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4
四月十四日上午十一点四十五分,泰坦尼克号的大副威利阿姆·马托克把来自波罗的海号的电报送到了站在舰桥上的爱德华·J.史密斯船长面前。
船长接过电报,一目十行地读着。电文是这样的:
“今天得到希腊籍船雅典号发来的报告,在北纬四十一度五十四分,西经四十九度五十二分的位置发现冰山和大量浮冰。但愿泰坦尼克号能顺利通过这片海域。”
大副威利阿姆·马托克说:“除了这份电报,四十分时,荷兰船北角大坝号在上述位置发出‘多冰山’的警告。今天上午九点,丘纳德客轮公司的卡洛尼亚号也曾发出同样的警告。昨天还接到了拉帕罕诺克号关于浮冰群的电报信号,他们在通过那里时,浮冰擦伤了船体。”
“是吗?”
船长把电报叠起来,放进胸前的口袋里,接着目光注视着前方。
“还有什么事吗?”史密斯船长发现大副仍然站在那里,于是问道。
“恕我冒昧,我想还是小心些的好。”大副怯生生地说。
“四月的浮冰没什么稀奇的。”
史密斯船长望着前方沉静地说。从甲板上望去,风平浪静的海面如同一面镜子,也没有雾气。
“多么安静的海……”大副心里想。
“但是,我们现在几乎是全速前进着。”大副仍然喋喋不休。
“我们这艘英国最好的船,也要像老鼠一样畏畏缩缩?”
船长用低沉的声音断然拒绝了大副的建议。马托克于是敬礼向右转,下去了。
不久,船长也走下了舰桥。宣告午餐时间的汽笛声传来了,他要去用午餐。
一到上层甲板,他就遇见了泰坦尼克号的船东、同时也是白星邮轮公司的老板J.布鲁斯·伊斯梅伊。于是两个人站在只允许头等舱客人进入的静悄悄的走廊里说话。
布鲁斯·伊斯梅伊询问了航行状态,船长回答一切正常。从星期六中午到星期日中午,客轮已经航行了五百四十六海里,这的确是日航海距离的一个新纪录。
这时伊斯梅伊建议,明天最好拿出最大设计速度二十三节,哪怕只航行很短时间。史密斯船长点了点头。
多数人认为,他一点头就有着至高的威严,往往意味着不可动摇的决定。
爱德华·J.史密斯今年六十二岁,这次带领泰坦尼克号的处女航将成为他在白星邮轮公司最后的辉煌业绩。这次航行安全结束后,他就要准备参加与他毕生航海经历相般配的隆重典礼并从此引退。
他身材伟岸,生着花白的络腮胡须,说话动作慢条斯理,用威严和自信感染着周围的人们。
接着两人又谈了谈近来持续稳定的天气。总之,对在大西洋上的航行有着丰富经验的船长而言,一九一二年四月十四日的航行绝不是难题。
分别时,船长把刚从大副手里得到的电报递给了伊斯梅伊,伊斯梅伊则草率地把电报塞进了衣袋。
此时,冰山位于泰坦尼克号前方约二百五十海里处。
下午一点四十五分,泰坦尼克号又接到了德国船美洲号发来的电报。“北纬四十一度二十七分,西经五十度八分有冰山。”这份电报没有被送上舰桥。
很快就到了傍晚,气温开始急剧下降,这是已经接近浮冰海域的证明。夜幕就要降临了,五点五十分,史密斯船长命令行路稍稍向南偏,以避开浮冰。
晚上七点半,美国大富豪乔治·维德纳夫妇在餐厅举办晚宴,史密斯船长是主宾,费城上流社会的代表悉数列席。从英国移民到美国、现在从事枪支生产取得成功的罗伯特·阿莱克森夫妇、他们的朋友迪维德·米拉夫妇、富翁军人巴特少校、作家杰克·沃德贝尔及其妻子都出席了晚宴。维德纳家族因制造地面有轨电车而成为远近闻名的巨富,他们二十七岁的儿子也坐在桌前。
史密斯船长身着金色丝带装饰的黑色船长服,摘下雪白的船长帽夹在肋下,一进入餐厅,身穿黑色礼服的男士们一同起立,晚会服装打扮的女士也纷纷站起来,以热烈的掌声迎接船长。洁白的桌布上摆着一个个雪亮的银质餐具,最高级的葡萄酒与香槟排列得整整齐齐。
干杯之后,维德纳夫人问船长:“在这艘世界最先进的客轮上,没有人能和船长您的地位相比肩。您坐在这里如同一座宫殿,稳重而威严。作为船长,您一定没有什么烦恼吧?”
“我和在座的各位不一样,我只是一头烦恼很多的小羊。”
“哪里哪里,如果论烦恼的数量,我们决不会输给您。我们只是很想学习您威严的风度。”
但船长此时并没有笑容。
“诸位所支配的是整个世界,而我能够支配的只不过是这艘稍稍大一点的客轮。毕竟有限,我也就熟悉这一点儿。”
“但也并不是没有烦恼吧?”富豪们的视线注视着船长。
“当然有。现在我最大的烦恼就是,当这艘客轮到达纽约之后,就没有可供我指挥乘坐的客轮了。”
夫人们笑了笑,“那么您准备做什么呢?”
“我想写一本自传或者小说。”
“那我们是竞争对手啊!”杰克·沃德贝尔乘机说道。
“那您可是一个强大的对手。”巴特少校说,“我想,可以说您非常了解这艘客轮,那么大西洋呢?您是否也了解那么广阔的范围?”
船长点点头。
“正如您所说的那样,大西洋极其宽广,这点我并不反对。但是,伦敦和费城也同样的宽广,对一位陌生的游人来讲,城市也像大海一样不可预知。但是如果在那里长久居住就不一样了,城市里的所有地方,诸位的内心里都会一清二楚。”
“原来如此,真是至理名言。那么大西洋对您来讲,就相当于我们的费城了?”
船长不再发言,只是大方地点点头。
“那么我们这些大西洋上的陌生游人就可以放心啦!”
“那么冰山呢?”杰克·沃德贝尔急忙问道。
船长沉着地回答:“就如同城市里有居民,大海里的居民就是鱼类、冰山。就像您在费城街头遇见黑人并不感到诧异一样,我看见冰山也不会惊奇。”
在史密斯船长出席晚宴的时候,无线电报务员哈罗德·布莱特将另一份冰山警告电报送到了舰桥上。这是在泰坦尼克号前方稍稍靠北航线上的加利福尼亚号发来的电报。加利福尼亚号的斯坦利·罗德船长通报说在他南边三海里处漂浮着三座大冰山。结果这个消息没能传达给史密斯船长。
加利福尼亚号的警告存在大冰山的电报,从七点半左右连续三次发送到了泰坦尼克号上。在史密斯船长和费城的名流共进晚餐的时候,冰山距离泰坦尼克号仅有五十海里之遥。
晚上八点四十分,二副查尔斯·哈巴德·莱特拉发现海水有结冰现象,于是发出指示,要求确保客轮供水系统的运转。
晚上八点五十五分,史密斯船长告辞离席,径直来到了舰桥上。那时正是莱特拉从六点到十点的执勤时间。
两人谈了一会儿天气的变化,气温下降得这样快,只能表明客轮可能到达了冰山海域。两人都知道前方就有冰山,莱特拉把自己发出的保证船内水管不要结冰的警示向船长做了汇报。
另外,他把刚才大副威利阿姆·马托克为了使舰首塔楼上的灯光不妨碍了望台上的值班人员,指令关闭朝前的舷窗的事,也报告给了船长。
两个人一直注视着外面的天气。大海依然风平浪静,仿佛是油脂一样平缓地向一侧流动。不见海浪,也就是说没有风。在史密斯船长常年的航海经历中,从未见过像今晚这样无风无月的安静夜晚。镶嵌在天空里的繁星发出微光,反射在黑漆漆的海面上。因此,地平线的位置也难以确定。
这样没有月光的夜晚,要发现前面的冰山并不容易。其实两个人内心对这一点都很清楚。
九点二十分,史密斯船长对二副莱特拉发出指令:“如果有什么意外马上向我报告,我就在里面。”
然后他就回自己的舱室了。此时,这艘号称世界最先进的大客轮,正一成不变地全速前进。事实上,在一九一零年代,在无风状态下的平静的海面上,就是得到了警告,在实际发现冰山之前,船只也经常全速航行。
九点半,莱特拉通过六级海员穆迪向桅杆中部了望台上传达消息:“注意冰山,特别是小冰山。”
航路向南靠,关闭舰首塔楼的舷窗,指示了望哨对冰山加以注意,这就是泰坦尼克号的船员们对前方海面上的冰山采取的所有预防措施。大家确信,依靠两个了望哨,可以充分防止与冰山相撞。
在世界最先进的客轮面前,冰山一类东西根本算不上什么。舰桥里散漫的态度几乎可以称为傲慢。
后来,泰坦尼克号又两次接到冰山警报。
九点四十分,梅萨堡号向泰坦尼克号发出电报:“梅萨堡号致泰坦尼克号:北纬四十二度到北纬四十一度二十五分,西经四十九度到五十度的海域,发现了大冰山和冰原。天气晴朗。”这座冰山正位于泰坦尼克号的航线上,后来的生还者们无法证明这份电报是否真被送达到了舰桥。
这时,还有一出悲剧在上演。主角就是泰坦尼克号上的大富豪们。他们都有处理不尽的公事私事,受他们委托需要发出的电报在无线电发报室里堆积如山。九点以后,进入了纽芬兰岛东南端的雷斯岬无线电基地覆盖的、可以发送电报信号的海域,泰坦尼克号上的无线电报务电台一下子就被客人们的电报占用了。
并且,本来应该有两人值班的报务室,哈罗德·布莱特却回自己的舱室打瞌睡去了,只剩下报务员杰克·菲利普斯一人忙得四脚朝天。
泰坦尼克号收到最后的警告是在晚上十点五十五分。加利福尼亚号陷在距离泰坦尼克号北面十到十九海里的冰山群里,持续地向周围的船只发送警报信号。
当时加利福尼亚号向泰坦尼克号的报务员发出无线呼叫,这种呼叫已经是第四次了,加利福尼亚号的报务员听到了杰克·菲利普斯的声音:“安静!安静!这边信号太忙,你妨碍了我们。我正在和雷斯岬通信号!”
加利福尼号的报务员听到了对方报务室里无线通信的噪音,但很快到了十一点半,他们就像往常一样,关掉了无线电开关,睡觉去了。
这一天,泰坦尼克号总计收到七封警告有冰山的无线电报,反复提醒在前方七十八海里处存在着一片巨大的冰原。
十一点四十分,泰坦尼克号了望台上的岗哨弗雷德·弗利特和勒纳尔德·李很快就要完成任务了,交班的时刻在零点,那时两个人就可以得到解脱,下来喝一杯热饮,然后钻进温暖的被窝。
室外寒气逼人,两个人在几分钟以前就注意到了前方从左至右蔓延着约两海里雾气一样的东西。
令人惊异的是,了望台上居然没有望远镜!从南安普敦港出发的时候,忘记带了。
突然,弗利特发现前方有不明物体,转眼之间就越变越大,迅速靠近过来了。弗利特立即三次扯动连接舰桥的警报铃,同时抓起了电话听筒。
舰桥上接电话的是在大副马托克手下执勤的六级船员詹姆斯·穆迪,他是十点和莱特拉交班上岗的。
“看到什么了吗?”穆迪静静问道。
“前面就是冰山!”弗利特回答。
船员们都受到过充分训练,深知现在应该做些什么。马托克立即通过传令器发出关闭引擎的命令,然后转向操舵手罗伯特·希钦斯叫道:“左满舵!”
他接着拉起了操纵杆,关闭船底封闭区间的防水层。不久,客轮就慢慢向左改换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