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十点四十五分我回到欧南西的公寓。

她一定是一直就等候在门里不到六尺的地方,我一按门铃,她立即把门打开,一把抓住我手臂。

她喊道:“唐诺!我还真怕你不会来了。”

“我出点意外,来晚了。”我告诉她。

她眼里有眼泪。

“我知道,”她说,“我自己一直在想,我昨天晚上一定是笨得像个傻瓜,你可能是随便应付我一下的。我想你已经对我没有什么胃口……”

“别乱讲!”我说。

“乱讲什么?”

我说:“不要自贬身价。自今以后,你要过一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你有没有问波妮有关……”

“我什么事都问过了,”她说,“我告诉她,叫她告诉我旅社里发生的每一件事,也要她把每一件不寻常的事告诉我。你相信我,我把她什么都掏出来了。唐诺,一个那么大的象样旅社,谁会相信竟有那么多事发生。

“当然,旅社的保安知道其中的一些事。但是,不见得会比一个好的,有心的接线员知道得更多。当然,旅社的保安尽可能不多事,除非知道某一件事有可能会引起纠纷,否则他不会主动发动的。他们一切以旅社声誉为第一的。

“唐诺,我逼着她说话,到今天早上还没有上床,她被我逼得连头也抬不起来了。我相信她知道的,我没有不知道的了。九一七住着一个已婚女士,她先生出门旅行去了。这个女的溜进另一个房间,结果把她的皮包和放在里面的钥匙,把她的驾照、钱,都留在那男人房里了。”

“有没有对我这件案子有用的消息?”我问。

“我看没有。我只是叫波妮把她所知的一切说出来而己。你要知道,得花一个小时听我来讲。我把她说的每一件事都记下来了。”

“如果我们现在去旅社,”我说,“有机会可以见到波妮吗?”

她摇摇头,“波妮会在总机上不休息一直工作下去的,中午她带盒饭。”

“唐诺,有一件事也许你有兴趣,那就是那只没有人认领的手提箱。”

“怎么回事?”

“有人来旅社,不是乘出租车,一定是开私家车,他们在旅社门外把行李卸下来。门僮的责任是把这些行李提放到旅社进口。仆役把门口的行李搬进旅社,排好放在登记柜台前。客人登记好后,值班职员会说:‘带这位先生到某号房。’于是仆役带那先生去认行李,他推了推车,把先生认出的行李推着,带先生上楼去客房。”

“那没有认领的手提箱又是怎么回事?”

“唐诺,你是知道的,在忙的时候,当机场来的客人一多,行李排在那里总是好几排。但是到了该走的都走了、该住进去的都住进去了之后,那里就一件行李也没有了。但是,在昨天,不知什么原因,那里就留下来一件行李,没有人认领。那是只手提箱。是什么进住客人忘了认领这只箱子,自己住进了房间,一直就没有再想起来。”

“好吧,”我说,“有一只手提箱没有被人带上去,又怎么样?”

“于是箱子就放在旅行社失物招领处,但还是没有人去认。”

“我们去看一下。”我说。

我们来到旅社。欧南西几乎和每位职员都认识,像只孔雀一样自傲,带了我到东到西看,向所有仆役点头,介绍了两个职员和我相识。然后带我到一间办公室,介绍一个人给我说:“他管失物招领。”

那位小职员向我看看,又向欧南西看看,好像对她并不认识。

欧南西说:“约翰,我的朋友想看一下那只没有人来领的手提箱。他……”

他把手提箱拿出来。

“是锁的吗?”我问。

他点点头。

“对这种事情你们没有什么特别规定吧?”我问。

“什么意思?”

“我想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是你的吗?”

“有可能。”

欧南西说:“喔!我知道约翰有权打开它的。他开锁有一套,他也有各种不同的钥匙。是不是,约翰?”

约翰开抽屉拿出一大把钥匙,选出一把小钥匙,又选了两把,都没有结果。又试了一次,锁打开,箱子也被他打开了。

我看向箱子里面。

手提箱里只有一把粘了血迹的牛排刀,还有一条羚羊皮的钱带,也粘了血迹。其它什么也没有。

约翰也看到了刀,他伸手进箱子去,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我说:“不能碰!看样子已经很乱了,千万别碰里面东西。我们要请指纹专家来处理。”

“噢!唐诺,这到底是什么?”欧南西说。

我说:“南西,我请你来负责,千万别让任何人再碰到这只手提箱。要移动的话,可以吊一根绳子在把手上,它就不会影响上面原有的指纹。电话在哪里?”

约翰说:“就用这里这一台,你讲话的时候,我要听。”

我打警察总局找杭警官,等了一下杭警官来接电话。我说:“杭警官,我是赖唐诺。”

“什么事,赖?”

“我发现了谋杀案的凶器了。”我说。

“你?”

“是的,我。”

“什么地方?”

“在那旅社,在一只手提箱里。”

杭警官犹豫了一下,他说:“不对喔。”

“有什么不对?”

“太快了,又太容易了。你也许是个好侦探,但是这次好过头了。”

我说:“今天早上要是你和善楼没有阻碍我的调查工作,我早就找到那玩意儿了。”

“你一直知道它在哪里。是吗?”

“我一直在调查它在哪里。”

“你现在在哪里?”

“在旅社的一个办公室里。失物招领也在这里。”

“别走开,”杭警官说,“别让任何人碰到任何东西,我马上来。”

“可以。”我说,准备挂电话。

“等一等。”约翰说。他把我推开,接过电话说:“哈啰,我是旅社的职员。请问你是哪一位?”

电话传出对方的嚣杂声。

“好吧,”约翰说,“我不会让人碰到这箱子,我也会把现在房里每个人都留下来等你来,你会马上来吧?谢谢。”

他把话机挂上,抱歉地对南西说:“南西,我认识你,但是我不认识这个人,希望你们两个不要跑,这是件大事。警察马上会来。”

南西抓住我的手臂,指甲都几乎掐进肉里去了。

“唐诺,”她震颤着说,“喔!唐诺,太刺激了……我以后得学着自己控制自己……但这件事太过瘾了!”

那职员带疑问地问我:“你怎么知道刀子在里面的?”

“我不知道呀!”

“是你自己找上门的。”他又转向欧南西:“这家伙是什么人?”

“洛杉矶,柯赖二氏中的赖唐诺。”我说。

“柯赖二氏又是干什么的?”

“侦探社。”

“私家侦探?”

“大家这样叫我们。”

“你怎么知道该问什么,看什么?”

“不知道,我东看西看,东找西找。”

“也东问西问?”

“有的时候。”我说。

“这就是我想知道的部分。”

我说:“这也可以是警察会问我的部份。你等着听好了。”

他说:“我会留在这里等着听的。别以为我不会。”

杭警官像飞来的,他带了一个检验室同仁。我把发现的东西给他们看。检验室的人接管了手提箱,杭警官要知道欧南西是什么来路。

我告诉了他。

杭警官看看我说:“好了,这里没事了,我们走吧!”

他把我和欧南西用警车送到警察总局。

我在离开他办公室仅仅一小时半,又回来了。

杭警官说:“私家侦探可以传达一些法院公文,找一些离婚案的证据。谋杀是该由警方来处理的。”

我点点头,表示懂得。

“我的目的也是要你知道分寸。”他说。

“这是什么意思,唐诺?”欧南西问。

“这是说,”杭警官道,“你的男朋友,赖唐诺,他吃过界了。”

欧南西脸红了,她急急道:“他不是我的男朋友。”

杭警官看看她,又看看我。他对欧南西道:“你给我坐在那里。”他又伸出手指向我,说:“赖,你跟我走!”

他把我带到另外一个房间,他说:“请吧!”

“讲什么?”

“欧南西。”

我说:“欧南西是个电视迷,她对私家侦探入迷了。”

“说下去。”

“她是盖波妮小姐的室友,盖小姐又是那旅社的电话接线员。

“波妮长得好看,有不少男友,常出去玩,她很少在公寓用餐。欧南西整理公寓,以听取波妮的罗曼史为乐。每天晚上等波妮回来告诉她当天的一切活动,这是南西唯一的人生,也是她的恋爱生活。不过真正的刺激来自电视。

“当她知道我是个私家侦探,她眼睛里冒出了星星。”

“你在干什么?耍着她玩?”杭警官问。

我说:“信不信由你,对南西我已经有完整的计划。”

“说说看。”

“我认为我已经替她铺好了今后应走之大道和职业。”

“在哪里?”

“在洛杉矶。”

“做什么?”

“做个调查员。”

“她有经验吗?”

“她有天赋。”

“说下去。”

“注意她的脸,”我说,“她选的发型完全不对头,她太急于学习别人的生活方法,因而完全忘了她自己该用什么生活方式。假如她继续如此下去,她就没特色,她就默默无闻,她就越来越挫折。但是,假如她注意自己的长处,不枉然去追求不可能的事。她会做一个好妻子,好妈妈,后来再做个好祖母。”

“你准备怎样做?”

“使她得到她想象中的兴奋。打破她自己封闭的外壳,多看看外界的人生,给她事做,教她怎样做头发,帮她培养她自己的风格和兴趣。”

“变墙花为好莱坞红星吗?”他问。

我说:“别傻了。当红星要下一辈子了。她也不想当什么红星,她爱大众,她要大众和她有联络。她希望自己是大众的一分子。她自己的愿望也不过是家庭主妇。她目前是一个老实勤奋的上班女郎,她在找一个老实勤奋的丈夫。她想有个好家庭,被邻居接纳的家庭。此外她有观察力,及可靠性。”

杭警官说:“我看你是三分梦想,七分同情。侦探工作是要有才能、有训练的人才能干的。你们这些可恨的外行!我真为你难过。”

我说:“我和她发现了凶案凶器了,是吗?”

他看向我,露齿而笑出声来,“喔……”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他的香烟,给了我一支,自己也拿了一支,他说:“你怎么会正好找到了的?”

我说:“欧南西替我找到的。”

“好吧!她怎么会正好找到了的?”

“是我叫她去替我找的。”

“怎么引起的?”

我说:“我想知道发生在这旅社里,平时不常发生的事。我想知道在旅社里酝酿着什么事,在旅社里进行着什么事。我叫她去发掘,任何稍有出轨的小事,只要是那旅社里发生的不正常的事,不论巨细,皆在调查范围。”

“这样可以找到凶杀案凶器吗?”他说。

我说:“不是找到了吗?一个人用一把牛排刀杀了人,不会把刀随身带走的。”

“为什么不会?”

“第一,捉到了一点脱罪的机会也不会有。第二,带出去也的确不容易。”

“他既然有办法带进去,”杭警官说,“当然有办法带出来。”

“有一点我想不通。”我说。

“哪一点想不通?”

“这根本不是一种男人会带在身上做武器的东西。决心用来做武器,要杀人的刀,应该是单刃,有血口,够重,厚背,有护手、又有个合适把手的。再不然,就是双刃短剑或匕首型很好的钢制品。这一把不过是较锋利的牛排刀,又用的是假玛瑙柄,不是个好的杀人武器。”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

“我看一眼箱子里面,看到的。”

杭警官双眼变窄,“好吧。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说:“我不太相信是凶手带了刀进去的。我认为这把刀本来是从旅社的什么地方弄来的。多半是有人拿自厨房或客房服务部门的。当然也可能是有人突然认为需要一把刀,所以自旅社附近的什么店匆匆买了一把。

“假如你没有限制我一定要在原地等你,我早已在附近看看问问,特别找有没有五金行了。”

杭警官说:“喔!我们限制你行动又错了。这就是你们外行充内行的毛病。你低估了警察的实力和智慧,十五分钟前我就派出不少人专跑五金行和餐具商、饭店、小餐馆了。不久就可以有结果了。

“告诉你好了,赖,这是一把很特别的刀。那个假玛瑙是一种特殊的塑料,最近才上市的。这把刀来自芝加哥。我们已经和进口商联络过了。这里有哪一家店批发这种刀,我们也知道的。

“西海岸只有一家批发商自芝加哥进了这种刀来卖,他的货也才到没有几天。只有少数的推销员,手里有这种刀的样品,如此而已,他们根本还没有给零售商出货。”

“这把刀来自批发商的库存?”

杭警官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们也不愿先下断语。我们现在正对每一个推销员穷追,批发商已命令他们交回样品。看会不会少了一把。库存的货已调查没有动过。

“这种刀把手的塑料是新产品。设计也是前所未有的。刀身部位更有特别之点,刃的地方用特殊钨钢可以不必常磨。刀身特别薄,是才推出的新产品,钢是瑞典专利的。”

“这倒好,凶器追踪方便了很多。”我说。

杭警官说:“但愿有一个推销员交不出他所有的样品刀,这样我们就从他开始来追。多数的凶杀案,我们没有这种运气。”

“你把我弄到这里来叫我做什么?”我问。

“等,”他说,“你什么也不用做,我不要你到外面去乱窜乱闯。这是一个警察的工作,我们警察是一个部队。我们这部队在作业的时候,真的不要一个独行侠在里面捣蛋。我们会受影响的。

“现在,我希望你说几句老实话。你绝对不会对侦破谋杀有兴趣的。你来是另有目的的。到底是为什么?”

我正视他的双眼,我说:“五万元。”

“这就像点样了,”他说,“我也这样想,你计划如何处理?”

“把钱送回去,换奖金。”我说。

“善楼不会高兴的,他要自己来破五万元的案子。”

“他可以破他的,没有人阻止他。他不是也有整个警察部队做他的后盾吗?他比我有利得多。”

杭警官看向我说:“你们私家侦探把警察看成冤家,还能做什么生意呢?”

我说:“我找到了那五万元,就不会冤别人了。我也知道善楼想自己破案的目的,他要证明五万元是别人拿走了,不是他拿的。他的目的是证明自己清白。

“我告诉你,假如我们拿到奖金,我们把一切破案的荣誉给善楼。”

杭珈深用手指尖敲打着桌面:“赖,”他说,“我现在要问你一件事,你不想回答可以不回答。但是千万不要说谎话骗我。我相信你是好人,我们最怕的就是像真的一样的假情报,我宁可没有情报,你懂吗?”

我点点头。

“你拿到过那五万元吗?”他问。

“我可以免疫,受你保护吗?”我问。

“不一定,我不敢向你做任何保证。”

我说:“有。”

“有?有什么?”

“我曾拿到过那五万元。”

“那么,你说给宓善楼听,钱在那悦来车人餐厅邢多福老板手里的事,完全是睁了眼说瞎话了。”

我说:“那绝不是骗人的话。我相信在到我手之前,钱是在邢多福手里的。”

杭警官眼睛变窄了,他说:“好吧!你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我从童达利衣箱里得来的。”

“你从哪里弄来那童达利的衣箱?”

“我自火车站拿到的。”

“现在在哪里?”

我告诉了他。

“告诉我,”他说,“那五万元去哪了?”

我说:“据我看,有两个人都有可能拿到了手。”

“哪两位?”

“要不是开照相馆的日本人高桥浩司,就是连爱玲。”

“有什么理由呢?”

我说:“我买了架照相机和一些放大纸。我自放大纸中拿了几张出来。我不知道是多少张,十五至二十张吧。照相馆后来说十七张,暂时算是十七张吧!”

“你把钱放进盒子里,和剩下来的放大纸放在一起了,是吗?”

“是的。”

“你怎么知道钱不是在洛杉矶被拿出来的。”

“一定是有人在照相馆里干的。”我说。

“你怎么知道?”

“因为在洛杉矶,那盒放大纸是善楼比我先拿到的。盒子也打开过,为的是不要我疑心。但是这盒放大纸,不是我那一盒放大纸。因为他是满满一包,假如是我的一包,里面该有十七张是短缺了的。”

杭警官说:“好吧,赖。我认为你是干净的。我帮你忙,向那日本人加把劲如何?”

我摇摇头。

“不要?”他问。

“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说:“我还没有确定。我要确定才行。”

“你怎么才会确定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有一个想法,童达利的被杀和五万元的失踪,是有关连的。”

“谋杀案是我的事。”杭珈探说。

“我也不想碰,我只要钱。你我各取所需。”

“可以,你认为发生了什么事了?”

我说:“我认为蒯汉伯在悦来车人餐厅里有一个同党。我认为蒯汉伯根本没有想到警方会跟踪他,直到他在打电话之后,无意地回头一看才发现。我认为蒯汉伯走进那餐厅,要了两份汉堡,一份有洋葱,一份没有,所以他才有理由可以要一只纸袋,叫他们把汉堡放进去。于是他坐在那里慢慢享受,就是要别人看他吃了那两份汉堡。我认为这都是他想好的计划。然后,我想他把应该分给同党的五万元,放入纸袋,连纸袋抛入拉圾箱,开车走了。

“我想这是善楼第一步走错的地方。我认为他应该把那垃圾箱打开,把纸袋拿出来看一看。那样他就真的可以吃定蒯汉伯了。”

“那么童达利又从哪里得到五万元呢?”

我说:“他是从蒯汉伯的同党那里得来的。由于不是分赃的,所以只有两个方式才能得到,那就是偷或抢。他们绝不是三个同党,否则会是三万三或二万五等等。假如他得的是二万五,我会想蒯动的手,是另外两个人给他安排好了一切。现在童达利有了五万元,我想他是偷来的。”

杭警官说:“赖,我有建议给你。”

“什么?”

“仔细一研究,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不可能是如此的。”

“为什么?”

杭警官说:“我也不知道。就算是警察的灵感吧!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的,只是个不错的想法。想法而已。

“这就是你们独行客私家侦探的最大缺点。你们像一匹独行狼,说风就是雨。只要有想法就彻底地做。我们警察不敢这样做,我们依规定一步步来。不能走快捷方式。”

“这没什么,你用你的方法,我用我的方法。”我说。

“你还知道什么?”杭警官问。

我说:“在那衣箱里,我还有一些东西不太明白。簿册和卡片,现在都在善楼那里。”

杭警官说:“卡片怎么回事?”

“上面有一连串的数字,”我拿出我的记事簿,“例如一个……0051364。”

杭警官伸手把记事本拿过去。

“你再看看这一个。”我说。

杭警官读出上面的数字:“4|5|59|10|1,尾巴上有减号。”

“再看下一行,”我说:“尾巴上有个加号。”

他把数字念出,“8|5|59|4|1,后面有一个加号。什么玩意儿,你有什么解释吗?”

我说:“我看到很多卡片最后三个数字是364。”

“又如何?”

“我曾经特别在想那加号和减号。”

“好,赖,”他说:“你给我好好坐在这里多想想。”

“欧南西如何了?”我问。

“我请个女警先招呼她,在这里留一下。”

“你强留她。”

“不是,不是,不能称强留,”杭警官说,“但是我要把这件混蛋案子封闭起来查。我不能让一批门外汉满城乱跑找线索。假如这个日本鬼子是有牵连的,应该由我来整他。”

我说:“我保证不和你混在一起,你也不要管我的。”

他笑着说:“我要你完全不参与这件事。你会知道我不要你走动,你没有什么不要我管的事。”

他离开房间,顺手把门关上,我被关在房里。

我一直坐在房里,实在是没有一件事可做的。我只好研究卡片上抄下来的数目字。

过了一阵子,一个警察进来,带给我两份包在纸巾里的汉堡和一纸罐的牛奶。

“杭警官请客。”他说。

“他在哪里?”

“工作。”

“我想见他。”

“很多人都想见他。”

“我可能有一些他想要的东西。”我说。

“他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

“有什么要对他说的,刚才应该一次说完的。”

“告诉他,我事后又想起了一件事。”

警察点点头走开。

我把汉堡吃完,把牛奶也喝了,把空牛奶罐、脏纸巾,放进纸袋,把纸袋抛进废纸篓。

十五分钟后,杭警官进来。一脸不高兴。

他说:“说吧!有什么你没有告诉我。”

“没什么。我一直在想那些数目字,我又有了个想法。”

他做了个厌烦姿态,想走出去。回头又说:“好吧,好吧,快点说,我再听你一次。”

我说:“这些数目很多是以三码结尾的。假如,这是倒记的电话号码。又如何?”

“你什么意思?”

“463,”我说:“是好莱坞区编号,于是第一个数目就会是好莱坞1500号。那家的电话就是4631500了。现在,假如你找到这个电话号码的主人,应该在一九五九年五月四日,赌过一次一赔十,输了。又在五月八日,赌过一次一赔四,赢了。那么就有点意思了。”

杭警官停下来,又走回桌旁,拉过一把椅子,拿过我的记事本,开始研究数字,过了一会儿,他说:“是个很好的想法。告诉你,我们已取到了原始的账册和卡片。我会去查查你的想法对不对。”

“你又查到了些什么?”我问。

“不少。”他说。站起来走了。

一个半小时后,杭警官又回来。“赖,”他说:“你真有个怪脑筋,不过有时怪得不错。我本来不该承认,因为我一直告诉我的人,一切要照规定来做,不能出怪招。要依规定一步一步走。”

我点点头。

“不过,”他说,“我告诉你,那个4631500电话的主人,是在玩外围马,但是他不是和童达利玩。他是在五月四日赌了一次一赔十的独赢,但是输了。又在五月八日赌一赔四的独赢,赢了一次。我们又查了好几个其它电话,你想得没错。

“现在,这一招是你想出来的怪招。你倒说说看,是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知道。我不想因为我推理出一点小东西,就要在你面前表功。不过假如你要什么不依规定作业想出来的怪想法,我倒还有一个。”

“是什么?”

我说:“偷掉的是一笔千元大钞……这样一笔全要千元大钞,一百张千元大钞。”

“说下去。”他说。

我说:“千元大钞是不常用的东西,一般人见也少见,要运一笔全是千元大钞的十万元,一定是某家银行特别要求的。这家银行很可能有一位存户是童达利。那笔十万元全要的千元大钞,也可能是童达利特别要求的。”

“为什么?”

“因为他准备消失,”我说,“他要便于携带。”

“之后又发生什么?”杭警官问。

“之后,”我说,“有一个人知道了这件事,半路里杀出来,想要这笔钱。这个人假如和童达利熟到知道他要了十万元千元大钞,当然童达利也一定对他熟到一出事,一定想得到是他干的。还有一点,这个人还知道钞票是用哪辆装甲运钞车运的。所以我们跟着这一点转,不会有错。”

杭警官说:“这一点我不相信。像你这种聪明人有一个缺点,只因为有一次瞎猫碰上了死老鼠,就自以为老鼠是非常容易捉的。

“老实告诉你,我有点后悔第一次听了你的话,现在我有一点依赖你想走快捷方式。走快捷方式来调查刑案,是警察最危险的事。在电视上可以,因为电视上一起案子只有半小时到一小时的时间,他们要先交待刑案的发生,要神来之笔破案,还要插进四分之一时间的广告。

“我觉得你有毒,你污染了我的思想。我不看电视里的侦探片,就是怕污染了我的想法,你比电视更容易上瘾。”

他站起来,走了出去。

十分钟后他又走回来。

“我就是没有办法把你从脑子里抹掉,”他说:“你把我平常惯用的步骤弄乱了。”

他交给我那一本我从连爱玲房里带出来的︽五金世纪︾杂志。

“欧南西说,这一本杂志是你昨晚去她家时带进去的。你去的时候,忘记带走了。”

“是的。”

“你这种人怎么会看这一类杂志。︽五金世纪︾?你要这干什么?”

“我正好想看一下。”

“这是一本过了好久的过期杂志。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说:“这一本我是从旅社连爱玲的房间里带出来的。当时我正要阅读,她决定玩野的,要赶我离开。”

“你离开了?”

“我离开了。”

“为什么逃得那么快,连杂志都带出来了?”

“因为她开始自己把衣服撕破,要叫着说我非礼,我不走行吗?她只要装装样,我走得比谁都快。”

“那么杂志是她的?”

“应该是的。”

“她怎么会有这种杂志?”

我说:“你要翻翻内容,可能会看到里面有连爱玲的泳装照片,当选为五金小姐。是一次五金年会选美大会夺得的皇后桂冠。”

杭警官把两只手指一扭,发出一下清脆的爆裂声。他说,“又来了。这又是一个瞎摆乱猜的好例子,侦探工作的大忌!”

“怎么啦?”我问。

“我亲自一页一页仔细看过,”他说,“我想要找她的照片看看。不在里面!”

他说:“这就真叫做好例子了。你和电视,是警察训练的两大忌。”

他气得用力把杂志往桌上一摔,开始向门走去。走才两步,房门打开,一位警察交给他一把用打字机打的字条。

“他们叫我马上拿给你过目,长官。”说。

杭警官看向字条,把眉头皱起。他又再看一遍,说道:“真有此事?”

那警察点点头。

杭警官说:“好,我知道了。”

他把字条折起来,放进自己口袋,思虑着看那警察离开。

“好吧,”他一面说,一面转向我,“这里有一个难题交给你。你喜欢推理。你就来研究一下吧!”

“什么?”我问。

“刀子的进口商在丹佛以西,除了送了一批货到旧金山来之外,还没有做过任何一批生意。他们是决定一区一区地推销。”

“这里的卡比五金行在五金年会上看到了这种刀,坚持要例外的运一批样品到西海岸的旧金山来,而且货运到后会立即给他们一张定单。样品四天前才运到。”

“这些拿到样品的推销员,已经都电话联络过了,都说样品还在,没有一把漏到市面来。”

我说:“想也想得到。假如你用一把这种刀,杀了一个人,刀留在外面被发现了。有人一个一个用电话找推销员,问有没有掉了一把刀……你会怎么回答呢?”

“当然,”杭警官说,“我早就想到过,应该叫他们把样品刀一律带来,集合一起交出来检查。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我有一个感觉,即使这样做,也不会有结果,因为这把刀我觉得不是来自这里的。”

他又走出去,我这下真的无聊到极点了。我拿起那本五金杂志,一页一页消磨时间仔细地看。

突然我发现一篇有意思的文章,我恨我自己为什么早不曾想到这点。我走向门口,一下子把门打开。

一个穿了制服的警察坐在一张直背椅子上守在门外。他把椅背斜靠在墙上,只有两条椅腿支撑在地上。他把自己的腿搁在椅子横挡上。当我把门打开时,警察一下把两脚一弹,椅子的两条腿砰一下回到地上,大个子的警察也一下站到了地上。他说:“老兄,干什么你?你要待在里面!”

“是的,我该在里面,”我说,“但是拜托你给我把杭警官找来。我一定得马上要见他。”

警察说:“嘿!看是谁在发号施令。你是什么人,这里由你在作主吗?”

我说:“你去找杭警官,否则你们两个都会后悔的。”说完我就回进那房里去。

十分钟后,杭警官推门进来,“赖,真受不了你,这次又怎么啦,你要说不出个好道理来,我把你弄进牢里过夜。”

“这次是真有道埋的。”

“但愿如此,是什么?另一个心血来潮的聪明想法?”

我说:“︽五金世纪︾里有一篇文章。要我念给你听吗?”

“有关什么的?”

“一段新闻,说到在新奥尔良的五金年会。”

“说些什么?”

我拿起杂志来念道:

芝加哥CCD刀剪制造进口商宣布他们自瑞典进口一种特种钢,配上新上市的一种塑料琥珀,制成了一种实用美观的多用途处理肉食的餐桌刀。他们准备先向东部市场大量推出,得到用户回响后再向西部推出。这种多用途餐桌用刀的特点是:制刀的钢是特殊冶炼的,非常强韧,所以可以打造得非常薄,董事长国卡尔说,这种刀真已经达到刃薄如纸的程度。新上市的塑料做成的刀柄,远看或近看都没办法和真的琥珀分别。

全美五金小姐连爱玲,在年会的展览期间,下午四点到五点替CCD服务,将这一种刀具,赠送给经过CCD展览摊位的选购厂商每人一套。会后CCD也赠送她一套装在丝绒厘子里的这种刀具,留作纪念。

我把杂志折起来,递给杭警官,那段消息折在最上面。

他没去看杂志,但是瞪着我上上下下地看。他说:“有的时候,我相信宓警官批评的话是对的。”

“哪一方面?”

杭警官说:“我现在对你就是又讨厌,又喜欢。我承认这是一个重要线索。我自己本应该想到的。当然,这位小姐会有一套这种刀子的,她是五金选美的皇后呀!有人出钱让她去新奥尔良,叫她穿了礼服、泳装在展台上走来走去。

“得了皇后桂冠,她当然会拿到各种奖品、纪念品。假加她帮忙展示,把这种牛排刀一套一套地送给参观客户,她自己当然不会忘记拿一套的。现在我们只要申请一张搜索状,到她旅社里去看,有没有一把这种假琥珀柄的叉子,如果没有这种刀,看她有什么话说。

“赖,我为这件事,对你很感激。不过这些事为什么由你来发现时那么容易。老实说我觉得这里面有些怪里怪气。喔!赖,也许我太累,太神经了。你看,我在办公室,忙着指挥这些部下,等候电话响进来,听他们报告,而你坐在这里,无所事事,只有动动脑筋,难怪你会想出这些鬼点子,但是确实叫我火冒三丈。”

“冒我火?”我无辜地问道。

他说:“冒你火,是的。不过大部分是冒自己。我自己应该早就想到这一点。老实说,你先发现也是受我之赐,是我把你关在这一间只有四壁的房间,另外只有一本五金杂志,所以你才会逐字的看杂志上每一篇文章。然后你竟敢假装谦虚地用五十步来笑一百步。”

我用所有我装得出来的无辜样子说:“这就是我全力合作得到的报应吗?我不会把这消息留给我自己,把这本杂志向废纸篓一抛,走出去自己去破案?”

杭警官说:“不见得,有两件事不对头,你和我一样清楚,事实上不止两件,是三件。第一件,你根本就出不去。第二件,你不可能破案。第三件事……假如这样一件烫手的消息,你自己拿来利用不告诉警方,你就吃不完兜着走。”

他站在那里,生气地瞪着看我。突然,他把头向后一倾,大笑出声,他说:“好吧,赖。我懂你的心理,你不懂我的。你不知道我为了侦破本案,已调查了一千零一条线索。无论如何,你告诉我的是条好线索,我要谢谢你。”

“欧南西,你们把她怎样了?”我问。

“我们诈她骗她,看有没有什么她知道的;你不要她告诉我。”

“什么时候放我们走?”

他说:“这一方面的调查完毕,就马上放你们走。我们不要你们这种外行跑出去,打草惊蛇了。”

我说:“换句话说,你是要等宓善楼警官从洛杉矶打电话来,告诉你可以放我走了,才放我走,是吗?”

他笑笑。

“既然如此,”我说,“我需要一个律师。”

他摇摇头说:“最近我耳朵不好,赖,我耳背的毛病又发作了,我听不到你说什么?”

“把身子凑过来,我可以说大声一点。”

他躲得更远,他说:“赖,你就坐在这里,再用点心思想一想。没有好的主意不要随便打扰我。不过,你要是想到什么好的主意不告诉我,我要亲手捏死你。”

他拿着那本五金杂志,走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