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天下午1点半刚过,梅森办公室的门上就响起了“嗒嗒”声,那是保罗·德雷克敲门的暗号声。

梅森向德拉·斯特里特点头示意道:“让保罗进来,德拉,他有消息了。”

德拉·斯特里特打开门。

“嘿,美人,”保罗·德雷克说着领进一个矮矬敦实,看上去却精明强干的男人。

“这位是杰里·纳尔逊。我的手下。”他说,“杰里,这位是德拉·斯特里特,梅森先生的机要秘书。佩里·梅森。好吧,你可以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们了。”

德雷克又对梅森抱歉地说:“我是从电话里知道的。听上去简直荒谬极了。所以我让杰里赶紧过来,当面说说清楚。好了,现在我把他交给你们。说吧,杰里。”

梅森笑道:“坐吧,纳尔逊。我们来听听事情的整个经过。”

纳尔逊说:“我知道你们肯定会以为我发疯了,但我还是要把发生的事如实告诉你们。”

“保罗·德雷克命我盯住你办公室里的那个女人,我准备在电梯里‘捎’上她;另一个伙计在门口的一辆车里等着;还有一辆出租车候着以防万一。我觉得盯梢是挺重要的活儿,所以我想机灵点儿好。德雷克交待过无论如何不能让她跑出我们的视线。”

梅森点点头。

“噢,”纳尔逊说,“这女人离开了办公室。她身高至少有5英尺3英寸,二十出头,栗色头发,淡褐色眼睛,穿了一身灰绿色格子套装和一件绿色衬衫……”

“嗯,等一下,”梅森说,“这些我们都清楚。”

“我知道,我知道,”德雷克打断他的话,“但要想把这事弄清楚,佩里,我们得把所有细节都搞确切。”

“好吧,继续。”梅森说。

“行,不管怎么样,”纳尔逊说,“我和这女人一块进了电梯。我的搭档正在门口等着。”

“她想拦辆出租。她还想上我们预备在路边的那一辆,虽然它的空车标志已经放下了。司机冲她指指牌子,她便和他争执起来。这时,另一辆出租开了过来,她就拦下了它。”

“我仍不敢掉以轻心,因为我们无法预知后事。我们接受的惟一指示就是不惜工本盯住她。不准她远离我们的视线一步——于是我钻进准备在路旁的那辆车。我的搭档把车发动起来,跟上了前面那姑娘搭的出租。”

“我们还记下了前头那辆车的牌照。付上20块钱,我的司机就可以通过无线电和出租车的调度联系上,并要求他一旦接到那辆车的报告就告诉我们它是开到哪儿去的。”

“过了大约2分钟就有了消息。出租车司机报告说他的车正往机场去。”

“我们俩便尾随其后。毫无疑问她是径直往机场去,丝毫没有想甩掉我们的意思;或者稍微留意一下她的身后。”

“那些出租车司机对路况相当留意而且机敏。所以我觉得那个司机有可能会注意到我们。于是我让我的座车退后,让另一个搭档跟上来,尾随其后。过一会儿他再退下去,我再跟上来。如此这般,自始至终她都在我们的视线以内。”

“一直开到哪儿了?”梅森问。

“机场。”

“后来呢?”

“她不过是在附近闲逛。”

“多久?”

“有一个多小时。”纳尔逊说,“我看她像在等什么。可能是我太笨了,没搞清楚她到底在等什么。不过,我以为她或许想耍个花招,就把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也没管周围的情况了。”

“那你有什么发现吗?”梅森问。

“呃,我还是把当时的情况一一道来。要知道两名侦探同时办案时,其中的一个得身负其责。我年长些,所以这事儿就我说了算了。也许我本该让我的搭档留意一下四周,可我说过了,我原想这小妞儿可能会耍什么花招儿,我们就一心一意地盯她了。”

“出什么事儿了吗?”梅森问。

“她突地跳起来,冲到报亭跟前,大叫着:‘这不是抢劫,’然后从皮包里掏出手枪,连开三枪。”

“一切都太突兀了,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令我措手不及。”

“等一等,”梅森说,“你说她喊过,‘这不是抢劫’吗?”

“是的。我离她不超过10英尺,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呢,”梅森说,“发生了什么?你抓住了她吗?”

“我可没有。我和其他人一样。人们一下子愣住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那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场景,就像你正看着电影,突然间它停了,画面就凝固在银幕上一样。

“刚刚人们还在各忙各的,到处吵吵嚷嚷,候机的,购票的,还有的走来走去,突然‘砰’的一声,一切都停滞了,人们都僵在原地。”

“那女人呢?”

“那女人可不会站着不动的。”纳尔逊说,“她威胁地晃了晃手枪,突然一转身,进了洗手间。”

“依我看如今出现了一种全新的犯罪方式。虽然机场周围警卫很多,也有不少警察值勤,可就是不能马上找来一个女警。”

“现在倒好,这妞儿持枪躲在女洗手间里,可谁去逮她呢?”

“你?”梅森眨眨眼问道。

“我没有。”纳尔逊说,“对付一个持枪的疯女人是一回事,可要对付洗手间里因为男人的闯入而大发雷霆的女人又是另外一码事了。权衡利弊,显然这样做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太冒险了。我只好站在一旁,盯住洗手间的门。”

“接着怎样?”

“嗯,几个警察急忙赶来,碰了个头,看来也和我一样对这种情形不知所措。最后他们显然是下了决心,开始朝洗手间走去。可就在这时,门开了。那妞儿走了出来,就跟没事儿一样。”

“枪还在手里吗?”

“告诉你吧,”纳尔逊说,“她出来时沉着镇定——像每个正常的女人给鼻子扑完粉补完妆之后出来,正打算看一眼告示牌,她的飞机什么时候起飞。”

“之后呢?”梅森问。

“哦,她开枪时警察并没有见到,所以她刚一出来,他们也没能认出她。她径直从他们身旁走过,直到一个目击者指着她喊起来了,‘就是她!抓住她!’接着大家就都跑了起来。”

“然后呢?”

“你肯定没见过这种情况,”纳尔逊说,“那女人站在那儿,满脸困惑的表情。她环顾四周,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一个警察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她,她一时惊愕不已。之后,她感到十分气愤,想知道出了什么事。于是人群围了上来,许多人马上开始议论纷纷。”

“那把枪呢?”梅森问。

“枪扔在洗手间了。从里面出来一个女人,把枪递给警察。在洗手间里枪滑过地面时把她吓了个半死。警察问我们这位女士是否介意看一下她的皮包。她说请便。自然他们不能搜她的身。但她的皮包确实被他们看过了。然后其中一个警察打开手枪,看了一眼,看样子更加迷惑不解了。他和同伴谈了些什么,另一个人也看了看枪。”

“嗯,我认为那里除了我之外没人能听见那警察说了什么。我正好在他旁边,听他说:‘弹膛是空的。’”

“开了几枪?”梅森问。

“三枪。”

“以后怎样了?”梅森问。

“这女人突然冲警察笑起来,说道:‘好吧,我们来把事情讲讲清楚。我只不过是想找点刺激,看看会怎么样。’”

“这么说她承认开过枪了?”

“她承认了。”纳尔逊说,“唔,全部经过就是这样。警察把她拘留了。他们给了她一个坐警车去总部的机会。我们试着尾随其后,但你们知道警察逮捕女犯之后该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梅森问。

“他们得做到万无一失,”纳尔逊说,“她们常常会声称警察行为不端,所以无论什么时候他们逮了个女的,便通过无线电话和总部取得联系,报告当时的时间、地点,说他们带着女犯正在路上。于是调度员记下时间、地点,这样,他们一到该把犯人登记注册的地方,马上核对时间、地点。”

“这一措施声明,考虑到经过的路程,他们根本没时间和女犯调情。这就证明他们带女犯回来的时候,他们只是在赶路而已。”

“他们没用红灯和警笛,但他们开的真他妈快,我们跟都跟不上。我不住地催我那伙计,我们竭尽全力。跟住那辆车……嗯,我猜有三四英里吧!后来在一个路口,就要变红灯的时候,目标被我们跟丢了。”

“后来怎么办了?”梅森问。

“我打电话给德雷克告诉了他大致的情况。德雷克让我回来一趟,向他当面汇报。”

梅森看着德雷克。

“没错,”德雷克说,“是这么回事。”

梅森看看表,“行了,”他说,“既然这样,我猜我们的委托人会找一位律师,过几分钟,我们就会有她的消息了。”德雷克说:“她显然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佩里,她提前来找你,付定金,聘你作律师。我原以为你该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梅森说。

德雷克转而对纳尔逊说:“杰里,我猜那女人是故意那么做的,要引起人的注意。不过我们已经倾尽全力了。”

“问题是,梅森先生,”纳尔逊说,“如果一旦有什么事情,我就会陷入一种尴尬的境地。”

“你什么意思?”

“警察记下了我的名字和住址。我不得不给他们一张我的名片。我的搭档一看这架势,忙着躲开了。可我恰好在那儿,旁边一个人告诉警察说:‘这人就站在我身边,事情从头到尾他都看到了。’于是警察转而问我道:‘你的名字?’我不敢支支吾吾。因为我知道他们迟早会找到我的。如果他们查出来我是私人侦探,还有点儿不乐意提供那些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他们把整个情况一琢磨,立马就会明白我也牵扯进了案子。于是我就像随便哪个老百姓那样,把我的姓名和地址给了他们。”

“他没核对核对?”

“唔,他要看看我的驾照。”

“这么说他已经知道你的姓名和住址了。”

“是的。”

“如果你被传唤作证,那你就得像刚才说过的那样为这案子提供证词了。”

“没错。”

“好吧,”梅森说,“如果你真被传唤的话,你要如实作证。但我请你记住她说过那不是抢劫。”

“这正是我闹不明白的地方。”纳尔逊说,“她朝报亭走过去,打开皮包,等柜台后的小姐注意到她,突然掏出手枪,喊道:‘这不是抢劫’,接着就砰!砰!砰!连开三枪,然后转身冲进了洗手间。”

“如果有必要,你就发誓她说过那不是抢劫。”

“当然。但我想我大概是惟一听到她喊‘不是’的人。我敢打赌在场的有一半人——实际上我猜所有人——都会发誓她说的是‘这是抢劫。’”

“好吧,‘不是’这个词也许正是关键所在。”梅森说,“你确实听到警察说枪是空的了吗?”

“是的。”

“行了,”梅森说,“我看也就这么多了。”

纳尔逊起身和梅森握手告别:“很高兴见到您,梅森先生。十分抱歉,我可能会成为控方证人——就是说站到您的对立面去了。”

“什么,对立面?”梅森问,“你会是我遇到的最好的证人。”

德雷克替纳尔逊打开门,回头对梅森说道:“干这一行,佩里,你碰到的希奇古怪的案子比谁都多。”

“更多的也许是些乖僻的委托人。”梅森说。

杰里·纳尔逊在门口停下来摇摇头,“令人费解的是,”他说道,“在生活中你再也见不到比她刚出来时更镇定自若的女人了。她的举手投足大方自然。你简直不能想像和枪有什么关系,更别说会持枪捣乱了。”

“对女人的心思,谁也不能保证总是了如指掌。”德雷克说。

梅森咧嘴一笑,“你就从来没有搞懂过女人,保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