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女神之歌
“吸这么多烟是怎么回事呀?”
起居室的桌上乱七八糟,烟灰缸里堆满烟蒂,江南见到这般情景大为惊讶,于是问道:“这全是鹿谷先生一个人吸的吗?”
“嗯?啊,是呀!”
鹿谷愁容满面地点着头,把手又伸向骆驼牌香烟,扔在桌边的烟盒已被揉搓得不成样子。
“您已打破一天一支的规定啦?”
“昨晚打破的,心想今晚例外,便吸了起来,谁知一发不可收拾。过几天,一定遵守原来的规定!”
八月四日星期五晚八时,江南孝明走访了鹿谷门实的住处——上野毛“绿庄”公寓四零九号房间。
他昨天下午去医院进行了身体检查。幸好听说没发现严重问题,也用不着担心脑震荡后遗症。在充分补充了营养,足足地睡了一夜之后,体力总算逐渐恢复过来。
“还能重返工作岗位吗?但愿你别每晚为那无休止的恶梦所纠缠呀!”
“眼下看来好像没问题。”
“你和学生时代相比坚强多了!”
“我觉得也未必是这样呢。”江南说着,朝屋内后墙上的八角钟瞧了一眼。那钟和他第一次来访时一样,指针仍旧一动不动地指在四点前几分钟的地方。
“怎么说呢?那三天里发生的事件,彷佛做了一场漫长的恶梦。奇怪得很,我总觉得不像现实中发生的事。”
亲眼看到那么多人死去,却缺乏现实感!江南对自已现在的心境甚至有点迷惑不解。他想自已是否仍没有脱离那种巨大冲击的影响?要不然就是本能地产生了自我保护意识,有了这种意识便可逃脱精神上的痛苦?
“不管怎么说,比原来想象的要健康得多,这比什么都好。”
鹿谷将吸了不到半截的香烟捺灭,换上一支新的,俨然一副老练吸烟者的面孔。江南受到影响,不由得也掏出烟来,同时郑重其事地问道。“这么说,所有案件都是那个少年所干了?”
“可以这么说呀!”作家冷淡地回答,好像事情与己无关。
江南想起了前天发生的一些情况。
坍塌的道路修复之后,一群警察赶到大宅院,时间已快到下午七点。挨句话说就是在古峨由季弥从钟塔的机械室坠地摔死将近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才赶来。同时到达的救护车立即将躺在后院的福西凉太送进了医院。他好像也是从那高塔上坠落到院子里的。后来他总算奇迹般地保住了性命,但至今仍处于昏迷状态。
“虽然尸体解剖等详细调查尚未进行,但当局的看法恐怕不会再变啦!”
鹿谷缓慢地喷吐着烟雾,并眯缝起一只深陷的眼睛,注视那烟气在空中翻腾。
“他们既摆出那么多物证,最后下结论说由于精神错乱而自杀身亡,这自然走圆满了结一椿人命案啦!”
那是在由季弥刚摔死之后——。
伊波纱世子茫然若失地从机械室走出来,鹿谷当时从她口中了解到事情经过,大致如下:
当鹿谷和江南从骨灰堂出来,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倒在那儿的福西时,纱世子正向位于钟塔第三层的由季弥的房间走去。据她说,在进入秘密通道之前,听到鹿谷暗示说凶手可能是由季弥,于是心中焦急,不得不立即上去看看他的情况。
走到由季弥房间时,他正从窗户俯视后院,发觉她进来,便离开窗边,而且边走边说:“一切都结束了,纱世子阿姨!”然后脸上浮着微笑,现出心满意足的样子。“这回我姐姐不会感到孤独啦!”
纱世子追问他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你把他们……”
“是我。我把他们都杀了!”由季弥斩钉截铁地回答,漂亮的黑眼珠泛出异样的光芒。
“因为那些家伙欺侮我姐姐,我是为姐姐才这么干的!是他们整死姐姐的,是他们杀的,我完全知道!我……”
眼瞅着他越说越兴奋。纱世子大声呼叫他的名字,想要他镇静下来。可是不论说什么他都丝毫听不进去。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抬起眼睛望着天棚,说道:“姐姐正在叫我呢!”他的语调是那么兴奋。“她正在喊我,我必须去。”
纱世子凭着直觉立即知道此话意味着什么。
“我要去啦,闪开!纱世子阿姨。”
她大喊一声“不行!”把正要往外跑的由季弥堵住,可是他拚命挣扎,甩开了她,冲出门外。
此后的情景如同鹿谷和江南目睹的那样。由季弥跑上第四层,迳直奔入机械房。他挣脱了纱世子的阻拦,然后爬过塔中间周围的铁栏杆跳了下去。
其后至警察到来的这段时间里,鹿谷和江南去了第三层由季弥的房间,发现了数件“物证”。
沾着血迹和泥土的黑色衣服一件,可能是从死者光明寺美琴身上剥下来的“灵袍”。同样满是血和泥的白线手套一副。带着血迹的拨火棍一根,据说这是里院焚烧炉使用的,最后一直收藏在“新馆”的储藏室里。还有一件,就是“新馆”走廊那副不知去向的假面具。
这些东西全部藏在室内床底下,另外从橱柜的一个抽屉里还发现了下列物品——
小早川说交给美琴的那串“旧馆”的备用钥匙。塔顶大钟上发条用的钥匙,也就是连结“钟摆轩”的大壁橱和骨灰堂之间秘密通道的钥匙。还有数张纸片,上面写着“是你们杀死的”字样,和江南在“旧馆”发现的两张完全一样,是用同一种书写工具,同样的笔迹写成的。
“我至今也不相信,”江南瞅着默默吸烟的鹿召说,“那个少年再怎样发神经,也不可能连着杀死九个人呀!”
“你是说这和他的性格不相符?”
“我看是这样!”
“来‘旧馆’之前,你见过他一次吧。就凭当时的印象?”
“是的。他那表情呆若木鸡,好像始终游离在梦境之中,没有醒过来似的。所以我看他和什么杀人啦复仇等血腥事件是不会沾边的。”
“噢?”鹿谷用夹着香烟的手指擦着鼻尖说道。“我的感觉可相反呀!那是在见到他之后一起吃饭的时候。”
“相反?”
“嗯。我觉得表面看来他神情恍惚,实际未必如此。我甚至怀疑他是否真的疯了?”
“您是说他头脑正常吗?”
“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当然按照一般情况,会认为他的精神状态不够正常。”
“您的说法有点模棱两可呀!”
“是吗?我是说可能是这样。”鹿谷皱起眉头。
“那么,我们暂且就从由季弥已发疯这件事说起吧。首光值得研究的,就是他的发疯表现。伊波女士说他至今仍然深信不疑其姐姐永远还活着,并且跟在他身边。我不敢苟同。我想他至少知道他姐姐永远已于十年前死去。进而也可能了解他姐姐的死因是什么。而且,据说他本来就是个聪明绝顶的孩子。我觉得这一点和过去没有两样。
江南君,我不是已提到过在钟塔的书房里发现古峨伦典的日记这件事了吗?”
“嗯!”
“古峨伦典已经知道十年前给永远造成不幸的那群孩子的名字。由季弥也十有八九从其养父口中听到过这件事。而且在伦典死后,他发现了没有烧尽的日记的残篇断章,从而了解到事情经过,这种可能性也十分大。因而自然会强烈憎恨‘杀害’自已奉若女神般的姐姐的那四个人。虽然很幼小,肯定会有过早晚要报仇的思想。
在此,我们不妨作这样一个假设,虽然有点勉强。”
鹿谷略停一下,又点燃了一支香烟。
“由季弥心想,自己早晚要为姐姐报仇,杀死那四个人。但杀人是最严重的犯罪,捉到就是死刑,这可怎么办好呢?他的幼小心灵为此而苦恼。不久,他懂得了精神病人犯罪不受罚的规定。他想只要发疯杀人也不判死罪,只要发疯……。”
“这可能吗?”
江南虽然嘴上这么说,但他想起刚去大宅院那天,闯进“新馆”客厅的由季弥说的一句话。他说,“我要杀死欺负姐姐的人。”纱世子听到这话慌忙想予以劝止。这时,他却说,“我没关系,这有什么关系呀!”那他一定说过干什么事“没关系”,并且也想过为什么“没关系”。
“照您的说法,由季弥打那以后一直故意装疯卖傻啦?”江南提出问题。
“我的看法始终是假设呀!”
鹿谷强调了这么一句之后,便对其“假设”进一步作了说明,“他一方面像上面说的那样,不断要求自己一定要装疯下去,实际上他的精神在自已不知不觉之中真的不正常起来。他明明知道永远已死去这个事实,却处处摆出一副他姐姐彷佛还活着的样子。但是另一方面,他又深信自已真的听到了‘姐姐的声音’,认为这是永远从死亡的世界里同他说话,他本想故意搞些荒谬怪异的言行来欺骗周围的人,但是,现实世界并菲像他所认识的那样。——你以为如何,江南君?”
于是由季弥在达到复仇目的之后,在“姐姐的呼唤声”引导下结束了自己的性命。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江南听后黯然神伤,对着桌子深深叹了一口气。“让我按照顺序把整个事件作一番整理吧!”
鹿谷继续说道:“是啊,把这次事件的开端视为‘混沌’杂志社‘特别计画’正式决定下来的时候较为妥当呀。参加成员定下之后将名单交给了伊波女士。由季弥一定看到此名单。不管怎样说,他总是古峨家现今的主人,所以有关同意采访大宅院的事,也一定从伊波女士那里得到了什么报告,因此谴他有机会看到参加者名单也毫不足怪。于是他发现了姐姐的四个仇人的名字,并且当得知他们将住进‘旧馆’时,很快在他发疯的头脑里构思出一套怪诞的复仇计划。
七月三十日,你们采访组一行到达大宅院,由季弥透过钟塔的窗户看在眼里,并瞅准时机去了大厅,目的是熟悉一下四个人的面孔。虽然十年前只见过一面,但是他们当时的面孔一定还牢牢地印记在他的心中。在大厅里,他从你们当中寻找并认出了他们。”
“渡边君并非四个人当中的一个,难道他当时没有注意到吗?”江南插问。
鹿谷微微耸一下肩膀答道:“看来是的。虽说印在心中,可那毕竟是十年前的事呀!”
“那么他是什么时候从墙上取下假面具的呢?”
“可能是在你们听取伊波女士和光明寺美琴作各种介绍的时候。这可能不在他原有的计划之内,而是临机应变,想以此来掩盖自己的面貌吧!”
“塑胶桶的水里果真被投放了安眠药吗?”
“从你谈的情况看,下药可能性很大。反正化验结果一出来就知道了。”
“这也是那少年干的?”
“是呀!由季弥总诉说睡不着觉,所以安眠药成了他家的常备药。他简单的认为,使用安眠药让大家睡个不醒,便容易采取行动。于是他事先将药偷了出来。
按照伊波女士的说法,好像药品保管室没有特别上锁,偷取药物是轻而易举的。当然,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药,他没有服用而储存下来了。往塑胶桶中投药的时间,可能和摘取假面具是同一时间,要不就是在你们到达大宅院之前,反正不出这个时段。听说‘旧馆’大门直到你们进去前还上着锁,但是好像备用钥匙就放在厨房的抽屉里,开门并不难。”
鹿谷轻轻地喘了一口气,仍然摆出一副忧心仲仲的面孔。他拿起骆驼牌香烟,发现里边是空的,便胡乱将其揉成团扔到地上。江南递过自已的香烟,鹿谷摇摇头说“不吸了”,然后以手托腮沉默了片刻。
“好吧,下边讲讲当夜的情况!”过了一会儿,鹿谷又说了起来。
“深更半夜,光明寺美琴为什么要单独去‘钟摆轩’呢?可以从多方面设想。譬如,她也许想去拿一件永远的遗物,以备第二天以后表演招魂使用。这时,非常偶然,由季弥沿着秘密通道走来。这可能是他父亲伦典告诉了他有这条暗道及其暗门的。美琴大为惊讶,脱口问道‘你怎么在这儿?’他当即觉得情况不妙,暗道要暴露,便把她杀掉。当时的对话及物体撞击声被你在门外听到,这纯属偶然。”
“全都是偶然呀!”
“想不通?哼!那我换个方法来说明吧。譬如说,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光明寺美琴和由季弥之间原来就有某种联系。”
“有联系?”
“她说曾有一阵在大宅院帮助过家务事,因此,理所当然认识由季弥。离开古峨家之后,仍然偷偷地和由季弥保持联系。因为她完全知道由季弥不像人们说的那样是个头脑有毛病的少年,他们的关系在她做为招魂师出了名之后仍然没有中断过。在这种情况下,不妨考虑是她将W大学推理研究组的学生当中,有十年前那四个人的消息亲口告诉了他。
美琴和由季弥事前约定好,那天晚上在‘钟摆轩’会面。当然有关秘密通道的事她也是从他口中听说的,她也许打算取得他的帮助进行更为有效的招魂表演。她就是为具体商谈这件事而去的,可是……。
不管怎么说,由季弥已在那儿将她杀死,并把尸体搬到骨灰堂,藏到一口棺材中。然后将其‘灵袍’扒下来,穿在自己身上进行报复。必杀者四人。他觉得没有绝好机会是不可能一举杀掉四个人的。于是他穿着同样的‘灵袍’到处走动,为的是把大家的注意力引向自己的同伴。可以认为在此他充分发挥了他所特有的智慧作用。只要把美琴手中的备用钥匙抢过来,大家便休想从‘旧馆’中出来,这也是他早就计画好了的。
此后的发展情况如你所知,他一瞄准机会便潜入‘旧馆’,连续作案杀人。出自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他写下了‘是你们杀死的’纸条。他杀死野之官泰齐,可能是因为他从骨灰堂的地板下钻出来时正好被野之宫看到。这位老人就对我说过他看到从骨灰堂里出来一个黑衣睑的死神。这死神恰好是穿‘灵袍’戴假面具的杀人者形象。而野之宫老人不知接受教训,后来可能又去了骨灰堂。于是非常不幸,突然遇到了从地板的‘活门’钻出的死神。
福西所遭不幸,其经过恐怕也是如此,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要独自登上钟塔,但是显然在那里,譬如说恰巧看到了由季弥穿着沾满血迹的‘灵袍’回到室内。所以……”
“由季弥是否有可能认出他是十年前那几个小孩中的一个呢?”
“嗯。那也并非不可能呀!那天吃晚饭时,由季弥看到福西‘凉太’这个名字,现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假如他当时从福西君的面孔上发现,福西就是十年前的小孩当中的一个,那么……”
福西现在正住在医院的综合治疗室。鹿谷大概是惦记着这位新交朋友的身体状况,他闭起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由季弥杀死内海君,就是为了销毁底片吗?”江南问道。
“可能是吧。他潜入‘旧馆’正在窥视你们这些集中在大厅的人,照相机的闪光灯突然一闪。他惧怕自已被摄入镜头,于是不得已搞了一次计画外杀人。
我是这么分析呀,作为他来说可能也考虑尽量不去伤害那些复仇对象以外的人。譬如他仅把你打昏却没有置你于死地。如果你当时没有昏倒,而是不知深浅地进行反抗,那结果会怎样就很难说了。”
“杀害新见梢又是为什么呢?她同古峨家无缘无仇呀!”
“她可能干了什么蠢事吧。她的尸体被藏在骨灰堂的棺材中,说不定她可能发现了大壁橱内的暗道门敞着,于是想由此逃脱出去。”
“那小早川先生呢,您是说他也干了什么对由季弥不利的事吗?”
“很有可能呀。”
小早川茂郎在鹿谷和纱世子进入“旧馆”时就已经失综,第二天即八月三日早晨,在大宅院东边的森林中发现了他的尸体。是被埋在新挖的坑里。同样从“旧馆”内销声匿迹的瓜生民佐男、河原崎润一、内海笃志三人的遗体,也在同一地点被发现。由此可见,
新馆”大门的地上和连接“旧馆”的通道上的血迹是在往外搬运这些尸体时留下的。
顺便说一下,掩埋尸体现场一带的地面上,留下了无数被认为是罪犯的脚印。后经检验证明,这些脚印和古峨由季弥的鞋印完全一致。
“由季弥为什么特地要把尸体运出院外呢?”这也是个必须探讨的问题呀!
鹿谷继续说道:“通常的回答是掩藏尸体是为拖延发现时间,但这次不同。这次恐怕应当解释为罪犯由季弥的目的在于在那片森林中挖坑埋葬尸体这一行为本身。”
“您是说他是为给永远报仇,也就是说当年永远掉进陷坑遭受了痛苦,为了替她雪除这个怨恨……”
江南说到这儿,碰到了新问题。
“可是,既然如此,他为什么把渡边君和樫小姐的尸体丢在‘旧馆’里呢?”
“独自一人把尸体一具一具运到森林去,这要比口头说说困难得多呀。你在‘钟摆轩’的起居室遭到袭击是八月二日凌晨一点许。小早川先生被害假设是在你之后不久,那么从这时起到早晨这段时间里,他本打算把‘旧馆’内的全部尸体运出去,但实际上没能做到。这是因为时间不够,或者是他的体力不支。所以在埋下四具尸体之后,不得不放弃原来的想法。”
“噢,是这样。但是——”江南还要提问题,鹿谷却不予理睬。
“还有一桩事必须加以说明,”他接着往下说道,“由季弥为什么要去破坏‘旧馆’的那些钟表呢?他究竟为什么要把钟表当作凶器来使用呢?
他第一个把美琴杀死后,将‘钟摆轩’的钟表全部破坏掉。包括当作凶器用的法国枕形钟及其他所有的钟表。此后也一样,他每次犯罪都把钟表作为凶器使用,并加以破坏。好像只有瓜生君和你是被用拨火棍殴打的。”
“所以,最后当您和其他人进来时,所有能运转的钟表已全部被毁坏了吧?”
“嗯——!”
“大厅的座钟也破坏了吗?”
“嗳,没错。一零八个钟表全遭破坏,其中也有不少是你们毁坏的。”
“嗯,大厅里的钟表半数以上是小早川先生摔坏的。”
“可以从由季弥的心病方面来解释他的这种异常举动。也就是说他非常讨厌钟表。我亲自听他说过这类话。他所以憎恨钟表,是因为‘旧馆’中到处存放的钟表曾经使他姐姐永远遭受折磨不幸。”
“使她受到折磨?真的吗?”
“这是伊波女士说的。永远极其厌恶那些钟表。她似乎总觉得那些钟表在监视自已、束缚自已。看起来,那些钟表就是她所处环境极为‘不自由’的一种象徵吧!
由季弥了解这一切。所以他把钟表这种东西当作姐姐的仇敌加以憎恨。他用钟表击杀那些‘杀害’姐姐的人,这种复仇行为,同时也是对曾经折磨过姐姐的钟表的报复。他是完成杀人计划之后,将那些未遭破坏还正常运转的钟表也一个不留地毁掉,这样做了之后,他的复仇目的才算达到。”
“可是,另一方面,他不是还每天给钟塔上的钟上发条吗?这一行动和他憎恨钟表的心理岂不矛盾吗—”
“我想他并没有意识到那是一个钟,不是吗,从机械房里根本看不到钟盘。即便看到钟摆和钟铃,但和普通钟相比,不论形体大小上还是风格内涵上都完全不同呀!”
“您说得有道理。”江南虽然颔首称是,心中却仍有点格格不入之感。确实这么一解释,有条有理,物证又很多,很可能像鹿谷所说的,警察当局的看法也大体上跑不出这个范围吧。然而……。
鹿谷将身体靠在沙发上,用力伸着懒腰说道:“反正大致如此吧!”
“好像是按计画行事,其实是听其自然,走一步看一步;好像是一切为了保全自己,最终却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这是一桩奇特的案件,但是案发过程中的一切犯罪行为均可解释成由于少年心理上失去平衡所造成的。”
日 期
时 间
旧馆内部 K = 江南
外部 S = 鹿谷
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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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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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组进入“旧馆”
第一次招魂会
散会
S、福西到达时计馆,同纱世子见面
福西见到院中有人影(由季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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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去厕所,尾随美琴之后,美琴去“钟摆轩”
K听到说话声和物体撞击声(美琴被杀)
K起床
K、小早川去“钟摆轩”,发现摔坏的钟和血迹,寻找美琴,但未找到
在大厅里商量
学生们在大厅中开始游戏,小早川去VII号房间,早纪子回寝室
散会
S、福西到达“绿庄”公寓
S接到纱世子电话
S、福西到达时计馆,在走廊里听到怪声。
在大厅里听纱世子介绍。
纱世子去由季弥房间。
野之宫出现在大厅。
纱世子回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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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纪子、渡边被杀
小梢目睹戴假面具人后,发现早纪子、渡边尸体
小梢将事情告诉瓜生
K被河原崎叫起来
试图砸破大门
在大厅里商谈
内海在IX号房间,闭门不出
小梢回寝室
K、瓜生、河原崎去“钟摆轩”
在大壁橱中发现纸条
K、瓜生、河原崎回到大厅
小早川去VII号室
河原崎去III号室
K、瓜生听到内海喊叫声,K见到IX号室中有凶手身影,发现内海尸体
河原崎被杀(13:10)
K、瓜生撞开IX号室
在走廊同小早川回合
叫醒小梢
发现河原崎尸体
K、瓜生、小早川回大厅
小早川在寝室,闭门不出
K、瓜生查看门上的胶带
为寻找暗门进入VIII号室
K、瓜生打开暗门
S、福西、纱世子去钟塔第四层的书房
由季弥不在屋里
外边开始下雨
车胎爆裂
由季弥回屋
散会
S、福西起床
S、福西、纱世子在大厅吃饭。
由季弥起床但没来吃饭。
委托田所修车胎
S、福西、纱世子去骨灰堂
S、福西离开时计馆
S、福西到达极乐寺“绿园”
同马渊见面
S、福西进入咖啡店“A”
S、福西回时计馆,同纱世子、由季弥一起在大厅吃饭
由季弥被纱世子带回屋
纱世子回大厅
S、福西、纱世子去钟塔观看机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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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0
小早川在大厅中大发雷霆,小梢离开房间,不知去向,瓜生去“钟摆轩”
K去“钟摆轩”
发现瓜生尸体,K遭袭击昏过去。
被关进洗脸间
S、福西、纱世子去书房
S发现伦典日记
S、福西、纱世子回大厅
各自回去
S被纱世子叫起来
福西不知去向
S、纱世子、田所,进入“旧馆”
“我的推测怎样?江南君。”
鹿谷从烟灰缸中拾起一个香烟头叼在嘴角,并皱着眉头,将这烟头点着,然后,目不转睛地瞅着江南。
“噢?看来你的迷惑不解似乎还没有消除呀?”
“不,哪里,”江南刚开始摇头又改了主意,变成了轻轻地点头,“是啊,怎么说好呢?”
“那你是说我的分析不可信?还是……”鹿谷停顿了一下,兴致索然地喷出一股烟雾。
“你怀疑古峨由季弥可能不是罪犯?”
“不,我的疑问并不这么具体,自己也说不清楚呀!”
“噢?好吧!有份材料给你也看看吧!”鹿召说完,嘴里叼着香烟,离开桌子,消失在隔壁的洋式房间里,那儿可能是他的书房吧。不一会儿,拿回来一叠纸,不知上面写了些什么。
“喏,就是这个!”鹿谷把东西递给江南后,又精疲力尽地坐到了原来的沙发上。
“你在笔记本上不是画了日程表吗?警察已把它当作证据取走,我今天拿到了复印件。”
鹿谷有个亲哥哥在大分县警察署调查一处工作。江南也曾见过几次。他大概是通过这个门路弄到手的吧。
“我是根据那份复印件和你讲的情况制作了这份记事表。”
江南接过来一看,那是一份用电脑打字印在十六开纸上的资料,是“旧馆”内部和鹿谷周围所发生事件的对照表。
“怎样?很明确吧?”鹿谷稍过了一会儿说道。江南从摊在桌面上的对照表抬起眼睛,说:“您这是从证明不在现场的角度分析的吧?”
“正是。”鹿谷宛如吹口哨似地噘着嘴唇点头应道,“由季弥在作案这段时间里的一切行动均没有不在现场证明。”
“嗯,确实是这样。”江南又将目光转到表格上。
估计光明寺美琴被杀,可能是在七月三十一日凌晨三点半;早纪子和渡边被杀,小梢看到罪犯身影是八月一日凌晨零点左右;听到内海喊叫是同日中午十二时半;此时,江南自己隔著门玻璃看到罪犯的身影;大约三十分钟之後,河原崎被杀;瓜生被杀害,江南遭袭击是八月二日凌晨一点前後。
由季弥在这些时间里均未在鹿谷等人面前露过面。这就是说他可能一个人待在钟塔的房间里。只有一次发现他深更半夜不在屋里。
“情况既已搞得如此清楚,即便在推测上多少有些不周到之处,罪犯也必他无疑。‘旧馆’外边,除他以外的所有人,譬如我也好,福西君、伊波女士也好,在所有事情上均有不在场的证明。因而,只要三个人不事先合谋撒谎,是不可能作案的,三个人绝无合夥犯罪的关系,这一点我心如明镜,比谁都清楚。”
“说得对呀!”江南虽然口头上随声附和著,心里总感到不舒服。他觉得好像卡在哪里,似乎忽略了什么东西。
鹿谷依旧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江南这时反倒觉得心中疑云未消的并非自己,恐怕是他本人。
“请问鹿谷先生,”江南在此决意提出一直挂在心上的另一个问题,“‘沉默的女神’那首诗怎样了?谜底解开了吗?”
“噢,那首诗啊,”鹿谷又嘀起嘴唇说道,“我还没有和伊波女士说呢。不过……”
这时正巧隔壁电话钤响起来。鹿谷鼻子里轻轻发出“嗯,嗯”的声音,说了声“对不起”,便离开了沙发。
“是催促稿件的电话吧?”作家不一会儿返回来,江南故意半开玩笑地这么问他。他板着面孔摇摇头,“医院打来的。福西好像已经醒过来了。”
时计馆四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森林,它的前院同一周前初次来访时相比,显得更荒凉了。和夏日万里无云的晴空恰好相反,高耸的钟塔身影变得灰暗无光,院中无论是茂密的常绿树,还是“旧馆”周围的篱笆墙,也许由于心理作用,看上去已经褪了色。
大门前一辆车也没有。负责案件的刑警们似乎还没有到来。
身着黑色连衣裙的伊波纱世子在大门口迎接了他俩。她的右耳上仍然戴着助听器。但和初次见面时相比,变得相当消瘦,也显得更加苍老了。她那双眼睛犹如久病初愈,已经洼陷进去,白发也明显增加了。
“有关出事的情况,您已经告知了由季弥少爷的姑母足立辉美了吗?”鹿谷郑重其事地寒暄之后,问道。
“是的,”纱世子说着垂下了眼帘。
“看来她非常难过,并说近日要回来一趟。”
“田所师傅呢?”
“已经辞退了。他本人也提出再也不来这儿了。”
“噢,原来是这样!”
鹿谷抬起左手瞧了瞧表,低声说“九点半啦!”然后朝着通向后边的走廊走去。
“一块儿去吧,伊波女士。”
“嗯?”这时,纱世子不知所措,慌忙抬起头来。
“去钟塔呀!”鹿谷补充道,“昨晚电话里不是说好了吗?我想,就‘沉默的女神’那首诗的含意谈一点看法。”
他们来到钟塔第一层的大厅,打开电灯后里面仍然显得昏昏沉沉。将两扇门关上,外边的光线便丝毫也透不进来了。塔内各层没有顶棚,在那鸦雀无声的空间里,传来顶端机械房中大钟齿轮的轻轻转动声。
鹿谷缓缓向大厅中间走去。三天前,那个少年从上边摔下时留下的血迹,如今已擦拭得乾乾净净。
“可以恭听您的指教吗?”
纱世子跟在鹿谷后面从门口往里走了几步,驻足问道:“鹿谷先生前几天教示说所谓‘沉默的女神’是指塔上的几口钟而言。”
鹿谷根本不想作答。他先是凝视着那棕红色的大理石地面,然后仰望高层的天井,接着又深呼吸了一下后,把脸转向纱世子。
“伊波女士!”他叫了她一声,然后说:“您为什么如此仇恨那个少年,也就是古峨由季弥呢?”
江南转到正好能看到纱世子侧脸的位置,背靠着冰凉的石壁,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什么?”她立即作出反应,一瞬间那表情极不自然,面孔绷得紧紧的。这一切江南清清楚楚看在眼里。
“您在说什么呀?我非常疼爱由季弥少爷,哪来的憎恨呀!”她的面颊浮出微笑。
“您说根本不憎恨他?您是打心底这么说的吗?”
鹿谷两手叉着腰,以锐利的目光注视着对方。纱世子收住笑容,眼睛一直躲着他的视线。
“正在住院的福西君昨晚恢复了知觉。”鹿谷说道,“当然,目前身体还不能动弹,不过医生说已经没有危险,不必担心。他说有件事无论如何必须告诉我,所以就把我叫了去。他对我讲了两桩事。”
纱世子仍然一动不动,眼睛瞅着别处。
“第一件事,他是怎样从塔上掉下来的。他说得一清二楚,那天清晨天快亮时,伊波女士也就是你去了他的房间,你说有重要的话要说,便把他领到了这座塔,然后从第三层的窗户上把他推了下去。此时房子的主人由季弥少爷还正在床上呼呼大睡。”
“这怎么可能呢?”纱世子说着,脸上又故作笑容。
“一定是福西先生弄错了吧?是不是由于头部跌伤了,脑子里出现了那样的幻觉呀?
“是幻觉?哼!”鹿谷似乎也仿效着她微笑了起来。
“还有一件,是关于十年前夏天发生的事。他说你看一下那年即一九七九年的月份牌。还说问题在日期上。确实留在他房间的记事本的第一页上写着七九年七月和八月的日历。他说那天晚上在你去他房间之前,才发现问题的所在。也就是——”
鹿谷收住口,两手仍然叉在腰际,并朝着纱世子走了一步。接着说道:“我想您自然会知道,他就是十年前学校办夏令营活动时来此地的四个小孩当中的一个吧。福西说他们四个人有一天下午在森林里碰到了永远,并把她送回这个家中。根据福西君的回忆,见到永远那天是七月份最后的一个星期天。据江南说,已死的瓜生民佐男君也提过这个情况。福西还进一步回忆起那个陷坑是头一天他和瓜生君两个人一起挖的。
另一方面,您对我们说,永远在森林中迷失方向掉进陷坑是七月二十九日下午的事吧。所以,福西便笼统地以为他们见到永远可能是二十九日之前,而永远在另外一天又独自去了森林。可是,看了那年的日历,他才发现:七月二十九日那天正是当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永远在同一天下午一个人两度去森林,这种说法不仅和您说的情况有矛盾,即使考虑一下她的具体情况,那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于是,我们是否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即:永远掉进他们挖的陷坑这一事实本身根本就不存在!您对我讲了假话。进一步说,她
并非由于掉进陷坑中划伤脸造成了痛苦,因而想自杀,而是因为别的什么理由才自杀的。”
这时,听到纱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她似乎被鹿谷那响彻整个门厅的说话声势所压倒,眼睛始终瞅着脚下。
“永远并没有落进陷坑。如果这个结论是正确的,那您为什么要如此编造谎言呢?我考虑您是不愿意让我们知道永远自杀的真正理由。那么,您为什么在我们面前说是由于掉进森林中的陷坑如何如何呢?这是否是您信口开河,同福西他们实际挖了阻坑这一事实偶然地巧合了呢?”
鹿谷是说边断然地摇头否定。“我绝不相信这种偶然性。我倒觉得这样想更易理解,即您是在知道他们在十年前挖了陷坑之后,才把它硬说成是永远死去的原因,企图给永远捏造一个虚假的过去。我说的不对吗?”
纱世子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进一步考虑,您所以想到要捏造这么一个事实,是否因为十年前的夏天发生了不幸事故,有人掉进他们的陷坑送了性命,是吧?伊波女士。”
纱世子像石头人似地站着不动,鹿谷又朝她面前走了一步。
“您的女儿名字叫今日子,她也是那年夏天去世的吧?您说当年八月永远死后,她由于一点轻伤而引发了破伤风。因受伤造成了破伤风。这受伤的原因正是由于他们的陷坑对吧?”
鹿谷放下又在腰间的手,改成将双臂抱在胸前的姿势。
“因掉进森林陷坑招致死亡的,不是古峨永远,而是伊波今日子。这么一来,原来所描绘的事件构图就完全变了样。伊波女士,只有您才真正具有杀人动机,为了报陷坑之仇而杀死了他们!
十年前实际挖陷坑的只有福西和瓜生两个人,这一事实我不知道您是否已经了解。不过昨晚福西还说了这样一件事。即在见到永远的前一天,也就是七月二十八日,他们挖完陷坑从森林走出时,好像有人一直在盯着他们。也许这个人就是您。如果是这样,那么就像您在那本日记中记的一样,您已知道他们四个人并非人人都有罪,明明知道却又制订了把他们全部杀死的计划。
“您说是我?”纱世子听到这儿,才开口说话,她的眼睛依旧瞅着脚下。
“您是说我杀了他们?”
“是这样——”鹿谷毫不犹豫地回答道,这时她以微微带点颤抖的声音说:“您忘记了吧?我有……”
“不在现场证明!”鹿谷为堵住她的话头,抢先说道,“是呀!您有很好的不在现场证明。可能正是光明寺美琴被杀的时刻您给我挂了电话,在渡边凉介和樫早纪子被害时间里,您一直在我和福西君的眼前;内海笃志和河原崎润一被杀时也是一样,在‘新馆’大厅吃饭,然后三个人一同去了骨灰堂,当瓜生民佐男被杀和江南君遭袭击时,您正在书房里和我们一起查看纸箱中的东西。不论哪一桩事,您都有无懈可击的不在现场证明呀,所以,我——”
鹿谷向台阶方向看了一眼,说道:“我首先考虑了一下‘操纵’的可能性。”
“操纵?”
“实际动手杀人的是由季弥少爷。您躲在幕后操纵,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因为他精神不正常。您长期一个人照顾他,他绝对的信任您。您完全有可能灌输他说,给姐姐带来不幸的坏家伙们要来了,从而唆使他去杀人。这就是我的看法。”
“ 太荒唐了!”纱世子静静地抬起脸,以冷冰冰的语调进行反驳,“我又不是催眠术先生,您真的认为那是可能的吗?”
“可能性至少不是零吧!”
“真是危言耸听!”纱世子加强语气反问:“你心有什么证据?”
“这话正是真正罪犯的惯用腔调呀!”鹿谷表现得有点畏缩似地耸了耸肩膀,“我拿不出任何证据来。”
“既然如此……”
“但是,要知道,我这话仅仅是指幕后操纵,这一假设来说的!”
纱世子满脸疑云闭住了嘴。鹿谷继续说道,“我想说的是真相并不是‘幕后操纵’!我已掌握了证据,也就是所有的杀人案都是您亲手干的!”
“关于那三天里在‘旧馆’发生的事件,江南君作了详细说明,我听后觉得有几个疑点。他说明的情况总体说来就是罪犯可能是由季弥,因为他的精神病表现了这一点,似乎是可以用这种解释来了结一切。
但是,一旦将事件从开始到结束的整个过程重新加以组合、分析,总觉得有些不尽合理之处。小小的疑点积少成多,便使人产生一种无法调和的格格不入之感。这就是我的感觉。我搞不清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为此而大伤脑筋。结果搞得我过去的尼古丁中毒现象再度复发。”
鹿谷轻轻地苦笑了一下,歪着嘴说,“我先把这些疑点列举出来看看吧!”
接着,他讲道:“第一,罪犯为什么要把钟表当作凶器?而且,为什么要在作案之后,把‘旧馆’内还在运转的所有钟表全都毁掉呢?这也是同类性质的疑点。当然可以解释说因为罪犯即由季弥讨厌钟表。然而这是事情的真相吗?
第二,罪犯为什么要在塑胶桶的饮用水中投放安眠药?
如果按照一般想法来回答则是为了在‘旧馆’内行动方便;为了制造作案机会。但是我总觉得如此有计画的作法,像由季弥那样的少年似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还有杀害摄影师内海笃志的理由也一样,是同他的能力不相称的,他认为内海已把自己的形像拍摄下来,为处理底片而把内海杀掉。虽然可以认为这是杀死内海的动机,但问题是那底片的冲洗是要在很晚以后,亦即在罪行被发现,警察来搜查之后的事。那么由季弥具有这种保全自己的高度智慧吗?
另一方面,罪犯故意留下一些表明犯罪动机的纸条,上面写着‘是你们杀死的!’由季弥还把说明自己是凶手的许多物证随便丢在屋里,最后竟以那种方式自杀身死。从这些举动可以看出,他具有只要能达到目的而不讦后果的思想。既杲如此,他又有什么必要处理日后会危及自身安全的底片为理由,便将和复仇毫无关系的摄影师杀死呢?”
鹿谷以犀利的目光盯视着再次垂下脸的纱世子,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再一个疑点,为什么杀人犯在杀死渡边凉介和樫早纪子之后,要去敲新见梢的门呢?这一行动实在难以解释。
比如,可以设想地误以为有一个复仇对象在这个屋里,然而接着又产生一个问题,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要特意去敲门呃?在当时情况下,谁都没有为防范不测而把门锁上。偷偷潜入室内,那是易如反掌的事。实际上早纪子就是躺在床上睡觉时遭到袭击,还没有来得及反抗就被杀害了。
而且,在那里的大厅墙上,张贴着瓜生所画的‘旧馆’平面图,上面有房间分配表,写着谁住在哪个房间。罪犯有充分的机会见到这张房间分配图。由此可知罪犯明知那是新见梢的寝室却又去敲门,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的疑问还没有完。
为什么罪犯在‘钟摆轩’袭击江南时,只将他打昏过去而没有置其于死地呢?
是由于其良心起了作用,尽量不想去杀害那些与本来目的无关的人吗?罪犯是否注意到,被杀的瓜生君手中紧握的永远和由季弥两个人的合影照片,分明是代表他的暗示?如果注意到了,他就很容易设想到目睹这一事实的江南君,也和内海所拍的底片一样均能对自己构成威胁。那么罪犯是知道这一事实而没有杀他呢?还是由于不知道才没有杀死他?
把失去知觉的江南君关进洗脸间又是为什么呢?把里边的照明用具全都破坏掉,也是令人不解之处。
最后还有一个疑点,罪犯为什么把小早川茂郎和瓜生民佐男、河原崎润一、内海笃志等四人的尸体运出‘旧馆’,埋到森林去呢?
当然可以理解为这是由季弥的一种复仇办法,即把他们推进洞穴里,让他们和永远一样。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把渡边凉介和樫早纪子的尸体留在原处未动呢?
虽然可以考虑是因为时间不足或者体力支持不住等,可是把本来是复仇目标的两个人甩在后面,而把和复仇目的毫无关系的小早川和内海先搬走,这一行动不能不令人费解。我认为罪犯是否颠倒了先后顺序。”
鹿谷说到这儿停了一会儿,观察对方的反应。纱世子一动未动地说道,“然后又怎样了呢?”她用一种近似叹息的声调催促鹿谷讲下去。
“我以上列举的是关于凶手罪行本身的疑点,另外,在看来似乎与案件无直接关系的方面,我也有几个疑点。
比如,为什么在进入‘旧馆’之前,大家必须按照光明寺美琴的要求一律穿上和她一样的‘灵袍’?属于半地下式建筑,没有窗户的‘旧馆’是怎样—种结构?还有这座钟塔伤的巨型钟盘为什么没有指针?另外三十一日夜间,我和福西应邀来访时,在连接门厅的走廊上听到的一种奇怪的声音,这也令我生疑。
在我满脑子疑问的时候……
昨晚福西君讲了前边的情况,使我知道了事实真相,您才是要杀死他的真凶!所以,我不得不重新认识您拿出的所谓无懈可击的不在现场证明,是否真的天衣无缝,于是,我采用归纳法,终于使种种疑问全部得到了令人信服的解释。一旦搞清事实,答案是极为简单明确、顺理成章的。我甚至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一下看出来。”
纱世子的肩膀哆嗦了一下。鹿谷慢慢用舌尖湿润着嘴唇,向她说出了“答案”。
“‘旧馆’中的时间流逝速度,同外边不一样,对吧?”
正 常
时 间
旧 馆
时 间
旧馆内部 K = 江南
外部 S = 鹿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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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组进入“旧馆”
第一次招魂会
散会
S、福西到达时计馆,同纱世子见面
福西见到院中有人影(由季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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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00
K去厕所,尾随美琴之后,美琴去“钟摆轩”
K听到说话声和物体撞击声(美琴被杀)
K起床
K、小早川去“钟摆轩”,发现摔坏的钟和血迹,到处找不到美琴
在大厅里商量
学生们在大厅中开始游戏,小早川去VII号房间,早纪子回寝室
散会
S、福西到达“绿庄”公寓
S接到纱世子电话
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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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纪子、渡边被杀
小梢目睹戴假面具人后,发现早纪子、渡边尸体
小梢将事情告诉瓜生
K被河原崎叫起来
试图砸破大门
在大厅里商谈
内海在IX号房间,闭门不出
S、福西到达时计馆
在走廊里听到怪声,在大厅里听纱世子说话
纱世子去由季弥房间,野之宫出现在大厅
纱世子回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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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30
23:00
小梢回寝室
K、瓜生、河原崎去“钟摆轩”
在大壁橱中发现纸条
K、瓜生、河原崎回到大厅,小早川去VII号室
河原崎去III号室
K、瓜生听到内海喊叫生,K见到IX号室中有凶手身影,发现内海尸体
河原崎被杀(13:10)
K、瓜生撞开IX号室
在走廊同小早川回合
叫醒小梢
发现河原崎尸体
K、瓜生、小早川回大厅
小早川在寝室,闭门不出
K、瓜生查看门上的胶带
为寻找暗门进入VIII号室
K、瓜生打开暗门
S、福西、纱世子去钟塔第四层的书房
由季弥不在屋里
外边开始下雨
车胎爆裂
由季弥回屋
散会
S、福西起床
S、福西、纱世子在大厅吃饭,由季弥起床,但不来大厅
委托田所修车胎
S、福西、纱世子去骨灰堂
S、福西离开时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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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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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早川在大厅中大发雷霆,小梢离开房间,不知去向,瓜生去“钟摆轩”
K去“钟摆轩”
发现瓜生尸体,K遭袭击昏过去。
被关进洗脸间
S、福西到达极乐寺“绿园”
同马渊见面
S、福西进入咖啡店“A”
S、福西回时计馆
同纱世子、由季弥一起在大厅吃饭
由季弥被纱世子带回屋
纱世子回房间
S、福西、纱世子去钟塔观看机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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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0
最初预定出“旧馆”的时间
S、福西、纱世子去书房
S发现伦典日记
S、福西、纱世子回大厅
各自回去
S被纱世子叫起来
福西不知去向
S、纱世子、田所,进入“旧馆”
“所谓时间是什么呢?”鹿谷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然后扭头注视一下大厅周围的深褐色大理石墙壁,最后将目光移向天井。
江南从口袋中掏出怀表,看了一下时间:上午十点三十分过一点儿。
“时间究竟是什么呢?”鹿谷重复着这一咄咄逼人的提问。
“毫无疑问,我在此并非想要就物理学上的时间论讲什么课,我要说的是作为一种社会性制度所规定的时间,同语言、法律一样,时间不外乎也是我们人类社会产生的一项制度。自然,就其性质而言,不是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时代和地区的不同,经过了各种各样的演变。
不妨举一个明显的例子看一看。在中世纪以前的欧洲以及到江户时代为止的日本,时间是按照人们的生活节奏而定的。这就是所谓的‘不定时制’,亦即单位时间的长短是根据昼与夜、季节与地区的不同而有所伸缩。这种时制随着欧洲机械钟表的发明过渡到了‘定时制’,将一天划分为二十四个等分。日本实行这种时制则是在明治时代,打那以后,生活和时间的关系颠倒过来,时间按照一定的速度运行,人们的生活则严格根据时间加以安排。
啊,看来我没有必要絮絮叨叨地请这么多废话,对吗?
总而言之吧,如果您问我所讲时间的本质对您来说到底是什么时,我将不得不略经考虑,并且可能带着自嘲的心情作如下回答,即钟表的转动。我们现代人靠着钟表装置才能明确地捕捉住‘时间’这种形式。我们本打算通过钟表来计算时间、支配时间,实际上恰巧相反,我们的肉体和精神受到钟表转动所创造出的时间的束缚和支配。如此而已。”
鹿谷谈到这里,喘了一口气。纱世于木头人似地同鹿谷相对而立,毫无表情的眼睛一直盯在作家的胸口处。
“伊波女士!”过了一会儿,鹿谷叫道。她闻声,肩头又颤动了一下。
“在即将对您不在现场证明打上问号时,我首先想到的是一种混淆时间观念的方法,即通过将‘旧馆’内的钟表拨快几个小时或放慢几个小时,来使里边的人发生时间观念上的差误。就是说要在众人熟睡的过程中,偷偷变更所有钟表的时间。这是您喜欢并且经常阅读的推理小说世界中的惯用方法呀!
但是,我很快发现罪犯不可能采用这种方法。因为要将馆内所有钟表一个一个地拨快或放慢是件极为麻烦的事,而且,即使花时费力做到了这一点,却仍然有一只表是极难接触到的,这就是江南一直带在身边的怀表。要想完全不被他发现而去拨动它,无论如何是办不到的。而且,据江南说这只表是在第一天晚上散会之后偷偷从大厅的装饰柜上拿来的。您当时不在场,自然是无法马上知道此事的。
现在为达到弄清真相的目的,在构思方法上需要来个大的转变。必须从一种固定观念即时间总是同速前进,钟表不论哪种哪样都是一样地转动这样一个观念中解脱出来。也就说是要认识——
如果创造和支配时间的那种装置本身用和普通装置不同的速度运转的话,那么时间的演变情况也得随之而不同。这也正是揭开全部时计馆之谜的答案!”
鹿谷请到这儿彷佛又在计算时间似地不慌不忙地舐着嘴唇。纱世子的视线向上移动了一下,瞅着他的嘴角。江南倒吸一口气,不由得离开墙壁查起了身体。
“我还是从最后的结论说起吧!”鹿谷说道。
“‘旧馆’中滴答转勤的一零八个钟表,包括江南口袋里的怀表全部使用比外边快的速度运转着,是一般时钟的一点二倍,换个说法,就是把外边的五十分钟当作他们的一个小时来运转。”
昨晚鹿谷从福西凉太住的镰仓市区医院很晚回到“绿庄”公寓之后——
按照刚才所说的经过寻找问题的答案。他立即坐到书房电脑前,开始修改以江南的笔记为基础编制的原对照表。“一点二倍”这个数字,是他在修改工作中,为适应有关的各种事实关系而得出的数值。
如果“旧馆”内部的时间,以七月三十百下午六时为起点,按一点二倍的速度前进的话,则一分钟快十秒,一小时快十分,一天则快四个小时,三天半时间则……,按照这一比例,内部和外部的时间差距势必越来越扩大。鹿谷根据这一情况以外部的“正常时间”为标准,重新制订了对照表。——
妙极了。
“旧馆”内案发时间和纱世子在外边的不在现场证明,通过修正,全部变成了无效的时间数字了。换句话说,事实非常明确,在案件的各种环节上,她都没有不在现场证明。
现在鹿谷已把修订后的对照表带来了。他从夹克袋中掏出一样折叠着的纸,面对低着头的纱世子作了说明。
“我来解答一下刚才提出的几点疑问把。”鹿谷说着把对照表扔到了纱世子脚下。
“首先关于光明寺美琴让大家换上‘灵袍’的问题。我认为这也是您为达到某种目的指使她干的。所谓目的就是要让来这里的所有人把手表摘下来。因为您不可能直接下命令禁止大家带表进去。所以缩造了一些前所未闻的理由,什么灵魂讨厌不纯洁之物啦,尤其
讨厌金属制造的东西啦等等,让大家摘掉一切服饰用品,换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这条规定同时也是为了不让大家带入任何可以知道正常时间的物品,如收音机,录音机等。
罪犯为什么要把钟表当作凶器呢?
因为最终您是需要将‘旧馆’内和外边不同速度的一零八个钟表一个不留地全部破坏掉的。但您觉得只进行这种破坏过于不自然,于是从一开始您就把钟表做为凶器来使用—以达到掩饰自已故意破坏的行为。
罪犯为什么要往塑胶饮水桶内投放安眠药呢?
这样做便于自已进行犯罪活动,固然也是一个理由,但还有一个重要意图,就是打乱大家体内的生物时钟。把一分钟变成五十秒,一小时变成五十分钟,而六小时则成为五小时……时间差距越来越大,而又绝不能让对方意识到,为此就需要来这一招。那么将适量的安眠药掺入水中,使全体人员始终处于药物作用之下的话,他们既不会怀疑为什么深更半夜不睡觉也不发困,也不会觉得时间过得太快。这就是您的用心所在。当然,尽管如此,所有当事人必定在各种情况下曾感觉到有不对劲儿之处。”
江南心中想:“确实如此啊!”
譬如第一天即三十日那天夜里,回到房间上床时已过十二点,第二天睁开眼一看表已是下午两点,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期间虽然上了一趟厕所,看到光明寺美琴的身影并跟在后面,但是如果单纯按时间计算则睡了长达将近十四个小时。后来他们明白过来,知道可能有人给投放了安眠药。
实际上在“旧馆”内的三十日晚上十二点是晚上十一点,第二天下午两点则是上午十点四十分。因此,真正睡眠时间是十一个小时。
“那么有什么必要杀害摄影师内海笃志呢?”
鹿谷继续说道:“强调自己的形像被他摄入了镜头,这一点确实足可以成为罪犯下毒手的动机。然而由季弥的情况姑且不论,以您而言,他拍照时,您从没有在现场出现过。那么为什麽您一定要杀害他呢?
回答极其简单。您首先想毁坏的不是他的底片,而是他携带的两架照相机,您可能由于粗心大意,事前没有想到,最近出的照相机上几乎百分之百的都带有钟表,将拍照日期和时间记录在照片上。
您杀死两个人后才发现这一情况,于是处心积虑地急于夺取照相机以便拔掉钟表电源,同时您担心内海可能已看过表,觉察出时间的差误,因而不让他或者。您毁掉底片的目的是因为害怕其中可能有已记录下正常日期和时间的底片。”
江南和瓜生发现了连结各资料室的暗门,并按顺序将其逐个打开时,在I号室找到了被罪犯拿走的照相机。两架相机均被摔在地上,已经毁坏。江南确切地记得散落在地上的闪光灯、镜头、暗盒盖以及底片当中有两颗高性能电池。
“罪犯为什麽在杀死最初的两个人后要去敲新见梢的房门呢?
罪犯为了使自己在‘旧馆’外的不在现场证明不露马脚,便有必要在‘旧馆’内出现,以便尽量准确地向对方暗示具体的作案时间。因为在外边把不在现场证明搞得再怎样完备无缺,如果娌边的作案时间搞得糊里糊涂,也将前功尽弃。当作凶器使用的钟表停止的时刻可以表示出作案时间,但仅此是远远不够的。因为这类现场是能够大量伪造的。于是您便去敲了新见梢的门。您的用意是让她看到自己的身影,明确向对方示知罪犯在‘旧馆’内出现的准确时间。
罪犯为什麽不杀江南君?这个问题可用同样的道理加以说明。
您至少需要他们当中一个人活下来。这个人熟悉并能叙述‘旧馆’内所发生的一切事件。您需要这个人向警察证明何日何时谁被杀,罪犯几点钟出现等所谓‘事实’。您认为江南最适于充当这个‘证明人’的角色,因而没有夺去他的生命。
罪犯为什麽将四个人的尸体理到森林中呢?
为您落入陷坑受伤致死的女儿报仇,当然也是您的杀人动机之一,但这里还有个先后顺序问题。为什麽要把渡边君和早纪子小姐的尸体留下,而把内海君和小早川先生的尸体理掉呢?答案很清楚,您是想把法医通过验尸所推断的死亡时间尽力搞得含含糊糊。是这样吧?
随着时间的流逝,‘旧馆’内时间和正当时间的误差越来越扩大。渡边君和早纪子小姐被杀时内外相差五个小时,而到内海君和河原崎时变成七个多小时,到瓜生看时则达到九个小时。至于到小早川先生时就更多了。而且考虑到尸体交到警察手中时的情况,不难想象死亡时间越短,也就是尸体越新,推断死亡时间的范围就越小。
所以您接死亡时间最短的顺序将四个人运出馆外掩藏到森林中去。只要通过这种办法能将尸体被发现时间推迟半天或一天,那么判断死亡时间也将相应地变得不确切。您认为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江南作证时所提供的准确案发时间,和警察推断时间发生关键性矛盾。”
鹿谷一口气说到这儿后,问纱世子:“我说得对吧?”敦促她表态。她艰难地呼吸着,彷佛非常疲劳似地用手掌抚摸着前额,“我一点也不懂。”
她声音嘶哑,回答道,“您说的,我全都不知道!”
“我们手中掌握着证据呀!已经修好了几只钟,可以查一下指针的运行速度。对啦,还有个办法,可以察看一下大厅的天窗。
‘旧馆’大厅的那十二个天窗,理所当然地安上了相应的装置。为把大家封闭在和外界不同速度的时光当中,必须将来自外界的光亮完全遮挡住,掩盖白天和夜晚的正常运行、交替。
那天窗想必是这样一种构造:将两块厚厚的有色玻璃从内外两侧表上去,中间夹着一块遮光板。然后在内层玻璃和遮光板之合技上灯泡或其他什么光源。并有一种自动装置连接在这组光源上,通过ON、OFF按钮或其他调节明暗度的机关来掌握‘旧馆’内的黎明与
黄昏。
由于这种情况,您不仅要毁掉一零八只钟表,还必须把天窗也破坏掉,您本想把小早川先生留下来做为另一个‘证人’,但最后把他害死,其原因恐怕正在于此。他为了逃脱出去,开始砸天窗,所以您不得已把他也杀掉。
伊波女士,您说是不是这样?”
“您是说我特地制作了那种装置吗?”纱世子像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回答说,“您谈的不同速度的钟表也一样,我怎麽会……”
“当然啦!”鹿谷用力地点着头说道:“干这些事您当然是无能为力的,我也并没有说您为了实行此次罪恶计画专门制造了那些东西。您只不过是利用了原有的东西。”
这时鹿谷提高了声调说道:“毫无疑问,这一切是古峨伦典建造‘旧馆’时就已造好了的。要制造出这样一个空间,它的时间运行速度和外界不同,这正是他建造时计馆的目的所在!” “迄今可能已有十五年,不!十六年了吧。古峨伦典在委托中村青司设计这所宅院时,他的头脑里对未来已有了明确的意图,那几乎没有窗户的半地下式建筑的基本构造无疑是他自已根据这一意图设想出来的。说来他是一心想支配时间的进程。也可以说他是想在自己的家里制造出一部时间机器,以便比外边世界更先到达未来。”
鹿谷边说边朝着神情沮丧一动不动的纱世子轻轻走去。纱世子吃了一惊,正准备招架,他已走过她的身旁,并径直向前走去,走到两扇大门的前边。不慌不忙地来了个向后转,仰起脸斜着观看那高高的并且发暗的天井。
“他为什么要搞这样一个建筑呢?”鹿谷高声地问道,“毫无疑问,这是为了他那名叫永远的独生女儿!”
纱世子没有回头去看鹿谷,依旧伫立在原地,她的肩膀微微颤动着,同时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一直传到江南的耳畔。
“永远和她的母亲时代一样,梦想十六岁生日那天当上幸福的新娘。然而占卜师野之宫泰齐又一次向伦典宣告了一个可怕的预言:永远将在十六岁生日之前死去!这个占卜师曾准确地预言了时代的死期。同时彷佛是要证明占卜师预言的准碓性似的,医院证明她已患了现代医学无能为力的不治之症。
作为父亲的伦典当时是一种什么心情呢?他把对早逝的妻子的爱,也一起倾注到永远的身上,简直达到了发狂的程度。因此,他绝不愿意相信野之宫先生那新的预言,但是,最终又不能不信。永远不可能活到十六岁。他想永远可能连想和母亲一样穿上结婚礼服这样单纯的愿望也无法实现,就像占卜师预言的那样死去。经过一番痛苦折磨之后,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个极为‘荒唐的梦想’。
在这正常时间流逝过程中,永远不可能活到十六岁生日。那么可以改变时间的推移速度,让时间比普通速度更快些向前推移,制造出这样一个空间,让永远生活在里边,以期早日满足她十六岁做新娘的愿望。
于是,时计馆的所有钟表以十五年前的八月五日即永远满十岁生日那天为起点,按照自己的特定速度开始推移前进。在时间按一点二倍的速度流逝的空间中,用十个月就可以度过一年。那么要是外界的五年,在里边则正好度过六年。因此,要比占卜师预言的期限早一年。这样,永远就能在主观心理上平安地迎接十六岁生日了。
为了使这个计画获得成功,他费尽苦心,其结果在宅院里随处可见。
那一零八只钟表可能是伦典指示其部下服部郁夫偷偷制成的,由于采取了仿制旧钟表的形式,所以不会有人对机芯产生什麽怀疑。我觉得这也是他煞费苦心之处。
刚才提到的天窗照明装置也是其一。还有整个建筑属于半地下结构,可以起到阻隔外界气温的作用,同时,在内部安装了完善的空调设备。这是因为他考虑到在馆内的六年当中肯定会碰上和外边大自然界季节完全相反的时期。而且,它不单纯是一个冷气和暖气装置,还是一个保持整楝建筑物温度恒常不变的装置。详细情况不了解,比如,在所有的天花板、墙壁、地板的内部留出空间,让保持一定温度的空气循环流通等,采用这种方法是可以达到上述目的的。在解决换气装置方面自然也需要同样地动脑筋。
永远外出散步,严格限定在馆内和馆外的昼夜完全一致,气温,景色等方面没有明确季节差异的时期。宅院栽种的大部分树木均为常绿树,恐怕也是伦典的一番苦心吧。周围的森林也多半是橡树和楠树等常青树。这些树木在不同季节里外观变化不那么明显,至少不会变成红叶或者是落叶。只要气温不出现异常,把中秋季节当成初夏,让她出来散步是有可能的。
尽管如此,永远在绝大部分时间里仍然被强制在不见阳光的馆内消磨时光,这对她来说肯定是件极其痛苦的事。然而,伦典却深信自己通过这种办法,让她活到十六岁生日是对她最大的爱。
我在访问那位马渊长平先生时,他对死去的朋友是这样评说的,‘其实他大可不必那样搞。反倒把永远弄得很可怜呀!’他还说,‘伦典不顾一切地要让女儿的理想得到实现。可是,竟建造了那种怪建筑,他简直是发疯啦!’的确,从某种意义上说伦典的心灵或许已经进入了疯狂的境地。
另外,关于‘钟摆轩’起居室中的唱片问题。据说那儿的所有唱片,全装在自制的唱片套中,上面贴着自制的标签,唱片套上原先的记录也全部拿掉。想必这也是伦典煞费苦心的杰作吧。因为不能让永远看到盒套标签以及记录标明的曲目演奏时间。那合立体声组合音响上没有调谐器和卡座,大概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吧。
那么,其次就是需要有几个齐心协力的人。他们是受托制作特殊钟表的服部郁夫,和永远订下婚约的马渊智及其父亲马渊长平,养子由季弥自不待说,还有主治医生长谷川俊政,作为护士雇请的寺井明江,帮助料理一段家务的寺并光江,再就是您和丈夫裕。从
那时开始一直住在一个独立小屋里的野之宫老人也在其中。他至少需要向这么多人讲明情况,求得他们的配合。
于是和外界不同速度的时间,在馆内开始流逝。永远在那种极不自由的生活环境中觉察到自己的身体日益虚弱,并对馆内各处放萱的钟表逐渐感到焦躁不安乃至恼怒憎恶,尽管如此,她仍旧一心盼着即将到来的十六岁生日,于是——
六年过去,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再有几天就盼来的时候,有一天,寺并明江带着永远来到院子里。她已很久没出来了。那天正是外界的一九七九年即十年前的七月二十九日。”
背对着鹿谷,垂着脑袋的纱世子再次长叹了一声。鹿谷也同时深呼了一口气,他那眼神彷佛望着远方似地仍旧对着天井继续说道:“永远趁明江没看到,一个人溜进森林中去了。因为她听到了孩子们玩得很开心的声音。于是,她见到了来玩的福西等四个人,并且说起话来。
江南君告诉我说,死去的瓜生君是这样叙述当时情况的:他们之间的交谈是很天真直爽的,可是她突然开始痛苦起来,他们便慌忙把她带出森林送到她家里。
按照我的想像,她的情绪如此突变,一定是从他们四个孩子口中听到今她十分震惊的事情。天真直爽的对话,其中可能包括说到有关外界正当时间的交谈,比如,今天是几月几日,今年是阳历多少年等。通过交谈她知道了当天是元七九年七月二十九日这一真实情况。同时也知道了还要一年以上才能真正迎来自己的十六岁生日。
她可能没有马上相信,认为他们在撒谎,并冲着孩子们这麽嚷嚷来着。但是,回到馆里琢磨了一下开始在‘旧馆’中生活以来所发生的诸多事件,和周围人们言语举动以及她自已怀抱的格格不入之感,终于相信了那些孩子说的不是谎话。
于是,永远想道:自己为什麽一直被置于一个同外部世界不同速度的时间当中生活?为什麽大家合夥欺骗自己?她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自己可能活不到真正的十六岁生日那天。她向伦典、由季弥、明江或许还有您拚命追问真相。你们当然予以否定,然而,她已不再相信原来那套话了。
也就是说这才是永远自杀的真正动机。她跌进了失望的深渊,变得半癫狂,将结婚礼服剪成碎条,然后穿在身上,自杀身亡。把真相告诉她的四个孩子自然是一无所知,夏令营活动结束便离开了那里。……”
鹿谷读完十年前发生的那场悲剧之后,将一直注视着天井的视线移到纱世子的背上。纱世子又叹了一口气。江南交替地瞧着两个人的姿态,再次从口袋中掏出怀表。
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左右。
“永远死后,感到责任重大的护士寺并明江在森林中上吊自杀。接着是你的女儿今日子掉进福西他们留下的陷坑中受伤,并引起破伤风而致死上个月之后,你丈夫裕作因交通事故也去世。又过不久,永远的未婚夫马渊智在山中遇难。”
鹿谷继续说道:“古峨伦典再次委托中村青司为他进行设计,开始建造这座钟塔和‘新馆’,于一九八零年夏竣工。紧接着他便病倒,不久也去世。
伦典死后又过了九年的岁月。其间,‘旧馆’的所有钟表均按照他的遗愿继续运转着。另一方面,参与他那‘荒唐梦想’的人中,又有两人死去。一个是主治医生长谷川俊政,另一个是公司里极有才干的部下服部郁夫。
这样一来,了解十年前悲剧真相的人就只剩下五个了。也就是你伊波纱世子和古峨由季弥、野之宫泰齐、马渊长平以及光明寺美琴等人。
这时,十年前的四个孩子中的两个,即瓜生民佐男和河原崎润一突然在你面前出现。同时你认定陪同他们一起来的渡边凉介也是四个人当中的一个,因为你觉得他们的名字很相似。这是去年秋天九月的事。
自从这次偶然重逢之后,你便决意对他们实行报复。当然,你经过了几个阶段的准备工作。比如他们所属的W大学超常现象研究会是个什么样的组织?现在有哪些人参加?有关这方面的情况只要想了解,并不那么困难。于是你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始暗中调查,并且
还发现四个人之中的樫早纪子的名字也在该研究会的名单上。
正在这时,你和以招魂师的身分活跃于社会上的寺井光江取得了联系,从她那里得到了一个求之不得的讯息,这就是光江有个在‘混沌’杂志社编辑部工作的情人叫小早川茂郎。他是W大学的老校友,曾采访过超常现象研究会。
在这一过程中,你想出一套计画,要把瓜生等四人招集到这个宅院里来,利用‘旧馆’中内外的时差来杀掉他们,同时又有确保自已不在现场的证明。你认为现在知道‘旧馆’秘密的除自已以外只有四个人。其中一个是变成精神不正常的由季弥,一个是脑子已经糊涂的野之宫老人,还有一个马渊长平,他也是患了老年痴呆症,见面连话都说不清楚。你定期去极乐寺的‘绿园’探望他,对他的情况了如指掌。剩下一个光江,只要能把她的嘴堵住,此项秘密便不可能为他人所知。
于是,你首先干的一件事,就是——”
一直低着头、背对鹿谷的纱世子,这时抬起了头。然后,彷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着似的,慢慢将视线移向上方。鹿谷注视着她的表情,点头说了声“对!”又接着刚才的半截话说了下去。
“就是把这个塔上的巨型钟盘的指针卸下来。”
江南抬起眼睛,像是要追赶纱世子的视线似的望着顶端的天井。在微暗中,那四方形的洞张着大嘴,洞内一片漆黑,它对面的机械房传来齿轮轻轻的转动声。此刻这声音好像突然大了起来,其实,这纯粹是一种感觉罢了。
“我去极乐寺‘绿园’走访马渊老人回来时,在一家咖啡店偶然听老板说起时计宅院的事,他说宅院钟塔上的大钟,叫作‘变化无常的钟’。由于从来都是随意乱走,所以附近的人才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我听后没太在意,可是后来越想越觉得奇怪。
一般情况下要说钟不准,多指快几分钟或是慢几分钟而言。可是这钟塔上的指针不单单是快慢几分钟的问题,而是‘从来都是随意乱走’。这种语言上的差别说明了什么问题呢?
回答无疑是很明确的。就是说永远死后建起的这座塔上的巨型钟表。也遵照古峨伦典的意旨,和‘旧馆’内一零八只钟表同速运转计时。所以看上去总是随意乱走,没个准头,也就不足为怪了。为此,你不得不借口金属零件已锈损而将钟盘上的两根指针摘了下来。这是去年十一月的事。
那么伦典在这只塔钟上也搞了原来的那种技巧花样,是为什么呢?这和他留在棺盖上的‘沉默的女神’那首诗是有密切关系的。”
接着,鹿谷欲言又止,看了一下手表。纱世子仍旧塑着天井,直挺挺地站着不动。江南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想,她对“沉默的女神”这首诗中的语言之谜,到底懂得多少呢?
女神被缚于静默的牢房中,
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被处死刑。
时间终结,七色光芒照进圣堂,
喊声惊天动地,你们静听。
那美妙动人的临终曲调,
沉默女神唯一的一次歌声。
那是悲伤之曲,祈祷之歌,
同那罪孽深重的野兽尸骨一件,
奉献于我等墓前以慰我灵!
鹿谷在来这儿的车中,对江南讲了自己对这首散文诗的看法。诗中所示“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这个日期,如果永远还或者的话,将是她二十八岁的生日,并且二十八岁也是她母亲时代去世的年龄。
永远姑娘盼望自己和母亲一样,能在十六岁生日时当上新娘。她长得和母亲一模一样。那么在这单纯的愿望实现之后,以她那弱不禁风的身体又能活到几时呢?她的父亲古峨伦典对此又是如何想的呢?
“比如是否可以作这样的设想,”鹿谷提出一个想法。
伦典把对妻子的深情转为对女儿的疼爱,所以他可能无视医生的宣告。她很难活到二十岁,而在心中产生一个幻想,即不仅满足她十六岁时要和母亲一样的愿望,而且还要满足她十六岁以后也和母亲一样的愿望。也就是说让她像母亲那样也活到二十八岁,然后离开人世。
然而,结果却是永远在十年前,连十六岁生日也没能过完就死去。
伦典当时可能像发疯似地悲哀、叹息、愤怒。他肯定会想,本来进展顺利,一切如愿,永远定能在他制造的和外界不同的时空中迎来十六岁生日,定能打破当时野之宫泰齐的预言,战胜病魔,并且她将在同一时空中继续生活下去,然而……
所以,看来诗中发现的日期并不是从现在算起三年后将到来的真正的“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它始终是指永远将在伦典制造的时空中迎接“二十八岁生日”而言。只有这个看法,才更为恰当。因此——
“从一九七四年八月五日‘旧馆’内的时间开始算起,历经十五年,到今天为止恰好是馆内时空中的‘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
鹿谷得出了上述结论。然后对江南说道:“所以,我才这么急呀!因为突然打电话,她好像非常慌张。但我绝不能放过今天。如果我的想法正确的话,‘时间终结’很可能是指永远的诞生时辰中午。那塔上的钟,正是为对准这个时刻,才不停地走动了九年哪!当然可能多少会有点误差。我想在这个时刻到来之前,将一些事情作个了结,不知是否来得及!……”
江南又朝着天井望去。
鹿谷只告诉他“沉默的女神”是指并排挂在方洞中的三座钟而言。
原来九年来从不曾鸣过的几座钟,将于“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即今天中午奏响它那“唯一的一次歌声”?可是……
一个巨大难解的谜依旧萦绕在江南的心中。鹿谷却不管他在想什么,继续阐述着自己的看法。
“我只能主观想象你是怎样说服并要求光明寺美琴(即寺井光江)同你合作的。不过,我考虑光江很有可能只了解永远在‘旧馆’中怎样生活这一情况,对她后来为何自杀这一过程恐怕却不得其详。她在古峨家只工作了一段时间。关于她姐姐明江自杀,恐怕她也只听说是为永远之死感到内疚而自杀。
在这种情况下,你很可能向她大讲并使她相信永远是因为掉进森林中的陷坑而死的,比如你这样提起话头——
自己从死去的伦典口中知道了挖陷坑那四个孩子的名字,他们四个人现在都参加了W大学的一个研究组。并且他们似乎对过去犯下的罪责毫无察觉,反倒对宅院有幽灵的传闻很感兴趣,乱起哄,我绝不允许他们这样!我想索性为他们提供一个来‘旧馆’的机会,
以便让他们体会到自己的罪责,你能够帮助我吗?……
于是,你向她介绍了具体计画,这就是‘混沌’杂志那份‘特别计画’的底本。
大致的步骤是在‘向时计馆的幽灵挑战’的名义下,邀请他们来‘旧馆’举行招魂会。通过招魂师寺井光江之口,讲明十年前所发生的事件的真相。有关馆内的时问流逝问题也在此过程中有效地加以阐明。
作为光江来说,无疑会考虑到他们十年前所搞的恶作剧,也是构成姐姐明江自杀的间接原因。另外,这一计划一旦顺利地取得成功,也会提高自己作为招魂师的声誉。所以她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便答应合作。
这时你当然要对她请:有关‘旧馆’的秘密不要对任何人泄露,即便对情人小早川现在也不能说等等,反覆嘱咐她保密。最后,果然按照你的意图,通过她的工作,使‘特别计划’得以实现。
七月三十日下午——
不用说向塑胶水桶投放安眠药是在采访组一行到达之前完成的。究竟投入多大量好,曾是个问题,放得太多不可以,放得太少也不成。不过,总算经过了比如说由季弥或者是你自身的试验,所以才能够提前进行适量投放。
不久,他们按计画到达宅院。人员上却遇到了偶然情况。福西君因有急事不能前来,临时找了个代替角色。这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因为不是把福西凉太,而是把渡边凉介当作四个人中的一个了。你按照各单,一个一个地确认目标,熟悉他们的面孔。
然后,按照事先商量的步骤,光江让大家换上灵袍,摘下手表等随身物品。在这个过程中,你从走廊的墙上摘走了一枚假面具。你期望他们中间有人发现这件事,对吧?等到戴上这个假面具的杀人犯出没于馆内时,这个发现者就会说罪犯戴的是丢失的那张假面具,这样他们首先就会在自己内部互相猜疑起来。恐怕你就是这么计划的吧?
下午六点。毫无疑问,你已事先将旧馆所有的钟表指针都调整到了这个正式开始的时间。当‘旧馆’的大门上锁之后,光江从小早川手中拿到备用钥匙也好,在招魂会上讲的什麽‘十六岁’啦,‘漆黑的洞穴’啦,以及在大厅装饰柜后发现了钥匙也好,所有这些言行都是在你的指使下干的。
当夜凌晨,‘旧馆’内是凌晨三默,外边是一点半,你以商量下一步事宜为由,约定光江在‘钟摆轩’秘密见面。此时你没有忘记告诉她一定要带上从小早川那里借来的备用钥匙。
你从由季弥的房间将那把‘钥匙’取出来,通过暗道潜入‘旧馆’。你事先自然已将有关暗道的事告诉了她,于是你在此处伺机杀了她。灭口是首要目的,同时你还有个企图,就是将她的尸体搬到骨灰堂隐藏起来。这样,就能在馆内即将发生的连续杀人案中,将大家的怀疑目光引到她身上,认为她是嫌疑犯。
那麽,另一方面,在他们一行进入‘旧馆’后,三十日下午七点多钟,你接待了两个突然来访者,那就是我和福西。
两个不速之客的突然出现,使你感到困惑,自然要当场拒绝。当读完我送的那本书时,你觉得此人可以利用。你最初的计画是想利用田所,要不然就是去朋友家或者把朋友叫来,在外边搞到不在现场证明。但此时你改变了计划,决意把喜欢玩侦探游戏的推理小说作家鹿谷门实找来,充当自已不在现场的证明人。
你考虑利用此人可能多少带点风睑,但是对以后要干的事会大有益处。
于是,你立即于当晚给我来了电话。其时正是凌晨三点半钟,这也是你杀死光江的‘旧馆’时间。
你害死光江后,很快听到江南在门外的叫声了吧。因此,你得知他当时跟在光江之后,来到了门前。并且你知道肯定将会根据他的见证和被摔坏的钟表停走的时间来推断这宗犯罪的案发时间,所以你给我打的那个电话也是你搞的第一个不在现场证明。同时,你在电话中还主动和我商量,要我答应当天,也就是三十一日晚间九时去时计馆。”
鹿谷稍停顿了一下。“但是,伊波女士!”他招呼纱世子道,“请你把脸转过来好吗?”
她迟疑了半天,转向了鹿谷。短短的时间里,年龄却像是增加了一倍,动作非常缓慢。
“谢谢!”鹿谷盯着纱世子说道。她有气无力地低着头。
“你在实施这项计画之前,无疑已制订了一份‘旧馆’内外时间对照表吧?你根据它来研究作案的顺序,什麽时间杀人并能取得不在现场证明等。围绕着这些问题,你考虑到了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进行了周密的安排。
但是,不论事前进行多麽细致的研究,事情也是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按照预想去发展的,何时遇到何种偶然情况,是完全无法估计的。于是,你采取了一个对策,以便能够身在‘旧馆’外却可以窥知馆内事。”
鹿谷轻轻抬起右臂,直指纱世子的脸说道。“这就是你一直戴在右耳的耳机。现在戴的也许是真正的助听器或收音机吧。实际上你的耳朵没有什麽毛病,我说的不对吗?”
纱世子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她微微点一下头,举起颤抖的手将耳机从耳朵上拔下来。
“果然如此!”鹿谷说,“这耳机并非助听器,而是窃听器吧?另一个可能安放在‘旧馆’大厅的桌子下边吧?”
“——嗯,是的。”
看来纱世子已经听天由命,不再顽固坚持。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最后不得不把那位小早川先生杀掉也是为了这个。他不仅要砸破天窗,还发现了桌子下面的窃听器,所以我就……”
“我现在说这话也许不合适,”鹿谷马上眯缝起眼睛,瞅着纱世子。她又闭起嘴,低下了头。
“我不是刑警,也不会像有些人那样站在社会正义的立场上来谴责‘恶劣’现象,我不善于那一套,也不相信那种‘正义’。我根本就无意要把在这里的谈话告诉警察。他们要把古峨由季弥定为凶手来了结案件,那就由他们处理好了,我想那也没有什么。所以,请你相信,你今后如何做始终是你个人的自由。你可以去自首,也可以逃往他处。我只想知道在这个宅院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想了解事实的真相。”
此时,不知纱世子是什麽想法,她微微抬起脸,缓慢地摇着头,并且说:“请您往下讲吧!”
她催促正在揭露自已罪行的对方说下去。
“好吧!”
鹿谷轻轻地点头。江南再次看了看怀表,已是上午十一点四十分。再过二十分钟就是正午十二点。鹿谷接着讲道:“你通过窃听器掌握内部情况伺机作案。于是你在三十一日夜里穿上从光江那儿抢来的‘灵袍’,戴上那张假面具,再次潜进‘旧馆’。你杀死樫小姐和渡边君,并且让新见梢小姐目睹到你的身影。这是在‘旧馆’中半夜十二点,外边下午七时左右的时间内发生的事。
在‘钟摆轩’的大壁橱中留下‘是你们杀死的’纸条,恐怕也是在这个时候,包括后来在由季弥房间里发现的那张。从字体上看,那是你让他本人写的。只要以永远的名义对他加以巧妙的诱导,那是完全可能的。
野之宫老人看到从骨灰堂出来的‘死神’,也就是你穿着黑衣戴着假面具的身影,正是在此次作案之后。第二天,当你从我口中听说此事时,你心里一定大吃一惊吧?
那么,我是九点钟带着福西君按事先的约定来到这里的。你杀害他们两人之后,匆忙换上衣服,放松了一下紧张的心情,便出来应酬。在走廊里,我们说听到奇怪的声音时,想必你内心一定本常焦急吧。恰在此时,江南君他们正在‘旧馆’里反覆尝试着要砸破大铁门。远处彷佛敲打铜锣似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实际上那是谁用椅子或者钟表猛砸铁门的声音。你当时只好推说没听见,搪塞了过去。
此后,你在‘新馆’大厅里和我们谈话时一直通过窃听器监视着‘旧馆’内的动向。现在想来,你当时的表现确实有些异常,频频地用手触摸耳机,不时出现心不在焉的样子。当然,处于那种情况,有这种表现并不奇怪。
当晚十点半,你推说给由季弥送饭和药而去了钟塔。我想当时你已经给他服用了安眠药,他已经睡着。你的目的是想把已睡熟的由季弥隐藏到什么地方去,或者床下,或者大壁橱中。在领我们从钟塔的书房回来时,顺便到他那儿去,以便让我们看到他不在屋里。当时我正好提出要见见他,即便我不提,我想你也会主动提出的。
我的汽车轮胎爆裂,大概也是你搞的鬼吧。你是想通过这一招把我们留在宅院,一直留到第二天,以便让我们充当你的不在现场证明的角色。
我们决定留宿后,便进入了你事先备好的房间,那时是凌晨四点左右。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你开始了下一个行动。当时‘旧馆’中可能是‘八月一日中午’。
你通过窃听器掌握了当时馆内所有人的情况。此时你已意识到必须夺取照相机,毁掉底片,同时又知道内海一个人待在屋里。于是你通过暗门闯进IX号房间,将喝得酩酊大醉的内海打死。
江南等人听到喊叫声迅速赶来,透过门上的暗玻璃看到了你的影子。当时你一定根慌张,但另一方面又觉得是一件有利的事。因为在‘旧馆’内的作案时间将会根据他们的见证而加以确定。当他们费尽气力清除堵在门口的障碍时,你已利用暗门逃出房间,处理了两架照相机,接着又顺利地将住在III号室的河原崎君铨死。
有关这两起杀人案的不在现场证明,你在作案约六小时后已经伪造完毕。我和福西在‘新馆’大厅开始用餐时是八月一日中午,此时你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接着,在下午一点之前又一起去看骨灰堂。此时,在‘旧馆’里,江南和瓜生正在拚命寻找暗门、密码。不用说,在这一段时间里,你是不允许由季弥在我们面前露面的。所以你让他服了安眠药在屋里睡觉。当然,也许是用钥匙从外面将他锁在室内。
我和福西按照头一天晚上讲定的时间,于下午两点多钟去了极乐寺的‘绿园’养老院。你说为我们准备晚饭,要我们务必在七点左右回来。你通过这种办法控制我们的行动之后,很快又潜藏到‘旧馆’里,实行下一个杀人计划。
我想新见梢可能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你害死的。”
鹿谷问纱世子,“是不是因为她发现了那条暗道,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就是您说的那样。”纱世子自暴自弃似地淡淡地回答道,“当时我从那条通道来到大壁极内,正要往卧室去时,听到新见梢小姐路进了隔壁的起居室里。我吓了一大跳,立即跑到床后躲藏起来。当我发觉忘记关闭通道门的时候,她已打开卧室门,并且钻进了大壁橱里。”
“哼!果然是这样。”
“正像鹿谷先生说的那样,我是想尽可能不杀死她,可是她发现了通道门,而且跑了进去。我从后边紧追慢赶,在她即将跑出骨灰堂的时候,把她……”
江南心想,小梢当时一定惊得要死。不是因为她发现那条暗道,也不是因为在即将逃脱成功时遭到袭击。
由于一直被关闭在“旧馆”里,她真的相信了当时是八月一日午夜时刻。可是在她推开骨灰堂的门时看到的情景,彻底打破了她原来的认识。虽然太阳在猛烈的风雨中被厚厚的云层遮住,但展现在她眼前的却不是深更半夜,而是道道地地的一片白昼世界。
“是啊!”鹿谷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把新见小姐的尸体藏到棺材中后返回‘旧馆’。这时,瓜生君为寻找新见梢来到
了‘钟摆轩’。你在起居室发现了他,并把他杀掉。你料到过一会儿江南定会跟着地到这儿来,便将那张照片握在死者手中,以此代替死者遗言暗示凶手是由季弥。
当你看到江南君已发现了瓜生的尸体,并注意到那张照片时,你有节制地对他进行了袭击,以便不给他造成致命打击。当然,你可能想过要是他进行反抗也只好要他的命。他死了,还有另一个‘见证人’小早川先生活着,万一小早川先生也不成,也还有江南君记在笔记本上的那份记录。
没想到江南君在你的一击之下便轻易昏了过去,不论对你,还是对他这都是件极为幸运的事。你发现他带着一个怀表,当即把它破坏,然后将他关进了洗脸间。你破坏了那里的灯光,目的是要尽量打乱他的时间感觉。因为从那时算起,还需要他老老实实地在那儿待上一整天。在安眠药起作用的情况下,置身于一片漆黑的房间里,便能避免地产生怀疑而节外生枝,可以把他拉回‘旧馆’的时间流程中。这就是你的用心!
你又因刚才我说过的理由,面临着必须杀害小早川先生的局面,并且最终杀死了他。而你杀死野之宫老人是因为你作案之后,从骨灰堂地板下钻出来时,不巧正好被他撞见。是这样吧?”
纱世子点了下头,现出一副泥塑木雕般的表情,鹿谷又说这:“就这样,你在‘旧馆’中的作案,到我和福西君回到这儿,也就是一日下午七时前已全部结束。但是你要作的事情还远远没有完。
然后,你把由季弥介绍给我们一起吃晚饭。我是个不大挑食的人,记得当时大口大口地吃着,但是觉得那菜的味道实在口重。恐怕那时你已精疲力尽了吧。听说人在疲劳时,做饭做菜会不自觉地多放盐。这大概不是我的主观臆测吧。
你把由季弥领回屋让他入睡之后,为在外边安排好最后一次作案的不在现场证明,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们的身边。你陪着我们参观钟塔的机械房,帮我们在书房寻找东西……
在那儿发现的文字资料可能是古峨伦典亲手写的日记。但是它被烧得如此残缺不全,模糊难认,我想可能是你做的手脚。你从伦典的遗物中发现了日记,将那一页撕下来,并把于己不利之处烧焦,让别人无法辨读,然后把它夹在相框里。当初你是想在警察来搜查时,作为证明由季弥作案动机的证据提供给他们的,结果却正好被我这个以外行侦探自居的推理作家发现。
从书房回到大厅之后,我记得你说要一起喝点催眠酒,便端来了白兰地。我怀疑酒中放了安眠药,第二天怎么也睡不醒。你在田所师傅的酒中也放了药,他由于道路坍塌,当夜没能回去。你用这种办法让我们睡得死死的,自己却去了‘旧馆’干了一系列的勾当,先是摔坏馀下的钟表,砸破天窗,然后穿上由季弥的鞋子把尸体运进森林去掩埋等等。
不过,除此之外还剩下一个大问题,那就是福西的存在。
最初害死的渡边凉介并不是十年前那几个孩子之一。你窃听了瓜生在‘旧馆’大厅里的谈话,了解到这一情况,并搞清了和我同来的福西君才是你要收拾的对象,而且听说他正是和瓜生一起挖陷坑的罪魁祸首。
所以,你把他作为害死女儿的元凶,势必杀之。你的打算是,如果他喝下那带药的酒,熟睡不醒,就以惯用手法干掉他。然而,他滴酒未沾,饭后躺在屋里度着不眠之夜,并且追忆起十年前的往事,发现了我最初提到的有关日期问题。后来你去到他房间,把他约到钟塔上边……”
时间将近中午。
鹿谷看一下手表,并当场环视了大厅的墙壁,然后尽力向上伸着他那瘦长的身体,望着天井。但看不出有任何异常迹象,巨型钟的齿轮声,一如往常,不停息地轻轻震颤着大厅里沈滞的空气。
鹿谷瞧了江南一眼,微微耸耸肩膀,然后对纱世子说:“关于二日下午发生的事,我没有更多可说的!这段时间里,田所师傅在大门口发现了血迹。那也是你有计划搞的名堂。
由于前两天的暴风雨,道路塌方,所以警察来迟,这对你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你和我一起进入‘旧馆’,帮助搜索馆内,并且你按照预定步骤,把‘见证人’江南从‘钟摆轩’的洗脸间救出来。把大壁橱中的暗道门敞开,也是你故意所为。
问题是后来你怎样逼着由季弥向自杀的?我可以根据自已的主观分析,作些说明。”
鹿谷观察纱世子的反应。她用沙哑的声音,请鹿谷讲下去。
“在我和江南君向倒在后院的福西身边走去的过程中,你匆忙跑进由季弥的房间,对他说了类似这样的话——
永远在叫你哪!在第四层机械害的大钟那儿,你不赶紧去,她会有生命危险的。他日夜思念姐姐,这麽一说,他必然不顾一切地跑上去。这时,你高声呼唤他,彷佛要劝阻他别上去,目的是让我们在外边的人能够听得到。
他既然得知永远在叫自己,别人再说什麽他也听不进去。你已估计好我们发现塔内情况的大致时间。你让他去机械房,自己紧跟在后边,然后迳直奔往大钟那儿,扑向正在寻找姐姐的由季弥,拚命将他从方洞中推落下来!”
纱世子的肩头颤动得更加里好。她低着头,现出一副冰冷的面孔,放入没有丝毫的人间感 情。
“报复完十年前‘杀死’自己女儿的仇人后,把全部罪责推给由季弥一人,让他‘自杀’,这就是你蓄谋已久的犯罪计画的最后一招。所以——”
鹿召向前挪动一步,说道,“当初我就质问过你,到底为什么如此仇恨由季弥?”
“我,”纱世子刚开口,又轻轻摇头停了下来,随即转过身,背对广谷朝大厅中央走去。
“是的,我,在这个世上最憎恨的也许确实是由季弥少爷。”
纱世子瞧了一眼少年摔死的地方,用不带抑扬顿挫的声调说道,“让我说说那年夏天
发生的事吧!”
“十年前的事吗?”
“嗯!”纱世子依旧背着脸站在那儿,开始说了起来。
“我那孩子今日子是在八月十五日失踪的,也就是永远小姐去世,明江女士自杀之后。她出去玩,直到天黑仍没有回来,我和丈夫急得团团转,到处寻找。当天没有找到,第二天下午,我丈夫在森林里才发现她掉在陷坑里,已经不能动弹。掉下时摔坏了腿,伤势很严重。后来伤口感染,转成疾病,最后……。
我自然怨恨那些挖坑玩的人。心想可能是七月底来玩的那几个孩子干的。但是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事与由季弥少爷有关系。”
“你是说今日子小姐之死与由季弥少爷有关?”鹿谷感到意外,重问了一次。纱世子默默地点头。
“我是第二年夏天才知道的。那是‘新馆’和这座钟塔建成之后,由季弥少爷搬到这儿来住的时候,当时他的言行已经多少有点不正常,但还没有发展到需要看医生的地步,譬如有关永远去世的事,他完全能够作为现实问题,予以理解接受。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对我讲起这件事。
他说:去年夏天,不见了今日子,大家慌忙寻找的那天晚上,我在森林里发现她正在哭泣。她是因为掉进陷坑中出不来才哭的。但我不想告诉任何人。丢在那儿不管,让他和姐姐一样,去那黑暗的地方才好呢!这样,姐姐就不会感到孤单寂寞啦……。
当时,由季弥少爷对我说,请您原谅,这是为了我姐姐呀!他一本正经地道麽说,毫
无孩子气。”
江南听后很吃惊,不由地“啊?”了一声,心想竟然有这种事……。
“假如当时,由季弥少爷把这个情况告诉谁的话,今日子或许不会丢掉性命的。我这么一想,心中便感到一种强烈的愤怒,然而我没有对任何人发脾气,只是藏在自已心里。我一直不断的劝慰自已不要怨恨别人,别去责怪人家。过去的几年,我就是这样生活过来的。我遵照主人的遗言,一直在这个宅院里照料由季弥少爷,为那些不正常的钟表上发条。我只能每天这样,以等待我死去的女儿和丈夫来迎接我,别无办法。……”
纱世子边说,边不断地摇头。
“去年秋天,那些学生要是不来这儿走访,我也不会……”
纱世子说到这儿收住嘴,摇头动作也突然停下来。
“伊波女士!”鹿谷叫道,“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还要问什么?”
“你为什麽把福西推到钟塔下之后,不到院子去看一下他是否已经死去?当时,时间很充裕嘛!”
“可能是……”纱世子长长地叹一口气答道,“因为我实在太疲劳了!”
“可是——”
“当时也许想听天由命吧。要不就是考虑,”纱世子回过头看着鹿谷说,“万一他有幸保住一条命,那是上帝的意旨。我这样说,您能理解吧?”
她彷佛把灵魂深处的一切都倾吐出来,她那显得无边空虚的表情,瞬间浮出一丝微笑,旋即又消失了。就在这时,不知哪儿响起金属板互相磨擦的声音。江南立即抬起头向上看,并屏住呼吸侧耳静听,机械房传来的齿轮声,依然如故。此外听不到任何声音。
在他观察附近,想弄清刚才是什麽响时,这回不是一处,而是各处都响起了同样的金属声。
声音不一会儿又消失。
“鹿谷先生?”江南瞅着站在门口附近的作家问,“刚才的声音,究竟是……”
鹿谷把食指放到唇边“嘘!”了一声,向前走一步。他神色非常紧张,迅速环视周围的石壁。过一会儿——
“变化开始了!”鹿谷低声说道,并用手指着南墙。
又响起来。这回不是刚才那种金属声,而是一种沙沙的声音,很轻微、很柔和……。
江南凝视着鹿谷手指的石壁,“啊!”的叫了一声。纱世子的反应也同样。
石墙的一部分渐渐变了颜色。从深褐色变成鲜红色。最初不过是一个横看不足一公尺长的红色细条,但这细细的红条,徐徐向下展开,宛如拉开了一层厚厚的窗帘,红艳艳的光亮从外边照射进来。
“这是沙子!”鹿谷对纱世子说,“这个大厅的墙壁表了很多彩色玻璃,墙外对应的部位也坏着同样颜色的玻璃。两块玻璃之间夹着的并非石墙,而是充填着同一种颜色的沙子,外表看起来很像石块。这些沙,现在正往底下的大洞中滑落!”
刚才鹿谷说的变化,并非是一个地方,除有楼梯的东墙之外,其馀三面墙到处都出现同样的现象。
沙子滑落,墙壁变成了玻璃“窗”。这些“窗户”各具不同颜色,红、黄、青、绿、紫,从窗上射进五颜六色的光芒。
时间终结,
古峨伦典——这个从未见过面的钟塔主人,在江南的耳鼓深处,开始朗读起他那首诗。
七色光芒照进圣堂……
江南瞪大眼睛,呆呆望着那奇异而壮美的景象。
不久,墙壁各处的“窗户”全部打开。塔内的黑暗立即被驱散,大厅中七色光华纵横交错。转瞬之间,又开始了另一个变化。
“出去吧!伊波女士。”
鹿谷向一直站在大厅中央的纱世子打招呼说。这次,不知在什麽地方,似乎在脚下,发出了比开始时的金属声更为沈重的,就像用力拉开生锈的大铁门似的异样声音。
“江南君,你也一样,快到大厅外边去吧!”
“去外边?”江南直到此刻还糊里糊涂,心想他干嘛那样紧张,“为什么……”
这时,他感觉出脚下在轻轻摇晃。莫非地震?江南反弹似地想,但很快意识到不是这么回事。
“江南君!”鹿谷大声叫道,“快出来。”
地面剧烈震动起来。整个由石头砌成的钟塔,也随着响起嘎吱嘎吱的怪声。
喊声惊天动地,江南慌慌张张地朝着招手的鹿谷跑去。他心想,难道真的会像诗中预言的那样?
……你们静听,
“伊波女士!”
鹿谷边用脊背顶开大门,边喊纱世子。此时像地鸣般震撼着大厅空气的响声,压过他的喊声而且变得益发剧烈。
“伊波女士,你也快点!”纱世子仍旧站在原地不动。
“伊波女士……”江南在时断时续地摇动着的地面上跑着,好不容易赶到鹿谷身边。此时,塔身伴随着巨大的声响,震颤起来。鹿谷和江南迅速跑出大厅门外。
“从后门逃出去,尽可能跑得远一些!”
鹿谷大声命令着,再次回过头望着大厅里边,呼喊纱世子的名字。地面猛烈震动,不停地摇撼着建筑物。就在这时,在他脑袋上空,响起清彻的钟声。
江南心想。这就是“沉默女神”在……,他甚至忘记自身的危险,连地动声也从耳畔消失,一瞬间,心迷神荡,陶醉在那美妙动听的钟声里。
……你们静听,
那美妙动人的临终曲调,
沉默女神唯一的一次歌声,
沉默了长达九年的女神,现在正要演唱她那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歌声”了。
在塔的顶部悬挂着和钟表机械毫无关联的三口钟,钟上连撞击用的拉绳也没有。要让这样的“沉默女神”歌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动摇整个建筑,将钟塔推倒!
纱世子站在大厅中央,回头仰望着正在鸣响的钟。这时她突然大声喊叫着,彷佛跳舞似地扬起两臂,然后倒在地上。
“伊波女士!”鹿谷喊道,“伊波……”
纱世子仰面躺着,一个飞速下落的东西朝她的胸口砸下来。鹿谷和江南同时惊叫起来。地面的塌陷声,叮叮当当的钟声,现在又加上什么东西下落时发出的异样声音,各种响声混合在一起。
那迅速下落的物体是一根黑色的长棒。实际是从钟盘上摘取下来并一直放在机械房中的大指针。它从天井的方洞中掉了下来。
“啊——!”那根黑色的凶器,深深地扎在纱世子的胸上,并且左右晃动着。江南转过睑,叫道:“太惨了!”
“不能待在这儿,走吧,江南!”鹿谷用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快,赶紧逃!”
两个人从“新馆”后门逃到外边。江南紧紧跟在鹿谷后边,在荒芜的草坪上拚命奔跑。这期间,钟塔仍旧随着地面的震动而颤抖着,三口钟继续响着玲珑悦耳的声音。
他们一会儿跑到森林前边。回头看去——
那巨大的黑色钟塔已开始倾斜。
大团的飞尘暴土,彷佛从地下翻滚腾起,冲向空中。塔身慢慢朝着后院正中央倒下去。那正好是钟塔钟盘上的十二点钟所对着的目标,也就是古峨伦典和他最爱的两个女性安眠的骨灰堂方向。
那是悲伤之曲,祈祷之歌,
江南想起诗的后半部分,
同那罪孽深重的野兽尸骨一并,
奉献于我等墓前以慰我灵!
钟塔在“沈默女神”的哀曲祝歌中,正向他们的墓碑前跪倒。
钟塔的崩塌动作,似乎停止了瞬间,旋即从中腰往上的部分像是往下滑动似地向一侧错离,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一下子坍塌下来。女神的歌声消失,而塔身的倾倒仍然在继续,并且在过午的灿烂阳光下,逐渐加快速度,仿佛要把已倒塌在地的上半身压瘪似地倒了下来,一会儿便一动也不动了。
一九九二年八月五日被处死刑。
于是一直流逝在“旧馆”内的虚假时间总算结束,荒唐至极的梦想也宣告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