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四月 第十章
湖景路2号内隐约传来的枪声,就像是有人在不耐烦地打着响指。一阵枪声之后,沉寂了一会儿,随后又响起了更加密集的枪声。
布琳和蜜雪儿这时已经快到菲尔德曼家了,现在那里已是一片漆黑。空气中充满了壁炉柴火、土壤和腐叶的气息。蜜雪儿又闷声不响了,阴沉着脸,气呼呼的。她一瘸一拐地走得很慢,一根台球杆拿在手里用作拐棍。
布琳捏了捏她的手臂。
没有反应。
“快走,蜜雪儿,我们的动作得再快点。”
那青年女子顺从了,但一脸的烦躁也很明显。她似乎忍无可忍了。好像就她一个人是受害者似的。这让布琳想起了约伊,每次她坚持要他做完作业再玩电脑游戏或给朋友发短信时,他都是这个态度。
来到屋子的近旁,布琳又想起刚才和蜜雪儿之间发生的一场争执。在湖景路2号的时候,她同意蜜雪儿打开暖气。但她这么做的目的只是要迷惑那两个人,让他们以为她们就藏在那屋子里。她对蜜雪儿说,“快走。我们得赶回菲尔德曼家。”
“什么?”
“快点。”
蜜雪儿,脚踝受了伤,又受了朋友之死的打击,便求布琳留在2号,就躲在那里,即便是在爬满蜘蛛的地下室,等着警察的到来。那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公主似的,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出去。她觉得不可理解,为什么布琳会认为那两个人还会折返回来,而不是直接去682号公路。
但布琳坚信,他们一定会那样做。开车去公路只是为了迷惑她们。
“可为什么呀?”青年女子固执地争辩,“没道理嘛。”
布琳向她解释了一下自己的分析,“从你向我反映的情况来看,我觉得这不是一桩普通的入室抢劫案。他们是职业杀手。这就是说,他们是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他们必须这样。我们都能指证他们。这就是说,有了我们,就可以找出他们的雇主。这样,他们就会变本加厉地非得找到我们不可了。他们要是不找的话,他们的老板也不会放过他们。”
但布琳并没有说出她做如此推断的另一个依据是什么:那就是那个叫哈特的人。他是不会走的。她还记得他在这屋里对她说话时的语气,那语气里透着自信。那是一种冷漠,一种严阵以待,当时只要她现身,他会毫不犹豫地杀掉她。
哈特让她想起了那个外科医生。他在向布琳解释她父亲在探查手术中死亡的原因时,那语气也是那样沉稳、镇定。
他又让布琳想起了她的前夫,这更是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哈特的眼神跟有一次她在凯斯的脸上所看到的神情一样。那一次,她看到凯斯将一把她没见过的手枪放进卧室的保险箱内。她问是怎么回事,这位州警犹豫了片刻,但还是向她坦陈,如果在犯罪现场找到的武器不是必不可少的证据的话,警官们有时会顺手塞进自己的口袋。他们收藏这些武器。“只是为了占有,”凯斯说。
“你是说……你是说,会把这些武器栽赃给罪犯——这样你就可以说,你击毙他是因为自卫?”
凯斯没有回答。但他当时的目光就与先前哈特从树丛里提着枪站起来寻找目标时的眼神是一模一样的。
哈特的目光中还有点别的东西,布琳能感觉到。是敬佩?
也许。
还有挑战。
两军相遇强者胜。
料定那两人还会折返回来,去她和蜜雪儿藏身的屋子,布琳把电视调到购物频道,用衣柜顶住门,再把电源线绑在柜腿上。后来,她又找到一瓶氨水,把氨水洒在地板上,旁边放上一只桶,给人看上去就好像是在这里下了个套儿一样。这是要吓唬吓唬哈特和他的同伙,让他们以为她是要弄瞎他们的眼睛,其实,那样做将来有可能会伤及这个屋子的主人或营救人员,她并不想冒这个险。
她们还拿走了其他一些东西,这时正随身带着呢:武器。两个女人各拿了一条袜子,里面装了一个台球——就像南美流星锤一样,以前她学过,当时是为了帮约伊参加学校的一个阿根廷项目。她们的口袋里还揣着芝加哥餐刀,都带着刀鞘。布琳提着一根台球杆,球杆的一头绑着一把十英寸长的芝加哥切肉刀。
蜜雪儿不想拿武器。但布琳一定要她拿上。
那青年女子很不乐意地答应了。
随后,她们就钻进了屋后的一片林子,向北,朝菲尔德曼家退去。她们小心翼翼地走过沼泽地,踩着原木和石头穿过了几条流向湖里的小溪。
这时,蜜雪儿在她朋友家院子里的隐蔽处望着南边枪响的地方,喃喃地向布琳嘀咕道,“为什么你非要回到这里来呢?我们应该走别的道儿。去郡级公路。要是那样的话,我们现在就已经甩掉他们,到那儿了。”
“我们不能走那条道儿。”
“你什么意思?那是唯一一条通往郡级公路的道儿。”
布琳摇了摇头。“我刚才走过682号公路,有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我只看见了三辆车。而那还算是高峰期呢。到那儿,我们得冒险在空旷的路肩上走,谁也不知道会走多久。那他们肯定会发现我们。”
“难道公路两边就没有人家了?我们找个人家。然后打911。”
“我们不能去人家,”布琳说,“我不想连累别人。我不想再有人受到伤害。”
蜜雪儿沉默了,眼睛盯着菲尔德曼家的房子说,“真是疯了。我们得离开这儿。”
“我们是要离开。只是不走我们来的道儿。”
“我说,你们怎么不多来点警察?”蜜雪儿没好气地说,“怎么就来了你一个呢?芝加哥的警察可不这样。”这位青年女子的语气显得十分傲慢。布琳强压住火气。她斜眼看着蜜雪儿的身后,然后指了指那边。
她可以清楚地看见在湖景路2号的屋内,有两束电筒光柱,一束在楼上,一束在楼下。光柱在诡异地四下照射着。那两个人都在屋里,正在搜寻着她们。
“盯着那电筒光。我进去看一下。斯蒂文有枪吗?”
“我不知道,”蜜雪儿带着嘲讽的口气说,“他们可不是那种玩枪的人。”
“你的手机放哪儿了?”布琳问。
“在我的钱包里,在厨房。”
布琳在冲向门廊的时候,扭头瞥了一眼,看见了蜜雪儿的眼睛,在月光下看得很清楚。没错,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的悲伤——她的朋友死了。这种挂在脸上的表情布琳很熟悉,儿子在生气的时候,有时就是这样。那表情仿佛是在问:为什么是我?生活真不公平。
“什么也没有。”
说话的声音很低。
湖景路2号地下室,哈特听到刘易斯的话后点点头。刘易斯用手电筒扫了一下黑咕隆咚的储藏室,那本是一个很理想的藏身地。
同时也是他们在这座房子里找到那两个女人的最后希望。
哈特越来越肯定,那两个女人很可能是没有枪了,他本能地得出了这个结论:否则的话,她们完全可以趴在什么地方等着他们出现,然后向他们射击。也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坚持用手电,而不是打开头上的电灯。
有那么一次,哈特看到有什么东西一动,于是转身举枪就打。后来才发现目标原来只是一只逃窜的老鼠的影子,一个被放大了十几倍的影子。老鼠不紧不慢地跑掉了。哈特对自己的惊慌失措很恼火。他这一动也把受伤的手臂弄疼了。枪声震耳欲聋,一时间他们又什么都听不见了。这是一种失控,这是让他生气的另一个原因。当然,这也没什么不对。有东西突然一动,而且直接就是冲着他来的,感觉是这样……所以很自然,他就开火了。
不过,只要是借口,在哈特的嘴里,咀嚼起来味道都是很差的。你怪不到别人,只能怪你自己,就像你裁错了木板,或者将一个本该是笔直的椅子腿刨成了一个弧形,或者是将一个燕尾榫给劈成了两半。
“尺量二次,板裁一回。”父亲过去总是这么说。
两人一同走上楼梯,来到黑糊糊的厨房。哈特透过后窗朝外面的树林望去,心里在想,他的目光所及是不是就是那两个女人藏身的地方。“浪费了宝贵的搜索时间。这就是她们在卧室里跟我们玩那个小把戏的原因所在。争取时间。”
还想弄瞎我们的眼睛。他仿佛这一路都能闻到那氨水的气味,即便楼上卧室的门都已经关上了。
此时,哈特在苦苦思索,“她们在哪儿?如果我是她们,我会去哪儿?”
“树林?偷偷地从我们身边溜过去,往公路那边走了?”
哈特也觉得是这样。“对。我也是这么想。再没别的路出去了。她们是想去拦一辆车,但都夜里这个时间了,路上也没有什么车啊。见鬼,没有多少车会到这地方来。她们要是去拦车的话,就一定要贴着路肩走,就会走到外面的空地上去。布琳制服上的血迹又是怎么回事呢?她受伤了。会走得很慢。那我们就能很容易地找到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