
单人寝台——这样的列车在日本的出现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与过去列车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它能完全确保乘客的隐私。这种包厢,不就是魔术师的箱子吗?魔术师钻进箱子后,当箱子再度打开时,观众不知道会从箱子中飞出什么东西。有可能是鸽子,也可能是兔子,魔术师则消失无踪了。
消失——吉敷的思考聚焦到这两个字上。
此刻,查票工作已经完毕,三三两两站在通道上的乘客都已经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大概是准备休息了吧。从此刻到天亮,服务员经过通道时也蹑手蹑脚的,因为他相信房里的乘客都在休息。那么如果乘客消失了又会怎么样?也许从完成查票工作的此刻到天亮,服务员都不会发现吧。
如果是双层寝台或三层寝台,就不会这样。因为在通道上可以见到乘客的鞋子,有的乘客甚至从布帘内发出雷鸣般的呼噜声。毕竟只隔着一张布帘,里面有没有乘客是很容易分辨的。但蓝色列车的一号车厢情况完全不同,外面的人对于完美密封的“箱子”中发生的事情根本无从知晓。到现在为止,自己一直把九条千鹤子放在被害者的位置。看来这是错误的。所有的谜不都是由此衍生出来的吗?可以这么说,千鹤子会成为被害者其实纯属偶然,原本应该死的是别人。千鹤子实际上只是杀人事件中的工具之一。
对,就是这样,吉敷心想。在他的脑子里,推理的齿轮突然巧妙地咬合了,机器开始畅顺地运转起来。吉敷觉得,破案工作到现在才算走上了正确的轨道。消失,对,就是消失。千鹤子从这里消失完全是按预定计划行事的。她—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选择有单人寝台的蓝色列车。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显然,她是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
小出老人为她拍照,刚好正中她的下怀。因为这样子,就留下了她搭乘隼号列车的确凿证据,也给同车厢的乘客留下强烈的印象。接下来,她把自己关在单人寝台中。等夜深人静时,又偷偷溜出来,在某个车站下车。然后她火速折返东京,执行预定的杀人计划。
接下来,她用某种方法赶上和再次潜入这班隼号列车,在天亮之前回到自己的单人寝台里。就这样,在犯罪的时间里就给人留下她一直在蓝色列车里的印象,也就是制造了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但是,只要这计划中的某一环节出了问题,事情就可能失败。看来,在计划进行过程中的确发生了意外,以至于功败垂成。那么,她回到东京后又是用什么方法追赶蓝色列车呢?有速度可以超过蓝色列车的火车吗?
不,要追赶蓝色列车显然不能用火车,只能利用飞机。
这么说来,千鹤子并非在十八日下午三点过后被杀。实际情况是,佐佐木离开后她匆匆忙忙赶往东京车站,按预定计划搭上蓝色列车。
这样的想法其实是理所当然的。当得出世界上并不存在两个千鹤子的结论时,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也就是说,十八日下午三点过后,千鹤子已没有进浴室洗澡的时间了,只剩下赶往东京车站的时间。既然佐佐木没有加害她,所以她唯一的行动就是去东京车站搭乘蓝色列车,这是逻辑思维推断的结论。由于她根本没有多余时间,被佐佐木搞乱的房间保持原样也就可以理解了,她来不及收拾房间了。
再加上目击者安田指称十九日清晨见到千鹤子的尸体,正好证明千鹤子是偷偷从隼号下车回到东京后被杀的。这也是唯一的逻辑推论。另一个可以作为佐证的是凶手拿走灰色毛衣的行为。凶手之所以要拿走灰色毛衣,显然是因为毛衣的胸部有被刀刺穿的洞,而且沾上了血。但是在隼号列车上拍摄的千鹤子的照片中,她所穿的灰色毛衣既没有沾血,也没有破洞。由此也可证明千鹤子是在拍摄照片之后被杀的。
女性死者没有脸皮,这给发现她的人带来巨大的疑惑。剥皮这种可怕的行为,相信并非凶手的恶作剧,而是隐含着某种重大意义。
那么凶手是谁呢?或者说,千鹤子在蓝色列车的旅程中途下车返回东京想杀的对象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