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马拉里拉爬上两级梯阶,来到有点摇动的门廊。为了表示绅士风度,他一面递一支香烟给白莎,一面他说:“我能坐下来吗?”
白莎怒目向他看去,点点头。
司机上来,我们全回到屋去。
马拉里拉对我说:“你说你对矿的产业有兴趣?”
我说是的。
那司机突然用纯熟的英语,快速地说道:“我们的资料显示你是一个私家侦探。你和这位柯白莎是合伙人。她乘早班机飞来这里,立即租了辆车直奔这里。”
我没有开口,白莎也吭不了气。她脸上有不能置信的惊奇。
“再说,”同机继续道:“你——赖先生,你在离美前,你在飞机上,曾对翡翠发生过兴趣。而我们,”他冷冷地加一句:“一直对你有兴趣的事发生兴趣。”
柯白莎看看我。她的表情十分明显,她要和我划清界线,他们在问的事,她要表示和她毫无关联。
我决定用一点礼貌来缓和这件事。
我向他一鞠躬,我问道:“请教,你是……?”
“来蒙·裘拉多。”他说。
“你的职位——是——?”
“没有职位。”
马拉里拉解释道。“他不属于警方。他比他们职位高。”
裘拉多用他笨拙拙,一点也不露出智慧的眼光,看着我。他说:“我代表政府。任何有关翡翠的事都和我有关。”
“原来如此,我现在懂了。”
裘拉多转向柯白莎。他问:“柯太太,你为什么来这里?”
“不关你事。”
他微笑道:“这倒是一件好事,恭贺你。”
“什么倒是一件好事?”白莎问。
“假如你来这里的原因,和我没有关系的话。”裘拉多说。
白莎把嘴闭得紧紧的。
裘拉多道:“我们和其他几个人谈谈,也许会有些结果。”
马拉里拉用西班牙语向外面发命令。门外立即响起脚步声,夏合利和霍劳普被带进这小小办公室。
“各位先生,请坐。”马拉里拉说。
这次由马拉里拉发言,裘拉多又退回幕后做他的司机。
“你们两位中哪一位该负责柯太太的来到这里?”马拉里拉向柯白莎的方向,做一个手势道。
夏合利看看霍劳普,看看我,又看看白莎。
“我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见过她。”
霍劳普耸耸他的肩。
马拉里拉蹙眉作不快之色道:“别这样,别这样,绅士们,这样会把事情复杂化的。我不得不告诉你们两位目前的处境,是以多多合作为佳。”
霍劳苦道:“我不知道你对这位先生有什么,但是你没有我什么犯规的依据呀。”
夏合利看看我,把嘴唇用舌头润一下,明显有求助之意。
马拉里拉说:“你和这个人在一起,你是共犯。”
“岂有此理,我对这个卑吝有怪解的老头一点兴趣也没有。”霍劳普说:“这位赖先生,他可以告诉你。除了我要想从他身上弄点钞票出来之外,我什么也没有兴趣。”
“呀,没错。”马拉里拉道,一面笑着。“这位赖先生无疑可以给我们所要的资料。赖先生可以担保你,你可以担保夏先生,夏先生当然可以转过来担保赖先生。”
“喔!你真缠不清,”霍劳苦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成熟呢?”
夏合利开始用西班牙话说话,马拉里拉一下把他打断。他说:“请你用英语。”
夏合利道:“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困难。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行李中,假如你们发现什么禁运品,那一定是栽赃,别人放进去的。”
马拉里拉看着裘拉多,像是想从他稳定的眼光中找出一点指示来。他对我说:“对于这个矿,后来我们才知道有些古怪。我们也知道一些别的。翡翠市场有些不正常,市场上有哥伦比亚出来的宝石,但是没经哥伦比亚政府正式出口的许可。”
他一定是看到了我脸上不明白的表情,所以他说:“在哥伦比亚,我们只准极少数的几个人拥有未经切割的翡翠,非法持有是犯法的。切割宝石,有很多特点,我们内行一看就知道;相反的,走私品一上市,我们也是必定知道的。
“西牛夏,一次次,很多次来矿地。最近我们认为他最有疑问。昨天,我们拘留了他,搜了他的行李,你要知道我们发现什么吗?”
夏合利用舌头润一润嘴唇。他说:“我告诉过你们,对这些东西,我一无所知。”
马拉里拉把他那大的鳄鱼皮手提箱拿起来,把它打开来拿出一只小羊皮口袋。他把皮袋解开。我看到白莎身子自椅中向前凑,嘴中倒吸一口冷气,想看袋里有什么。
口袋一打开,皮口袋内层照出冷冷闪闪的深色绿光,催眠着每一个注视它的人。
“这不是我的,”夏合利道:“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些东西,我对这些东西一无所知。”
“当然,”马拉里拉抱歉地继续说道:“我们对这一类事也没有什么经验。已经有很久了。我们在调查这一个矿,我的密探在远处山侧发现一个竖坑和一个横坑。自竖坑中拿出的山石,都经移走藏起来。在横坑中的矿石,我们的地质学家对之非常有兴趣。可能是连我们发现的一起算在里面,这是国家蕴藏翡翠最多的一个矿。”
“这件事我不知道。”夏合利说,又加了一句:“那竖坑和横坑都在这一个产业上吗?”
“不但在这个产业上,而且已开采了三四年了。”马拉里拉说。
夏合利转向矿场经理,只见那经理漠不关心无聊地在看我们。
“不难说西班牙话。”马拉里拉警告道。
夏合利一筹莫展。
“要知道,”马拉里拉继续说:“我们的作业人员依指示秘密访查。在美国,他们知道有一只乌鸦对翡翠有兴趣;一人男人被谋杀了;一只坠饰,上面的翡翠被剥了下来;一位私家侦探,似乎对翡翠大有兴趣,真是绝妙的配合。”
“有一位西牛邱倍德。我们的探员对他特别有兴趣。他的活动真是十分有意思。西牛赖似乎对邱信德也有兴趣。不知道你认不认得这位西牛邱,西牛夏?”
“不认识。”夏合利直截了当地说。
“真可惜,”马拉里拉说:“他是个有脑筋的人。”他转向警卫。“把他们带走。”他用英语说。然后又加了一大堆西班牙语指示。
霍劳普不加思索地说:“等一下,我和这件事没有干系。我来这里,因为我认为整个这件信托的事,是个骗局。我偷偷来这里,所以——”
“你的事我们以后再谈。”马拉里拉打断他话说。他向警卫点点头。警卫把犯人带出现场。
马拉里拉转向我。“我要向你道歉,西牛赖。当然,也要向你道歉,西牛拉柯。不过,这位矿场经理不会说英语,而现在我们一定要查明一两件事了,所以,我们只好说你们听不懂的西班牙话了。”
白莎坐在那里,像是木头上长只肥菇,这件事好像完全与她无关。
我说:“没有关系,你们请便。这件事反正现在我都弄明白了。”
马拉里拉挤出一个微笑来。他转向缪林杜,用西班牙话发出短而简单的一句问题来。
费律泼·缪林杜耸耸肩,用仍拿着烟的手做一个姿态,摇摇他的头。
马拉里拉态度改变了。他快速断连地用西语责备地发出一连串责问。
缪林杜的眼神现在像只落入陷讲中动物,但是,他的反应仍是摇摇头。
马拉里拉开始说话了,他一连串说了两分钟。不断的压力缪林杜失去了他泰然的信心,手中香烟不自主地落到地上。他把眼光垂下,过一下,该轮到他说话了,他把眼光抬起,含糊地咕噜了几个字。马拉里拉不说话,只是看着他,他没办法,就一下讲了5分钟的话。他声调开始尚还平静,然后越说越快,最后手舞足蹈加强语气。马拉里拉问了一打的问题,缪林杜对每一个问题都立即回答。
马拉里拉对我说:“你真是可惜,不懂我们的语言。事情现在很清楚,缪林杜已经全部承认了。3年之前,一组勘探队进入一个坑道,以为里面有矿源。但他们发现了翡翠。”
“缪林杜是唯一知道那里面有翡翠的。那一位现在已经死了的西牛麦,在翡翠一发现时,立刻到了现场,而且封锁现场,宣布坑道放弃不用了。事实上,开采工作由缪林社带了一批可靠的工人在暗中进行。翡翠主要是送去给麦洛伯。有一两次送去给夏合利。”
“现在,柯赖二氏的西牛赖,假如你是受雇于夏合利的,你的地位就十分十分特别了。十分十分不利了。所以,你必须在这件事里表白清楚你的立场。说实话和坦白,对你是有利的。”
白莎说道:“这个叫夏合利的,要想雇一个24小时的保镖……”
“我看还是由我来讲。”我说:“因为一切接触,都是我自已经手的。”
白莎道:“一定要我们两个人说的话,我们并不知道——”
我说:“白莎,对警察,我看我们应该不保留地把一切实话照说。”
她看起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剥,但她保持不说话。
我对马拉里拉说:“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问题是,该从什么地方开始来说?”
“从开头的地方开始。”马拉里拉肯定地说:“自一开头起说起。”
我说:“夏合利来找我们,要知道为什么一个特定的翡翠坠饰,会被放到一个一流的珠宝店去求售。他告诉我,坠饰是属于罗秀兰的,而她是从侯珊瑚那里遗传而来的。”
“我做了一些调查工作,发现坠饰是经由麦洛伯那里出售的。我觉得这件事里有它不明的地方。我向夏合利报告,夏提议我们去拜访麦洛伯。我们到那里的时候,麦洛伯已经死了。他是被谋杀的,显然他是在讲完一次电话,或仍在打电话时被谋杀死的。”
我看到马拉里拉和裘拉多两个人都很注意地在听我说。裘拉多的眼睛毫无表情,眨都不眨一眼,但是我注意到他的头,向前伸出了只是一点点。马拉里拉的双眼则正如向我冲来的汽车两只前灯。“说下去。”他说。
我说:“尸体被发现时,我和夏在一起,我是和他一起进入麦洛伯住家。之后,我们又一起去拜访罗秀兰。罗秀兰告诉我们,她把那坠饰在相当久以前就交给麦洛伯了。
“我看过信托的内容。信托中约有20万元——也许会更多。两位信托人如皆死亡,全部遗产归两位继承人,平均分两份,各人一份。如果他们都活着,他们可以以他们的喜好,自由决定要给两人中任何一人多少钱,换言之,不必平均分配。”
马拉里拉问:“那么,你认为麦洛伯之死,不过是第一步,次一步就轮到西牛夏了?”
“我不知道。”我说:“我只知道夏合利自认他有极大危险,他要找一个保镖。然后他做了一件特别怪的怪事,他要雇我做他的保镖。”
“那有什么怪?”
我说:“我不是做保镖的料呀!”
“但显然的,你有脑筋,西牛赖。”
“保镖不只靠脑筋呀。”
“夏合利给你的代价好吗?”
“他说他愿出大价钱。”白莎咕锃地说:“他愿意付平时3倍的代价。”
马拉里拉用一个客气,但是绝对的手势,请白莎不要讲话。“我的思路现在循了西牛赖的方向在走,”他说:“西牛拉,假如你能忍耐一下,等一下我会有话要问你的。”
我说:“据知,侯珊瑚死的时候,罗秀兰仍是个小女孩——根本是个女婴儿。依调查,侯女士全部财产皆归信托。这包括全部现钞,所有不动产及私人财物。在此条件下,假如那坠饰确是侯珊瑚的遗物,问题是罗秀兰怎么会得到手的,她又是什么时候得到的?”
马拉里拉现在有笑容了,“说下去,说下去。”他等不及地说。
我说:“夏合利很小心,在去麦家的时候,要让我在他的身边。在他走进那阁楼小办公室的时候,他可能已经知道,也可能不知道,他会发现什么。但是,他把我一定要带在他身边,一起去看罗秀兰,是绝对正确的。而且他绝对知道,罗秀兰会告诉我什么。”
“说下去,”马拉里拉说。
我说:“有关麦洛伯的死亡,有几件事是十分特别的。子弹只发了一发。一支点二二口径自动手枪留置在桌上。警方认为,凶手想造成一个假象,麦伯洛在受刺时,开了一枪,这样就可成立一个自卫而遭杀害的说法。再不然,他一定是想误导警方,使警方相信凶手也受伤了。经调查后,警方相信凶手是指向阁楼斜角窗下的一个空洞,希望子弹头永远不会被发现的。事实上子弹射掉了木框的一片——正好给警方知道了子弹的去向。”
马拉里拉看看裘拉多,几乎不可觉察地点点头。
裘拉多连眼也不眨一下。
我对马拉里拉说;“警方对麦洛伯的手做了一次石蜡试验,手上根本没有火药痕迹。显然他根本没发射过那支枪。所以他们认为一定是凶手开的枪。另外的测试,发现这支枪在安洛伯死亡前后确曾发过火。”
“老天!”马拉里拉感叹地说:“多妙,各种技术人员都有,化学分析的,弹道的,法医的。西牛赖,你继续说——不要停。”
我说:“麦洛伯尸体被发现时,坠饰上的翡翠已经取下来了。坠饰就在旁边,翡翠取下了。警察在桌上发现两颗,在乌鸦窝中发现6颗。那是8颗,另外5块翡翠在洗手池漏水管的‘U’型管中找到的。”
马拉里拉向我伸出手来,嘴里在说:“谢谢你,和你合作真是愉快。”一面看得出他在深思。
我说:“夏合利要我替他做的事太简单了。我认为自一开始,这件事就有人在设计。假如坠饰是属于罗秀兰的,夏合利一发现坠饰要出售了,他应该直接去见罗秀兰。假如罗秀兰有困难,急需钱用,她就应该去找夏合利。假如她要卖掉这翡翠坠饰,因为她对这翡翠坠饰已经不感兴趣了,那么她也不必一定要去找麦洛伯,她也该去找夏合利。整个事件就是凑不到一起去。”
马拉里拉温和地说:“我们有些原因,要调查一位邱倍德。我们的密探自他那里,对罗秀兰发生了兴趣。他们回报你发现了他们,也甩掉了他们。于是他们回头来追踪邱倍德,又和你狭路相逢。这一点你有解释吗?”
我说:“邱倍德找上我。他告诉我一个叫本婉律的曾拥有过这个坠饰。我去找本婉律小姐。她曾有过一个相似的坠饰,但是上面镶的是石榴石红宝石。起初我认为是花招。”
“花招?”袭拉多插嘴问道。
“故意造出来骗骗人的。”马拉里拉解释道。
“喔!”裘拉多说。
马拉里拉对我说:“请你说下去。”
“但是,等我真见到了邱信德,我改变意见了。我发现邱倍德不断在收购古董饰物,尤其是镶了便宜宝石的。他把这些交给麦洛伯。麦洛伯把上面的便宜宝石取下,代之以翡翠。然后再把饰物拿出去到处卖,可能是世界性的。用这种方式,可能是最好不惊动翡翠市场的销售翡翠方法。”
“喔。”马拉里拉说,一面搓着他的双手。
裘拉多声调平板地说:“西牛赖假如在我们发现那么多之前,先对我们说明,会使我们更相信他。”
“当然,当然,”马拉里拉快快地说:“但是我相信西牛赖一定有更多的解释,使我们相信他。”
我说:“为了证明我对你们的坦白,我愿意告诉你们一些没有人知道的事实。”
“这当然更好。”马拉里拉道。
我说:“那只住在麦家的宠物乌鸦,另外还有一个窝。在那窝里我发现另外有5颗翡翠。”
马拉里拉蹙眉看向裘拉多。裘拉多脸色毫无表情,像块木头。
马拉里拉问我道:“也许你有解释,西牛赖?”
我说:“我只有一个推理,没有解释。”
“我们洗耳恭听。”
白莎生气道:“唐诺,你对这些人把肠子都吐出来,有什么用处呢?”
马拉里拉不客气造:“他在自救,西牛拉。说说你看——你不是应夏合利请求而来这里的吗?你现在在哥伦比亚,西牛拉。这里法律有规定,翡翠是公卖,专卖的。”
白莎听懂了,她虽然脸色变红了,但是她嘴巴闭上了。
我说:“奇怪的是,在翡翠装上这坠饰,这坠饰已经上市去卖之后,翡翠为什么又拿了下来呢?”
“这的确也使我费过心,百思不解的。”马拉里拉承认道。
我说:“假如有人有一批翡翠存贷,存货中短少了5颗翡翠。也许他知道,什么人取走了翡翠,但是他不知道这人会把翡翠怎样处理。但他知道,这些翡翠一出现,就会追踪到他这里。于是他面对了保管一批不合法得来的翡翠,但是他失去5颗了的困难问题。”
“在此情况下,最好不过的办法是自坠饰上取下13颗翡翠,放回5颗去,因为通常情况下,没有人会发现这一点的。当然,这个人不会想到自己会被谋杀,更不会想到警方对刑案现场的漏水管,都是例行公事要拆下查看的。”
“有意思。”马拉里拉道:“有什么事实能证明这个理论吗?”
我点点头:“那石蜡试验证实,麦洛伯手上没有火药颗粒存埋于皮肤之中。警方的理论于是认为手枪是凶手开的。但是,其中有一件重要的事,警方忽视了——那一双就在手枪边上放着的薄皮轻便手套。”
马拉里拉道:“人会带了手套去开枪吗?”
我说:“人本来是带着手套在做一件事的,情况发生到很危急,他来不及拿下手套,这时只好带了手套去开枪。我们只要去想,他为什么带着手套,再去想是什么样的情况转变,使他觉得是危急了,就可以了。”
自从我见到裘拉多,我第一次看到他有情绪上的改变,他突然把他双手拍在一起。“阿米哥(西语朋友),”他说:“有了。”
马拉里拉对他用西班牙话说了些什么。裘拉多点点头。两个男人站起来,走出门去。
“失陪一下。”马拉里拉回过头来对我们说。
他们离开我们,让我们在热得要命的房间里,和怕得要命的矿场经理,面对地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