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 第十二章

P.K.马迪根的手几乎要碰到门把手。

他斜睨着丹斯,阴沉沉的脸上布满怒气。

不过,他立刻明白丹斯不让他进门是有道理的。

或者,从他的手伸向佩枪的动作判断,他大概认为车内有危险。

他和丹尼斯·哈鲁图恩同时退后。

丹斯加速穿过马路,回到房车前。

“里面有人吗?”总探长厉声喝问。

丹斯努力平息喘气。“恐怕没人,我不知道,但是今天早上,疑犯,也可能是其他人,来过这里,11点,或者11点半。你们不想破坏现场吧。”

“到这里面?”

“我们应该假定此人就是凶手。”

“她能肯定?的确是11点半?”他朝塔巴莎的房车努努嘴。

“应该是的。电视机开着,估计一直开着。丈夫经常不在家,她就靠看电视打发时间。她根据自己看的电视节目判断时间。”

“她看见了什么人?能认出来吗?”

“没有。我相信她的话。她没有看到脸,也没有看到车。”

一声沉重的叹息。他小声对哈鲁图恩说:“叫现场勘查小组过来,房车周围拦上警戒线,拦得越多越好。”

负责的警员立刻拨打了电话。

马迪根和丹斯退到一边,站在破破烂烂的人行道上。

“不管是爱德文还是其他什么人,他到这里来干什么?为什么杀人之后来?”

“我不知道。”

“可能是朋友,可能是工作人员。”

“也许是朋友。我和工作人员都谈过。他们可以说来过这里,或者表现出说谎的迹象,但两者都没有。”

他无言地盯着大门看了许久,等着进去,两只脚不停地动来动去。他突然问她:“喜欢钓鱼吗?”

“不喜欢。”

“呣。”他端详着脚下干枯的黄草。“你不会钓鱼,还是不喜欢钓鱼?”

“都不是。不过我有一位朋友,恨不得天天住到蒙特雷湾的船上去。”

迈克尔·奥尼尔经常去波涛翻滚的海边。有时带上丹斯的儿子韦斯和他自己的孩子一起,有时候还会带上丹斯的父亲,退休的海洋生物学家。

“蒙特雷湾。晦,大马哈鱼。”马迪根张望着四周。“我喜欢钓鱼。”

“钓上来了再放掉吗?”

“不是。我比较残忍,钓上来就吃掉。”

“迈克尔也一样。”

“迈克尔?”

“我朋友。”

又是沉默,气温越来越高,气氛越来越尴尬。两人注视着哈鲁图恩和史丹宁设置黄色警戒线。

“我告诉塔巴莎,我们会负责她们的安全。”

“我们能做到。”

“这事很重要。”

“我们能做到,”他又说了一遍,语气有些不悦。他对哈鲁图恩说:“开辆警车过来。叫几个人,监控这地方,还有街对面那辆房车。”

“谢谢,”丹斯对马迪根说。

他没答话。

她闻到他身上有真我男士或者丁香味。他佩了一条枪带,像牛仔一样挂着串成环状的单颗子弹,弹头向下。没有快速装弹器那种能够快速将六到八发子弹同时装进弹匣或左轮手枪弹筒的装置。或许弗雷斯诺的警察不怎么需要开枪,更不要说快速装弹了。

马迪根走近房车大门,仔细检查门锁。“可能被撬过。”

两人继续默默无语地等待。现场勘查小组到达后,丹斯不禁又一次惊叹他们高效的行动力。小组成员穿着统一整齐的防护服,戴面具,穿皮靴。两名成员持枪进入房车,确保车内没有危险。这令丹斯颇为奇怪。这种任务通常由防暴特警或者普通警员完成,他们不会穿保护证物的服装,往往对现场造成很大破坏。

现场勘查小组开始对房车进行勘查取证,清除灰尘,使用特殊灯光查找指纹,收集痕迹样本,采集车内外的静电脚印,寻找车轮印等等疑犯可能留下的任何证据。

丹斯的朋友林肯·莱姆是全国首屈一指的法证分析及现场勘查专家,但她对完全依赖法证的观点持怀疑态度。她知道有一件案子就是因为真凶故意留下一件证据,差点让无辜的人被判了死刑。不过,莱姆和他的搭档艾米莉娅·萨克斯总能够在几乎毫无证据的情形下奇迹般地找到疑犯,让他们认罪。

她第一次发现马迪根的眼睛亮了起来,兴致勃勃地看着勘查小组仔细地在房车内外搜寻证据。他喜欢法证,他靠证物断案,不靠证人断案。

一个小时后,取证结束,他们带走了一些纸和塑料的盒子袋子。

丹斯有种感觉,自己很快就要被赶走了,即使两人之前有过默契的谈话。她迅速走向房车。一踏进车内就闻到一股热乎乎的塑料家具的味道。她呆住了,这里简直就是博物馆。她从来没有在谁的家里看到过这些东西,海报,唱片封套,吉他,音乐家的小塑像,哈蒙德B·3电风琴,管弦乐器的零件,古老的功放,几百张黑胶唱片以及各种磁带。她还看到各式唱机转盘和一台老式耐瑞盘式磁带机,瑞士库德斯基集团制造的世界最顶尖的便携磁带录音机。看着这些东西,简直像在欣赏豪华漂亮的古董车。这些老设备早就被数码设备赶出了历史舞台。

然而,鲍比仍将它们视为艺术品,丹斯也有同感。

她看到几百件演唱会纪念品,大多在60年代到80年代之间。马克杯、T恤、棒球帽,还有专为纪念最知性的创作歌手保罗·西蒙而制作的笔。丹斯的网站名称正是受到他的歌曲《美国旋律》的启发。

不过,绝大多数还是乡村音乐纪念品。丹斯认为乡村音乐是多年来变化最快的美国音乐流派。墙上满满的全是乡村音乐各个历史时期的照片:1950年代的传统时期(乡村音乐圣地大奥普里和山区摇滚)、十几年之后的乡村摇滚时期、判道运动时期(代表人物有维伦·詹宁斯,小汉克·威廉姆斯、威利·纳尔逊。还有1970年代末期到80年代乡村流行音乐的代表人物多莉·帕顿、肯尼·罗杰斯、埃迪·拉比特的签名照)、新传统主义运动时期(一代巨星如朗地·特维斯、乔治·斯特莱特、朱迪母女演唱组、特维斯·特里特等等几十位)。

进入1990年代,乡村音乐走向世界,涌现出一批优秀歌手,如克林特·布莱克、文斯·吉尔、加思·布鲁克斯、沙妮娅·特温、明迪·麦克里迪以及菲丝·希尔。与此同时,也出现了与讲究精妙技巧的纳什维尔之声相抗衡的音乐风格,其中的代表人物莱尔·拉维特和史蒂夫·艾尔正从墙上的照片里向下凝望。

当代乡村音乐人物的照片也陈列在墙上。这里有一张凯莉·安德伍德(没错,2005年《美国偶像》节目冠军)的照片,有泰勒·斯威夫特亲笔签名的乐谱《十五岁》,这首歌曲没有选取任何一种传统的乡村音乐主题,例如开车、信仰、困苦生活等等,而是讲述了15岁高中生的困惑迷茫。

这里自然少不了凯莉·汤恩的成名轨迹。

丹斯知道许许多多的历史学家潜心研究音乐已有五十多年,恐怕他们的收藏品还比不上鲍比。死亡没有轻重之分,但是对鲍比·普雷斯科特,她感到由衷的痛心。他对20世纪流行音乐和乡村音乐的追求和奉献,都随着他的离去而消失,这是全世界的损失。

丹斯收回目光,不再看墙上的展示品,缓缓走去别处,没有目的地寻找。

突然,她发现了异常情况。

她走到书架前,上面放着不少活页夹和文件夹,里面是法律文件、税纳凭证等等,还有很多盒装磁带和卷盘带,有些标着“母带”字样。

丹斯在这里仔细勘查,刚走过窗户——塔巴莎说她今天早上从这扇窗户看见有人——蓦然发现自己的眼睛正对上PK.马迪根忧虑的眼睛,他站在离窗户30公分远的草坪上。

他的表情仿佛在说:出来,到树林里来。

她先开了口,大声喊道:“这里不对劲。”

他不满地皱了皱眉,犹豫片刻,不情愿地过来了。

“我发现这里有东西不见了。”

他查看四周。“房车的肢体语言告诉你的?”

面对马迪根的嘲讽,丹斯答道:“你可以这么理解。人类的手势、语言和表情有规律可循,人类的生活环境也有规律可循。鲍比是很有条理的人。有条理的人一般不会死于意外,这是一种心理暗示。看那些架子。”她用手指了指。

“很乱,怎么了?我儿子十几岁,也这样。”

“其他的架子都不乱。你们现场勘查小组在取走证物的地方都做了标记,说明还有其他人动过这些盒子,可能就是早上的闯入者。这地方就在塔巴莎说看见人的窗户旁边。”

“你为什么说有东西不见了?”

“我不能肯定。我的推断是,假如只有那几只书架被动过,闯入者肯定是在找某样东西,东西找到了,所以他没有再动别的架子。”

马迪根不情愿地走到书架前面,戴上乳胶手套,开始翻动磁带、文件、照片和各式各样的纪念品。他说:“凯莉的这些照片,不是纪念照片,是生活照。”

丹斯疏忽了这一点。

马迪根继续说:“变态跟踪狂就想要这种东西作纪念吧。”

“是的,很有可能。”

马迪根只使用一根手指在书架上小心地翻查。书架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灰。鲍比虽有条理,却不怎么注意卫生。“路北有一家水泥厂。灰像是从那里来的,没错。这些灰曾经帮我们破了一起案子,就在这个拖车公园抓到疑犯。可能有用。”他又冷冷地瞟了她一眼。“你还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

他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车,丹斯跟在他身后。他叫住哈鲁图恩。“你们有发现吗?有没有目击证人?”

“没有。”史丹宁也摇头。

“洛佩兹在哪里?”

“在会展中心做扫尾工作。”

马迪根从锃亮厚重的皮带上摘下手机,打了一个电话。他避开众人,简单说了几句。丹斯听不见。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巡视着房车周围,眼光扫过鲍比的房车,当然也扫过丹斯。

马迪根挂断电话,对哈鲁图恩说:“你去找那个爱德文·夏普,把他带过来。我不管他在哪里,在干什么。我要找他问话,马上。”

“拘捕他?”

“不。要让他觉得自己应该来警局,对他有好处,你懂的。”

看到丹斯的表情,马迪根重重呼出一口气。“怎么了?你觉得不好?”

她说:“是的,我认为不好。我觉得监视他比较好。”

马迪根递了个眼神给哈鲁图恩:“去吧。”

“是,长官。”哈鲁图恩没有和丹斯打招呼,开着巡逻车走了。

不对,她觉得这位警官没有看过凯莉的歌词。

马迪根大步走回自己的车,他一边走一边环顾现场,肥胖的肚腩不停晃动。他大声咆哮:“克丽丝泰尔,听着,你过来,坐我的警车走,有话跟你说。过会儿再来拿你的车。”

女警官听话地坐上马迪根巡逻车的副驾驶座。一眨眼的工夫,车子就开上了高速公路,谁也没跟丹斯说再见。

没关系。

她掏出钥匙,转身走向自己的越野车。她停下脚步,不解地眨了眨眼睛,继而苦笑了一下。克丽丝泰尔的巡逻车紧贴着尼桑探索者的车尾,车头前面是一间堆满杂物的棚子。一只V8发动机,她估摸着约有半吨重,横在车头前15公分的地方。

前面后面都出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