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乌鸦与鹭鹫
01
早苗在安宁病房中对病患进行巡诊时,始终无法忘怀在手贺沼死去的那个少女。
那众多如小蛇般的移行疹已证明了一切,那个女孩也感染到了巴西脑线虫。然而以她的年龄看来,不太可能与亚马逊调查计划有直接关联。之后根据福家的调查,也没有发现任何符合条件的女性参与过这项计划。如此看来,日本已经发生了二次感染。在镀金工厂将颜面浸于剧烈药剂中死亡的青年恐怕也一样。
不过,他们到底是如何感染的呢?
为了解开这个谜,首先必须确认那个少女的身份才行。早苗已经致电东京都内主要的精神科、心理治疗内科的医院,询问有没有类似的女孩因厌食症而到院治疗,不过,到目前为止都还未接获什么答案能对事件的进展有所助益。仔细想想,警方应该也正在进行更具组织性的调查才对。即使如此,目前还是无法确认死者的身份。
早苗行走于走廊中时,望着自己的食指,这是死去的少女另一项身体特征。
要怎么样才会只磨损到一只指甲呢?应该是某种必须极度使用指尖的职业吧!譬如说必须摩擦到食指背侧等。虽然早苗脑中萦绕着不同的想像,至今依旧无法得出个结论。她试着将中指交叉至食指上,如果像这样,长期在两指间夹着某种物体的话,应该就会磨损到食指指甲了吧!不对,这样也太不自然了。与其如此,还不如用食指和拇指还比较稳定。
像这样交叠两指,就成了欧美祈求幸运的动作……。
早苗摇摇头转换心情后,走进青柳的病房。
“早安,身体觉得怎么样呀?”
“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青柳带着眼罩的脸庞转向早苗。这个理光头、容貌魁伟的大块头,入院时还让早苗留下样貌恐怖的印象,不过最近他的脸色却加速憔悴。体重和最重的时候相较也几乎掉了一半,在他的皮肤丧失脂肪的丰润感时,精力也似乎一起随之流逝。
“医师你今天也好漂亮喔,让我又重新爱上你了呢!”
“谢谢你的恭维。”早苗笑着回答,然而心底却因青柳的感受而隐隐作痛。在他眼中所见到的早苗,必定只剩下一团模糊的轮廓了。
巨细胞病毒已经夺走了青柳的右眼视力,现在又一点一滴地蚕食着他的左眼视力。如果想要尽可能延缓他视力的减退,就必须增加抗艾滋药剂的点滴剂量,可是相反地就会造成他的肾脏负荷过大。若要在功能即将尽失的视力及肾脏中做选择的话,也不得不优先保全肾脏了。
“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不方便呢?”
青柳横躺在床上,浅浅地笑着。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啊,只是想再下一次将棋而已。”
“哦,青柳先生很擅长将棋吗?”
“擅长?什么呀,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呢!在御徒町那附近,没几个人不曾听过‘空中战略的青柳’这个名号的。”
“空中战略?”
“是啊,就是让对手先下走横步……,像现在的8五飞车战法的走法……唉,详细说明太麻烦了。反正有人说过青柳老师的功力已经达县代表的程度了;如果和青柳老师对弈而心生疑惧的话,常常没两下子就会被收拾得清洁溜溜的。”
他说话时常皱着脸,因为一种叫做念珠菌的病菌已经入侵到他的部分咽喉。他现在可能连吞口水都会感到疼痛。
即使如此,青柳还是异于往常地滔滔不绝。虽然他说话的内容,早苗大概只听懂了一半,她还是微笑地倾听着。她还想着,如果能早点和他谈谈他感兴趣的话题就好了。
“……反正在我全盛期的时候,不管对手是谁,只要我使出绝招,那就是我的天下了。我还曾经是奖励会的强手,曾经创下以六十手的短手数快速打败对手的纪录。那时候呀,挤满了一堆人来欣赏我华丽的棋艺。他们还说看到我切进飞车、角行棋时,甚至想要鼓掌叫好呢。……混蛋,我才只有五十三岁耶!本来我的棋艺应该会越来越强的。像有名的棋士米长老师不是到了五十岁才出名的吗?而且我又不是那个石田检校,我可没办法像他一样蒙着眼睛下棋。”
青柳像是在祈求甚么似的,向上伸出右手。
就像是祈求幸运的手势似的,他的中指交叉叠在食指之上,早苗见状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在两指间夹着棋子下棋的动作。
早苗脑海中浮现少女远物的影像,扇子……。
她屏气凝神地盯着青柳的指尖。
02
位于市之谷的日本棋院距圣阿斯库雷琵欧斯会医院很近。
“我们的运动艺术新闻部,有个曾负责过将棋和围棋的资深观战记者。我刚刚才缠着他,问了一下他的意见。”福家在计程车中对早苗说明。
“结果他说这样子看来,围棋的可能性比将棋还要高。”
“为什么呢?”
“道两种棋都会用食指和中指把棋子夹在中间,所以好像都会磨损到食指指甲。不过木制的将棋棋子和石制的围棋棋子,对指甲造成的磨损程度毕竟不同。而且比起以光滑的蛤蜊壳所制成的白子,以表面粗糙的那须黑石所制成的黑子更容易磨损指甲。”
“喔。……我对这也不清楚,专业将棋和专业围棋在各方面是不是很类似呀?”
“这个嘛,在组织运作或棋战进行方面有一点不同。譬如说日本棋院是财团法人,日本将棋联盟则是社团法人等等。至于棋士的身份倒是可以看作是一样的,不过,其中最不一样的地方应该是人数。”
“哪一边比较多呢?”
“虽然会让人有点意外,不过围棋棋士要多得多了。两者是四百五十人对一百五十人,大概差了三倍之多。不过,将棋要四段以上才能成为专业棋士,而围棋的话,初段起就可以成为专业棋士,这点多少也有些关系吧!我是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女性棋士,不过将棋界目前还没有任何具有和男性棋手相同资格的专业女性棋士,相对而言,围棋界中的专业女性棋士可能就比较多吧!我同事可能也是基于这一点,才说围棋的可能性比较高的吧!只是他还说,从这个女孩还这么年轻,而且每天努力练习到指甲被磨薄等情况看来,她可能还没有成为正式的专业棋士,还只是个院生而已……”
早苗不由得感到心疼。将青春投注于围棋上,默默持续耕耘的少女。她又为什么会感染到巴西脑线虫,而落到步上死亡一途的命运呢?无论如何、都必须查明这其中的原因。
由于他们已经以电话预约到访时段,所以他们一到日本棋院就立即被带到会客室去。出面接待两人的是个年约三、四十岁,有着一张和善脸庞的浓眉男子。他的名片上写着日本棋院棋士、九段、喜屋武雅弘。据说他目前担任东京本院的院生教师。
由于两人先行告知来意,喜屋武的表情因此变得有些阴沉。他一会儿看似慌忙地想点上烟,一会儿径自神经质地眨着眼。
“这样啊,指甲被磨损。”
这样的语调清楚地透露出他心中已经有底了。
喜屋武暂时告退一会儿,再回来时,他拿了一张年轻人的团体照给他们看,照片好像是去远足时照的。影中人好像都是现今很习惯照相的年轻人,前排的孩子趴着,中排的孩子半蹲着,很有技巧地让照片能够容纳所有成员。每个孩子都露出了真诚的笑容,也只有在此时他们才能暂时摆脱未来棋士的身份,恢复和其他同年龄孩子一般的样子。
“我看看……照你们所描述的,我想可能性最高的该不会是这孩子吧!”
喜屋武轻轻地指着照片后排最左边的一名少女,他的指尖微微震动着。
早苗的眼神落在照片中的少女身上。虽然那个少女也在微笑,却只有她的嘴是紧闭着的。在完全确认前,她仔细地端详着照片中的人。接着她抬起头来,与喜屋武四目相接。
“怎么样?”
他脸上的神情,似乎正祈求着早苗告诉他“搞错了”。
然而当他看到早苗的表情后,似乎已经了然于胸,他就这么张着嘴什么都没说。
“很遗憾,应该是她不会错了。”福家见过早苗递来的照片后,如此宣告。
“怎么可能,我真不敢相信有这种事,为什么到现在还会……”
“您可以告诉我们她的姓名吗?”
对于福家的询问,喜屋武低声回答:“她叫做泷泽优子。”
“她是这里的院生吗?”
“她到去年为止都还是这里的院生。因为日本棋院的院生年龄限制是十九岁,泷泽她因此暂时办理退会,短期大学毕业后,又开始以‘外来’资格参加院生的联合赛,再次以成为围棋棋士为目标。”
喜屋武揉搓着两眼眼角处。
“她真的是个拼命三郎,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她还是院生时就住在研修中心,每天花十个小时以上夹着棋子努力练习,所以指甲才会磨薄的。”
“可是这样还是没办法成为一名专业棋士,果然是因为她本身没有才能,还是该说是没有实力吧!”
喜屋武在听到福家的问题后,露出微愠的表情。
“她是有实力的,我也认为她是有才能的。她下棋不像现在流行的,只拘泥于抢棋盘边角区的布局,反而着眼于棋盘中腹的浪漫棋风让人联想起武宫老师或苑田老师,特别是她下黑子时更擅长‘三连星’的布局。从我的角度看来,她的确能够散发出本身的独特风格。况且她在对弈开始后的爆发力也绝对不输人,另外还有足够的技术从前半段往中腹布局,到后半残局中迎头赶上对手。”
“即使如此,她还是因为无法自我突破而感到烦恼?”
福家果然不脱记者本色,深入地追问下去。
“……她虽然有实力,却不知道为什么没办法在对弈中完全发挥,到头来总是会输。每次只要到了紧要关头,总是会发呆或迷迷糊糊的,反正她就是会犯下平时无法想像的失误,也因为这样,她才会很烦恼自己始终无法突破瓶颈。”
这样的性格类型,也多存在于早苗所知的范围之中。这种类型的人情绪容易波动,很快地就会陷入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情况中;或者是由于无法承受过度的紧张,为了逃避当下情境,只好在无意识中选择战败;又或者是由于不必要的悲观想法及不祥的预感充斥脑中,间接对自己产生了负面暗示。也可能是因为对自己过度要求完美,所以只要犯下一丁点的过失,立刻就会感到不悦、厌烦。有人说过日本人大部分都是这样的个性,另一方面,这也是容易罹患忧郁症或厌食症的特征。
像泷泽优子的情况,这样的性格在日常生活中应该不会为她带来困扰,不过一旦到了讲求胜负的紧张场面时,相对于对手专心投入棋局,这方却心浮气躁注意力毫不集中,如果两方实力没有相当的差距,应该是没办法获胜的。
“泷泽优子看来似乎曾罹患过厌食症。”
喜屋武闻言,面露迟疑之色。他可能觉得事涉个人隐私问题,不知道该不该说。不过后来,他似乎是因为看到早苗的名片,想起她是个精神科医师,才开了口。
“我听说过她大概在高中时,有一阵子有过这样的问题。”
“请问您知道原因吗?”
“我是不太清楚,不过她有说过刚开始是因为想减肥而节食,后来就慢慢陷进去了。”
拜毫无根据的痩身神话流行所赐,现今有许多少女因为节食而损害身体健康,并且持续对心灵造成创伤。身为一名精神科医师,早苗平时就相当忧虑这个问题。
同样卑劣的模式也在媒体中蔓延开来。长相平凡的女性因为媒体重复的暗示,深信美容整形能够为自己带来光明的未来,因此大家也都视头发稀疏、体毛浓密或体臭等为一种病态,而忌讳谈论。结果,众人都受制于以相关行业赚大钱的业者所实行的心理操控而已。
“她的牙齿也是因为这样才损坏的吧!”
“她毕竟是个年轻女孩子,我想她非常在意自己的牙齿。所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笑的时候都习惯闭着嘴巴。指甲也是一样,除了对局的时候,她都习惯握着右手。”
“您刚刚说‘为什么到现在还会’是什么意思呢?”福家一边做笔记,一边问着。
“今年春天的时候,泷泽她有一点精神衰弱的问题。听说是因为她觉得不管怎么努力,自己的理想完全都无法有所进展,另外还有失恋等因素造成的,所以她有一阵子连联合赛都完全停了。可是,她三个月前再次现身的时候,那种开朗的神情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让我吓了一大跳呢!不知道什么原因让她的精神状况很快地好转,胜率也跟着三级跳,我本来很期待如果照这样保持下去的话,再过不久她就可以升段了……。”
“她本人有没有说过自己性格的转变是为了什么?”
“我曾经问过她一次,不过她说了些奇怪的话后就岔开话题了。”
“奇怪的话?”
“她那时候说什么有‘守护天使’跟着她什么的。”
早苗及福家霎时望着对方。
“不过,我也有这样的感觉。她真的和之前截然不同,越是决胜的关键时刻,她反而越会流露出无所畏惧的笑容,甚至让对手都觉得害怕呢!可能是因为这样,她还有几次简直像是如有神助似的,演出大逆转获胜的比赛。”
喜屋武叹息着。
“如果照这样进步下去的话,她一定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棋士的……”
早苗的视线再度回到照片上,泷泽优子真是个五官端正的可爱女孩。如果把牙齿治疗好,应该是个美女。虽然围棋界是个讲求实力的世界,不过对女性而言,美貌能够发挥的影响力却和其他领域没什么不同。即使升段时间有点晚,一旦她成为专业棋士的话,必定能够以“围棋界之花”的姿态获得众人的注目吧!
“院生的对弈是一星期一次,正好她上个礼拜又请假,所以我都还没有发现她失踪了。……我要怎么向她的父母亲交代才好呢?”
喜屋武颓丧地垂下肩膀。
03
日本棋院的围棋研修中心位于千叶市的幕张,这天正好是院生对弈的日子。来和早苗他们碰面的是和泷泽优子最亲近的好友,叫做滨口麻美。
早苗及福家步下计程车。研修中心是栋崭新亮丽的建筑物,乍见像是银行员工的宿舍。建筑物四周被草坪围绕着,停车场中则停着一辆漆有研修中心名称的小型巴士,似乎是用来接送中心的学员。
走进玄关后,大厅中放着几张桌球桌。几个看起来像是小学生的少年正热切地投入球战中,他们应该也是以成为专业棋士为目标的院生吧!
现身的少女看来约十七、八岁,皮肤白皙、双颊丰润。她站在阶梯处,以试探性的眼神望着早苗他们。她还不知道优子去世的消息。
“午安,抱歉忽然来打扰你。”
早苗先自我介绍。滨口麻美知道精神科医师及记者相偕来访后,露出一副十分狐疑的表情。
打桌球的少年也很好奇发生了什么事,频频向这边张望。早苗带着麻美走到室外去,她觉得与其去咖啡店之类的场所,在大太阳底下把话说清楚,比较能够缓和少女所受到的冲击。
早苗想起喜屋武慎重地反复叮嘱他们,不要刺激到滨口麻美。最后还是早苗精神科医师的头衔发挥作用,在约定询问时会充分顾及对方的感受后,他才允许早苗他们来见滨口麻美。
“我们刚刚才在市之谷的日本棋院见过喜屋武老师,听说你之前和泷泽优子是最好的朋友。”
“优子?是呀……咦?可是你说之前是什么意思?”
滨口麻美不愧是以专业棋士为目标的孩子,感觉似乎相当敏锐。再这么拐弯抹角下去,只会让她更难受而已吧!早苗毅然决然地告诉她优子去世的消息。
从早苗认真的态度,她了解到早苗所言不虚。麻美的脸色变得苍白,接着从她的眼角终于落下斗大的泪珠。
等到麻美情绪稍微平复后,早苗开始以温柔的声音询问。福家这次并未插嘴,只是在一旁听着。
麻美一边以手帕擦拭眼角,一边仍然努力回答问题。麻美今年十八岁,她和长她两岁的泷泽优子从之前就很投缘,两人的感情好得像姊妹一般。麻美口中的优子是比别人努力的拼命三郎,这一点也和喜屋武一的话吻合。果然,应该没几个院生会像优子一样,拼命练习到把食指指甲都磨薄了。
麻美说虽然她不像优子这么努力练习,不过平时也很注意自己的指甲,她伸出食指让早苗看。据说她平常不但会以含胶原蛋白的乳霜,或具植物性蛋白成分的液体强化指甲,而且还会涂上补强用的底层护甲油,然后再加一层防止指甲断裂的表层指甲油。
在谈论指甲保养品的同时,麻美似乎回复了平静;不过,她随即又想起了优子的死,眼眶再度盈满泪水。
优子是那么努力,那么善良的人,为什么……。
早苗轻抚着麻美的背部。虽然早苗也不忍心继续触动她的悲伤情绪,不过还有些事是她不得不问的。
“其实,优子她是死在我孙子市的手贺沼。”
麻美迅速抬起头来,急促的动作就像是要甩开早苗的手一般。早苗对她激烈的反应感到讶异。
“在手贺沼?优子真的是死在手贺沼的吗?”
“是的。”
“怎么会……,那她一定是在来我家的途中到那去的。”
“你家?是在我孙子市内吗?”
“嗯,是在市内的湖北台。”
如此一来,谜团之一便解开了。听喜屋武说泷泽优子是一个人住在距研修中心不远处的千叶市内的公寓。虽然同样都是在千叶县内,从千叶市要到手贺沼也有一段距离,交通也不方便。她之前一直搞不懂泷泽季为什么会到手贺沼去。
“优子她之前有到过你家吗?”
“嗯,在今年春天时,我曾经请她来过一次。”
麻美回答时的眼神似乎正望向远方。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快乐的回忆,嘴角还微微地浮出笑意。
“我那时候有带她到湖边去,我们就这么一直走着。因为我们平常不太运动,觉得有时候流流汗也不错,所以就穿着运动服和运动鞋这么走着,优子还说她很喜欢手贺沼。”
早苗脑海中还深刻印着前几天看到的光景,所以对此言感到有点惊讶。不过仔细想想,初春时那里应该还没有藻华,所以四周景色或许十分怡人吧!
“那附近是‘白桦派’的圣地喔!从明治到大正(1868~1926)年间,像志贺直哉、武者小路实笃、班纳得·里奇(Bernard Leach)、中勘助等文学家都曾经住在那里,他们的故居旧址到现在都还留着呢!我从小学时代就很喜欢志贺直哉,优子也是武者小路实笃的忠实书迷。所以我们还说过要像志贺直哉和武者小路实笃一样,做一辈子的朋友……”
麻美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那时候因为我们觉得‘水之馆’很无聊所以没去,不过在那附近还有个‘我孙子市鸟类博物馆’,里面有各种鸟类的标本。我们两个人就到那里去,还在那说些‘如果让乌鸦和鹭鸶打起来的话,会怎么样’之类,只有我们两个人懂的玩笑话。其他人也搞不懂我们在说什么,所以吸引了蛮多狐疑的眼光,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好像是在看什么奇怪的女孩子一样。”
“乌鸦和鹭鸶?”
“是指围棋。围棋在日文中还有很多别称,像是‘烂柯’、‘手谈’等等,另外还有一种称呼叫做‘乌鹭’。因为是黑子和白子的对抗,所以就像是乌鸦和白鹭鸶一样。”
“原来如此。”
“对了,说到这我才想到,优子前一阵子很奇怪,说什么有鸟在她的脑子里之类的。”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她说的事情很怪。像是‘对局当中,有很多乌鸦及鹭鸶在她脑子里争执不休,嘎嘎嘎地吵死人了’,或者是‘你觉得天使是不是像小鸟一样?’等等。”
早苗及福家望着彼此。
“我想优子那天一定是想来我家找我,她想要忽然过来,给我一个惊喜……”
麻美又为之语塞。
“优子死的时候大概是几点?”
“可能是在早上十点之前。”
“这样就没错了。她一定是觉得时间还早,到手贺沼去走走,然后才会失足滑到湖里去……”
麻美哽咽了起来。她迟早会知道真相的,皁苗认为麻美有明白真相的权利。
“麻美,我希望你不会受到太大的打击,不过优子可能是自杀身亡的。”
“什么?”
“有目击者说她是自己走到湖里去的。”
“怎么可能,一定是搞错了。最近优子变得开朗多了,围棋成绩也都保持绝佳状态……,而且,这也太奇怪了吧!她明明是到手贺沼来找我的,怎么会还没见到我就先跑去自杀呢?”
“我们就是觉得整件事很奇怪,才会来找你谈谈的。”
麻美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大摇其头,“不对,一定是搞错了。如果优子真的要自杀的话,也不会选择现在的手贺沼。”
“的确,我也觉得那里有点脏。”
“连普通人都这么想了,更何况是优子,她绝不可能自己走进那种地方,因为,优子她有很严重的洁癖。她最讨厌不干净的东西了,她连坐电车的时候都不肯抓车上的吊环,用的文具也都是抗菌产品。她连对局时用的坐垫,都是用自己事先准备好的专用坐垫,对局前还会用全新的毛巾,并仔细地擦拭棋盘和棋子。这种人怎么会跳到充满恶臭藻类的水里呢?”
麻美认真地越说越激动。早苗并没有刻意和她唱反调,她很了解麻美的心情是想守护死去朋友的名誉,而且她说的话也足以解释一切了。
“可不可以再请教你一点?优子她变开朗的原因是什么呢?你有没有听她说过什么?”
麻美陷入沉思。
“听你这么一说,她好像有去参加什么研习会。”
“研习会?是什么样的研习会?”
“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因为我也没有问太多。她好像是说什么自我启发的研习会?我想应该就是类似的活动吧!优子她好像也想拉我进去,不过我实在不太喜欢这种宗教性的东西。”
“你记不记得名称呢?或者是所在地、以及她是如何加入的等等。”
“这……,她说会加入好像是因为在网络上偶然看到这个研习会的网页,至于名字是……,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太起来。”
“没关系,今天很谢谢你的帮忙,你的话对我们帮助很大。如果你之后再想起什么事情的话,可不可以打电话给我?”
“嗯,我知道了。”此时麻美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呢喃着:“对了是Gaia……。”
“咦?”
“那个研习会的名称,其中好像有个词是‘Gaia’。”
“谢谢你。”
然而,麻美此时似乎已经没在听早苗说什么了。
可能是因为此时的她,才真正感受到优子已经死亡的真实。她的感觉一定就像是做噩梦一般,麻美也仅是稍稍点头回应早苗的道别而已。
早苗走了一会儿,再度回首。
少女并无意回到研修中心去,就只是这样伫立于西斜的夕阳中,一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