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穷追不舍的鬼

我们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静静地躲进自己家里的暖被窝,在床上静养一两个星期,并拒绝所有来访的客人。而在听完勒夫乔伊的故事之后,我们所有人的心情多少都感觉有些抚慰。

他语速极快地讲着故事:“刚刚经过的那条路弯太多,到波斯特路的时候,我们看不到那辆车到底往哪个方向去了。于是我索性在岔路口停下来,抓住经过的一个小子,那家伙看到凯迪拉克车往玛莫罗奈克方向开去,于是我们跳上车急忙追赶。我呼叫了前方的尼古拉斯加油站,他们看见那辆车高速驶往巴里大街,看起来这车是在往公园大道开去,所以我直奔那里过去了。但是我恐怕追不上了,因为我总是要问路,而他只管开他的车。一路上我都在祈祷有交警抓住他超速行驶。到公园大道时,我转向纽约方向行驶,怀疑他——”

“好了,夏洛克,”弗林特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把这思想过程全都跳过。告诉我他是在哪撞的车,怎么撞的。”

“撞车地点是在靠近蒙特·沃蒙一侧的几英里处。你发布的追查令传到了公园大道的警察那儿,而那警察正在桥上收费站执勤。加纳发现那个警察在记他的车牌号,于是踩油门径直冲过收费站,溜之大吉。那警察就开着警车跟在他身后追着。他说他的车开到最高速依然跟凯迪拉克的距离越来越远,但就在这时,凯迪拉克减速了。就在他即将停下的时候,他忽然毫无道理地发动车子猛踩油门——直接横穿马路——向我反方向行驶,擦着我的车逃走了。正好这时有两辆车开过来,第一辆车费了大劲好歹躲过了他,第二辆车则跟他侧擦了,他的车直接撞向了街灯柱。

“当时他的车速至少上了六十,当发生碰撞的时候,车并没有减速。他直接冲破了挡风玻璃,如果要把所有的玻璃碎片从他头中取出来,恐怕得花上一个星期。他死挺了。”

弗林特拿起报纸,找了一番,发现了那张泽比·贝的照片,然后递给勒夫乔伊:“他有没有哪地方看起来像这个人?”

警官当即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他,”他从兜里拿出一个信封,打开,取出一张小卡片说,“我还取了他的指纹——”

塔克上前一步,从他手中抢过指纹卡,拿出放大镜仔细研究了起来。

弗林特焦急地问道:“你要多长时间才能——”

“是吻合的,”塔克郁闷地说,“那指纹都印在我脑子里了,我见过太多次了。这指纹就是那个鬼的指纹。”

弗林特跌坐了下来。他看起来很累,挫折感弥漫在他的话音里。“他刚开始时是史密斯,沃尔夫给了他一拳,哈格德诊断他已经死亡。然后沃尔夫翻出他的身份卡,发现他叫加纳。接下来,他们把这个家伙埋了,但他不甘心待在地底下,于是又爬了出来,回到这宅子里,继续装鬼。然后他又死了。”弗林特看着勒夫乔伊说,“而你认出了他就是那个阿尔及利亚苦行者泽比·贝,但是这个家伙八年前就已经死了。这一切真是见鬼了!”

勒夫乔伊的下巴都掉了。“死了八年了?阿尔及利亚……”他晕晕乎乎地摇着头说,“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谁,”弗林特问,“从他身上发现了什么东西没有?”

勒夫乔伊还在眨眼,他说:“什么东西?哦,有啊,当然,我发现了不少呢。”

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几个手帕裹着的包裹,放在弗林特面前的桌上,打开了其中一个包裹。

“皮夹子,”他说,“但里面没有身份证。还有一些零钱,铅笔,手帕及其他杂物。对了,还有两个手电筒。”

一个手电筒是昂贵的蓝色塑料流线模型手电筒,勒夫乔伊拿起另一个便宜的超市货,灯泡前的玻璃都不见了。他按了下开关,灯并没有亮。

“这边也凹下去了,”警官补充道,“如果书房的玻璃碎片能够与之吻合,那就证明他确实那时在书房。也许他就是用这个东西砸哈特的头。”

弗林特点了点头,拿起另一把电筒。

“这是凯瑟琳的,”我说,“她一直都把这把电筒放在车里。”

勒夫乔伊又打开了一个包裹。“还有这个,”他骄傲地说,“这是在汽车的仪表板下小柜子里找到的。枪里没有子弹,但是曾经发射过。”

是那把丢失的袖珍手枪。枪的把手和扳机都折叠在小型的枪管上,尺寸非常小。弗林特展开了这玩意儿,这东西看起来有枪的样子了。这把枪尺寸很小,但是威力一点也不差,我真佩服设计者居然能把杀人武器设计成这么可爱的小玩具样子。

“上面有指纹吗?”弗林特问。

勒夫乔伊抱歉地摇了摇头。“没有,手枪被擦过。”他又解开另一个包说,“但这上面有指纹。这是从他大衣口袋里找到的。”

一个外形古怪的东西静静躺在手帕正中央。一个长方形的铁块,内部贯穿着一个孔,两侧有螺纹状的金属,我注意到上面有个杆子看起来像是扳机之类的东西。一头紧紧撑着一圈线,这圈线的用途想必就是触发扳机的死亡之线吧。

“是陷阱枪,”弗林特满怀偏见地望着这个精巧的玩意。他打开弹仓,里面空空如也,“这枪曾经发射过。有人把这把枪固定在了书柜上,在人头那么高的位置,有装置过陷阱枪的痕迹。枪上这根线横穿整个房间,另一头系在对面墙上。在黑暗中,谁会注意到这根细细的线!当你碰到线的时候,枪就发射了。而且,这把枪的确发射过了。谁碰了线?什么时候碰的?”

他肘边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仿佛一个精灵一直在黑暗中等待着他提出问题,然后给出解答。弗林特仍然一脸愁容地盯着那把枪,他拿起话筒,讲了一会儿,又发了一会儿愁,然后挂上了话筒。

他愤怒地瞪着陷阱枪。

马里尼说:“坏消息?”

“我不知道是好是坏,”弗林特回答说,“验尸官刚刚检查过尸体。他说他很想知道这个死者左下巴为什么会有火药灼伤的痕迹!”

马里尼眉毛一扬。“这还,”他说,“真是有趣。我希望你的验尸官不要步入陷阱之中。”

弗林特眨眨眼:“什么意思?”

“这只是个小发现。我希望他不要急着下结论。他也许会认为那些骨折和头盖骨的破裂就是死因。他也许不会对尸体做彻底全面的检查。我很想知道,他还发现了什么别的有趣的事——”

“别的事?”弗林特惊讶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这难道还不够吗,你到底要——”

马里尼用他的长手指指着陷阱枪。“这玩意儿和他下巴上的火药灼伤很明显说明了某些问题。这说明了曾经有人第二次打算要这个史密斯——加纳——泽比·贝的命。我们就简称他为史密斯吧,”马里尼又指向弗林特说,“像我刚刚说的那样,假设你想杀一个被埋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什么也不做,不按约定好的去挖他。然后过了一星期,当你确定你的被害人己经死翘翘了的时候,他却忽然装鬼出现。你无话可说,因为他知道你的如意算盘是怎么打的。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弗林特的眼睛转回到陷阱枪上。

“没错,”马里尼说,“你必须再创造一起机会,在他把你杀掉之前,先杀掉他。但是这位受害人比猫还命大。陷阱枪也不见了。而之后——”

“我明白了!”我兴奋地打断了他,“原来如此!是沃尔夫干的!”

弗林特向我咆哮道:“沃尔夫什么?”

“沃尔夫就是那个本该把史密斯挖出来的家伙。看看这些真相的拼图是怎么拼在一起的吧。史密斯死里逃生,发现自己被沃尔夫给耍了,然后就开始在那儿装鬼。他知道只要宅子里闹鬼的消息传到了沃尔夫的耳朵里,他一定会从迈阿密赶回来的。结果也确实是这样的。然后史密斯故意露脸,让沃尔夫大惊失色。这样,他就可以开始以此来勒索沃尔夫了。这就是整件事的起末。沃尔夫从见到鬼的一刹那,就知道那个鬼是假扮的。

“所以沃尔夫又试了一次。他使用了陷阱枪。但是史密斯还是死不了。陷阱枪可算不上是什么威力大的武器。被点二五口径的子弹打了一枪,人可能只会受伤而死不了。沃尔夫将陷阱枪设置在书架上,瞄准了史密斯头部的位置。然而史密斯进入黑漆漆的书房之后,在黑暗中手举过头顶摸索着,触到了那根线。而之后——他非常确定沃尔夫打算要除掉他。而且他也不愿意一直那么被动地被沃尔夫暗算来暗算去,于是决定干掉沃尔夫。所以当沃尔夫过来检查尸体的时候,他就干掉了他。然后……”

“不错,”弗林特好像一点也没兴趣,“继续说啊。然后怎么了?史密斯先生去哪儿了?你和马里尼都宣称一直监视着书房仅有的两个出口,然而没有人离开过书房。你可别告诉我他是穿墙而过的。”

“见鬼!”我大叫,“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我也不知道以前那些魔术师们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肯定发生了什么事。而史密斯就这样离开了书房。”我指着那把枪继续说道,“这把凶器不是也到书房外面来了吗?你总不能说沃尔夫不是在书房被射杀的吧?对于史密斯来说,不也是一样吗?他跟那把枪一样,从书房里出来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弗林特顽固地坚持道,“他出去的方法。”

“还有一丁点儿小问题啊,”马里尼说,“如果沃尔夫就是那个不打算挖他出来的家伙,那么他早就知道史密斯是在装死。那也就是说,一星期前书房里的那一幕,也是他们俩在演戏喽。但你怎么解释下面这个问题?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合作?对于沃尔夫来说,这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啊。还有史密斯居然离奇地出了车祸……”

弗林特忽然捶了下桌子,咆哮起来:“哈特,你给我闭嘴!马里尼,你继续说。什么叫离奇的车祸?你怎么从来没提起过——”

“我一直都没机会说,”马里尼抗议道,“当罗斯把他的故事全抛出来的时候,我正打算告诉你,有人企图二度谋杀史密斯。而这个有着九条命的家伙,居然离奇地死在了莽撞的车祸中。不太对劲,这不符合他的性格。我要看详细的验尸报告。”

“但是,该死,”弗林特反驳,“那辆车一口气开了十几英里,时速达到60以上,身后还有个警察在追着!你在这大马路上怎么对飞驰车内的人下手?你这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嘛!”

“也许吧,”马里尼点点头说,“但是不管怎么样,我都希望你的验尸官能提供一份详细的毒性检测报告。”

“毒性——”弗林特喘了一口粗气。然后他缓慢地补充了一句,“毒药——一种能够在他驾车离开之后缓慢发作的毒药……”他的手伸向了电话。

“或者,”马里尼又补充了句,“一种致幻剂。甚至可能是汽车的某些机械部位被动了手脚。我们也得好好地检查下那辆车。”

弗林特已经对着接线员吼了个号码,然后对马里尼说:“如果你帽子里还有兔子,把它们拽出来的时候,你能不能轻点。乔治!听着,对医生说,我要那个车祸的受害者一份详细的尸检报告,还有毒物检测报告。没错,就是我说的这个,你没听错。尽快给我!”

他将话筒往叉簧上狠狠一砸,站了起来。“警官,我要去检查一下那辆车,这边你来管,”他瞥了我一眼说,“盯好这里的每一个人,我不允许再发生逃跑的状况了。把这个地方给我看住了。”他往门口冲去。

我立即抗议:“警官,别这样啊,我也要去。我还要写故事糊口呢。而且,我肯定不是那个把僵尸挖出来的人——”

“不是?”弗林特返身说了句,“你那晚就在这附近。”

“但我根本没机会设置陷阱枪啊,因为一直都有人在我身旁,除了——”

“除了你在书房的那段时间!”

“不,该死,当然不是。史密斯在那房间里的时候,我正在水里挣扎着呢。”

“也许你就是那个时候对他下毒的吧,”弗林特推开门说,“警官,盯着他,别让他有机会打电话给新闻界。马里尼,我们走。”

我望着马里尼,期望能从他那得到点帮助,但是马里尼没有任何反应,他好像根本就没在听别人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思考着。

“警官,”他说,“我想,现在要隐藏车祸和史密斯死亡的事实,恐怕已经迟了。”

弗林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说:“嗯,是迟了。马上全世界都会知道这消息的。那又怎么样?”

“你可以让你的人在这栋宅子里封锁消息,并且不允许任何新闻媒体靠近,并且想办法把保险丝搞断,这样宅子里的人就没法使用收音机了。”

弗林特皱了皱眉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这是战术,”马里尼说,“这里有个家伙想要史密斯先生的命,当他看到史密斯从坟墓里活着爬出来之后,吓得脸都绿了。如果他在这栋宅子里,收不到任何有关交通事故的消息,他就会认为自己的第三次企图谋杀又失败了。他的脑子里肯定炸锅了。我最喜欢把这位未知的凶手给吓个半死。他们越恐慌,就越容易犯错。”

弗林特仔细想了半天,然后看着我说:“看起来哈特就是这样的。”

“哈特是比较乱套,不过他并没有射杀沃尔夫。”

“好吧,也许不是他,那就是史密斯干的。那你又有什么好办法能把史密斯从封闭的书房里拖出去?记得,你和哈特监视着仅有的两个出口——”

“史密斯?”马里尼说,“我知道他是怎么出去的。”说完他迅速地绕过弗林特,走出了门。

副探长下着命令:“勒夫乔伊,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吧。照他说的做。别让这宅子里的其他人听到车祸的消息。”接着他也迅速离开,身后响起了一声摔门的巨响。

我望着警官。“稍息,”我笑着说,“我也要开始干活啦。”说完我就往门口冲去。

勒夫乔伊一个箭步窜到我面前说:“你哪儿也不许去。坐下。”

“你看,”我抗议了起来,“你也听到了啊,弗林特已经承认不是我射杀的沃尔夫了。”

“我只听到他对我说,要好好地盯着你。你不准离开这间屋子。塔克,派人出去把宅子里的所有人都集中起来。门口再留个警觉的家伙看着。”

塔克点头离开。勒夫乔伊把枪收拾起来,跟着他出去了。

我坐下来,陷入沉思。我的思维出现了断点,除非我能搞明白史密斯是怎么从书房出去的,否则我就没办法继续思考。我试着回想马里尼魔术中出现过的所有逃脱诡计,但没有一种方法能够与此情况相匹配。即使胡迪尼表演逃脱魔术,他也会藏在柜中表演,以防被观众看到。然而当时我盯着窗户,马里尼盯着门,史密斯就像胡迪尼的魔术一样,从房间里消失,我们连一丁点儿头绪都没有。

我顿了一下,开始思考马里尼对于车祸的怀疑。如果他是对的,那起车祸是某个人搞的鬼,那么史密斯就不是唯一知道这一系列闹剧真相的人。但这也没有什么用处。几乎所有人看起来都跟这起闹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高尔特是个灵媒诡计方面的权威专家。沃尔夫夫人曾经就是个灵媒。唐宁曾帮沃尔夫记录过许多灵力调查的报告,他肯定也知道很多。至于菲利普,凯瑟琳说他是个侦探小说迷,搞不好他对特殊的谋杀手法很有研究呢。哈格德则是研究死亡和死因的专家。伦纳德是个问题人物,弗林特还在查他的底牌,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他是谁。我望着图书馆里堆积如山的有关灵力和精神力的书籍,想到即使凯瑟琳——但她肯定不是。我知道的。

我拿出铅笔和纸,试着列出所有关系人的不在场证明。但一点也没用。每个人都可以故意不去把史密斯挖出来。不去做某事而杀掉某人的手法,对其讨论不在场证明是毫无意义的,而每一个人,也许除了哈格德医生之外,都有机会在书房设下陷阱枪,作案时间则是从枪被盗到我和马里尼回来的这段时间。至于车祸嘛,我们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如果这起车祸是人为的,那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把我写的东西揉成一团,丢进废纸篓里,起身,走向门口。我是个外人,而凯瑟琳对其他嫌疑人无疑更熟悉一些。也许,如果我把过去一小时内的新闻全告诉她,她也会有什么想法呢。

我发现瑞安就站在门外。“不,”他问,“要去哪?”

很明显,勒夫乔伊警官忠实地执行着副探长的命令。我盯着瑞安看了好一会,没有回答。然后我想起了一种逃脱术,虽然史密斯肯定不是使用这种方法逃出去的,但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这种方法肯定有效。

“你肯定很惊讶吧,”我说,“我已经知道这些消失的诡计是怎么回事了。我要去试试。我会给你寄一张明信片的。”说完我做了个鬼脸,迅速摔上门,摆弄着门钥匙发出咔嗒声,但并没有旋转钥匙锁门,然后退回到对面的墙那站着。

这方法起作用了。当瑞安以为门上锁的时候,他用力冲过来猛撞这扇门。门开了,他像被弹弓弹进来的一样,鼻子直接往地上栽。我都快要跑过一半楼梯了,他还没有从地上爬起来。我在二楼迅速左转,冲进凯瑟琳的房间,轻轻地关上了门。她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吃早餐,一下弹了起来。

“你该敲门的,”她说,“怎么——”

“安静!”我警告道,“宪兵们正在跟我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呢。警官看我看得太紧,而我想见你。”

门外大厅传来了骚动的声音。我急忙钻到床底,不小心碰翻了凯瑟琳房间里的水瓶。这东西倒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而这时,忽然有人敲门。

“沃尔夫小姐!”是勒夫乔伊的声音,他听起来很愤怒。

“他肯定是冲着我来的,”我耳语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凯瑟琳说:“请进。”

门打开了。“你见到哈特先生了吗?”警官问道。

“没有啊,”凯瑟琳的声音里写满了诚实,“我没见到,怎么了?他不见了么?”

勒夫乔伊四下里张望着,没有回答她。门又急匆匆地关上了。

我从床底爬了出来说:“你能为一个饿鬼准备一杯咖啡么?我都忘了吃饭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为我倒了一杯咖啡:“如果你想吃东西的话,那还有熏肉和鸡蛋。看起来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关心你啊。但是勒夫乔伊警官还是挺关心你的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

“他只是在服从命令。弗林特仍然假装在怀疑我,但我认为他只是不希望我把这些事捅给新闻界。沃尔夫的谋杀案已经解决了,而我有不在场证明——”

“解决了?”

“是的,”我把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她,包括那起车祸,“图钉的洞和墙里的子弹,”我结束了这个故事,“将陷阱枪安置在书房里。史密斯面部的火药灼伤痕迹就是事实。当他被撞得惨不忍睹的时候,身上还带着那把凶枪和陷阱枪。我们需要搞清楚的就是他到底是怎么从书房里出来的。马里尼说他知道办法。史密斯就是凶手。”

凯瑟琳皱着眉头说:“但是罗斯,如果有人想要杀他,如果马里尼对于车祸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那么就有两个凶手了。A是凶手,而你发现A又被B给杀了。我实在不喜欢这情节。”

“我知道,我也不喜欢啊。这样的一个可怕的凶手,有很大的概率就隐藏在我们的身边,真是讨厌。但是一个凶手的理论确实解释不通。如果要了史密斯命的那个家伙也射杀了沃尔夫,那么那个书房里就发生了两起不可能的消失。一个我还受得了,两个我可怎么办……”

我停住了嘴。脑子里有个想法在搅和着。一件事情联系起另一件事情,我努力集中思维,想办法抓住那一点点头绪。

凯瑟琳说:“但如果马里尼知道史密斯是怎么从书房里出去的,那其他人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出去啊——罗斯,你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我根本就没有听到她的话。即使她是在坦白罪行,我也压根一个字眼都没听到。我的想法就像火箭一样,突然升空。

“我——真——该死!凯瑟琳!只有唯一的一个凶手,而且我知道——”我又停下了嘴,疯狂地思考着,努力从思维的洪流中整理出可能性来。我根本就没听到门开的声音。

“你知道是谁?”凯瑟琳兴奋地站了起来,全然不顾面前的早餐盘。早餐盘里的饭洒了一地。

“是啊,”我说,“我知道谁想要史密斯的命,我知道谁射杀了沃尔夫,我知道——”

“很好,”勒夫乔伊警官咆哮道,“谁干的?”他在门口对我吼了起来。

“走开,”我说,“做好你自己的事吧。我很忙。”我把他忘在脑后,“凯瑟琳,我要指出史密斯是怎么从那房间里消失的。弗林特肯定不会喜欢这个答案,除非我能——”

“他肯定不会喜欢的,除非你现在就下楼来,”勒夫乔伊硬生生地打断了我,“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他回来了,而且他要集中所有人——”

而就在那时,我明白了。当我真的能够接受史密斯并没有杀害沃尔夫的事实,答案对于我来说,就呼之欲出了。

我很想庆祝一番,事实上,我的确庆祝了,我吻了凯瑟琳。

“我们已经在这相拥而吻了,”我说,“这就是这出戏的最后一幕。”

“你确定?”

“确定,我当然确定。一切都结束了。从此以后,我们可以放松了。来吧。”

但是我错了。当我们走进楼下客厅的时候,一股紧张的气氛迎面扑来,暗涌下隐藏着风暴。

所有人都在那儿。沃尔夫夫人穿着深蓝色的袍子,看起来就像麦克白女士一样,她严肃地坐在火炉前的高背椅上,她冷冷地扫了弗林特一眼,眼里写满了厌恶。哈格德医生则斜靠在壁炉架上,手插在口袋里,嘴里还叼着根未点燃的香烟——他一向乐观而冷静的自信表情,被一副阴郁的愁容给取代了。弗兰西斯·高尔特则表现得恰恰相反。一向严肃紧张的他,正安静地站在一旁,眼镜后方的眼珠,则在不停地左右晃动着。

唐宁也在那儿,他软软地瘫在另一把椅子上,头上扎着白色的绷带。他一脸憔悴,脸色比以往更加苍白。道格拉斯、菲利普和伦纳德站在右侧的墙边。斯科特像往常一样心神不宁,而管家一向如扑克牌般不变的脸上,也依稀皱着几个愁褶。伦纳德则非常奇怪,他是这群人中间唯一一个看起来心情还算舒畅的人,他没什么紧张感,只是小心翼翼地盯着周围的每一张面孔。

塔克和瑞安站在图书馆的门口,看起来一脸正式,其实内心里都在打鼓。马里尼躺靠在低扶手椅上,他的长腿伸直了,像是在睡觉。他平时根本不会这样的啊。

房间的正中央,则悬挂着副探长那张可怕、愤怒而写满暴力倾向的脸,那张脸正对着壁炉前的众人。“有人,”他说,“一直在撒谎。我们现在就要把他给揪出来。接下来我要一个个听你们讲故事。我会听你们的故事,问你们问题,直到你们中的某个人露出马脚。伦纳德,从你先开始。去图书馆。”

司机犹豫了一下,然后耸耸肩,转身,走向图书馆的门。瑞安打开门,等他走进去。弗林特站在那儿顿了一会,好像在等待有人说话。但是没有人开口。接着他穿过房间。当他走到门口刚要进去的时候,马里尼睡醒了。

“副探长,”他睁开眼,迅速说道,“等一下。”弗林特疑惑地转过身来,他慢慢地坐起来,“在你开始聊天之前,有些事情我要——”

然后有事发生了。对面房间里,就在我的视线边缘,某个白色的东西移动了。我猛然把脑袋探了过去。在窗户之间的桌上,一个插着白色水仙花的威尼斯玻璃花瓶立在那儿。而现在,那花瓶的半径十五英尺内没有任何人,花瓶却向前翻倒。

一秒钟之内,花瓶就向前栽倒,摔成了碎片。时间仿佛凝固了,没有人上前扶住花瓶,事实上也根本来不及,大家都离得太远了。

接着,屋内沉默了很久。接着弗林特打破了沉默。“所有人,”他命令道,“待在原地不准动!”

他急匆匆跑了过去,弯腰检查着花和玻璃碎片。然后他起身站直,迅速检查了下桌面,手探着桌面和墙。塔克也跑过去,跟他一起检查。

他忽然站了起来说:“菲利普,这些花跟早上的那些不一样。你换的?”

“我大概一个小时之前换的。”

“大概是多久?我要确切的时间。”

马里尼回答:“接近一个半小时。就在我和副探长离开房间的时候,他刚搬着花瓶过来。”他望着塔克手里捏着的三块玻璃碎片说:“那是什么?指纹吗?”

塔克没有回答,他转身问菲利普:“换花的时候,你洗过花瓶了么?”

管家点了点头说:“是的,我洗过了。”

得到这个答案,塔克看起来深受打击。他呆呆地站在那儿愣着,一句话不说,只是盯着手里玻璃碎片发呆。

然后弗林特说:“嗯,你说吧,到底是谁的指纹——”

塔克的答案从他声音的最底端浮了上来。

“是史密斯的,”他说。

那个不愿意死的人,那个尸体上全是伤口的正躺在太平间里等待解剖的家伙,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