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皮特·多克斯从一张破旧不堪的桌子后面伸出瘦长的身子,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卡特赖特。在佩里·梅森对卡特赖特进行了一番介绍之后,他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侧身转向一位大腹便便的矮个子。此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那温和的面容是装出来的,再看一眼还会发现他那双奕奕闪光的灰色眼睛里隐藏着一种警惕的目光。

“这是库珀先生,”多克斯介绍说,“我的助手。”

此人面带微笑,上前握住卡特赖特的手,双闪烁的眼睛机警地审视着卡特赖特,敷衍地握了握手。

“我们可以开始了吧?”梅森问。

“是的。”多克斯说着又在桌子后面坐下来。多克斯长得又高又瘦,颧骨突出,光顶秃头。他警惕性很高,这使得听他讲话的人感到心情紧张。

“这是关于一条狗的事,”梅森说,“克林顿·弗利养了一条爱叫的警犬。他住在米尔帕斯路4889号,他的房子和这位卡特赖特先生的房子毗邻。”

“是吗?”多克斯笑着说,“如果一条狗有权利咬人的话,它也应该有权利叫。”

阿瑟·卡特赖特一点也没有笑。他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犹豫了一会儿,又把烟放进了口袋。

库珀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卡特赖特,刚才脸上装出来的温和的神情已荡然无存。

“必须把这个人抓起来!”卡特赖特说,“狗叫必须停止。你听见了吗?必须停止!”

“这毫无疑问,”梅森说,“我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是吧?你继续往下说,把情况都告诉他们。”

“没什么情况可说,就是那条狗叫。”

“不停地叫吗?”库珀问。

“断断续续地叫。狗怎么叫你不知道吗?见鬼!没有一条狗会不停地叫。它叫一阵子停一阵子,然后又叫。”

“是什么使它叫?”库珀问。

“就是弗利使它叫。”卡特赖特十分肯定地说。

“为什么?”库珀问。

“因为他知道狗叫可以激我发怒,惹他夫人发怒。狗叫表明附近要死人,而他夫人正卧病在床,我告诉你他必须让狗停止嚎叫,立刻停止!”

多克斯看着一本软皮书的索引,然后高声说:“哦,有一条禁止养狗的法令。这条法令规定:在有组织或无组织的人口密集地方喂养狗、牛、马、鸡、家禽、动物,或其它任何种类的家禽,只要造成了危害,均为不端行为。”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卡特赖特问。

多克斯哈哈大笑起来。

“没什么,”他说,“从我个人来说,我也不喜欢鸡叫、狗叫。颁布这条法令的初衷就是要取缔人口密集地区的牛奶房和马房。米尔帕斯路是一个现代化的居民住宅区,那里有一些豪华的住宅。你住在哪儿,卡特赖特先生?”

“4893号。”

“弗利住在4889号吗?”

“对。”

“这两套房子是紧挨着的吗?”

“是的。”

“你的房子很大吧?”

“他的更大。”

“那你的呢?”

“我的中等。”

“弗利很有钱吧?”多克斯问。

“这很重要吗?”卡特赖特不耐烦地说,“他当然很有钱,不然也不会住在那儿。”

“说起来倒是无关紧要,”多克斯慢慢地说,“但是你应该知道,我们也得按程序办事。我不能事先没有警告就派人将一名有声望的人抓起来。让我先警告他一下怎么样?”

“根本没有。”卡特赖特说。

佩里·梅森像法官一样义正辞严,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当事人只想得到公平。你们可以按自己的程序办事,多克斯。但我坚决要求消除一切公害,禁止狗叫。你已经看见了,我的当事人很紧张,这都是那条嚎叫的狗造成的。”

“我并不紧张,”卡特赖特厉声说,“只是有点烦躁罢了。”

梅森默默地点点头,没有作声。库珀看了一眼梅森,点了下头,然后又将目光转向卡特赖特。

多克斯慢条斯理地说:

“我们这里的程序是先警告、后起诉。我们将给弗利先生写一封信,告诉他已经有人控告他了,并提请他注意本县那条养吠犬为不端行为的法令。我们可以告诉他,如果这条狗病了,或因别的什么原因嚎叫,他应把狗送进医院,或关在养狗场,直到把病看好为止。”

梅森瞥了卡特赖特一眼,刚要说话却被多克斯打断了。

“卡特赖特先生,这狗在那里已有一段时间了吧?”

“是的。”

“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两个月。我自己住到那里也才两个月。这段时间里狗一直在。”

“那它以前叫过没有?”

“没有。”

“从什么时候开始叫的?”

“前天晚上。”

“我明白了,”多克斯说,“你和弗利关系不好,也就是说,你不愿亲自到他那边去给他说让狗不要叫,是吧?”

“是的,我不愿那样做。”

“打个电话告诉他怎样?”

“不行。”

“那么,假如我给他写封信呢?”

“你不了解弗利,”卡特赖特痛苦地说,“他会把信撕碎,然后让那条狗叫得更凶。想到这样能把我惹恼,他会像恶魔一样幸灾乐祸。他会把信给他的夫人看,还会……”

卡特赖特突然停下来。

“别停,”多克斯说,“继续说。他还会干什么?”

“没什么了。”卡特赖特粗声粗气地说。

“多克斯先生,”梅森说,“我认为你们只要在信中写上如果狗不停止嚎叫就要下逮捕状,我们就满意了。”

“当然要写上这一条。”代理地方检查官说。

“好吧。今天下午把信写好了,如果按一般方式邮寄,也要等到明天的某个时候才能送到,”梅森说,“我建议你们写一份正式通知,然后派一名警官送去。让他将通知亲自送给弗利先生,如果弗利不在家,就送给家中管事的其他人。这样可以向弗利表明,卡特赖特的控告是有法律作用的。”

卡特赖特固执地摇摇头。

“我想让你们把他抓起来。”他说。

梅森耐心地劝说道:“卡特赖特,既然你委托我来办理这件事,你就应该记住我给你说过的话。你自己亲口说过,弗利的报复心很强,他很富有,会对你采取某种行动,既然如此,你应该义不容辞地表明你的行为始终是真诚的。我认为按照多克斯先生和我的建议去做就可以在法律上保证你的清白。因此,我建议你按照这个程序办。”

卡特赖特转过身,怒气冲冲地问:

“我不听他的建议又怎样?”

“如果这样的话,”梅森耐心地说,“你当然也会愿意另请代理人——一个你信任的代理人。”

卡特赖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点点头。

“好吧,”他说,“我愿意照你们说的去做。但是我希望你们马上就把通知发出去。”

“写好就发。”梅森安慰他说。

“行,”卡特赖特说,“这事就交给你了,我要回家了,你就代表我在这儿帮他们把通知写好,保证将它发出去。行吗?”

“行,”梅森说,“你回家休息吧,卡特赖特,这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卡特赖特点点头,手扶着门停顿了一会儿说:“谢谢你,先生,很高兴认识你。如果我有点心烦意乱,也请你原谅。我一直睡眠不足。”

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喂。”皮特·多克斯转身对库珀先生说。

库珀先生手指交叉放在肥胖的肚子上,闪烁的双眼突然失去了光芒。他说:“我不想只凭目前看到的有限的症状就做出诊断,但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一位狂躁精神病患者。”

梅森咧着嘴笑了。

“听起来令人生畏,医生,”他说,“其实不过是指精神崩溃吧?”

“精神崩溃这种事根本就没有,”库珀医生说,“这是对各种类型的机能或变质性精神病常用的一种说法。”

“好吧,”梅森说,“让我们换个方式说吧,患有狂躁精神病的人并不是疯子,对吧?”

“他不是正常人。”

“我知道,但他不是疯子。”

“哦,这要看你说的是哪种疯子。它当然算不上法律上指的疯子。法律上说的疯子如有犯罪行为是不予追究的。我不知道你问的是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梅森说,“你不要高谈阔论,也不要做毫无意义的分析,医生。你不是站在证人的立场上,你只是在告诉我们情况。这是一种机能性疾病,对吗?”

“对。”

“那么可以治吗?”

“哦,当然,完全可以治。”

“好吧,”梅森急躁地说,“那么我们就除掉那条狗吧。”

“当然可以,”皮特·多克斯用手搓着钢笔说,“不过关于狗叫这一事实,除了这位卡特赖特尚未证实的陈述外,我们还没有听到其他人的证词。”

“噢,不用说啦,”梅森对他说,“你又不是在写逮捕状。来吧,给克林顿·弗利写一份通知,指出已有人控告他违反了那条法令,然后把那条法令的大概内容告诉他。如果他养了狗,就让他把狗嘴堵上,如果没养狗,让他打电话告诉你。”

梅森转身问库珀医生:

“认为狗在叫会不会是一种幻觉,医生?”

“患有狂躁精神病的人确实会产生幻觉,”库珀医生说,“但往往是幻想别人会迫害他。”

“对了。”多克斯说,“他就认为有人在迫害他,他认为这条狗是弗利用来迫害他的工具。”

梅森看了看手表。

“我们找一位速记员吧,”他说,“我们口述一个通知,然后派人发出去。”

多克斯转身向库珀扬扬眉。

库珀点头表示同意。

多克斯用食指按了一下按钮,然后说:“好吧,我来口述并签发。”

“我想和送信的警官谈谈,”梅森说,“我可以给他足够的跑路费让他把事情办得快一点……”

多克斯笑了。

“你的意思是给他几根雪茄烟。”他说。

“也许,”梅森说,“我会给他一瓶酒,但我不想当着代理地方检察官的面犯错误。”

“去县行政司法长官办公室,”多克斯说,“让他们指派一名执行人送通知。等你回来我的通知也就写好了。如果你愿意还可以跟那个人一块去送通知。”

“我才不会去呢,”梅森笑着说,“律师的职责和执行人的职责我很清楚,一个是坐办公室,另一个是跑腿送通知。他去送通知时,我会回到自己办公室的。”

梅森打开办公室的门,然后转身对库珀说:“不要认为我喜欢争辩,医生。我理解你的态度,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态度。这个人一进我的办公室我就发现他精神很紧张,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个疯子,所以想搞清楚。”

“当然,”库珀医生说,“我也无法做出最后的诊断……”

“我明白。”梅森说。

“除了那条嚎叫的狗以外,他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多克斯问。

梅森露出了会心的微笑,他说:

“你的问题还不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给我支付了律师费,这对你们有帮助吗?”

“是现金吗?”多克斯问。

“是。”

“这就清楚了,”库珀医生笑着说,“这是疯子的一种表现——行为反常。”

“我觉得他就是行为反常。”梅森说着关上了身后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