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汽船
1902年初,将本·斯诺差到下游城市新奥尔良的工作圆满完成了,但他发现自己不愿再回西部去了。这里天气宜人,他也结交了一些好朋友,包括一个名叫伊迪·阿比林的河船赌徒,此人是个玩牌的好手,也常有奇闻轶事讲与人听。也正是这个伊迪,在春天——洪水泛滥的威胁终于平息后,将他哄骗至上游的维克斯堡。
“作为交换,给我讲讲你的事,本,”一天晚上,在维克斯堡河边地区的一家温馨宜人的小咖啡厅里,伊迪一边喝酒,一边建议道,“总是我给你讲故事,你就是坐在那儿听。”
本·斯诺只是笑笑,“我活了四十二年,从没讲过我的故事,伊迪。现在也没有理由改变。”
但伊迪·阿比林可不会放过他,“昨天有个朋友告诉我说你是个快枪手,名声远播。我从不知道你随身带枪。”
“那些都只是传言罢了。我年轻时,就有传言说我是比利小子。带着这么个名声,很难过上安稳日子——但若想不辜负这名声,也不是那么容易。”
伊迪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缝,“比利小子已经死了二十年了。”
“你知道,我也知道,但很多老家伙没得到这消息。如果他还活着,他大概和我差不多年纪。”
“但你是个快枪手?”
“曾经是,在我带枪的时候。但那是在得克萨斯,墨西哥和印第安人的领地内。在密西西比河上,我不需要。”
伊迪·阿比林掀开他的蓝色丝绒大衣,露出腋下的一把袖珍德林格手枪。“在河上,我向来都带着。有时候,一些人一见手里的牌不对,就发疯。你知道有一艘名叫‘分水岭’的汽船?现在就停靠在下游几英里的地方。”
“我见过。”
“去年它驶往上游的圣路易斯时,我在船上,和三个陌生人友好地赌了一把。其中一个输得很惨,当我用四张J压了他的满堂红时,他亮了枪。他叫杰瑞秋·琼斯,动作很快。我还没来得及掏出枪,他就射穿了我的大衣。我第一枪打偏了,击中了他身后的一面大镜子,玻璃碎了,把他砸在了下面。如果不是这样压制住了他的行动,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本回想这段谈话,试图想起他们是如何谈到河船上的枪战的,但最终他还是决定任由伊迪去说。“你什么时候再次出航?”他问。
“我不知道。我猜是我需要钱的时候吧。维克斯堡是个不错的小镇,但没什么刺激的事发生。”
正在这时,好像是要证明他错了似的,码头有人打起了架。有三四个人,本只能听到叫嚷声,看到黑暗中晃动的人影。突然,一个人高喊了一声“救命”,却又被一声尖叫打断。“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本说。
他们还没跑到码头,人影便散开了,两个人分别向相反的方向逃之夭夭。一个男人仍然瘫倒在码头边。“他被刀子刺中了,”本说,“去叫人帮忙,伊迪。我陪着他。”
伊迪跑开后,本试图止住从男人身侧刀伤中泉涌而出的鲜血。“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问他,“是谁刺伤了你?”
但那男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口中冒血,不一会儿就咽气了。当伊迪找来帮手时,已经太迟了。此时,从河岸边的酒吧中引来的人越聚越多。“我认识他,”一个男人说道,“是弗兰克·毕彻,一个赌徒——他搭乘‘分水岭’旅行。”
“是他,没错儿,”伊迪确认道,“我曾经在新奥尔良遇到过他一两次。”
没有人为这个死去的赌徒落泪,连伊迪也没有对他的离去显示出丝毫的遗憾。“难道你不怕你也落得这样的下场?”后来,本问他。
“本,如果你不这样死,也会那样死。但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我可能会再坐‘分水岭’号去趟圣路易斯,看看能不能在路上赚点儿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几天有一个赌博的公众聚会,实在不容错过。他们都是经由铁路去圣路易斯——恐怕汽船就要被淘汰了。已经有很多停止运营了,他们说六月时,一列从纽约开往芝加哥、名叫‘二十世纪特快’的列车要开始运营了。全程只要二十小时。还有汽车!上个月成立了一个什么‘美国汽车联合会’,鼓励人们自驾出行。火车和汽车——那才是未来,本,不是汽船。但像‘分水岭’这样的好船还能跑几年,我还会一直搭乘汽船的。和我一起去吗?”
本摇摇头,“我还没有去北方的打算。”
但第二天早上,他还是陪伊迪·阿比林来到了码头,目送他走上一条上船踏板,汽船鸣笛,准备起航。像大多数这种船一样,这条船的推进器在船尾,可以将船首推入浅水湾,几乎可以停泊在任何地方。大约一百八十英尺长,高高的排烟管向外喷着黑烟,“分水岭”气势不凡。本望着它驶离河岸,向北航行而去。船上装载着糖浆和棉花,乘客和船员共有五十五人。它转过密西西比河的一个弯道,消失在视线中。
本只能看到在树林上方,飘出的一缕缕黑烟,标志着它的航行轨迹,而很快,连这也消失在清晨的阳光中了。
第二天清晨,本坐在维克斯堡咖啡厅外面的一张桌子前,看着码头工人从一艘向南航行的、名叫“卡罗顿佳人”的汽船上卸货,这时一个高挑纤细的女人朝他走来,她脚踏一双靴子,身穿一条流苏边儿鹿皮裙。“你是本·斯诺。”她说。
“正是在下。有什么我可以为你效劳的?”
她拉出另一把椅子,自顾自地坐下来,“我叫斯黛拉·达恩。我想雇用你。”
他以前听过这个名字,“‘分水岭’号是你的。”
“没错儿,还有一些稍小的河船和小艇,在新奥尔良还有几间仓库。我父亲去年去世前,都是他名下的产业。”他估计她年约三十岁左右,并且猜测如果她露出微笑的话,应该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眼下,她看起来很冷酷。“我想雇你把‘分水岭’号找回来。”
“那可是小菜一碟。昨天早上八点左右,它从这里起航。据我估计,她现在应该已经到达北部阿肯萨斯的赫勒拿了。”
“你错了。‘分水岭’连格林威尔也没有到达。”
“什么?”
“它在河道上消失了。失踪了,我想你帮我把它找回来。”
“一艘那么大的船不可能消失,”本争辩道,“一定是撞上了什么,沉没了。”
“在大白天?船上还有五十五个人?”她摇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我和‘卡罗顿佳人’的船长和领航员谈过了。他们刚从孟菲斯下来,他们根本没看到我的汽船的踪影。”
本耸了耸肩,“他们可能在晚上错过了。这条河很宽。”
“‘分水岭’号应该在天黑之前经过格林威尔,而‘佳人’号在天黑前已经过了格林威尔。而且,他们也不可能错过,昨晚天气很晴朗,一点儿雾也没有。”
“格林威尔的人怎么说?”
“‘分水岭’号根本没有到港。我在新奥尔良,他们给我发了电报,我连夜赶过来了。‘佳人’号的船长也一口咬定在河上没见到它。”
“我也在密西西比河上航行过很多次,”本对她说,“这里以北的大部分河岸都覆盖着茂密的森林,只有零星的农田。没有地方藏得下一艘汽船。如果河面上没有,那就是沉了。”
“我认为它被偷了,”斯黛拉·达恩十分肯定地说,“被那些妄图毁了我的人偷走了。”
“想得到是谁吗?”
“我继承了我父亲的航运生意,这令很多人都心中不满,包括我的继兄。如果‘分水岭’号出了事,我想就是他搞的鬼。也正是如此,我才需要雇一个快枪手。”
他开口便反驳:“我不是——”
“找到‘分水岭’号,我付给你一千美金,用金币支付。”
这可是一大笔钱,以本那朝不保夕的财政状况来说,很难拒绝这个工作。有了那么一大笔钱,他甚至可以为箱子里的那把枪买条皮带了。而且,如果“分水岭”号确实失踪了,那么他的朋友伊迪·阿比林也失踪了。他想找到他。
“我会找找看,但我可不能保证什么。你需要的是警察,而不是我这样的人。”
“维克斯堡的警察不怎么感兴趣,但是河道管理局已经派出了工作队去打捞残骸。”
“我不相信没有生还者,没有目击者,它就这么沉了,”本说,“最近几天,河面一直都很平静。”
“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才认定是有人偷了它。我已经向上游所有的港口发了电报,询问消息。如果真如我所料,是河盗干的,那会很危险。”
“我能照顾自己。跟我说说你这个继兄。”
“罗迪——罗德里克·达恩。他是我父亲和前妻的儿子,他觉得他应该继承汽船和所有财产。他比我年长五岁,但他行为做事仍然像个孩子。父亲和他断绝了关系,遗嘱里什么都没有留给他。罗迪很不高兴,话里话外威胁过我好几次了。而且也发生了几起事故。”
“事故?”本问道。
“一个月前,‘分水岭’号上的七个工作人员相继死亡或受伤。一个在新奥尔良从船上掉下去了,淹死了。一个被掉落的一捆棉花砸死了。一个被失控的马车撞成了重伤。还有两个在酒吧争斗中被打伤。”
“大概情况我明白了,”本说,“你可能不知道,但是前天晚上,就在这里的码头,一个叫毕彻的赌徒被人捅死了。”
“又一个?他在‘分水岭’号上工作!”
“我也是这么听说的。看来好像有人和这条船过不去,受害者都和这条船有关。”
“我想自己研究一下老河道图,”她说,“我想你可以今天下午四点到河道管理局办公室来找我。”
“好。我也可以用这段时间自己转转。”
她留下第一个微笑后,便起身离去了,本想得没错,微笑的确为她的脸庞增色不少。他望着她穿过厚木地板,走上通往城镇的小路。而后,他决定他应该和“卡罗顿佳人”的船长谈谈,但首先,他得回住所取枪。
“佳人”号停泊在跨河高速公路大桥的阴影之下,除了围绕着船舷和上部的两根红色条纹,看起来和其他密西西比汽船没什么两样。本走上两条踏板中的一条,爬过最近的一段楼梯,来到了上层的领航室。一两个船员毫不在意地瞅瞅他,却没有人上前盘问。
“卡罗顿佳人”的船长是个蓄着马克·吐温式胡子的白发男人。他叫托马斯·伯特斯,本找到他时,他正在俯身记录航行日志。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先生?”他直起身,合上本子,问道,“如果你想预订去新奥尔良的航线,你得去——”
“不是关于航线的事。我在调查‘分水岭’号失踪的事件。”
“一艘船不可能好端端地从河上消失,”伯特斯船长刚说完,马上又改了口,“但有一条船,三十年前——‘铁山’号。但那时我还没入行呢。”
“跟我讲讲吧。”
“你是河道管理局的人吗?”
“我是为船主斯黛拉·达恩工作的。我叫本·斯诺。跟我讲讲‘铁山’号。”
“那是在1872年的6月,它也是在这个港口起航,驶往上游,船后拖着几艘装载着棉纱的小驳船。两个小时后,另一艘船发现了漂着的驳船,‘铁山’号却不见踪影。看起来,连接驳船和河船的绳索被蓄意剪断了。其他船只也出动搜索,但是没有发现任何残骸或生还者。”
“这条河上的一个传奇故事。”本说。
“不是传奇,先生。是真事。”
“你对‘分水岭’号了解多少?”
伯特斯船长伸出长满老茧的手,“了如指掌。她和‘佳人’号是对姐妹船,都曾属于圣路易斯公司,直到他们把‘分水岭’卖给达恩,把‘佳人’卖给我老板,一个名叫麦克斯韦尔·格瑞尔的圣路易斯商人。”
“这么说这两条船是竞争对手了?”
“不,不是——我们主要驶往圣路易斯,而‘分水岭’的基地在新奥尔良。我们偶尔在河上相遇,但仅此而已。”
本思索了一下,“如果我租条小船,用几个小时,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上游看看吗?”
“河道管理局已经派出了搜索队。”
“我知道,但我想亲自看看,而且我也需要一个向导。我会付给你钱的。”
伯特斯船长眯着眼睛,打量了本一阵,“我派我的副手和你去。他和我一样熟悉这条河。你可以在外面等他。”
“谢谢你。我很感激。”
本悠闲地靠在领航室的外墙上,直到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冒出胡碴儿的男人朝他走来。“我叫罗伊·福克斯。船长说你需要一个向导去上游。”
“是的。我在寻找‘分水岭’号。”
“跟我来吧。我知道一个地方,我们可以租艘汽艇到密立根湾。单程需要两小时。”
航行在密西西比宽阔的河面上,本不禁寻思自己到底要寻找什么。汽船不像沙地上的马儿那样留下足迹,而他们搜寻的范围也只是圣路易斯以下很短的一段河道。但他依然得着手调查。汽艇鸣叫着经过两岸的树墙,他听着罗伊·福克斯讲述的故事,关于这条河、河船领航员、还有不择手段的土地投机商人的故事。
“我认识的一个人在这里有个种植园,离这条河几英里远。这里的地势特别平坦,有天晚上,他在河岸上挖掘了一条沟渠,就改变了整条密西西比河的流向!这条河转向西方,直接流进了他的种植园,地价翻了两倍。”
“可能吗?”本发问道。
“当然可能。这条河总是不断改变流向,尤其是在开罗以南的河段。有时候看看地图,你就能看出它是怎么在国界上折腾的了。它改变流向,向西或向东,往低处流,就会形成深深的马蹄形弯道。当这条河的流向又变回来时,有些弯道就会被截断,我们就有了一连串新月形的湖泊。有些甚至被命名为老河湖。”
“你对这一带很了解。”
“我想是的。这辈子都在这儿工作。”
接近密立根湾,他们遇到了其他几艘搜索船,一些人把长长的铁钩伸入河底打捞,大概是希望能捞到一根“分水岭”上的烟筒,但本观望了一会儿,他们捞上来的也只有枯树干而已。
“发现残骸了吗?”本大声问距离最近的一艘船上的一个人。
“连影子也没有,”那个人回答说,“我们觉得它不是在这附近沉没的。”
“那它会出什么事?”
搜索船上的男人耸耸肩膀,“也许它并没有驶向北方,而是朝南走了。”
之后不久,本和罗伊·福克斯就调转船头,回航了。汽艇顺流而下,驶得更快,三点多的时候,他们就回到了维克斯堡码头。“谢谢你陪我航行,”本一边对福克斯说,一边递给他几美元的报酬,“向你们船长转达我的谢意。”
“寻找‘分水岭’号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
“我想它会出现的。”本说道,尽管他说这话也有点儿底气不足。
如安排的那样,四点的时候他在河道管理局办公室找到了斯黛拉·达恩。她一边查看着一张密西西比下游地区的河道挂图,一边和一位穿着高档灰色西装的男人交谈着。“哦,本,这位是河道管理局的尤利西斯·哈瑞斯。我们一直在讨论问题。本·斯诺,哈瑞斯先生。”
哈瑞斯用力地与本握了手,然后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们已经派了所有船只出去搜索,但目前尚无音信。我们不得不接受一个可能性——‘分水岭’号可能永远不会被找到了。”他的个子很高,本猜测他可能出生于内战期间,以格兰特将军的名字命名。那么他就应该在四十岁上下。
“我有个主意,”斯黛拉·达恩说着,一只纤细的手滑过挂图,“我读过很多书,我记得有个英国作家柯南·道尔写的故事。我想是几年前发表在《海滨杂志》上。”
“那是什么?”本问道。
“一本英国杂志。你一定听说过夏洛克·福尔摩斯的故事吧!”
“我没有那么多看书的时间。不过,跟我说说吧。”
“《失踪的专车》这个故事并不是关于福尔摩斯的,但讲述的是一列火车在两站之间消失的故事。就如同‘分水岭’号消失在两个港口之间一样。”
“故事中的那列火车到底出了什么事?”哈瑞斯问道。
“它被驶上了一条旁轨,进入了一个废弃不用的深邃煤矿中。”
哈瑞斯只是笑了笑,“河边可没有什么煤矿。”
“是没有,但是有些类似旁轨的支流。看这张地图。看到这些密西西比河曾经流经的弧形水道了吗?”
“有个朋友刚和我说起过那个,”本说,“他说现在已经形成了小湖泊,和河道已经不连通了。”
“如果挖一条沟渠,让‘分水岭’号驶进其中一个湖,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斯黛拉说,“然后再用树枝把沟渠盖住。”
“有这个可能,”尤利西斯赞同道,“我会派些人骑马搜查两岸。”
“现在就去——今天,”斯黛拉坚持道,“我要找回‘分水岭’号!”
本和她离开了河道管理局,并建议找家码头咖啡厅吃晚饭。她身上有种气质是女人甚少具有的,这令本为之着迷,他发现自己想留在她的公司,而且不仅仅以一名雇员的身份。
晚饭时,他给她讲了他的河上旅行,但她并未留心。“你在河上待了一天,一无所获?”
“我本想了解一下这条河,再看看打捞作业的进展。”
“他们找不到的。我的仇家并没有把‘分水岭’号弄沉。”
“你仍然认定是你的继兄搞的鬼?”
“没有别人了。”
他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吧台边,一个身着黑衣、身材纤细的男人好像观望着他们。“你认识他吗?”本问她。
“我从来没见过他。”
“可能他只是在看漂亮姑娘。”
她选择忽略他的赞美,而是问道:“我给你看过上游各码头发来的电报了吗?”
“没有,我想看看。”
她将表格递过来,他机械地读着:过去二十四小时内南北双向均没有汽船经过。没有发现“分水岭”。署名是詹金斯·格林威尔,发电报时间是今天早上。
“他是我们在那里的货运经理人。”斯黛拉说道。
“你能相信他吗?”本一边问,一双眼睛再次游离到吧台边。那个纤瘦的男人仍然盯着他们看。
“他不可能撒这样的谎。即使是在晚上也会有五十甚至一百多的人能看到它经过。”
“失陪一下,好吗?”本说,“我想看看那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
他站起身,大步流星地穿过木地板,向吧台走去。黑衣男人试图躲避他的视线。“我不想惹麻烦,先生。”
“那你盯着我们干什么?你是什么人?”
“我叫杰瑞秋·琼斯。”
“杰瑞秋——你就是去年在‘分水岭’号上开枪射伤我朋友的家伙。”
他并没有否认,“伊迪·阿比林。我那天就应该结果了他,不过,我想现在也无所谓了。他已经喂鱼了。”
“你知道确切消息?”
“那条船已经沉底了,阿比林也和它一起沉了。这活儿你干不了,别收她的钱。”
“你是为她的继兄工作的,对吧?”
“如果是又怎样?”
“是不是他弄沉了‘分水岭’号?”
“不是,但它沉了,我们也不觉得难过。况且还有阿比林陪葬。”
本推搡了那个男人一把,便转身离去。这是他犯的一个错误。“他有枪!”斯黛拉在房间的另一头大喊。
本转过身,已经握枪在手,与琼斯的德林格枪同时开火,如以前一样,闪身向一侧。纤瘦的男人痛喊出声,而本也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他刚要起身,只听吧台侍者说:“你中枪了,先生。你的后背流血了。”
本犹豫不定。他没有感觉到疼痛,但枪伤一开始时都是这样。此时,斯黛拉弯下身,查看他,然后说道:“不是的,只是油漆。他没事,子弹射偏了。”
“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本站起身,说道。酒吧侍者和其他人一起照料琼斯流血的手。
“你是怎么做到的?”本领着她离开时,她问道,“我听说你是个神枪手,但你都没有瞄准就射掉了他的德林格手枪。”
“这没有看起来那么难,”他解释说,“当来不及瞄准的时候,你就往你双眼注视的地方射。当我转过身,我看到的是他握枪的手,一枪中的。”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大街上。“太不可思议了。他为什么要朝你开枪?”
“因为你的继兄想阻止我调查——这是最可能的原因了。”
“我们是不是应该待在那儿等警察来?毕竟,你开枪伤了一个人。”
“我还不习惯东部的规矩,”本坦言道,“在西部,你开枪射伤了一个人,就得马上离开。他的朋友可能会来寻仇。”
太阳已经开始下沉,落入西方天际的一排树影下,他们一起漫步,本感觉枪战的紧张感已经离他而去。他远离了西部的边境生活,在新奥尔良的几个月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肌肉变得僵硬。也许,年过四十,他才开始感到岁月不饶人。
突然在落日的余晖中,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一条小巷中走出,朝他们逼近。他的突然出现令本伸手掏枪。斯黛拉辨认出了来人,惊讶地倒抽一口气。
“罗迪!你在这儿干什么?”
在渐渐消失的光线下,本看清了这个身影。罗迪·达恩是个瘦骨嶙峋的男人,长着孩子般光滑的脸,一副天真的样子。“我是来见你的,”他解释说道,“我一听说‘分水岭’号失踪了,我就想你可能需要帮助。我没想到我的一个手下会被你雇的枪手打伤。”
“这位是本·斯诺,”斯黛拉说道,“本在帮我寻找‘分水岭’号,他不是雇用枪手!”
“帮你找船?在这儿?为什么不去河上找?”
“我在河上找过了,达恩先生,但我想能够找到‘分水岭’号的地方还是这里。知道了是谁策划了这个阴谋,就知道了船的下落。”
“你为什么射伤了我的人?”
“杰瑞秋·琼斯?他先拔枪的。在这里,人们可不应该那么做。他很幸运,我只射中了他的手。”
他们被从码头传来的一阵汽船鸣笛声打断。“是‘分水岭’号!”斯黛拉说。
她的继兄却摇摇头,“只是‘卡罗顿佳人’,准备起航南下。他们要在明天中午前到达新奥尔良。”
“那可要全速前进了,”本说,“逆流而上得需要二十四小时。”
“水流会帮忙的。”
某些事情困扰着本。“尤利西斯·哈瑞斯还会在河道管理局办公室里吗?”他问斯黛拉。
“我不知道,天色已经晚了。”
“我会回来。”他丢下一句诺言,甩开大步走了。
正如他担心的那样,河道管理局办公室的房门紧锁,于是他急忙来到了附近的电报局。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吗?”营业员询问道。
“我想往圣路易斯发个电报,然后等回电。”
“当然。但得花点时间。也许有一天,我们也能有台东部那种奇妙的长途电话。那你就可以和圣路易斯方面讲话了。”
本飞快地写下消息,“把这个发给河道管理局,或者码头负责人,或者在晚上这个时候可能还在工作的任何人。”
那男人看了本写下的简短的问题,“我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别介意——发吧。”
“反正是你的钱。”营业员摇了摇头,转向了电传打字机。
本走出门,正看到“卡罗顿佳人”号鸣响了最后一声汽笛,驶离了码头。
他呆立着,望着自己映在电报局玻璃窗上的影子。
向南而不是向北。油漆而不是血。
他朝着码头奔去,奔向他们那天早上租下的汽艇。尤利西斯·哈瑞斯和一个戴着警长徽章的男人站在码头边。“跟我来!”本大喊道,“我们得追上‘卡罗顿佳人’!”
哈瑞斯皱皱眉,“你的意思是‘佳人’号弄沉了——”
“不是,”本催促着他们跑向汽艇,“‘佳人’号没有弄沉‘分水岭’——它就是‘分水岭’!”
当罗伊·福克斯端着一支散弹枪出现在“佳人”号的船栏杆后时,本一枪射中了他的肩膀。他们仅凭这一枪,登上甲板,夺取了船的指挥权。伯特斯船长悲伤地站在领航室里,丝毫没有抵抗。
本在汽船娱乐室中找到了伊迪·阿比林,他正一个人码着纸牌。伊迪面带微笑,打着招呼。“你好,本,”他说,“你来救我了。”
“你凭什么认定你这样疯狂的阴谋可以成功逃脱?”本说。
“这根本就不疯狂。即使汽船业正在走下坡路,但这艘船也能值一大笔钱。如果我们能够到达新奥尔良,我们就可以给它换个装,那样就没人认得出她了。我也弄到了一些文件,证明她是由佛罗里达州银泉港发出的一艘名叫‘奥克拉瓦瓦’的船艉明轮推进船。不费吹灰之力,我就有了一艘属于自己的船,而且没有人受到伤害。”
“没有人受到伤害?你制造的一连串的意外事故,除掉主要船员,好让自己的人代替上船,这又怎么说?你为了自己能在最后时刻上船,杀害了弗兰克·毕彻,代替他的位置,难道不是吗?”
伊迪·阿比林耸耸肩。“本来没想杀他的,本。那是个意外。我还能说什么?”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我们正在调转航向。”
“在密西西比河道管理局的授权下,朝维克斯堡返航。你将在那儿和新奥尔良,接受指控。”
伊迪看起来有些难过,“现在谈条件太晚了吗,本?”
“太晚了,伊迪。”
“你是怎么发现的?我们出了什么纰漏?”
“‘分水岭’号可能沉没了,也可能驶入了某些隐蔽的支流,但两种可能性都没有证据支持。没有留下任何证据,这就是你的第一个错误。从格林威尔发来的电报说近二十四小时内,南北双向均没有任何汽船经过。但‘卡罗顿佳人’应该从圣路易斯起航,向南航行。这样,不仅‘分水岭’号没有由南方经过格林威尔,‘佳人’号也没有从北方驶过那里。答案显而易见不是吗?我又想起一些事情,便知道了真相。
“两艘船是姐妹船,这就意味着她们的大小和外观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斯黛拉·达恩听到‘佳人’号的汽笛声时,以为是‘分水岭’号。还有,之前我和别人打架,有人以为我后背流血了——但那只是油漆。之后,我盯着窗户上的影子,试图回想那红油漆是怎么弄到我背上的。然后我就想到了围绕在‘佳人’号船舷和上部的两条红线。我想起我曾经靠在领航室的外墙上。那两条线是新漆上去的,同样还有船名,为的是改变船的外观。船在河中时,你不可能把油漆涂满整个船舷,但等船到上游时,你就可以了。你事先让另一个船长、大副还有其他船员装扮成乘客混上船,他们占领整艘船后,就变成‘卡罗顿佳人’顺流回航。告诉我,剩下的船员和乘客怎么样了——那些没有参与你阴谋的人?”
伊迪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说:“他们被绑起来,堵住嘴,锁在下面了。我们本想过一阵就放了他们。如果他们不——”他犹豫一下,“我们计划把他们扔在新奥尔良外的沼泽里。”
“活的还是死的?”
他抬眼望着本,“现在这些还重要吗?”
“我想不重要了。你一直藏在甲板下面,所以没有人会认出你来。但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停留——这是冒险。”
“每艘船都在维克斯堡停靠。如果我们不停,会引起怀疑的。福克斯本来应该在上游河段扔下一些船只残骸,这样看起来就像我们沉没了,可是他忘了。他是个马大哈,”他再次停顿,然后问道,“你怎么知道有我一份的,本?”
“当我想到那些事故和打斗是为了除掉船员,让别人代替,我就知道了——我想起你就是其中的一个代替者,代替‘分水岭’号上的一个赌徒。”
“你也应该一起来的,本。我会分你一份的。”
不久之后,他们向码头靠近,本看见斯黛拉·达恩正等待着。他第一个走下船踏板,她用一张黄色的电报表迎接了他。“这是什么意思?是给你的,上面说‘卡罗顿佳人’正在圣路易斯港口修理。这不就是——?”
“这就是你的‘分水岭’号,斯黛拉,它被一伙儿聪明的河盗抢走了,还被漆上了两条红线,好让人误以为这是‘佳人’号。我起了疑心后,就给圣路易斯发了电报,但我没等回电。他们要去新奥尔良给船改头换面,再用个新名字航行。”
“我的船长——”
“他被囚禁在甲板下面,连同几十位乘客和船员一起。他们已经被释放了,警长也逮捕了河盗。”
“我不仅要付给你酬金,还要感谢你,本。你帮我找回了‘分水岭’号。”
而我失去了一个朋友,本心想。他瞥见伊迪·阿比林和其他人被领下船。他刚想挥手,却又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