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神夫意人 看看这人吧

就这样,突然出现的并非只有大苏驹尾的异样尸体,同时瑞世也从此失踪了。自不必说,动手杀人的必定便是瑞世。

然而,尽管自打发现那个容貌怪异的女子尸体之后,短短十五分钟时间里我们便通报了所辖警署,而且当时不过只是死者死后的短短一个小时之内,但别说是省线的东站和交通工具了,就连严密关注的非常线里,也没有发现相似的身影。

翌日清晨,我们先是在集会所后的草丛里发现了瑞世脱下的衣物,由此看来,当时瑞世必定是在和驹尾调换过衣服逃走的。此外,当时覆盖在尸体上库夫林油布人偶,比起我当时在屋里看到的情况来,正面左侧的那一具已然不见。通过向当时的学生们询问,得知在指操人偶剧结束散场之时,那具人偶就已经不见了。如此一来,不必再做推察,瑞世自打很久之前便已经着手展开了准备。而当时在第一个节目《秃山一夜》结束之后,据说就再也没有人看到过瑞世的身影了。

也就是说,由以上的事实来推断,即便今后瑞世行凶的说法被打破,当时身在剧场的众人也都存在着不在场证明。

然而,瑞世与被害者驹尾交换了身上的衣服这一点,却不仅只是让我们失去了查明面部特征已无法分辨的大苏驹尾此人身份所必须的唯一希望,而且同时还阻断了我们追查瑞世去向的最为简便的道路。至于大苏驹尾此人究竟身份如何,别说是其家人出面申报失踪了,就连完备的警察网也在调查过多达上万的户口簿之后,不得不彻底放弃。

此外,有关瑞世连体畸形的事实,尽管不巧其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但通过学说的观察来看,两人的身体特征极为相似,和瑞世与驹尾两人同样都盘着挂天神发型这两点,通过引用莫罗和库拉因艾希特尔等,最后在孪生儿的心理性类似说中找到了结论。

当然,那块胎记并非是能够人工消除或是制造出来的。因此,已在众人心中萌芽“瑞世即驹尾”的奇怪说法,也就立刻遭到了彻底粉碎。

就这样,一切有关凶手和被害者的情况,就全都被封锁进了晦涩至极的云层之中,丝毫不见解决的曙光射下。

而另一方面,我虽然对自己的身世已稍感放心,但这一次却又与生俱来地对病理探究产生了兴趣。

那两天正值学校背后的神社祭祀的日子,我回想起那里有处明治时代遗留下来的古香古色的变脸奇术的展示。不知为何,我总有种瑞世她就藏在那里的感觉。

那里正面有一面镜子,走近镜子的话,之前照出的女子侧脸就会“嗖”的消失,出现穿着另外的衣服的另一个女子的侧脸,随后又会变成风景画或是花篮什么的……当然了,那其实只不过是一种运用两盏灯火和五面镜子构成的极为简单的镜面魔术。然而对我敏感至极的神经而言,镜子影中那左右两侧的脸截然不同的女子,不知为何却又如同瑞世一样深信,尽管不过是徒劳无力,但我却估摸着小屋关门的时间,在其周围来回转悠。

然而当时我却连做梦都不敢相信,到了我沉溺于这如此梦魇般,同时夹杂着究其根底的梦中,跑到那变脸奇术小屋去的第二天,一种令人难以忍受的苦恼却找上了我。

那天我去上完课后,如同着了魔似的,站在了那架染血的钢琴面前。一边轻轻按下当时血滴滴响的三个琴键,一边无心地在嘴里默念着它们的音阶名。如果用普通的长音阶来数出那三个琴键的话,分别是Re、Sol、Do。不料就在这时,我的心中响起了一阵妖异的声音。最后一个音的高音Do,如果套用老式的《圣赞歌》(如今的“哆来咪发”的前身,以该诗的头一个字作为音阶名)的话,那么三个音合起来就是re-sol-ut,也就是“解决”了。

我忽然来了兴致,于是继续往下探究,而在我的思想又向前迈进一步之后,发现前方等着我的是一处欲将我彻底吞没的深渊。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若将音阶名改成明治时代的数字代码,分别用1(hi)、2(hu)一直到ⅰ(hito)来标注从中音Do到高间Do之间的音阶的话,那么之前的“解决”就会摇身一变,向我高声呼唤起来——2(hu)·5(i)·ⅰ(hito)。

解决(resolut)在夫意人(huihito)——过了一阵,醒过神来之后,我那微微清醒的意识,才从半梦半幻的境界中恢复过来。

的确,不可否认那天我确实对瑞世心存杀意。如此一来的话,一种苍白麻痹的不安渐渐在我心中升起,心想莫不会是那天在我等待瑞世归来的时候打算洗个澡,因为碰巧看到大苏驹尾脱下衣服,露出那块胎记,所以就在恍惚之中错手将她给杀了——尽管这种担忧的轮廓还不完整,但它却缓缓地开始覆盖住了我的内心。

正如克里夏佩尔在《有关两个世界的评论》中记述的,狂热信仰三位一体的神学性神秘的牧师人格曾经发生过三重分裂的事例一样,这种带有犯罪性冲动的二重性——其中之一健全,另一重则病态。这种可称为心理上的摩尼教的状态,又怎样才能断定决不会在深深地为连体畸形的癫狂二重性而苦恼地我身上出现呢?

如此一来,之前的重重障碍,就如同拖曳丝绳般地一一排除掉了。

最先从我的意识中挣扎出来的,是库夫林人偶袖口上的那abracadabra的咒符。当然,其中存在着一种名为abracadabra倒差的异样心理,在看过那些整然排列的文字之后闭上双眼,眼睛后浮现的,就是右边那行整齐划一的A——变为将这条边视为底边的三角形,也就是整体顺时针转动而成的形状。

说起来,这或许不过是印象较浅而导致的错觉,但有种迷信却认为如果在晚上仔细盯着看abracadabra的话,夜里就会做从悬崖上摔落的梦,但究根结底,或许其原因就在于此。

而不可思议的是这种abracadabra倒差,又与驹尾身上血液倒流有着关联。

汉斯·古洛斯的《预审判官要览》中也曾提到过有关绳索的惯性,如果将两根拧在一起的绳索解开,把两端系在一起的话,绳索就会在不知不觉间重新拧到一块儿。而在本案之中,除了这单纯的理论之外,也不能忽视了每一刻都在不停失血的尸体的重量。

因为当时从天花板的环到尸体之间,解开了拧在一起的绳索,使之成为两根,那绳索的全长也就自然会延伸。然后,一开始时让驹尾的身体正坐在钢琴的琴盖上,由于算盘绑缚,肋骨受到压迫,驹尾自然会晕死过去。之后,因为在咽喉上……随着失血量不断增加,在达到某个减量时,绳索的惯性不就必然会开始起作用了吗?而随着两根绳索渐渐拧回到一起的过程,绳索的全长也会逐渐缩短,驹尾的身体也会如同abracadadra倒差一样地顺时针倾倒,在从琴盖的边缘落下的同时,驹尾的身体就会……此时,深及膝盖的凝稠血泊,就会倒着涂抹过驹尾的身体落下,随后拧结处逐渐变牢,与此同时,伴随着尸体一边缓缓旋转一边上移,那妖异的琴声也就变得逐渐高涨起来。

就这样,在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之后,无限的羞愧与呵责涌上心头的同时,心中又会响起“那么当时瑞世的行动又如何”的反问声。

然而,这种自作聪明的反驳,在人类的可悲命运面前,又能有什么价值呢?而一时之间所有的辛劳与不安全都烟消云散,只感觉全身上下麻痹不堪,一心只盼能够尽快从这令人难耐的苦恼中脱离,投入到那愉快的无限寂静之中——心中唯有该怎样处置自己这问题,在不自知的混沌中不断缝合。

然而,在这期间,尽管很微弱,但却还是迸发出一股思考的力量。心中怀抱着这稍纵即逝的希望,我走下了集会所的正面楼梯。

这种能够打破我的悲惨命运的方法,就只有把瑞世从黑暗中拖出来,让她自首;或是找到除她之外的凶手这两条路了。

毕竟在操控人偶时,瑞世身上罩着黑衣,如果不能从中找到一些转变的话,又叫我怎样会赌咒发誓,把这摩尼般的脑髓给埋葬掉呢?话虽如此,我心中想要再次仔细玩味一下那令行凶表象化的abracadabra的欲望极为强烈。然而,我的脑海中始终找不出什么值得一提的线索,只能茫然地坐在座位上,糊里糊涂地回想着那天晚上的事——当时,舞台上指人偶剧还在继续,坐在我右边的水城茅子紧握着我的右手,而左边的静田克江则紧挨着我,我还记得当时感觉她很沉——当然,如此一来,将她们两人排除在外也无妨。

如此一来,再能列举的当时的心理状态,那就是在即将开演时,记得我有种异样的冲动。虽然现在这种感觉已经沉到了意识的底层,无论如何也浮想不起来,但记得在那一瞬间前,我似乎曾隔着窗户看到了abracadabra。不料在我无心想起这一点的同时,一丝微白的曙光照亮了我的内心。

我把现在剩下的库夫林人偶中的一个,放到之前的位置,试着从屋里隔着窗户观察它的abracadabra,出人意料的是,在青红两色的玻璃中,唯有CADRA这五个后半的字母如熊熊燃烧般放射出璨然光辉。

不必多说,这是色彩的光辉现象,只有这五个字母,被涂抹上了鲜艳的红色,而其底色则是毫无任何杂色的纯正藏青。就算不去借用达布教授的理论,只要将它放到青红两色玻璃的中间来看的话,那些字体的部分,必会发散出光芒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颤动遍及了我的全身。如果当时人偶里没有填入什么东西的话,背后的字体的颜色,就会因外边灯光的缘故而变得透亮,估计那种光辉现象,也就不会产生了吧。

恐怕当时被塞进灯笼人偶中的填充物,就是驹尾晕过去后的身体吧。必定是CADRA这个12世纪回教西班牙传说中的连体畸形的名字,令我的左半身产生了那种唯有不幸之人才会具有的病理性神秘——匈牙利姐妹式错觉。而当时我的半个身子感受到的克江的重量,只不过就是病理心理带来的假想的怪物罢了。

既然现在已经查明静田克江巧妙地利用了我当时的意识朦胧状态和周围昏暗的环境,一人分饰了二角,那么那个黑衣的操偶师也就不再是瑞世而是克江了。此外,《秃山一夜》的脚本,其实也是克江创作的。再往前追溯的话,瑞世借助其父之力入校之事的起因也变得遥远,或许是因由瑞世的病床说起始的。

一定是克江偶然得到了偷看我剪切下来,悄悄收藏起来的《东京医学会杂志》报道的机会,之后她就从文中记录的出生年月中,得知了我曾经是连体畸形之一的事实。

而这恰巧又与瑞世在病床上经历的那种奇怪感觉相符,丝毫不去顾及她,为了向我复仇,让瑞世进了这所学校——由此便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恐怕误为驹尾此事,也是因我的恋情意外地被瑞世所吸引,所以最后才导致了嫉妒之心不可阻拦地爆发。

那些残酷凄美,出现了豆蔻年华之血的图画的……的凶杀,不管还是结果,所有的一切,都××××所奔赴的最后墓穴。

而这种手中紧紧抓住了等同于结论的假设时的瞬间,恐怕也就等同于处在癫狂与妄想状态下的人,忽然恢复正常的那光辉的瞬间了吧。

但瑞世的失踪如何解释?两块胎记的相符,是否就成了永远的谜?也就是说,之前还只不过是假象的事物,将会化为真实的存在——最后的断定,就存在于两者之间了。

但就在我在脑海中分解这两个谜题之时,不料却受abracadabra光辉现象的暗示,在脑海中闪过了一个念头。与此同时,感觉所有局面全都转了过来。

我立刻驱车赶往即将为驹尾进行火葬的狮子谷火葬场。

刚走进火葬场,我忽然心有所想,去找了因于解剖尸体的关系,以前和我丈夫关系不错的一个叫工藤的人。

我本打算请求他帮忙暂缓驹尾的火葬,但不巧就在刚才尸体已被推进了焚烧炉中。不得已,我就只得满足于在焚烧炉的小窗旁,观察一下火葬的状况了。

但此举却决非是因残忍冷血的嗜尸癖所致,无非是受到了一定要查明真相的强烈热情所驱使。

在从并列排着一列门扉的炉子后方走过时,我的耳朵中开始有如太鼓声一般响起耳鸣,太阳穴隐隐作痛,脉搏的声音响起,感觉似乎从心脏到头顶间都充斥着洪水般的炽热血潮。

小窗打开,当炉内的炙热扑面而来时,我的神经在一瞬间镇定得煞白,眼前那人世罕见的惨相,也只是一个有机体化为无机物这样一种稍显不同的终结形式。

尽管周围充斥着一股异臭,但在棺椁的外廓绕落之后因解剖而被取走内脏的驹尾的尸体……出现在眼前。随着温度渐渐升高,全身渐渐开始僵直。

不久之后,关节开始反弹,发生异样的声音,此时尸体反绷成弓形,宛如巨人般迫近眼前。那一刹那,我的双眼捕捉到了一幕匪夷所思的光景。

尸体右腰骨部的胎记,随着皮肤渐渐变红而逐渐消失,与此同时,相对的,左侧腰骨部一块相同形状的三角花纹,缓缓现出了煞白的轮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自不必说,这是文身里一种名为白粉纹的阴刻——也就是说,或许是克江偷偷弄上去的,而之前我在浴室中看到的时候,皮肤发红的胎记在近乎白色的左腰部出现,而在大出血之后,在皮肤变成羊皮纸色时,左腰上便显现出稍浓一些的赭红色。

如此一来,所有的一切就全都水落石出了。令人吃惊的是,鸟谷部瑞世被迫一人分饰了二角——也就是说,凶手同时也是被害者。

然而,这时那块皮肤“嗖”的剥落了下来,被从肌肉中喷出的火焰吹起,在半空部冒起青烟,散落了下来。

就这样,本案中所有的秘密,甚至就连那唯一残留的确凿证据,以及其刑法价值和医学意义,所有的一切,全都与瑞世的尸体一道化为灰烬,从人世间彻底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