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个问题
我一边说着话,眼睛一边紧紧地盯着马里尼。我很好奇他到底会作出什么反应来。但是这只是浪费时间。即使是一句有关明天天气的废话,也会比这句话有效果。他的脸上依然笼罩着谜一样的表情,这表情就是他把蛋打进礼帽中,接着从中抓出几只鸭子时所露出的表情。
弗林特的反应则一如既往地非常激烈:“太明显了?见鬼去吧。干冰不可能是早就放在加热器里面的。她是唯一一个不可能有机会把干冰放在那儿的人了。哈格德给她服用了镇静剂。我们去问她问题的时候,他光是把她叫醒,就花了不短的时间。”
“这是你以为的,”我说,“你还是听完我的故事,然后再看看能不能反驳吧。或者,你想在报纸上看到我的故事?”
“好吧,你继续说,但是你得能证明你说的一切。”
我迅速地开始说了起来:“第一,沃尔夫夫人曾经是个灵媒,沃尔夫也因此而遇到她,而她也就有机会认识像史密斯这样的人了。第二,杜德利·沃尔夫是个大独裁者,他有个令人很不舒服的习惯,就是总是命令周围的人干这干那。沃尔夫夫人是个非常漂亮的女人,她嫁给杜德利不会因为其他原因,必然是为了他的钱。她嫁了个百万富翁,却发现这根本不像想象中的那么有趣。所以她想退出,跟他离婚。但是她也很清楚,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凭杜德利·沃尔夫的性格和脾气,她肯定一分钱也别想拿到。第三,沃尔夫全身包裹着坚硬的甲壳,但是他唯一的痛处就是他对于死亡的恐惧,而且他不愿在任何公开情况下表现出自己的恐惧。她策划了一出一石二鸟的好戏,既干掉了以为自己能够被埋葬而后生还的史密斯,也让杜德利以为自己杀了人。她把那些恐吓材料交给了史密斯,让他在沃尔夫面前摆出来,还有,那个FBI的证件是个红鲱鱼,这样杜德利就不会怀疑那些材料的来源了。那是——”
“等一下,”弗林特插话进来,“史密斯是泽比·贝?”
“当然。那个莫罗城堡的死亡通告并不代表任何意义。任何失踪的人,最终都会被标记为死亡。泽比·贝只是逃走了,然后改了名字。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也许他那时候正好陷入了麻烦,也许有人追在他身后逼债,也许他没付个人所得税,这种原因多了去了。总之,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又遇到了沃尔夫夫人,然后一起算计沃尔夫。然而沃尔夫夫人则深谙一个准则,那就是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也许她知道史密斯原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恐怕以后会对她不利,于是决定不让他带着勒索的秘密活在人世。从一开始,她就打算要他的命。”
“她要么装作打算挖他,要么就是想拖延时间。而最终,她根本没有去挖他。但是史密斯的运气实在很好,而因此,她的运气简直差到家了。她的谋杀企图结结实实地碰了钉子。史密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因而有些疯狂。他很快爬了出来,如果沃尔夫来检查坟墓,或者斯科特将他的发现报告给了警察,那好戏就正式开始了。然而沃尔夫跟他老婆一起飞去了迈阿密,沃尔夫恨不得离家远远的。而斯科特则吓得半死,根本不想卷进这事情里。”
“所以史密斯要忙很多事了。他把斯科特吓得直接让他闭嘴。然后他装鬼以吸引杜德利回来,他知道杜德利肯定会深入调查此事。当他们昨天早上到家的时候,他这个鬼就如期出现在了二楼楼梯口。他是个职业的表演者,而且他的登台颇具震撼力——他像个大明星一般,一出场便引起轰动。”
“杜德利被吓得不轻。他相信鬼是存在的,因此他以为自己见到了己经死去的人。而史密斯夫人则比他还要吃惊。你还记得吗,她晕了过去。她知道那根本不是鬼,她很清楚史密斯从坟墓中逃出生天,依然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第一次是穿过了她的卧室,从窗户那儿逃了出去,用马里尼发现的那种方法骗过了警戒系统。”
“接着昨天的某个时候,他秘密地联系了沃尔夫夫人,告诉她勒索的阴谋依然按照原计划进行,只是有件事变了——从那之后,她必须听从他的指挥。因为如果她不听话的话,他只需要跟沃尔夫简单地谈两句,一切就全明了了。”
“这下情况有趣了。策划着阴谋的双方都完全地不信任对方。双方都认为对方很有可能率先背叛自己以牟取利益。但是,他们又不得不合作。然而那个时候,史密斯自以为沃尔夫夫人己经牢牢地在他的掌控之下了。他没意识到,一个己经被人杀了且埋掉的人,注定最终会成为命案的受害者!很明显,沃尔夫夫人意识到了。”
弗林特直起了身子,注意力集中了起来。马里尼扑克牌一样不变的脸上,还是挂着往常的表情,但是他看起来并没有被我的长篇大论烦到。勒夫乔伊警官的双眼圆瞪着。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在耍他,”我继续说道,“她按了下高尔特照相机的快门,将胶卷预先曝光,然后上二楼把灯泡拧松了下来。等史密斯逃跑的时候,她用事先从沃尔夫钥匙环上偷来的钥匙打开了书房的门,将史密斯放了进去。他在那里等着,等大家发现了幽灵照片而聚在一起讨论的时候,他就可以依信号从沃尔夫夫人的房间里逃走。然而沃尔夫夫人发现伦纳德就在她的窗户外面巡逻着。史密斯的逃生术不起作用了。当他正准备逃跑的时候,她遇到他并对他说:‘伦纳德就在外面。’此时唯一他所能躲藏的地方,就只剩下书房了。他就是这样从卧室里消失的——他根本就没进去过。”
弗林特眨眨眼说:“而沃尔夫夫人对着他开了好几枪——”
“她只是对着空气开枪。这是个伪装。这只是将我们的注意力从书房扭转到了她的卧室。”
弗林特一点都不喜欢这想法。“不,”他说,“史密斯在干这些事之前,怎么可能不计划好一整套能全身而退的策略呢。我一点也不喜欢那句‘伦纳德就在外面’。你起先不是讲了个故事,说你和马里尼上楼梯上得很快——”
“时间足够了。还有,我们再次见到史密斯是什么时候?”
“根据你的故事,他一直待在书房里。但是除非你能解释他是怎么从书房里出来的——”
“我能。史密斯在那儿一直等到一切都安静下来,然后他就能出去了。马里尼和我也是在宅子外面一直等到彻底安静下来,才能摸黑进来。但是沃尔夫顽固得很,他的灯一直都没有关。我们进来撬开了书房锁。菲利普在附近转悠着,而接着马里尼差点被撞见,我则直接躲进了书房,史密斯那时正好躲在那儿。他揍了我,然后把我从窗户那儿扔了出去,接着等到菲利普回来之前,离开了房间。他是沃尔夫被射杀之前离开的,就在马里尼上楼梯之前。
“沃尔夫夫人说书房里还有一个人,这是谎言。她这么说只是想使自己从这个事件中撇清,而如果我们相信了她,就不得不相信那个鬼穿过了砖墙走出了房间,这实在太不合逻辑了。”
“然而凶枪只有可能是在沃尔夫被射杀之前,就被人带出了房间。”
“不,我正要说到这一点呢。还有一件事很值得推敲,那就是沃尔夫夫人去书房这件事。她是在撒谎,她根本就不是误入书房,她以为史密斯就在里面,她是去见他的。也许她能帮他脱身。但是她已经来晚了,他早就走了。而过了一小会儿,杜德利进了书房,发现了她。他的书房钥匙丢了一把,同时也意识到了他所见到的那个鬼也许根本就不是个鬼,而且有人对他的钥匙做了手脚。那么当他发现她在书房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明白了到底是谁偷走了钥匙。接着他也想明白了之前的她在卧室的那场射击不过是在演戏。因此,他威胁了她,也许打算将她从遗嘱的继承名单中删去。他肯定会这么做的。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全盘计划就要在顷刻间灰飞烟灭了,而此时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豁出去拼个鱼死网破了。
“她手里拿着那把袖珍的小手枪,也许之前她从枪械收藏室里偷这把枪的时候,本来是打算以之对付她并不信任的史密斯。她挑选了最小的一把,因为对于一位女士来说,挑选这么小的枪可以方便地携带,也不会被别人发现。她射杀了他,这个方法非常简单,而且解决了她的一切问题。这方法使他永远沉默了,他再也没有机会修改遗嘱了,她也能够很快继承到遗产,而且,她终于摆脱他了。”
弗林特大声反对:“你东拉西扯地猜测了一大堆沃尔夫的想法和他夫人的想法。你还没有告诉我那把枪是怎么——”
“我的确还没提到,”我点点头说,“但是这故事听起来很合理吧。不管怎么说,这似乎就是事情的真相,她必定射杀了他。她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唯一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她也是在这一圈嫌疑犯当中,唯一一个能够在专家的严密检查之下,有办法且成功地将袖珍枪带出书房的人!马里尼,你告诉他有关简妮·维勒的事吧。告诉他沃尔夫夫人,这个前灵媒,为什么要挑选枪械收藏中最小的那把手枪。”
马里尼摇了摇头说:“对于你的思路我深表遗憾。你自己告诉他吧,我想他恐怕会对你的这个想法深恶痛绝的。”
他说得对,弗林特恨死这个解答了。我告诉他简妮·维勒是个会反刍的灵媒,她在变戏法之前,将粗棉布吞进肚子里去。我还提醒他一些马戏团的吞剑魔术表演者能够把金表、柠檬甚至小白鼠吞到肚子里又反刍出来。当我坚持沃尔夫夫人就是这样把枪带出书房的时候,他暴跳如雷,拍案而起。
“先是个能穿墙而过的鬼。现在,这个鬼在枪击的时候又不在书房里了——在书房里的人变成了会吞枪的沃尔夫夫人!先是个莽汉,现在又是个鸵鸟!你想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好吧,你告诉了我她是怎么把书房里的枪带到车里去的。接着,沃尔夫夫人在加热器中装置了干冰。她打算让他出车祸,以便把谋杀的罪责全部推到他的身上去。车库的门就在她房间窗户的正下方。谁还有可能比她更有接近车库呢?你的解答能够解释绝大多数的问题。”
弗林特沉思了一会,然后忽然转身对警官说:“把沃尔夫夫人叫过来。我倒要看看——”
接下来,让我头痛不已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直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的马里尼,忽然像是回过了神一样,开始说话。
“等一下,副探长,”他打断他,“罗斯,你都说完了?就这些?”
我点了点头,一脸愁容:“是啊。也许有的地方还没有说得太详细,但是——”
“不是详不详细的问题,是有未解决的漏洞。你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吗?”
“不介意,”我吼道,“我知道你会问的。问吧。尽管问。”
他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说:“我有四个问题。问题一:如果你的猜测,或者说推理,是完整无误的话,那么究竟史密斯是否在你脚上系上了壁炉架,然后把你从窗户丢进海里去呢?你刚刚讲得太快,跳过了这一点没有提到。他为什么不干脆把你打晕就算完事呢?他为什么一定要犯下这起毫无意义的谋杀呢?你能解释一下吗?”
我无法解释,我本该想到他会问到这一点的。我也曾想到过这个问题,但是其他的线索实在是太繁杂了,我不小心忘记了这事。而且,我也没时间仔细冷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因为马里尼根本不给我机会。
“问题二,”他说,“神秘消失的枪声。你把那把陷阱枪的事情彻底忘记了吧。我记得,如果根据你的故事来判断,史密斯从书房离开的时候,顺便带走了那把陷阱枪。然而在这把枪失窃后的某个时间点,这把枪曾经开过。这把枪上并没有消音器的装置,然而没有任何人提到过那一声无法解释的枪声。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解答了这个问题,你才算真正解决了这个案子。”
他稍停了一下,继续说道:“问题三:如果史密斯就像你说的那样,是从书房离开的,那他是怎么逃走的呢?问题四:到底——”
“等等,见鬼!你好歹也给我一个回答问题的机会啊。史密斯从书房跨进了沃尔夫夫人的卧室,然后从窗户下到地面逃走。这里根本就没有其他的逃跑路线了啊。他当然不可能去沃尔夫的房间,他也不会去沃尔夫夫人曾待过的客房。如果他去客房见到了她,那她之后就没必要再去书房了啊。菲利普正在宅子一楼的另一侧,所以他也不可能——”
马里尼点点头说:“你说的这些都对。事实上,我也认为他没有去凯瑟琳的房间、唐宁的房间,也没有从后楼梯逃走,因为菲利普从一侧离开的时候,我刚好从另一侧过来。我也不得不承认沃尔夫夫人的卧室看起来是他唯一可能去的地方。但是假设他真的这样做了,当他打开窗户,将手电筒的光照向电子眼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
弗林特抢答了:“什么也不会发生!他用那把手电筒猛捶哈特头部的时候,手电筒就己经坏了,不亮了,”他转身对我说,“你让他轻轻松松地从书房逃脱了出来。然而两个小时之后,他却急匆匆地从车库里冲了出去,就在这栋宅子的车库里。那这两个小时之间,他都在什么地方?哈特,你说说看吧,我倒想听听。”
“他身上还有另一把手电筒,勒夫乔伊不是从他尸休上发现了两把吗?”
“另一把手电筒,”马里尼反驳道,“你也认出来了,那是凯瑟琳平时一直放在车子里的那把。但是,那个时候还没去过车库的史密斯,怎么会有这把手电筒呢?而且,如果之前他的手电筒还没有坏的时候,他又怎么会事先准备两把手电筒呢?他不可能预料他会在书房碰到你。他也不可能——”
“好吧。那卧室里有盏台灯。他把台灯搬到窗口——”
马里尼继续摇头说:“你这说法也靠不住。卧室的落地台灯在窗户的正对面,窗户附近的墙上并无可用的插座,而台灯的电线也不够长。这卧室里也没有其他可用的光源了。我很清楚,因为我之前己经仔细地检查过了。你开始说他并没有进入沃尔夫夫人的卧室,而是一步跨进了书房。接着,你又说他从书房离开,然后又到了这间卧室里。”
“那么在你的故事里,他就这样傻站在窗户前,发现自己手电筒是坏的,只能躲在暗处偷听着。接着,他听到了一声枪响,然后是我的擂门声。房子大厅里全是人。警车也到了宅子门口,其中一辆就正好停在卧室的窗户下方。”
“而且,”弗林特又补充道,“当我们把沃尔夫夫人搬进她卧室的时候,他并不在这卧室里。他也不可能去最近的沃尔夫的房间,因为你一直躺在那里。也许他爬进了通风管?”
“或者是随风而去了,”马里尼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就像干冰挥发一样,直接消失不见了。隐身人的故事又再度上演啦。而这也提醒了我有关花瓶的事。这些闹鬼的事很可能是史密斯干的,但是那花瓶在凯瑟琳和菲利普面前倒地,他们却谁都没看见。还有客厅的花瓶呢?那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在——除了那个留下了指纹的死人。这就是问题四的内容。你有答案吗罗斯?”
“不,”我说,“我确实不明白。但是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全部都能解释了。好吧,如果你的理论能够解释这几个问题,我倒是愿意洗耳恭听。”
“我的理论?”马里尼一脸无辜地反问,“我有理论吗?评论家们可以评论自己盘中的煎蛋味道如何,他们倒不必亲自去下个蛋吧?”
弗林特上前一步逼问道:“该死的!我知道你肯定有了一整套的解答了。我知道我肯定不会喜欢你的这些答案,不过不管怎么样,说出来听听。现在就说!”
马里尼蹙眉,瞥了一眼手表,又蹙了下眉,接着不情愿地说:“好吧,我就说一两点我的想法吧,但这有点太急——”
“一点也不,”弗林特叫道,“快点说!你在你的老朋友面前还可以遮遮掩掩的,在我面前,这一套就行不通了。你读过太多的侦探小说了,书里面那些业余侦探都把解答留到书的最后才说出来。但是这次你别想。最后的事情我来负责,现在你先说你的。就现在!”
马里尼疑惑地说:“哦,你也解决了案子,是吗?”
“是的,看起来很奇怪吧,但是我确实解决了这案子。这案子已经结束了!”
马里尼再次瞥了一眼手表。“结束了?”他问道,然后不吉利地补充了一句,“那枪声呢?”
副探长气急败坏地上前质问:“什么枪声?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在这儿拖延时间干吗?到底是在等什么?”
马里尼一屁股坐了下来,他脸上的那一丝活泼好像一瞬间全消失了。“谋杀,”他平静地说,“我在等即将发生的下一次谋杀。这次谋杀可能发生在现在的任何时间内。谋杀地点是楼上书房。我想我们得好好盯着。”
他说话的声音极度平静,语调也严肃得令人战栗,弗林特差点没站稳。他盯着马里尼看了好一会,摇着头,好像正要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怎么会知道的?为什么——”
马里尼的回答虽然简短得只有一句话,却破坏力极大。
“是我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