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德拉·斯特里特在汽车站外边梅森的车里等着。梅森悄悄进去坐在了方向盘的后面。

“一切都顺利吗?”她问。

“是的。”

“在火车上跟那姑娘谈话了?”

“嗯。”

“从她那儿问出什么了吗?”

“比她打算说的多——但没有我希望的那么多。”

“马文·亚当斯在火车上吗?”

“嗯。”

“我刚才四下看了看附近有没有便衣。”德拉·斯特里特说。

梅森熟练地移动着方向盘将车倒出来,他开心地斜眼瞄了她一下,“看到了吗?”他问道。

“没有。”

“你怎么能认出来呢?”

“认出便衣?”

“是的。”

“他们——呃,他们不是有特征吗?”

“那只是在小说里,”梅森说,“真正的高级侦探精明得绝对不会让人看出他像一个侦探。”

“刚才有吗?”

“嗯。”

“他逮捕了侦探事务所的那个金发女郎吗?”

“没,”梅森说,“他逮捕了马文·亚当斯。”

她看了看他,就好像是第一次看到他那张脸,“他们逮捕了马文·亚当斯?”

“是的。”

“你没有……”

“没有什么?”她停下来思索下边的话时,梅森问道。

“没有留下帮帮他?”

“我怎么能帮他?”

“告诉他别说什么。”

梅森摇了摇头。

“我想这就是你急着上火车的原因之一。”

“那时候是。”

“得啦,快说吧,吝啬鬼,”她抱怨地说,“别这样!”

梅森说:“就是那样,他所能做的就是最好用他自己的话把这件事讲给他们听,只要有一点别提就行了,不过我已告诉他了。”

“哪一点?”德拉·斯特里特问。

梅森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传递给她。她看着信,梅森驾驶着汽车穿梭在清晨城市里的车辆中。

“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这意味着格里德利·莱希纯粹是一个虚构的人物。这个电话号码可能是某家大百货公司的,或者是某家有几百雇员的工厂的。”

“那么它就意味着……”

“谋杀早已预谋好了,”梅森说,“它是在计划中的一刹那进行的,干的人经过了周密的策划,以使马文·亚当斯来承担刑事责任。”

“那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大了。除了别的以外,它意味着对凶手的搜索可以缩小到一个很小的范围内。”

“怎样?”

“首先,”梅森说,“选择马文·亚当斯是出于某种特别的原因,理由是挑选他的人知道一些马文不知道的有关他自己的事情。”

“你是说有关他的过去?”

“对,那人肯定认识马文的父亲,肯定知道米尔特一直在调查这桩案件。”

“还有呢?”她问。

“是的,它还意味着那人了解让鸭子溺水的实验。”

“还有吗?”

梅森说:“但这让我感到不解,不知怎么,他知道留在米尔特公寓的那只鸭子将会被辨认出来,那么,他怎么知道的呢?”

“他肯定知道威瑟斯庞要到埃尔坦普罗去”

“显然,威瑟斯庞是在我走了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这是他由于冲动所做的,除非……”

“除非什么?”

梅森绷紧了嘴唇,“除非整个事情是由这样的一个人精心策划的,这个人知道那鸭子可以而且会被辨认出来。”

“你是说——那就是——”

“约翰,威瑟斯庞。”梅森替她把话说完了。

“但是,头儿,这是十分荒谬的。”

梅森说:“可能也不荒谬。他可能策划了让亚当斯到一个地方,他可能想让亚当斯以为他犯了谋杀罪。”

“但不是真正的谋杀?”

“可能不是。”

“那么肯定是什么事情使这人的计划流产了。”

“对。”

“那会使他怎样呢——万一他要是犯了一个错误的话?”

“陷入困境,”梅森说,“从法律上讲,他可能会显示这不是一级谋杀,这可能是误杀。但要他在陪审团面前来证实这一点可能是非常困难的。”

德拉·斯特里特的声音显得有些激动:“那么,为什么要转弯抹角呢?为什么不直说是威瑟斯庞呢?”

“因为有关诽谤的法律,我们要到能证实的时候,才能那么说。”

“那要到什么时候?”

他说:“我不知道,或许我们要不动声色,让埃尔坦普罗的地方检察官来说。”

在开往办公室剩下的那段路上,他们没再说什么,梅森把车转向他办公大楼街对面的停车场,然后穿过大街。

梅森问开电梯的人,“保罗·德霄克在他办公室吗?”

“在,他半个小时前进来的。”

他们乘电梯上了楼,梅森在德雷克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探头进去对总机小姐说:“告诉保罗我正着手工作,让他有空时到我这来见我。”

梅森和德拉·斯特里特回到梅森的私人办公室,当德拉·斯特里特还在拆信件时,门外已响起了德雷克的脚步声,他的指关节在门上轻轻地敲出了暗号。

梅森让他进来了。

德雷克走到那个又软又厚的大皮椅那儿,坐进去转到侧面,把双腿翘到了扶手上。

“喂,佩里,那事你预料得真准。”

“什么事?”

“就是关于这样一种情况,在一桩案件过去太长时间以后,人们便不再关心它了,某些事情就会真相暴露。”

“你发现了什么?”

“X小姐是一个叫科林·哈森的人。”

“她现在在哪里?”

“见鬼,我不知道,但我们正在寻找,而且几乎可以肯定我们能够找到她。”

“是不是快找到了?”

“没,还早着呢,佩里。我找不到审判之后见过她的人,时间太长了。”

梅森点了点头说:“原告通过与被告达成协议,她可以被称为X小姐,而设法将她排除在案件之外,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可以摆脱困境,不动声色,一直到一切都平息下来。”

德雷克说:“无风不起浪。”

“什么意思?”

“就是说拉特威尔跟她的关系肯定有点儿不正常。顺便说一下,我有两个证人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与此有关的情况,拉特威尔认识她。”

“关系很亲密吗?”梅森问。

“我不知道,但我确实知道他有几次跟她在一起,当然,原告的理论是亚当斯知道这事,因此把她的名字拉到了案子中。”

“她那时有多大?”梅森问。

“25岁左右。”

“那她现在差不多45岁了。”

“对。”

“很迷人吗?”

“我的线人们打电话说,从她20年前拍得照片来看,她那时相当好看,但并不十分引人注目,你明白。据我理解,她的眼睛十分迷人,体型非常优美,当然是20年前。她那时是一家巧克力商店的收银员,卖糖果、冰淇淋、便餐之类的。”

“但这个叫哈森的姑娘是怎么失踪的呢?”梅森问。

“哦,她那时跟她姑妈住在一起,她父母都死了,她说她有个机会可以在东海岸找个工作;她有个男朋友总是缠着她要结婚,而且嫉妒心非常强。她对这事很烦,打算逃走,并且不留任何通信地址;她会过一阵子再跟她的姑妈联系——大概就是那老一套。”

梅森皱起了眉头,“我不那么肯定事情就是这样,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保罗?”

德雷克看了一下备忘册说:“就在发生谋杀后那一段时间。”

梅森说:“先按普通失踪开始调查,保罗。查阅所有的东西,医院记录、不明尸体等等。”

“在温特堡城一带?”德雷克问。

“不,”梅森说,“从洛杉矶和旧金山一带开始……然后再看看里诺,特别是那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德雷克说着皱起了眉头。

梅森说:“咱们来逻辑地分析一下这件事。很大的麻烦是我们被事实迷住了,因为环境情况的绝对分量,我们开始对那些事实进行错误的理解。”

“在这样的情况下,与霍勒斯·亚当斯不利的证据看上去并不十分清楚。在审判中的某段时间,他的律师被恐慌所困扰,变得确信他的委托人是有罪的。不论发生什么,保罗,一个律师都决不应该确信他委托人的罪行。”

“为什么?”保罗问,“律师们的良心就是那么脆弱吗?”

“这不是律师良心的问题,”梅森说,“而是对委托人是否公平的问题。一旦你确信你的委托人是有罪的,你就会用错误的眼光来看待所有的证据,用错误的标准来衡量它。你可以看看这桩案件中那位神秘的X小姐是怎么回事。现在我是在按照霍勒斯·亚当斯是清白的这一理论来行动的。在那种情况下,他所讲的有关X小姐的事就非常可能是真的,那么X小姐就很可能的确是去了里诺与拉特威尔相聚。”

德雷克说:“我无法想象,佩里。亚当斯有可能是清白的,但当他感觉到他陷入了错综复杂的情况证据之中时,他试图从中摆脱出来。如果这个女孩已经去了里诺,她就会在报纸上看到拉特威尔被谋杀的消息,而且……”

“而且什么?”当德雷克停顿时,梅森问。

“而且可能会溜之大吉。”想了一下之后,侦探说。

梅森笑了笑,“好了,保罗,我们要找一个下手的地方,没有时间去沿着那些老线索一点一点地琢磨,让你的线人看看他们在温特堡能干些什么,但同时派人在里诺开始调查,这可能是条捷径。咱们去查一查医院记录,凡是跟失踪案有关的一切工作都要做。现在我们来看看你的意见,假设你在里诺想失踪,准备逃脱在东部所发生的某件事情,你打算到哪儿去?十有八九去洛杉矶,或者旧金山,对吗?”

德雷克想了想这个问题,承认道:“呃,是的。”

“好的,你在调查里诺时,也要调查洛杉矶和旧金山。寻找科森·哈森的每一个线索,不管她用的是真名还是假名。”

“要是假名可不容易。”德雷克说。

“噢,我不知道。她在必要时肯定用过她的真名,比如在邮局、银行、驾驶证上。看你能做些什么。”

“好吧,我马上就派人开始。”

梅森把拇指插在背心的袖孔里,下巴靠在胸前,忧郁地注视着地毯上的花纹。“见鬼,保罗,我正在什么地方犯一个错误——我已经犯了。”

“你怎么知道?”

“这正是我盯上错误的线索而感到兴奋的那种感觉,可能是我的潜意识在警告我。”

“那么你会在什么地方犯错误呢?”

“我不知道。我有种感觉,这事跟莱斯利·米尔特有关。”

“跟他有什么关系?”

梅森说:“当你一旦得到了一个正确的主模式,每一个单独的事件都能在这个模式中找到它合适的位置,并且与它紧密相连的另一个事件能相互吻合;当你得到的主模式似乎能容纳除了一个之外几乎所有的事件时,那就很有可能你的主模式是错误的。”

“就那个米尔特来说,毫无疑问,米尔特是在试图敲诈,而他将消息给了好莱坞的丑闻小报。对了,这件事有什么发现吗?”

“我发现这是泄密,我无法将米尔特的名字与此联系起来,但这是谁将可以查清的。”

梅森说:“是的,即使不能从丑闻小报得到任何消息,也可以推测出奥尔古德是因为泄密而解雇米尔特的,因此,米尔特肯定是向谁泄露了。向谁呢?很明显不是向洛伊斯,也不是向马文·亚当斯;他可能会跟威瑟斯庞谈了他所想要的一切,不,他肯定是把消息泄露给了那个好莱坞的丑闻小报。”

“那么把你放在米尔特的位置上,他是一个勒索者,正在小心翼翼地潜近猎物,他就像一艘潜艇,只有一枚鱼雷,在等着一艘危险的驱逐舰。他必须确信用那一枚鱼雷对准要害部位进行攻击。在这种情况下,你无法想象他会浪费他的弹药,而这就是丑闻小报上的警告所意味的。如果他为此而得到过任何东西的话,那也只会是小钱,而且……”

“他们从不付稿酬的,”德雷克说,“他们有时赠送小礼物,但不付稿酬。”

有几秒钟,梅森沉思不语,然后他说:“还要注意到他肯定就是送这封专递函件给我的人。不然他是不会那么做的,如果那时他一直在敲诈威瑟斯庞,或者准备敲诈洛伊斯或马文或者……天哪!”

“怎么?”德雷克问。

梅森沉思地看着他,双眉在眼睛上方蹙成了一条横线,“见鬼,保罗,只有一个答案能使事情前后一致。当你从一方面去看,它是怪异的;但从另一方面看,它就是惟一的合乎逻辑的答案。”

“你在向我暗示什么?”德雷克问。

“没什么,”梅森说,“一切都在我们眼前,只是我们没有看到而已。”

“什么?”德雷克问。

“罗兰·伯尔夫妇。”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瞧,”梅森说,“伯尔认识了威瑟斯庞,看上去他们的认识是偶然的,而实际上这可能是经过周密安排的。”

“显然他要做的就是在埃尔坦普罗碰上威瑟斯庞,假装对蛹饵钓鱼或者彩色摄影感兴趣,威瑟斯庞就会跟他交谈。聪明人会给他留下非常好的印象……是的,天哪,就是这,肯定是这样。伯尔和他的妻子一定是挑选了某种东西,他们可能是给丑闻小报透了信——或者他们可能在计划敲诈咸瑟斯庞,这个专栏是他们用来让他老实点儿的一种手段。”

德雷克噘起嘴,轻声地吹了声口哨。

梅森说:“记下来,保罗,找出有关罗兰·伯尔夫妇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