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开车从萨克拉曼多去雷诺……要经过峰峦起伏的内华达山脉的顶上,下去通过隘口,绕过湖泊。这一段路可以说是公路的肓肠瓶颈,也是开车人的梦魇。但是坐飞机过去,三十分钟就到了。

我从贝格斐乘飞机到萨克拉曼多,又从萨克拉曼多乘空中巴士到雷诺。拿回了公司车,吃了点东西,打电话给贝格斐的胡海威。

“我是赖唐诺。”我说,“盖亚莫案子有什么进展?”

“盖亚莫有了个律师。”

“吉高温?”

“是的。”

“吉高温怎么说?”

“什么也不说。”

“他的当事人说什么?”

“什么也不说。”

“艾堂木如何?”

“你给我出难题了。你看,盖亚莫死不开口,我们知道原因。他只要开口,他自己无法自圆其说。但是,有这么一天,他非开口不行。他律师会把所有证据都一个个看过,研究过。最后没有理由可辩的时候,说不定他会说是女的搭车客想把他们两个男的都杀掉。”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问。

胡海威说:“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知道有人在雷诺把柏马锴的一张旅行支票兑了现,兑现的是个男人。”

“好吧。”我说,“我们是在谈艾堂木。”

“但是艾堂木,他没有理由死不开口。他并没有混进谋杀案去……至少不应该混进去。我们想他没有混进去,也不想把他混进去。”

“你能确定吗。”我问。

胡海威说:“我们虽说不能百分之百。但也差不多。你看,艾堂木的坏事,我们都已知道,他何必死不开口呢?他是保释期中脱逃,用假名在工作,内华达决心把他引渡回去。但是他就不肯合作说话。我想不通。”

“什么事都不肯讲吗?”我问。

他说:“就是不讲话。他也不要求律师,他只是说‘无可奉告’。”

“金发女侍呢,找到了吗?”

“会找到的。”他说,“逃不了的,西部四个州,全面通缉令。我们已经请各州警察查看每一个餐厅新雇的女侍者。”

我说:“也许她决定改行了。也许她现在只做旅社女工了。”

“别以为我们没想到这一招。各种可能都计算过了。我们会找到她的,只是迟早而已。”

“她是怎么离开的,这一点你们知道了吗?”

“我们一点也查不出来。她告诉老伯,这是真空时间,不会再有客人来的,叫老伯招呼一下,就这样走了。”

“之后呢?”

“没有之后啦,她就不见了。”

“她这样的女人要搭个便车易如反掌。”

“没错,是可以搭便车,但总要露面的呀!”

“她的名字如何,查过没有,驾照?身分证明?”

胡海威说:“虽然,这样的名字我们根本不屑浪费时间来查,她是个换个工作就换个名字的烂货,但是,我们还是查了。我们查乔爱娣。非但查乔爱娣,而且查所有以爱娣为名字并合乎她年龄身高的人。你知道,女侍都很奇怪,他们换姓不换名,换了几十次姓,但名字总是老名字。”

“是有这种事。”我同意。

“无巧不巧,我们找到你在雷诺的尾巴了,唐诺。”

“怎么回事?”

“好像你在雷诺查访过柏马锴的旅行支累。”

“是的,是我。”

胡海威说,“我们伤了很久脑筋。后来查对了体型,发现极可能是你。”

“当然,我一直在追柏马锴的下落,我告诉过你。”

“但是你没有告诉我们凶手曾经兑换过一张支票。”

我说:“那个时候,我认为是柏马锴自己换的支票。”

胡海威说:“好吧!唐诺。不要把你自己混在里面搞不清。这边目前没有新发现。喔,看报了吗?︽论坛报︾不错,挖到了不少东西。对盖亚莫身分有个大突破。好像他到三十五岁的时候,假如没判定有重罪的话,可以得到一大笔钱。是遗产。”

“什么时候会到三十五岁呢?”

“不到两个礼拜了。”

“他能熬得过这两个礼拜不被判刑吗?”

胡海威大笑道,“你想我们会让他得逞吗?有十几个慈善机关,每个单位三万块钱。都希望他在三十五岁前可以定罪。假如你是地方检察官,你面对这种情况会如何办?”

我说:“我可能速战速决,起诉,审判,定罪,然后要各单位贡献出下一届的竞选基金。”

胡海威说:“你会连任的。反正,即便这家伙不判死刑,他在牢里也用不着钞票了。”

“那不一定,”我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可以是可以。但是大家会对他特别注意。他人在里面,而钞票在外面。”

“好吧。”我告诉他,“我们反正会再见面,见面再聊。”

我把电话挂上,走出来坐在公司车里,仔细地想。

金发的女侍。走在警察之前并不久。警察把这件事当成大事在做,全面在追缉,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像这种情况只有一种解释,我们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因为我们是从罗密里下来的,每个人都以为这女人会向更下山方向,经卡文镇……

最聪明的,为什么不可以回头直向贝格斐呢?

我敢打赌,尽管全面通缉令发得十万火急,贝格裴的警察,对贝格斐市区内,可能一件事也没有做……但还是不对。贝格斐全市各报纸一定都有报导了。

我又开始想,假如我是这个金发的女侍,我怎么办?想来想去总认为搭便车往贝格斐方向,要比往卡文镇方向好得多……到了贝格斐,然后又如何?

我有好几条路可以开始推理。也许她本来就认识艾堂木。她知道他很清楚。清楚到艾堂木为了保护她,宁愿得罪警方,在警察局一句话也不讲。

为什么?

那是因为艾堂定木必须保护他自己。或者她是他的什么特别亲人?

假如,她是他的什么特别亲人。

我专注在这一点加以猛想。

艾堂木曾在卡逊市的州立监狱服过刑。假如这金发女侍是他的什么人,她会在他近处。

有钱,没钱,都以雷诺为最佳住处,有钱方便多多,无钱的话,这里就业机会多。

死马当活马医。我来到联合航空公司。

“我是个侦探,我希望见见你们今天早上洛杉矶到萨克拉曼多,又到雷诺班机的空中小姐,想问她有没有一位蛮突出的小姐在这班机上。”

男人摇摇头,笑着说:“恐怕有困难。也许我可以给你安排……我们这里有旅客名单,也许可以帮你忙。”

他打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名单,翻过来,使有字的一面向着我,交到我面前。

我摇摇头说:“这一点用也没有。她可能用……”我突然停话不再说下去,乔爱娣的名字清清楚楚列在名单上。她今天一早从洛杉矶经萨克拉曼多来到雷诺。

他说:“空中小姐们不一定会记得每一个人,你真要试试我可以给你安排。”

“谢谢你。”我说,“既然你这样说,我先想想别的办法。”

我走到机场出租车出口,不断发问,终于找到了早上那一班班机到达时载那金发女郎离开的出租车……一个金发美女,一个人下机,没有行李,只有一个皮包。她没有行李,别人还在等行李时,她已经出来了,可能她是第一个出机场大门的乘客。

我给那个出租车驾驶五块钱,他给我一个地址。

我开车去那个地址。是一个很好的公寓。我看公寓的名牌,看看有没有什么住客名字叫爱娣的。

大大的名字在信箱上:乔爱娣。

为了对照一下,我走向电话亭,看电话簿,有乔爱娣,地址对。电话号也在上面。谁知道?

我想打电话。想想不好,走去她公寓,按门铃。

铃声在里面响起,我等了一分钟又按门铃。

门打开一条缝,门链还挂着。

乔爱娣看着我,双眼圆瞪瞪。

我说:“乔小姐,你好。我一定要和你谈谈……。”

“我没什么可以和你谈的。”她说着。准备关门。

门链使我进不去。我伸一只脚进去使她关不上门。

“把脚拿走。”她说,“要不然,我……”

“要不然你……怎么样?”我问。

“拿熨斗来熨烂你脚趾头。”她说。又好像再想一想,加一句,“用尖的一头来烫。”

我说:“不要这样。我是来告诉你一点消息。”我故意好像想一想,加一句:“在警察找来之前。”

“警察!”她说。

“当然,还指望什么别人?”

“我和警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没话说,他们可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

“对你绝对有利无害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我觉得你总是阴魂不散的。”她问。

我把我私家侦探证件拿出来,让她在打开一点点的门缝里看清楚。“私家侦探赖唐诺。女士。”我说。

“侦探。”

“私家侦探。”

“你在干什么?”

“目前是要和你谈谈。”

她说:“你可以说是工作努力了。把你脚拿开,门关不起来链子就拿不下来。”

“门关起来了你不会改变主意吧?”我问。

“听着,我只要答应别人,我就会办到的。自己吃亏我也会办到的。而且有始有终。”

“好习惯。”我说。把脚拿出门缝。

她把门关上,我听到她把门链取下,她把门打开。“请进来。”她说。

是一个很好的公寓。显然是连家俱出租的。里面有很多小迹象,一看就知道她住这里很久了。

我环顾一下,心里在盘算。在雷诺,女人到这里来住六个星期办离婚。公寓带家俱出租到处都是。还有汽车旅馆,以星期计价的,但价格都比别的城市贵。

“在雷诺。”我说,“维持这样的住所是很花钱的。”

她说:“还用你说。请坐,要喝什么?”

我摇摇头。

“说,在警察会来之前,我应该知道什么?”

我说:“原则上我不应该告诉你,所以我不要你告诉别人,可以吗?”

“可以。只要你对我公平,我也会对你公平的。”

“艾堂木。”我说。

“他怎么样?”

“他什么话也没有说。警力给他各种压力,他就是不肯说一句话。警方上天入地似的在找你。堂木非常稳得住。”

“只要他稳得住,”她说,“警察绝不会找到我的。”

“你想我怎么会找到你的?”我问。

“不是堂木告诉你的吗?”

“自从上一次警察用测谎仪测知他说不认识你是个谎言之后,我没有见过他。”

她说:“喔喔!这样说来,警察是会来这里的。”

“有可能。”

“那会很糟。”她说。

“为什么?为了那件谋杀案?”

“什么谋杀案。”

“你不知道?”

她摇摇头。

我身边有贝格斐的剪报。我拿出来,让她慢慢看。

她靠向椅背,把腿一交叉,看起剪报来。她来不及拉一下裙摆以示庄重。她让我进来,她信任我,当我是朋友,她非常坦然。我看她的腿,她看报纸。

她看完报纸,侧向前,交还给我。

她说:“变得非常复杂,是吗?”

我说:“是的。”

“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

“逃亡,本身就是犯罪的一个证据。”

“我又不是为了什么谋杀案。我……我怕他们怪我是违犯保释规定的共犯。我怕他们硬把几项违犯风纪等罪名套在我头上……唐诺,我说真话,我不骗人。”

我说:“到目前为止,我都相信你。不知以后你的表现如何?”

她说:“堂木不是个坏蛋。他冲动、易动感情……以女人立场言来,他是见一个爱一个。我想这是他习性,自己也控制不住,但是他是个男人呀。女人就不同。女人一生只有一个男人。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一生幸福。

“堂木不是个忠于一个女人的男人,他试着要忠心,但是只要女人肯给与颜色,他又不知自己多少斤两了。”

“这就是你一直在争取的?”我问。

“这是我一直要面对的。”

“告诉我。”

她说:“堂木和我订婚了。我们准备结婚。但他是个好动的人。我结过婚,但是不知怎么我就和他一起溜跑了。我们以夫妇名义住在一起。之后他喝醉了酒,给自己惹来麻烦。雷诺对他不是好地方。有一晚他赢了三百块钱。当晚我们真的阔起来。他不断说什么以前没发现有这样好的赚钱方法。”

“所以第二天他再去赌,把钱都输掉了?”我问。

她点点头。“他输掉每一分钱,但是又开了一张空头支票。这是他犯的最大错误。这个城是赌场控制的,而赌场最恨空头支票。”

“所以堂木就入狱了,但是你怎么办呢?”

“在这里混,等待他出狱。”

“你怎么维持生活呢?”

她想说什么,改变主意,看着我说:“堂木不知道。我自己有钱。”

“有多少钱。”

“相当多。我不要堂木知道。堂木这个人很怪,假如他知道女人有钱要供应他的话,他会忍受不,跑掉的。

“堂木不要我去做女侍。我友善,好交朋友,而且男人喜欢我身材。漂亮的女人做侍者,人家都是另眼看待的。”

“说下去。”我说。

“所以,”她说,“我跟他在一起,就得满足他大男人主义,由他养活我。堂木是个很好的汽车机械师。他好好干可以活得很好。要是他肯安定下来,他也会是个好丈夫。但是他野性未脱,他好动……反正就如此。他去卡逊市坐牢,我就等。后来他表现良好被保释出来。

“保释的条件之一是他不能离开本州岛。但是内华达州有合法的赌场,合法的赌场和堂木绝对不可并存。他知道,我也知道。

“保释另一个条件是不可以到出卖烈酒的地方去。堂木有困难。保释出来第一天就喝了酒在骰子桌上赢了八十五块钱。

“他回家告诉我。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醒了之后,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们认为只有一个办法,跑到加利福尼亚州,找个工作,开始新生活。”

“你一直叫他堂木?”我问。

“堂木本来就是他的名字。他本来不姓艾。”

“姓什么呢?”

“戴。”

“但是你始终保有这个公寓?”

“我保有这个公寓,但是堂木始终不知道我有这公寓。”

“为什么?”

“我的东西都在这里。堂木完全不知道这个公寓。他在牢里的时候以为我在餐厅做侍者。他不必知道这里,我也不告诉他。”

“你自己有足够的钱可以维持这套公寓?”

“我有足够的钱维持这公寓。”

“好吧。”我告诉她,“现在让我们谈谈五号晚上到六号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实际上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堂木不知我在这里有这公寓,我和堂木在罗密里租个蹩脚公寓同居。他晚上在车厂值夜工作,他只能找到这个工作。我每天七点半来找他,等他下班,一起去用早餐。然后回蹩脚公寓,他睡觉。我把一切声音放轻二、三小时,他睡眠就足够了。有时晚上不太忙,他甚至不需要那么久。

“他是值夜班的。规定九点钟关门,但十二点钟才能睡,所以他总是坐着看电视。上床以后会有不少次被人叫醒。多半是买汽油的。很多开车的不愿在大城镇加油,或是白天加油,因为要等,晚上加油通常一路有的是二十四小时作业的加油站。到了罗密里,他们看到只有两家,而且都关门了,就有点慌,急着敲开一家加油。”

“讲下去。”我告诉她。

“没有太多好说的。”她说,“六号早上,七点一刻,我走进车厂去接堂木……他没想到我早了一点。”

“你说另外有个女人在里面?”

“另外一位女人曾经在里面。”她说。

“你怎么会知道。”

“好几种迹象。”

“能告诉我吗?”

她想了一下,说道:“可以说一些。”

“哪一些?”我问。

“他没有来得及洗咖啡杯。”她说,“其中一只还有口红印在杯子边上。

“那里有个洗脸盆,也供应热水。堂木通常七点一刻洗脸刮胡子,如此他可以整洁地和我去用早餐。这一次在刮胡子的小镜子上有口红。”

“怎么会?”我问。

“她在小小的刮胡子镜子前化妆。”她说,“把唇膏弄上去了。”

“唇膏怎么会弄上刮胡子的小镜子?”

“你知道女孩子怎样涂口红。她把唇膏涂在口上,然后用小拇指把它涂成她要的形态。”

“说下去。”我说。

“当然她的小拇指上都是唇膏。她拿起堂木的刮胡子镜子照照看自己是不是满意,于是小拇指上的唇膏就印到镜子背面去了。”

“很有意思。”我说,“镜子现在在哪里?”

“我保留着。”

我想了一下,问道:“在哪里呢?”

她站起来,走到房间一侧,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只皮包,从皮包里拿出一面最便宜的镜子交给我……塑料边,圆形,一面是普通镜子,另一面是个凸镜,可以放大形像,有个铁丝架子,可以挂,也可以放桌上。

“她用的是放大那一面。”爱娣说,“你可以在平的那一面见到她小指的指印。”

我仔细观察这面镜子。不但有一个沾着唇膏的很好的小指指印,而且有一个地方有一个很洁楚的半边手指螺旋纹,和另外一个不清楚的指印,但是仍可作鉴别之用。

我说:“你这里有透明胶纸吗?”

“有。”

“给我用一下。”

她拿给我一卷说:“要来干什么?”

“我做给你看。”我说。

我割下几段透明胶纸,把它贴在镜子上的指纹上面。

“这是干什么?”她问。

“把你的名字签在这上面。”我说,“把日期也写上。”

她照做了。

“这样可以保护指纹不会被抹模糊了。”我说,“没有在皮包里弄乱已经不错了。你为什么把这面镜子留下来?”

她说:“堂木不知道我把它留下了。我骂他把女人弄进来陪他,他骗我说没有,然后他强辩他没有让她进来。说他在穿衣服的时候女的在门外等,说女的见他煮好了咖啡要求喝一杯,说他给她一杯在门外喝,喝完了他把咖啡杯拿进来没有洗。他在说话的时候我看到了镜子,我不告诉他,只是把镜子放进皮包。我对他说,他愿意说老实话时再来找我,我就走了出去,我告诉他我们俩该散了,当时也的确想分手算了。”

“然后你怎么办?”

“搭便车到中溪河,走进去吃早餐。任珊珊自己在当女侍。手忙脚乱忙得不可开交。她一个晚上没有休息,很多钓鱼的人在这条路上。老伯不愿意又掌厨又接待客人,事实也不可能。”

“所以怎么样?”

“所以我就来做女侍。我相信消息马上会传到堂木那边,说我在中溪河做女侍,他会来找我的。罗密里距离太近了,他要来找我很容易……假如他表示悔改,我会跟他回去。这在我们两个不是新鲜事。他经常拈花惹草,有的时候我知道,有时不知。通常我会知道……女人的直觉。”

“他常为这种事骗你吗?”

“经常的事。”

“一有这种情况你就离开他?”

“我以前离开过他。我们吵架,我威胁他要离开他。我们言归于好。他发誓不再这样。女人总是弱者。我知道,他也知道。堂木太野,太情绪化。他还未能安定下来,但骨子里他是个好人……赖先生,这家伙是我死冤家,我抛不掉他。”

我站起来说:“这是我的卡片。目前你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了。你把我来这里的事忘了,我也忘了见过你。不论发生什么事,不要离开这里。不要让任何事把你吓得出去乱跑。不论听到什么消息,都留在这里。”

“会不会好一点,假如我……”

我告诉她:“会坏得多多。逃跑本身是有罪证据之一,这是加州法律。再说,你也不知道他们准备控告你什么罪。只要你留在这里,你就根本没有逃跑。你只是生你男朋友的气,你离开在工作的餐厅……你怎么来这里的?搭便车?”

她说:“我跟了你们上山的。我在你们离开五分钟后出发。我叫老伯暂时招呼一下,我出门伸大拇指搭上了一辆车。你们进罗密里的时候我正好在你们车后。”

“你没在罗密里停车。”

“我搭上的车一路把我送到贝格斐。在那里加了油,他又把我送到洛杉矶。”

“你一路都和他在一起。”

她说:“我一路都和他在一起。这真是一个严酷的考验。他问三问四地搭讪,我要骗着点他。我告诉他,在洛杉矶有个男朋友在等我,但是我发现他反而对我更有意思。我告诉他,假如让我在洛杉矶下来,我想办法摆脱那个男朋友就回到他身边来陪他……他可能现在还在等我。”

“之后呢?”

“我乘出租车到机场,搭上联合航空公司第一班班机,就到了这里。”

我说道:“这证明了一句老实话比一千句狡猾的假话有力得多。”

“你认为如此,赖先生?”

“我真的认为你已经证明给我看了。”

“我也认为你是好人。”

我说,“你自己是个好人。明天早上第一件事你去找一个律师。告诉他你有一件证物要他保存。让他相信这是件离婚案子。告诉他你尚未决定和他谈论案情,但是要他先保存这件证据。给他看这是面镜子,上面有保存好的唇膏指纹。叫他也在透明胶纸上签上他名字和日期,签在你签的边上。叫他放在一个信封里,封起来,放进他的保险柜去。”

“之后呢?”她问。

我说:“之后。回这里来重过你本来的生括。你确定堂木不知道这个公寓的一切?”

她摇摇头:“他从未来过这里。我从未提起过半个字。”

“他在牢里时,你一直有这个公寓?”

“差不多。”

“你让他认为你是在餐厅工作?”

她点点头。

“他保释出来了又如何?”

“让他找个工作,替我们找个住处,养我。”

“什么样子的住处。”

她说:“简陋的小地方,环境很脏。但那是个家。”

“你经常偷偷回到这里让自己过一、二天清净的日子吗?”

她说:“我从来不偷偷离开他。唐诺,那简陋的小屋是我真正的家,他是我的男人,我嫁鸡随鸡,尽量做个好女人。”

我告诉她:“你本来就是个好女人。记住我给你的建议,明天早上一定去办。”

她把我送到门口。她先要把手递给我,突然一下冲动,把脸侧过一边,让我轻吻她一下,她说:“你真好,赖。”

“你自己也是好人。”我告诉她。

我回进自己公司车。开始长途驾车去贝格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