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意味深长的终局

每个人都知道,好戏正式开始了。

万捷直起腰,环视了一眼在场的每个人,说道:“出事后,我们迅速赶到现场,对现场及死者进行了严格的检查,结果没有什么收获。死者的死因很清楚,被扼住咽喉窒息而死。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我们询问了两位游客、导游小姐和杰克先生。那两位游客自然提供不出更多的线索,导游小姐又以游客太多为由,说她不可能盯住每个人,而这位杰克先生则强调,他和竹枝夫人仅仅是认识,而且还是在来华后才认识的。”

“是的,当时我撒了谎。”杰克小声道。

小万顿了一下,继续道:“就在那一天的晚上,本市落网了一个逃亡多日的境外黑社会分子,捉住那家伙的,就是坐在你们面前这位桑楚先生。我为了尽快侦破竹枝被杀一案,便邀请他来指导办案。”

“顾问。仅仅是顾问。”桑楚幽默地眨眨眼睛。

小万嘿嘿一笑,继续道:“我们再次询问了那位导游小姐,并查看了长海宾馆死者住的那个房间。在她的枕头下边,我们发现了这两件东西——”

他拿起桌上的香袋和匕首。

“香袋里装的是一种名贵的荷兰香,主要原料是花粉提取物;而这把匕首,则是地道的国内民间产品,你们看,它很粗糙。当时,这两样东西对我们缉拿凶犯还没有什么意义。但,验尸报告中证实,死者竹枝在被害的前一天夜里,曾经有过性行为。”

说到这里,室内有些骚动。

桑楚咳嗽了一声,骚动停止了。

小万继续道:“由此,我们断定,死者竹枝曾与某人有过一段密切的往来。”

“那人是我。”杰克道。

对于两性关系,美国人毕竟看得不太重。

“对,是他。”小万把物证放回桌子上,“但是这并不是他主动承认的,而是由于桑楚先生发现了他有花粉过敏症,也就是那包荷兰香暴露了这个秘密。”

桑楚歪头问杰克:“全好了吧?杰克先生。”

“谢谢,全好了。”

“伙计,接着说。”桑楚示意小万。

万捷继续道:“杰克终于承认了他和竹枝的关系,但仍旧半吐半露,甚至不承认他见过这把匕首。不过,和他的谈话中,桑楚先生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有用的情况,竹枝夫人曾在二十四日到服务台打听过一个人的名字。”

“慕容医生,她打听的是你。”桑楚扭头望着慕容秋。

慕容秋面无表情,疲惫地靠在沙发上。

万捷继续着:“对于慕容小姐,大概有一半长海人都久仰其名,包括我在内。”

“他曾经为你失过眠。”桑楚又来劲儿了。

小万闹了个大红脸,但还是循着思路说下去:“后来我们才知道,竹枝夫人到达长海后的最初两天,曾到五洲公司去找过司徒美雄先生,因为他是这个公司的外方老板。但公司的人挡了她的驾。这证明,司徒先生早些时候就已经料定竹枝要来寻衅了。慕容小姐,你知道这些情况么?”

“不,我不知道。”慕容秋摇头道。

小万嗯了一声,接着说下去:“司徒美雄为躲避竹枝的纠缠,来到了这个疗养胜地。竹枝夫人打听不到他的踪迹,这才想起从慕容秋入手,结果她终于在三月二十五日上午找到了这里。可我们还傻呵呵地到市模特儿队的排练场去了解情况呢。在那儿,我们得知小姐已经要嫁给五洲公司的老板了。看看,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我们才找到了目标。”

“好了,你休息一会儿。”桑楚抬了抬手。

小万赶忙把茶杯端到了手里。

桑楚续上一支烟,沉思了片刻道:“诸位,竹枝夫人寻找司徒先生的过程就是这样的,应该说,这位夫人是很聪明的。通过了解,我们知道了这位夫人是个孤寂、沉默、忧郁的人,同时也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回头的女人。她匆匆来华,以旅游作掩护,四处寻找司徒美雄先生,目的是什么呢?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华呢?所有这些,当时对我们来说,还都是谜;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她在二十五号上午的确单独会见了司徒美雄。之所以说单独会见,是因为当时慕容小姐正在外地办签证,尚未归来。还好,我们到达的这天,她回来了。我说的是二十八号,对么,慕容小姐。”

“是的,我是二十八号三点多下的飞机。”

“当天晚上,你便见到了陈桥,对么?”

慕容秋瞟了陈桥一眼,点了点头。

“对,这是事实。”桑楚道,“那天晚上,你从司徒先生那里回到了宿舍,紧接着,陈桥便出现了。陈桥——”

桑楚扭头问陈桥:“你说说好么,为什么要去纠缠慕容小姐?”

陈桥闷声闷气地说:“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桑楚笑道:“还不好意思说。那好吧,我替你说,你是为了阻挠你父亲这门婚姻才来的。但是,你知道当时最使我感兴趣的是什么吗?是你那张脸!我觉得这张脸特眼熟,如果没有那圈胡子,再剃成短发,简直就是我三十四年前见过的一个人。不过,这个话题不必多谈了,它和此案关系不太大。”

他示意小万加些水,继续道:“从你开始,我们先后接触了慕容秋、司徒美雄、彼得肖,其中最使我们感兴趣的就是这位彼得肖先生。经过分析,我们认定二十五号上午,竹枝和司徒美雄曾有过一场交易,后来证明,这是一场被迫的交易,他们订了一个协议。但这都是推测。现在让我们看看这位彼得肖先生吧。他跟了司徒美雄十多年,可谓忠实不二,我们大胆地设想:司徒美雄假如在被迫的情况下签订了某个协议,随后又后悔了的话,他会怎么办呢?自然是派自己最信得过的人去干掉竹枝,这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于是,第二天我这位伙计便去溶洞了解。颇费了些周折后,了解到:三月二十七日下午,彼得肖确实去了溶洞,有人曾两次看见他。”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在了彼得肖身上。

彼得肖疾速地喘息着,蓦地抬起头来,绝望地叫道:“桑先生!竹枝夫人不是我杀的。”

“别忙,别忙分辩,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桑楚摆了摆手,“现在可以告诉你了,我们当时是把你作为第一怀疑对象看待的,排在你后边的则是他,陈桥!”

桑楚一指陈桥。

陈桥蓦地跳了起来,柳可心瞪了他一眼,把他逼回了沙发上。

桑楚待他坐定后继续道:“别激动,陈桥,我们清理怀疑对象绝不是凭想象办事,而是有依据的,那就是作案的动机、时间和手段。后两点姑且放一放,只说这动机,也就是作案的目的,这么说好了,杀死竹枝谁将会受益?当然是你!对了,还有慕容秋。”

慕容秋打了个哆嗦:“什么!还有我?”

“对,有你!但我说过了,这只是确定怀疑对象的依据,并不是说你们其中的谁是凶手。这一点还不明白么?”

慕容秋不语了。

“总而言之,你、彼得肖、陈桥,都是受益者,除了你办签证在外,这两个男子汉都在长海。喂,你们两位。”他朝陈桥和彼得肖提高了声音,“能说说你们在酒吧里的对话么?不要否认,否认是没有用的。”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没有说话。

桑楚耸耸肩:“回避,那好,就回避好了。不过,陈桥,你听着,当你们分手后,小万曾和你在沙滩上进行了一次谈话,你表现得相当不好。好在小万得到这样一个感觉,你对刑事侦察似乎很内行。这一点很快就被我们证实了。这一点放在后边说。”

桑楚喝了口水:“就在小万和你谈话的同时,我也正和两个人谈话,司徒先生和慕容小姐。我得到一封两人不愿公开的恐吓信,又得知司徒先生曾给过竹枝夫人五十万美元的支票。关于支票,我们后来从杰克先生处找到了,而那封恐吓信的作者在当天晚上却挨了我一拳,我说的是那个纠缠慕容小姐的无赖,他叫古大江。这是帮忙,慕容小姐,我说过只收一块钱辛苦费。”

慕容秋想笑,却没有笑出来。

“真累人!”桑楚靠在沙发上,“简单地说吧,我们当时最关注的还不是这些,而是那份一直没有见到的协议。第二天一早,我们到了那座有着悲壮历史的小山上,并在山后见到了一座观音庙。我的这位伙计始终以为那是一座龙王庙呢。在庙里,我们见到了一座莲台,它像一道闪电似地照亮了始终处在黑暗中的一个谜团,也就是说,它解释了竹枝夫人为什么会独自一人攀上那‘旱地莲花’陡峭的石梯——她是个佛教徒。印证这一点的,便是我们在观音庙的地面上,发现了竹枝夫人的脚印。”

在场的人都听呆了,彷佛在欣赏一个与他们无关的故事。只有彼得肖除外。

桑楚继续道:“竹枝夫人是佛教徒,见佛就烧香的毛病使她上到了崖上,可再也没能下来,她被杀死在上边。问题是,我们既没有在她身上发现什么协议,也没有见到那张五十万美元的支票。于是,我们传讯了杰克,支票果然在他手里。诸位,这回你们看到了吧,这位杰克先生的确是个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角色,直到这一回,他才算承认竹枝夫人雇他作杀手的事实,那五十万美元便是竹枝付给他的佣金。天呀!司徒美雄做梦也没想到,他给竹枝的钱最后竟变成了谋杀自己的报酬。”

杰克申辩道:“桑先生,我确实是在拿到支票时才知道竹枝夫人要我杀的是司徒先生!”

“这一点我信,杰克先生。但是,你完全可以在拿到支票后改变主意,顺手干掉雇主,我指的是竹枝。怎么样,逻辑上有什么问题么?”

杰克张口结舌,室内的空气又一次紧张起来。

桑楚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室内的各位收回心神,才继续讲了下去:“各位请看,又多了一个凶手,但是,直到这时,我们仍然没有证据,凶手实在太高明了,他杀了人,然后不留任何蛛丝马迹地消失了。可是我不信!我不信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叫尿憋死!我们必须改变思路。于是,我把思考的重心转移到那份协议上。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就在我们传讯杰克的时候,这位柳夫人在她儿子的陪同下来到了疗养院。”

柳可心点了点头:“是的,好像是海潮那天来的。”

“对,那天晚上发了海潮,用老百姓的话说,那是海妖来了落暴雨过后,我们来到了山上那座观音庙,并且见到了一个进庙找东西的人,这个人料想诸位已经猜出来了吧?对,他就是彼得肖。”

彼得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他也是去找那份协议的!”桑楚提高了声音,“他奉主人司徒美雄之命,去土庙里找那件东西。但是,司徒美雄和我们犯了一个共同的错误——协议不在土庙里,竹枝夫人把它藏在了另一个地方。”

房间里又一次鸦雀无声,很显然,众人都感到那是一件很关键的东西。

桑楚扫了众人一眼:“东西没找到,我们却证实了一个问题,三月二十七日那天下午,彼得肖的确是奉了主人之命,到溶洞里去谋杀竹枝的。因为司徒先生已别无选择。问题的关键在于,彼得肖否认竹枝是他杀的。奇了,各位,没有一个人肯承认。当然,谁也不会主动承认自己是凶手。有趣的是,他们好像知道我们没有证据。顺便说一句,陈桥在那一天下午,也去过溶洞。”

陈桥双手摀住头一声不吭。

桑楚舒出一口气:“我真想歇一会儿。小万,你替我说吧。”

万捷把茶杯递给桑楚,开口道:“彼得肖、杰克、陈桥,大概在同一个时间里都在那个溶洞里,可是都否认自己杀了人。但总有一个是凶手吧!”

他在桌上做作地拍了一掌:“关键就在于我们拿不到证据!大概就在我们发愁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司徒美雄和慕容秋进城了。”

“是去办理结婚手续的。”桑楚插了一句。

见人们没有更大反应,小万接着说了下去:“是的,由于柳夫人的突然到来,促使这两个人去办理了结婚手续,这其中,我认为慕容小姐起了推动作用。能回答一下这个问题么?慕容小姐?”

慕容秋点点头:“是的,是我催促成行的。原先我并没有急于办这件事。”

“不错,你当时的确沉不住气了,害怕因了柳夫人的干扰而无法成婚,从而影响你的全盘计划。但是,柳夫人的到来其实是另一个目的,她是来向司徒美雄讨还一笔感情债的,属于他们之间的一笔债务。”

“对,”桑楚望着慕容秋,“这笔债和你毫不相干。我说的不错吧?柳夫人。”

“不错,这是我和他的私事。”柳可心微微颔首道。

桑楚转向众人,抬高了声音:“现在我不妨告诉各位:这位四面威风的亿万富翁,在三十四年前只不过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而且是个偷渡者!”

语惊四座,尤其是慕容秋、彼得肖和杰克,像遭了雷击似地怔住了。

“啊哈,想不到吧。”桑楚满意地笑了,“这就是我为什么在第一次见到陈桥时就感到非常眼熟的原因,他简直就是三十四年前的司徒美雄。原谅我没有及时地告诉你这些,慕容小姐,我不愿意因为这些影响你对你先生的看法。”

他把“你先生”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

慕容秋还在发呆,这消息对她来说确实太突然了。

桑楚笑道:“别这样,慕容小姐,大可不必。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现在攀上的依然是个亿万富翁,一个真正的阔佬儿。特别是由于竹枝夫人的被杀,他的地位和财富已经完全巩固了。”

这时,陈桥说话了:“能不能简单点儿,桑先生,我对这些没有兴趣。”

“住嘴!”桑楚恼了,“闭上你那张臭嘴,陈桥。老桑楚难道愿意这样费神么?今天把你们叫来,不光是为了叫你们认识一下凶手,更重要的是要告诉你们一条朴素的真理。对不起,老老实实听着吧,这条真理我要到最后才说。”

他灌了口茶。

“现在让我们回到正题吧。对,就在司徒先生和慕容小姐办理了结婚手续的那天晚上,我和他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他承认了自己就是当年那个偷渡者,也承认了彼得肖去溶洞是他指派的,但他否认是指派他去杀人,只说是为了寻找那份协议。这些我都没有细究。就在我陪他回到小楼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你们看——”

他拿起那张印了个手印的纸。

“一张‘血手印’,多么可怕!而且只有四根指头。可以想象,当咱们这位患有严重心脏病的老头子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会是个什么结果?他险些被吓死,要不是我当时在场,他说不定就完了!还好,他又闯过了一道鬼门关。”

柳可心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没有什么表示。

桑楚把头扭向她:“诸位不必太紧张,这不是血,而是一种红色的水粉颜料。当我拿起这张纸的时候,就差不多全明白了,真正的血在干涸后,颜色并不是红的,这只能是颜料。但,办法仍然是高明的,因为司徒美雄第一眼看到它时,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真伪。柳夫人,当时我立码就想到了你,一来,你的儿子是个画家,二来,你始终有一只不肯示众的手。对,就是你那只始终揣在口袋里的手。不不不,你不必拿出来,只要让大伙明白一个事实,你那只手上只有四个手指头。”

桑楚把目光投向天花板,彷佛在努力地克制着感情的激荡,过了一会儿才说下去:“关于那个断指为誓的故事,你们夫妻都不愿意细说。是的,那将是另一个故事的内容了。但是有一点我至今坚信不移,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最大的蔑视并不是仇恨,而是无言。夫人,我敢肯定,直到现在你心里还有他,你可能误认为这是恨,可恰恰是这个恨字,包容了许多许多内容,其中包括那一丝尚未灭绝的爱。对不起,关于感情问题我似乎说得太多了。这么说好了,刚才说的这些,当时在我只是一种朦胧的感觉。那一刻,我想得最多的是另一个问题:复仇行动还会继续。还记得么,柳夫人,我们讨论过罪与非罪的界线,你当时就向我宣布:下一次要事先通知我。了不起,夫人,你是我碰上的一个最叫我佩服的对手!当然,我还要感谢你对敝人那本小册子的厚爱。”

柳可心笑了一下。

“继续说案子吧。”桑楚双手扶着桌面,“直到那天晚上,我们的事情仍处于一筹莫展的尴尬境地,凶手仍像空气似地浮在我们的四周,看不见,摸不着。当晚,陈桥和彼得肖先生找过我们,各自说了些心里话。你们走后,没想到又有人来了,是慕容小姐。她拿来了这个东西——”桑楚拿起了那副色迹斑斑的线手套,“看,又是一件莫名其妙的东西,有人从窗外把它塞进了慕容小姐的房间。有人想陷害她。各位,你们知道这东西是谁送来的么?是凶手!不妨告诉大伙儿,凶手在这里犯了一个非常聪明的错误。也许有人已经猜出来了,对,这等于告诉我们,凶手是戴着这双手套作案的。第二天,我们终于得到了印证,死者颈部颜色较深的扼痕确实是一种颜料。其实,凶手之所以暴露了这双手套,是要嫁祸于慕容秋,而更深的一层意思是为了陷害陈桥。道理很简单,陈桥是位画家。他经常去外边写生,便不可避免地被凶手利用了。不过,我之所以说他是个聪明的失误,原因在于陈桥作画是从不戴手套的。是不是,陈桥?”

“知道还问。”陈桥的口气很不好听。

桑楚没理睬他的态度,却意味深长地说:“不,陈桥,这什么也说明不了。甚至有的凶手故意利用破案人员的逻辑思维习惯,给你制造某种错觉。我就碰上这么一个案子,凶手把所有的疑点都弄到自己头上,让我们反倒难以指认他,这也是一种狡猾。”

“什么,你说我……”陈桥恼了。

桑楚没理他,继续道:“就在我们再次去检查竹枝的尸体,以便印证颈部颜料的同时,我还抱有另一个目的,或者说是主要目的,那就是寻找那份协议。我已经猜错了一次,我相信,这一次我不会再错了。那东西不会在其他地方,一定还在竹枝身上。”他拿起那个细细的纸卷,“你们看,我终于在竹枝的头发中找到了它。”

室内响起一阵惊愕之声。

“各位,这才是最要命的东西。竹枝夫人得到了它,就等于拳握了司徒美雄的全部财产,难怪司徒先生要干掉她。反回头说,有了这东西后,竹枝又可以派人干掉司徒美雄,从而得到以其全部资产作为根据的保险赔偿。诸位,在这个问题上,司徒先生向我耍了个小小的猾头,他把我当成外行了。他告诉我,他和竹枝办的是人寿保险,其实我非常清楚,人寿保险根本用不着以资产作抵押,不用!他太小看我了。当时我并没有戳穿他,因为我只要知道这东西非常重要就行了。别误会,我至今也没有看过这协议上的内容。现在,我准备拆开来看看了,以满足我最起码的好奇心。”

说着,他慢慢地展开了那个纸卷儿。有趣的是,除了下面那个签名是汉字,整个协议全是用英文打在纸上的。

桑楚的眉头跳了跳,似乎明白了司徒美雄为何在自己面前不肯说实话的原因。但是对方大错特错了,他桑楚不但能读懂全文的内容,而且敏锐地发现了行文中的一个模糊概念,那就是,竹枝在起草这份协议的时候,故意把“人寿保险”这一名词写成了“保险”,于是,人们既可以理解成那是“人寿保险”,又可以理解为“资产保险”。好厉害的女人!大概正是利用了这个含混不清的概念骗得了司徒美雄的签字,直到二十七号,司徒美雄才反应过来,于是急了……可是,司徒美雄把老桑楚看成白痴了!商人,真是个商人!竟然连大东西都承认了,还在细微处瞒了一把。

他清了清嗓子,用标准的英语把那份东西朗诵了一遍,他发现,除了彼得肖外,其他的人都像在听天书。

“彼得肖先生,你认为这东西还有意义么?”他用征询的目光望着那位面色惨淡的秘书。

“是的,它还有意义,因为竹枝夫人在美国还有亲属,一旦司徒先生死掉,她那些亲属有权利据此争得自己的一份儿。”

“他要是活着呢?”

“那就没意义了。”

“哈哈!”桑楚快乐地笑起来,把目光投向陈桥,“听见没有,陈桥,你作了一件蠢事。假如你真把你父亲吓死了,你还要有热闹看呢,他的遗产不一定属于你。好了,咱们现在总算说到最要紧的时候了,到底谁是凶手呢?现在请你们抬起头来,看看那是谁!”

小万拉开了房门。

众人抬头一看,立刻惊得说不出话来。

站在两位刑警前面的,竟然是那个长发披肩的无赖古大江。

大约有半分钟的光景,房间里一片死寂。

古大江被推了进来。先是一阵沉默,蓦地,他大笑起来:“姓桑的,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怎么来的,还会怎么走!”

“真的么?”桑楚点燃了一支烟,“为什么这么自信?”

“因为你根本拿不出我杀人的证据!”

“是呀是呀,最难办的就是这一点,我的确没有证据,但是,我有证人!”

“扯淡!谁能作证?”古大江狞笑着。

“你的女朋友可以作证!”桑楚缓缓地站起身来,把目光投在慕容秋的脸上,“我说得对么?慕容小姐!”

对于在场的人来说,这一次的惊愕真算到了极点。

慕容秋好像傻了似地望着手腕,半天才偏过头来:“什么?桑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真不懂。我能证明什么?”

“你能证明这是一起天衣无缝的合谋作案。”

慕容秋呼地站了起来:“简直是疯话!”

“别激动!千万别激动!”桑楚晃了晃手指,“我桑楚好像从来没有说过疯话。请你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他将儿张纸片扔在桌子上,用手拨弄着:“一、二、三、四,四张长途电话的单据,抱歉得很,我没向你打招呼,就把它从你那本皇历中拿走了。”

慕容秋冷笑:“这能说明什么?”

“当然能,它说明你在办签证期间曾四次与古大江通了电话。不要否认,这个收话人的电话号码通过我们检证,确认是古大江的。”

慕容秋脸色骤变。

“怎么样,慕容小姐,这一点似乎用不着进行更多的解释了吧?你虽然人在异地,却始终与长海的这位被你骂成流氓和无赖的人保持着联系,这好像不大近情理。假如你这些电话是打给司徒美雄的,事情就不大了。可是偏偏是打给这个人。”

慕容秋仰了仰脖子,仍旧一脸的傲气:“那好,我承认我和古大江通了话,我也可以承认我和他的关系,但你们没有任何证据说明这与谋杀案有什么关系。”

“的确如此,你们完全可以聊聊闲话,诸如天气、物价什么的。”桑楚弹了弹烟灰,“但是我估计你们聊的不是这些,而是关于竹枝夫人的出现、对策以及如何干掉她的计划。我相信,你在走之前就已经得知竹枝要来了。”

“又是疯话。”

“不是,我再次强调一句,老桑楚从不说疯话。”桑楚笑瞇瞇地说,“竹枝果然来了,你们依计行事,古大江按照你的意思,戴着一双涂满颜料的线手套,在溶洞里扼死了竹枝。干完以后,他溜了,第二天,你回到了长海。请看,干得多漂亮!连陈桥是画家这一点你们都没有忘记加以利用!”

陈桥骂了句难听的。

慕容秋却依然从容:“故事满好,但证据呢?我是指杀人的证据!”

“遗憾得很,没有证据。”桑楚耸耸肩,“不过别忙,这出戏你们只演了一半儿,另一半是如何把司徒美雄也干掉。试想,你现在已经有了护照和签证,还缺什么呢?钱,缺钱。”

慕容秋一下子笑起来:“我这次不敢说你这是疯话了,但却是傻话,我既然缺钱,为什么还要干掉司徒先生呢?他可以给我足够的钱。”

“但他给不了你感情,你爱的是古大江呀!看看,这不是一组矛盾么。况且,你又是一个十分传统的女人,一谈到老头子的性功能,你就火冒三丈。要钱,又要贞洁,这可不太好办。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有一个,嫁给他,使自己成为他的合法妻子,然后把他干掉!”

慕容秋哈哈大笑:“你大概忘了,我哪一次没有救他,包括那次你没找到救心药片,还是我找到的。”

“那时候你当然要救他,因为你们还没有办理结婚手续。”桑楚盯着她的眼睛,“至于说到药片,这么说好了,那是你原本就操在手里的,我桑楚摸过那只口袋,里边什么药也没有。”

“这正说明我不希望他死,直到今天,我还一刻不停地在守护着他。”

“不对!你从昨天晚上就希望他死了,或者说你们办了手续以后就有了计划。昨晚那次晚宴被你,还有这个古大江巧妙地利用了。有趣的是,我们这个陈桥竟在不觉中帮了你们一个大忙,如一出闹剧。又是处女问题,又来了根断指,没心脏病的人也会闹出心脏病来。说实话,你们演得像极了!遗憾的是,老头子仍旧没死。请回忆一下,在救治她的过程当中,你的态度并不积极,这逃不过我的眼睛。为此,我请求陈主任和你一起护理了他一夜,以避免你再次下手,因为你再玩出点儿什么,老头子就没救了。”

“桑楚先生,我承认你编得很生动。可是,你究竟还想编到什么时候?想定我的罪大概也需要证据吧?”

桑楚得意地吹了声口哨:“真叫你说着了,这回我总算有证据了!真的。”

人们发现,慕容秋听了这话后,脸色顿时变得很惨。

谁都知道,在这种时候桑楚绝不会信口开河。

“慕容小姐,我必须承认,你们完成了一个非常绝妙的计划。你们的每一环都做得无可挑剔。以至于使我这个办案三十多年的老家伙,明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不妨告诉你,除了那几张电话单据外,我还从另一个微小的事情上强化了我的猜测。记得你说过这么一个情况么,你说在陈桥纠缠你的那个晚上,窗外曾闪过一条黑影。对,我猜到了,那是古大江!他窥视在窗外,怕的就是陈桥对你施暴,多深的感情呀!后来,他又以同样的方法从窗洞里扔进一双用来陷害陈桥的手套。遗憾得很,这一手不够高明。”

说到这里,他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好啦!该收场了,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得到了什么证据。这是我走的一步险棋,必须要走的一步险棋。既然拿不到古大江的证据,办法只有一个:拿到你谋害司徒美雄的证据。只有如此,才能把你们这对冤家治服。也许你还会继续替古大江掩盖罪行,但是我可以告诉你,比你还强硬的人我也见过,最后都供认了。现在就让我们来看看罪证吧——”

他向小万递了个眼色。

万捷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瓶,和一张印有清晰指纹的照片。

桑楚把这两样东西拿到手里,道:“我料定你一定还会向司徒美雄下手,因为一个人若想把另一个人置于死地,他会一次不行再干一次的,司徒美雄始终摆脱不了黑手。为了保住他这条老命,我必须设法拿到你的罪证。而且我相信。你百分之百会在施救期间向他下手,因为这是你的轻车熟路。我设想了许多种可能性:拔掉针头?偷换药水?还是……阻断药液滴注?我认为第三种可能最大,原因是前两种方法太容易暴露了。只有最后这个办法是万无一失的,只要你阻断药液进入患者的血液,就可能造成病人室颤而导致死亡。而阻断药液滴注的办法只有两种,那就是关死药液调节器或捏住输液胶管,我必须两种可能都进行关注。还记得么?我曾提醒你,滴液速度太快了。你还称赞我是内行。告诉你,我的确很懂这个!但当时的提醒是为了使你否定这个作案方式,这样,办法就只有唯一的一个了,那就是捏住输液胶管……啊!不要那么仇恨地看着我,我完全是为了司徒美雄那条老命。当然,我不可能寸步不离地盯着你,那样你就不会动手了。于是,我便乘你去吃午饭的时候,在胶管上涂了一层这个东西……”

他举了举那只小瓶。

“知道这是什么吗?它叫紫胶,又叫虫胶,是一种很普通的涂料。为了获取你的指纹,老桑楚真是绞尽了脑汁,过于明显的东西会被你看出来,最后我想到了这个东西。征得了陈主任的同意,我把它薄薄地涂了一层在胶管上。你看。它的颜色和胶管的颜色非常相似,而且极易挥发,等你返回来的时候,它已经彻底干了。但这东西有个特点,极其容易留下指纹请。看,这就是你的完整的指纹——”

他把照片扔在桌上。

“一般情况下,圆形的胶管上绝不可能留下完整的指纹,只有两指用力,将其捏扁……懂了么,就在你捏住胶管阻断药液滴注的同时,指纹也就留下了。”

桑楚厌烦地把面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物证推开,气喘吁吁地坐回到沙发上。

“我的妈!真是烦透了!慕容小姐,假如再有机会斗法的话,我八成不是你的对手。可惜,这次我疏了。”

慕容秋已不像方才那么凄恻了,她渐渐地平静了下来,然后慢慢地抬起了双手,接住了那副锃亮的手铐。

“走吧。”她淡淡地说,口气十分像柳可心。

“慢!”桑楚站了起来,“我那个结论还没有说呢!你,还有你——古大江,当然,还有陈桥、彼得肖,哦,险些忘了,还有那位司徒美雄先生。我要说的是,寄人篱下的日子一点儿也不好过,命运应该掌握在自己手里!美国永远不是祖国!绿卡——美国梦!他妈的,我何必替别人操这么多心!”

说完这话,他气咻咻地走了出去。

月亮,已经丰满多了。大海似乎已沉入了梦乡,粼粼波光犹如碎银子在闪烁。几只小海蟹在沙滩上飞快地奔跑着,企图钻进大海,却又被海浪一次次地推回来,推回来,水淋淋的十分可爱。

桑楚和万捷并排走着。万捷告诉他,那位导游小姐好像看上杰克了。桑楚无奈地摇摇头:“只要不出人命,这种事儿不归咱们管。”

“她不如慕容秋。”

“哪方面?”

“哪方面都不如。”万捷不想掩饰内心的苦味儿,突然愤愤然,“我就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倾心于古大江这个无赖。”

桑楚噗地一声笑了:“她之所以看不上你,正是因为你还不坏,俗话说得好;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说完这话,桑楚瞇眼向天上望去:“伙计,你估计柳可心有没有和司徒美雄破镜重圆的可能?”

万捷也抬头望着那半个月亮,半天才道:“好像有希望。不过,假如你是条老光棍儿的话,我估计她会看上你。真的,她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

桑楚快活地笑了起来:“是呀!一个男人背后有几个崇拜他的女人,实在是件美事儿。对了,伙计,司徒美雄还该我一万块钱呢!怎么办?”

“我觉得可以收下。”小万说,“钱不是坏东西。”

“对,让我考虑考虑。现在咱们回去吧。”桑楚攀着万捷的肩离开了沙滩,“我还要去告诉小刘一声,那个‘一根绣花针’的故事里没有凶手。”

背后,吹来一阵大洋深处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