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肖像 第一章

当目光停留在墙上的那幅肖像上的一霎那,警察小郝蓦地傻了,随即觉得脑袋嗡的一家伙膨胀了一倍,浑身的血液也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后来他向大马和范小美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情景时说:不瞒你们说,我那时候即便尿到裤子里也不会有感觉。

是的,看到这幅画之前他的确想上厕所。从百货大楼出来他就想撒尿了。可是这一路上小侄女喋喋不休地说他们镇上的那些事,弄得他好几次想张嘴都没好意思。确实,他快十年没回自己家乡的那个小镇了,大哥大嫂嘴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有想法的。今年暑假小侄女来玩儿,他特意跟队长请了假,陪着这个小姑娘满大街的乱转。走进这个画廊完全是不经意的。

结果他见到了这幅画。

画廊不大,百十平米的样子。三面墙挂满了油画,剩下一面墙临街,玻璃窗顶天立地。靠窗的地方有几张红木咖啡桌。他们进来的时候,一个瘦小的白脸男人正和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家伙在咖啡桌前比手划脚地说得起劲,看不出谁是这个画廊的老板。小郝和侄女本来没有什么目的,进来也就是随便看看。他们从西墙看起,然后转到北墙。一家伙,小郝的眼睛直了——墙上是那幅肖像。

这是一幅青年女子的大半身肖像画,画面上的女子不是美若天仙的那种。准确地说,这样的女子生活中时常可以见到,周周正正的脸庞中有某种气质洋溢着,吸引人的也正是这种气质。尤其是那对眼睛,深邃并暗含着些隐隐能感觉出来的忧郁。不过,震撼小郝的不是这些。真的,小郝是个粗人,没有太多的审美细胞。他之所以被这幅画所震惊,完全是因为……怎么说呢,完全是因为画上这个女子和自己正在经办的燕子湖杀人案的被害者太像了——不不,小郝敢说,画面上的女子就是燕子湖被奸杀的姑娘胡嘉。

肯定无疑,是她!

小郝的手心出汗了,呼吸有些不均匀。他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往后退了两步,认真地把那幅画看了约一分钟。没错,那就是胡嘉!他的心开始狂跳,一种职业的敏感告诉他,迟迟没有进展的案子恐怕有戏了。他匆匆摸出手机快步朝门外走去。

小侄女叫起来:“三叔,你干嘛去?”

“没事没事,你接着看,我打个电话。”

他来到画廊门外,热烘烘的气浪扑面而来,和凉爽的画廊里判若两个世界。他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拨通了队长欧光慈的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队长毫无表情的声音:“喂,小郝吗?”

“是我队长。”小郝捂住嘴,看着路上的行人,“你现在有事么?看报。队长,请你你马上把报纸放下,开车到我这儿来一下。立刻就来。噢,我在百货大楼西南角的星星画廊。别问了,你来了就知道了。对,星星画廊……”

欧光慈没再追问便压了电话。

小郝迅速找了个厕所卸下了包袱。

回到画廊前不久,欧光慈的车来了。那张瘦脸迎着小郝走过来的时候表情很痛苦,小郝知道他的胃又在闹毛病了。没办法,只能表示同情。他引着欧光慈进了画廊,来到那幅画前。欧光慈的眼睛一下子眯了起来,痛苦的表情倏然消失。小郝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队长,他知道,这个时候尽可能不要打扰他,等待便是。

欧光慈慢慢地朝后退了几步,仿佛摄影师在调整焦距。就那么默默地看了五分钟的光景,他的目光收了回来:“你怎么想起到画廊来?我印象里你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小郝朝远处的小侄女扬扬下巴:“我侄女,她有兴趣。不过队长,我现在想知道你有什么感觉,这画上的姑娘是不是胡嘉?”

欧光慈捏着下巴,又把那幅画看了一会儿:“像,非常像。”

小郝毫不迟疑地说:“不是像不像的问题,我觉得就是!”

“我也希望‘就是’,但是在没有得到最后的确认之前,咱们最好还是不要妄下结论。告诉我,你现在有什么想法?”

“我现在的想法是,”小郝咽了口唾沫,“咱们有必要再去见胡嘉的母亲。弄清她女儿是不是给人做过模特。据胡嘉的母亲说,胡嘉的社会关系很有限,只有那么几个要好的人。如果能确认胡嘉给人做过模特,她的社会关系就不像她母亲说的那么狭窄了。”

欧光慈拉着小郝出了门,迫不及待地点上一支烟,道:“你说得对,这幅画给我们带来的思考就体现在这里。现在的问题是,不但胡嘉的母亲没说过她给人做过模特,连那几个和胡嘉很要好的女孩子也没有任何一个提到过这一点。你怎么解释这个?”

“兴许是胡嘉有意瞒着他们?”

欧光慈想了一会儿,摇摇头:“不应该。按照胡嘉母亲的说法,胡嘉从小就没了爸爸,一直在她身边长到二十六岁,和她亲如一人,无话不说。当模特这样的事如果有,她应该告诉她母亲。”

是的,这是当初面见死者母亲时,对方反复说过的话。

“那,我也说不出所以然了。”小郝实话实说。

欧光慈也谈不出更多的东西,他看了看表,拉着小郝进了画廊。他们走到那两个说得满嘴唾沫的男人面前,欧光慈问他们谁是者画廊的老板,结果那瘦男人说他是。可能因为谈话被打断了,瘦子的脸色不太好看。欧光慈亮明身份,然后领着那瘦子来到肖像画前:“对不起,我想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

瘦子想了想:“好像是师范学院艺术系的方运生。”

欧光慈摆摆手:“不要好像,的确是他么?”

瘦子肯定地点点头:“没错,就是他——方运生。”

欧光慈谢过对方,便领着小郝和她的侄女出了门。他的意思是先把女孩子送回家,然后去找死者胡嘉的母亲,争取能从那儿弄出些有用的东西。至于下午要不要去见画家方运生,视情况决定。

小郝点点头说:“队长,我有一种感觉,有戏了。”

这个月的十四号,城西七公里的燕子湖畔发现了被害人胡嘉的尸体。因为天气炎热,尸体已经有些轻微腐烂。法医鉴定认为死者被害的时间不会早于十一号。女孩子是被扼杀的,死前遭到强奸。根据现场及其周边的勘察,欧光慈的人马只找到一个不算清晰的鞋印,那无疑是凶手百密一疏中忽略的。总的来说,凶手干的十分仔细,所获不多。

凶案发生在燕子湖南侧的一片小树林里。树林边缘是一条窄窄的土路,死者显然在这里行走时与凶手遭遇。土路及其林子里有一路撕扯进去的痕迹。死者胡嘉被弄到林子深处,惨遭奸杀。行凶后,凶手很认真地清理了尸体和现场,然后沿着湖边的草地从容逃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燕子湖是一片清澈的自然湖,四周环以青葱茂盛的人工林。早年间,燕子湖的周边有一些小企业,后来不是被迁走,就是自己倒闭关了门,如今这一带的环境应该说很不错。胡嘉的母亲说她的女儿很喜欢那个地方,经常一个人去那里散心。这无疑是发生悲剧的原因之一。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孩子,独自到这个地方来,遭遇不测的可能性显然要大一些。在勘查现场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看林人老铁,老铁说这个地方确实出过事儿,女孩子被人欺负的情况发生过不止一起。但是死人这还是头一次。后来老铁回忆起一个细节,说十一号下午他曾经看到过一个很可疑的男人——给人以很阴险的感觉的一个男人。问他那男人具体的特征,他说不清楚。他只说那家伙长长的头发、有狐臭。“妈的,擦身而过的时候差一点儿把我熏一个跟头。”——老铁如是说。当然,老铁最后还是反复强调,是不是那个人他不敢说,只是一种个人感觉而已。

从胡嘉的身上发现了她的身份证,从而没费什么劲便找到了她的母亲以及她干活的那家小公司。但是无论胡嘉的母亲还是小公司的相关人士,都没有提供出对破案有些许帮助的东西。他们仅仅证实了胡嘉是个性格内向、工作认真、社交面很窄的女孩子。二十六岁了,尚无男朋友。那几个要好的女伴说,喜欢胡嘉的人不是没有,但是胡嘉似乎对婚姻恋爱有一种天然的恐惧。

可以肯定的是,燕子湖命案无疑是一场突发性的灾难——这是大家初步的共识。很可惜,案子的进展仅仅停留在这里。

如今突然冒出这样一幅肖像。对欧光慈来说绝对是件好事,它使得可以思考的空间豁然变大了许多!

把小姑娘送回家后,两个人马不停蹄赶到了新源里小区。

再次出现在魏师傅(胡嘉的母亲姓魏)面前的时候,欧光慈和小郝同时吃了一惊。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这个女人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头发明显地白了许多,原本还算有神的眼睛也变得十分呆滞。房间里乱七八糟的,饭桌上摆着半碗米饭和一点儿豆腐乳——这就是她吃了一半的午饭。对于欧光慈二人的再次出现,魏师傅没有什么表示,开了门就在沙发的一角坐了下来,像一只生病的老猫。魏师傅是肉联厂的退休工人,实际年龄还不到五十五岁。

“来,魏师傅,抽支烟。”

欧光慈递给那女人一支烟,并帮她点上,自己也抽上一支。小郝拿了把椅子在沙发对面坐下。女人默默地抽着烟,看着青烟袅袅而去。欧光慈咳嗽了一声,用拳头顶住了隐隐作痛的胃。

“魏师傅,您可要注意身体,女儿不在了,您更要自己照顾好自己。年纪不小了,经不住折腾。”他瞟了一眼墙上胡嘉的照片,顺手抹了抹嘴角,“我们今天来,是想跟您落实一个情况。魏师傅,您一直强调胡嘉对您无话不说。现在我想问您一个问题,胡嘉难道一点儿也没有向您隐瞒过什么吗?”

女人抬了抬眼皮:“你的意思我听不懂。”

欧光慈凝视着她的脸,口气十分平和:“那好,我不妨再说得具体些,比如说,她是否给什么画家当过模特?仔细想想,她有没有跟您说过这样的事情?”

女人的思维看来并不像她的表情那么木讷,这句话马上使她有了反应:“你说什么?模特?光屁股给人家画的那种模特!真是乱说,胡嘉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她有吃有喝的……”

“魏师傅,您误会了,我指的不是那种模特。咳,其实当模特的不一定都是光屁股的,我指的是……”

女人摆着手:“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我告诉你,胡嘉从来没有干过这样的事,干过的话她百分之百要跟我说的。”

小郝插嘴道:“您就这么肯定么?”

“我当然肯定!”女人用力吸了一口烟,“我的女儿我最知道,她绝对不会给人当模特的。好了,你们什么也不要说了。”

欧光慈把身子坐直了一些,道:“对不起魏师傅,这个话题我不能不说。你应该明白,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尽早破案,您应该积极配合我们才是。”

魏师傅突然有些愤怒:“我怎么不配合你们了,你们恨不得把我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问遍了,我不是一直在配合么。破不了案是你们的无能,怎么反倒说起我来了。”

欧光慈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便压住心中的不快,说:“魏师傅,您冷静点儿,有话可以好好说嘛。您想想看,我们为什么会提出一个当模特的话题呢,自然有它的道理——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您,我们见到了一幅胡嘉的画像,油画。”

“你胡说,这不可能。”对方毫不迟疑的顶了一句。

“不信我们可以带你去看。”小郝说,“你敢不敢去?”

“我怎么不敢!”魏师傅呼地站起来,“我敢说你们搞错了,胡嘉要是给人当过模特一定会跟我说的!走,现在就去看!”

女人的态度使欧光慈产生了一些很少有的不自信,他看得出来,魏师傅的情绪发展非常连贯自然,和她过去的态度是一致的。

那么……会不会真的什么地方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