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遭遇恶龙
第一次跟杜德利·T.沃尔夫碰面的时候,我正忙乎着一份差事。《纽约晚间新闻》经济版的新闻编辑给我分配了特别任务,让我撰写一批有关国家防御计划的蠢故事。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我的工作宣告停滞,而导致停滞的各方面原因都跟沃尔夫化学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家公司专门生产往炸弹和炮弹里填充的无烟火药等多种易燃易爆化学物品。
然后,我总算给那个故事定下了标题——好歹算是抓住了牛尾巴。
杜德利·沃尔夫就是那头牛。
当我的故事上了新闻首页,从纽约一直红到西海岸,又红了一圈转回来的时候,他拿起我的故事,斜着眼微微一瞥,忽然发出雷鸣般的咆哮。那咆哮震天撼地,就像是我用火柴轻轻点燃了他的工业库房。
对每个认识他的人来说,这都是再平凡不过的事情了。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能琅琅背诵出有关好几段描写他那种反应的文字,并保证内容的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曾在这只狮子的老巢里采访过他,也很清晰地在出版物中将他描绘成一个顽固、暴躁、狂怒、身着奇异装甲的旧派工业海盗——其实他正是如此——而这肯定会招致他的强烈反响。
然而我并未想过要对此遮遮掩掩,谁让《晚间新闻》并不在意呢!倘若有人出售维苏威火山的话,我看他们一定会当场买来,摆到房间里,并因这火山无法每日喷发而提出抗议。他们的出版理论非常简单:爆炸性=发行量。
然而,在这些活火山里面,杜德利·沃尔夫多少显得有些特别。他有着漫长而又颇具破坏力的爆发史,一向我行我素,从不知道何谓停止。
他的整个少年时代都生活在芝加哥臭名昭著的畜栏街区,贫穷帮他建立了人生的信条: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尽管最近他这套信条碰到了些许麻烦,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套信条曾给他带来巨大成功,只是渐渐脱离了时代。这促使他的性格愈趋残忍、独裁和顽固,以致他的性格里最终只剩下了这些字眼。
我第二次见到他时,火都烧到我的后院了。当然,报社的编辑并未派我去跟凯瑟琳·沃尔夫约会。这完全是我的私事。这故事非常老套,我相信读者只看头条新闻,不会对这个感兴趣。毕竟我不是大名人温莎公爵。
这报道的事终将随着时间烟消云散,沃尔夫最终定会忘记那个名叫罗斯·哈特的记者。但凯瑟琳和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表明,此事非但尚未结束,恰恰相反,而是愈演愈烈了。只不过杜德利·沃尔夫一心想要把我忘掉,他正千方百计要摆脱我呢。
凯瑟琳和我都曾听过那些充斥着困难和转折的古旧爱情故事,但我们两人都不相信这些戏剧性的事情会发生在我们身上。然而当沃尔夫发现了我们的关系之后,一切就全变了。他断然下了杀手,使我们的爱情顷刻间变成了喝醉的过山车设计师搞出的设计图纸。
杜德利对待他女儿的求婚者,自有一整套完善、规范的评分标准。我的首次测试不幸得了个零分。
“那个年轻的丑闻散播专家,”沃尔夫用他标志性的嗓音,像榴弹炮那样咆哮着,“当然很有胆量!他诽谤我还不够,又想来娶我女儿!他是不是疯了?他当我是什么人?你还看不出他的小九九吗,凯瑟琳?他就是社会上的一只跳蚤,拿着狗仔队的低额工资——他娶你就是想要钱!没门,做梦呢!我不想听见任何人再提起他了!懂吗?”
继承了父亲部分性格的凯瑟琳,也差点爆发出来。幸好只是差点,她克制住了。从过去的经验来判断,这种场合下,她最好能想出一个更圆滑的策略。公开反对会使父亲更加一意孤行。
她快要按捺不住了,她忍不住要谴责那种高压和专制的暴行。所以,她转身走了。
这大大满足了她的父亲。此后有好长一段时间,他都没听到她提起我的事情。但凯瑟琳跟她父亲一样固执,所以我们经常见面,频率甚至比以前更密。我们也曾讨论过打破专制的方法,但每次都没有实质进展。恐怕我们真正需要的是一两个机械化武装部队,而且必须是配备反坦克导弹和火焰喷射器的那种。
境况越来越糟。我那篇直指沃尔夫化学公司的报道所引发的直接结果,就是参议院军需委员会传唤他去华盛顿,问了他一堆很让人窘迫的问题。根据驻国会记者的报道,自从路易斯-施姆林大战之后,沃尔夫就一直是麻烦不断。凯瑟琳和我为此都很紧张,而那个夜晚——他父亲从喧闹中返回了家——可不是个能重新开始讨论我们订婚事宜的愉快夜晚。
然而,太不幸了,偏偏就是那个夜晚,事情发生了。
我从纽约靠近玛莫罗奈克的地方出发,到二十五英里外的沃尔夫宅邸接凯瑟琳。我从我的编剧那里要到了两张戏票,彼时它们正躺在我口袋里。那栋宅邸建在长岛海峡的岸边,我驾车沿驿道蜿蜒爬升,终于驶到尽头。表面看来,这里是个哥特风格的封建庄园,而实际上,它是根据某个老派建筑师遗留的图纸来建造的,大概只有二十多年历史。也许是哪天,这位我行我素的百万富翁路经此地,忽然说了句“我要造栋宅子”,结果就有了这庄园吧。
造园技师使用的,是非常普通的景观设计方案,只是用一窄带的绿色锥形植物环绕宅邸。经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些植物长成一整个部落的胖侏儒,紧紧挤成一群,仿佛有意无意地往窗里偷窥。
沃尔夫的房子并不像其他豪宅那样,楼上楼下都有泳池。对百万富翁来说,这宅子只是中等尺寸,刚够一家三口和仆人居住。但对我来说,这房子还是太大了。
在这漆黑的没有星星的夜晚,二月的冷风卷着细琐而又冰凉的雪花,直直打到我的身上。此时此刻,管家菲利普正站在我面前。
当他打开门,抬起半鞠躬的身体发现我时,他那光滑、粉红的职业扑克脸上瞬间扫过一丝怀疑的暗流。他略一犹豫,然后说道:“我会告知凯瑟琳小姐你来过了。”
我并不怪他,毕竟他也是身不由己。很明显,杜德利·沃尔夫曾命令过他,只要我出现,就以这种说辞来搪塞我。不过由于凯瑟琳的坚持,他最终让我进了屋子。
接着,她从楼上下来了。顿时,我忘了菲利普,忘了杜德利·沃尔夫,忘了糟糕恶劣的天气和室内昂贵的装潢。我眼里只有她的身影。
她眼中闪耀着的热情和快乐、她匆忙下来迎接我的心情,使我忘了几乎一切,包括我的帽子。
现在根本不是二月,而是春天。当我们来到门外,离开了菲利普的鹰眼时,当她把脸靠近让我亲吻时,是六月的春天。
凯瑟琳是个金发姑娘,她深海蓝色的双眸犹如长岛海峡在游艇节时闪闪发光。她背负着的巨额财产并未给她真挚的个性带来任何改变。她厌恶那些社交活动,马术、咖啡聚会,甚至出席婚礼都让她觉得厌烦。她喜欢驾驶机械帆船在惊涛骇浪中穿梭,为此还获了不少帆船竞赛的奖。同时,她对任何跟舞台表演相关的活动,都很有兴趣。
当她还在密西丝·泰勒女校里读书的时候,她父亲就发现了这一情况。凯瑟琳对一切像午后茶会这种形式的活动都过敏,而这类活动几乎是女校生活的全部。事情发生在某年年终戏剧的排演中,为了找乐子,她将原本预定的露丝·戴珀戏目《一路平安》替换为《九曲丧钟祝您成才》。当她们正乐在其中地排练着这出有趣剧目时,很不巧,泰勒女校的领导不期而至,跟他们平时的突击检查并无两样,只不过这次的时间未免太巧。
凯瑟琳发现情况无法收场,遂放倒一个倒霉蛋,匆忙搭乘下一班火车,逃离了这个小镇。两星期后,他父亲雇佣的私家侦探在康涅狄格夏季剧院里找到了她,那时她脖子上正涂着厚厚的化妆油。在那种情况下,杜德利被迫让步,允许她转去一所戏剧学校读书。但她并未像她父亲想的那样乖下来。涉及我的这桩婚姻就是个例子。
当我们走下宽阔的台阶,来到我的破车前面时,远处飘来了两点车灯。我们一开始并未注意,而当发现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凯瑟琳看到那灯光之后,一时用手紧紧攥住了我,轻轻说道:“亲爱的,注意你的帽子。来了!”
我眼看着车主从车里走出,不禁呻吟道:“我还以为他在华盛顿呢。”
“他本来是在那儿的,”凯瑟琳答道,“但讯问在周末就结束了。我们最好趁他来到这里之前离开。”
“我猜今早巴吉参议员对他的讯问肯定让他心情不错。你这里有没有防爆掩体可躲?”
唉,还是别提“心情”了。当沃尔夫发现我的时候,他周身仿佛射出了高温,真搞不懂方圆三十英尺内的积雪为何没有立刻融化。我甚至还有些期待从地面的哪里忽然冒出几朵长寿花或郁金香哩。不过还是算了吧,花花草草们还是别长出地面的好,在地下生长更安全。
沃尔夫满面怒容地向我冲了过来。他身材矮小健硕,体内似乎涌动着高压电流般的强劲动力。若他的身材再高些,那气势就更吓人了。他絮絮叨叨地大吼着猛冲过来,咄咄逼人,恰如《阿伊达》第一幕里的大象和那浩浩荡荡的部队一般。
“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凯瑟琳,我说过我不想再见到这个——这个年轻人!”
凯瑟琳挑衅般地努着方方的小下巴,这次她没有径直走开。
该是把事情说清楚的时候了。
“不。”她摇了摇头,“你的原话不是这样的,你说你不想听到任何人提起他,确实没有人提起他呀。”
“我才不管!”沃尔夫瞥了我一眼,我不禁打了个寒战,这目光仿佛冰山表面反射回来的光,冰冷无比。他的声音忽从高温陡降到零下五六十度,“哈特先生,我要跟你谈谈,现在就到我的办公室来!”
这帝王般的命令里,传达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冷酷,仿佛刽子手执行任务时冷峻、残酷的感觉,让人不得不顺从。沃尔夫转身走上台阶。
凯瑟琳紧张而又坚定的声音响了起来,沃尔夫应声停下了脚步,只听她说:“罗斯正准备带我去剧院。我们已经迟到了。如果您能将这次会谈推迟到明天,这样大家就都方便安排时间了。”
这是明白无误的宣战。除了最高法院的法官,杜德利·T.沃尔夫向某人提出会谈的要求,还从未被拒绝过。从此之后,恐怕每分钟都很难挨了,火药桶就要爆炸了!
沃尔夫盯着女儿看了好一阵子。他斗牛犬般的下巴紧绷着,浓黑的眉毛恶狠狠地直竖起来。
“你的话听起来很严肃呀。”他说。
凯瑟琳一动不动地站着:“没错。”
沃尔夫转向我:“很不幸,她现在就到了这个年纪。她以为她真正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但她错了,而如果我对此还有什么该说的——”
“但是,我确实到了这个年纪,”凯瑟琳打断他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他无视她的话,继续说道:“你也这样固执地坚持吗,哈特?”
我点点头:“我会一直固执下去的。”
“好。现在我们都清楚各自的立场了。在你的某些文章中,你说我是个固执的人。那就让我告诉你这个词真正的含义。在我死后,凯瑟琳会继承我的百万遗产。明天一大早,我就去修改遗嘱。她能得到这笔遗产的唯一条件,就是她不再跟你见面。现在,你还固执吗?”
杜德利·沃尔夫挥出了一记重拳,很明显,他是个聪明人。但我偏不在乎。
“沃尔夫先生,真不巧,我只对凯瑟琳感兴趣,对她继承的财产没兴趣。”
他也同样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你当然会这么说。但以你的薪水和未来的前景,恐怕根本负担不起她感兴趣的——”
凯瑟琳发飙了。“爸爸,”她迅速说道,“那你就这么做吧。对你的冷酷和专横,我无法忍受了。你大可以把钱留给安妮或慈善机构。我已经遵守了所有我能忍受的规矩,你看看吧,现在我已经不梳辫子、不穿短裙了。罗斯,我们走,第一幕戏都要结束了。”
这番话确实让沃尔夫迟疑了两秒钟。我想现在他终于第一次意识到凯瑟琳是认真的了。接着他打出了自己的最后一张王牌。
“凯瑟琳,如果你现在跟着他离开这里,那你就不要再回这个家了。”
这是戏剧里何等常见的一句蹩脚台词!但当每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的时候,那字面的意义都令我感觉如此真实。我真的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虽然是处在深夜的微光里,凯瑟琳的眼睛依旧闪耀着光芒。她那被亮色围巾、金发和貂皮衣领围着的白皙脸庞上,很清晰地写着与他父亲一样坚毅决然的表情。
“很好,我听得很清楚,”她说,“哈特,看来从今往后,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了。你还有薪水可领吧?”
“记者的工资还有,”我说,“你确定——”
“我确定。”她微笑着,抓住我的手。
但杜德利·沃尔夫绝对不会承认失败。“那又如何?”他追问道,“也许我得告诉你一些你并不知道的事,哈特。我刚刚提到了那份薪水。你以后没机会再领了。你被炒了!”
这消息让我极端意外,我望着他,眨巴着眼睛,完全搞不懂怎么回事。接着,我像被雷劈了一般,猛然醒悟过来。这还真不是什么好事啊。
“我明白了,”我说,“你就是那个J.H.威尔逊?”
他点点头:“没错。”
凯瑟琳一脸迷惑,问道:“罗斯,怎么——”
我告诉了她实情:“你父亲从来都是这样办事的,整个新闻出版社的事务都仿佛被他一手掌握。一个没有人见过、没有人认识的神秘的威尔逊先生,上周忽然购买了我们新闻出版公司的股票。他想要控股做董事长,花了好大价钱,最后他成功了。”
沃尔夫的回答比老式的石油股票简介还要自信两倍。“我总是成功的。”他说。
“你还差一点才全部成功呢,”凯瑟琳反驳道,“但这次——来吧,罗斯。我们有得忙了。”她走向汽车。
这时,我犯了错误——我拦住了她:“等等,凯瑟琳,先别急。我不是很确定,你是否明白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的银行账户彻底瘪了,我就要破产了。但我尚未做好任何应对这种紧急经济状况的打算,而平时你习惯吃……”
这话并不夸张。我的账户原本就有些入不敷出,而发生这件事情之后,我的账户肯定立即蒸发为空了。我想起我那里还有几封银行寄来的账单,至今都尚未拆封。银行曾警告我,如果出现突发状况,我的账户很可能会崩溃。而现在,我真的做到了,这简直就是个冷笑话。凯瑟琳长期生活在上流社会,忽然失去了庞大的经济支持,我恐怕她一时会无法适应,没办法平静地度过这段日子。
她很快就要脱离现在这种生活状态,转而去过一种她从未接触过的、艰苦而又不得不适应的生活,她未来会有怎样的感觉呢?我想,我有必要给她一个警告。
情绪是最该死的东西。凯瑟琳显然被我刚刚说的话给打击了,而我不管怎么解释都没有用。
“银行账户,”她说着转过了身,摔上车门,“你们都一样,你们是一种人!你们就不能不想钱的事吗?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钱——”
“但凯瑟琳,”我开始张嘴,“我必须说。因为你从未——”
我尚未说完,她就离开了。她很快穿过台阶,走进屋子。我立即意识到杜德利·沃尔夫毕竟是她的父亲。刚刚那样忤逆父亲,对她来说无疑是一段难以承受的情绪体验。然而,当需要我站在她那一边的时候,我却退缩了。这一点都不怪她。
我转脸看着沃尔夫,看着他的脸上写着胜利的“我终于搞定你了”的表情,不禁火冒三丈。他真是个诡计多端的老狐狸。
我体内的哈特家族脾气爆发了——理智被抛到九霄云外,脾气像装满苹果的货车忽然彻底翻倒一样——我爆发了。
“你,”我缓缓说道,“你这华而不实的墨索里尼!我不知道凯瑟琳是如何忍受这样长时间的。但若真能解脱的话,她一定会很快乐。我现在就要跟她结婚——我才不管你呢!抱歉,请让一下!”
我一步三台阶地跨过凯瑟琳经过的台阶。
“哈特!”沃尔夫咆哮了,“如果你进了那扇门,我就要以非法闯入私人住宅的罪名起诉你!”
我懒得理他。
当我走进门的时候,我听到他开始呼喊正等在车里的司机:“伦纳德!抓住他!戴上手套,他说什么都别回嘴!把他赶出去!”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怀疑他雇佣伦纳德的原因就是看中了他制服下那坚硬的肌肉和那双长得像花椰菜一样一看就很好战的耳朵。他比我至少重二十磅,我可不能跟他纠缠在一起。
然而,根本就没必要担心这事。菲利普在门口把我拦了下来,礼貌但不容置疑地通知我,凯瑟琳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打扰她。而且她特意提了我的名字。
伦纳德从门口大步走了进来,沃尔夫喘着粗气紧随其后。我很清楚这回我没辙了。没有了凯瑟琳的支持,我在这儿就没有任何办法可想了。就算我用武力摆平了伦纳德,沃尔夫也肯定会叫出更多个伦纳德来对付我。若我继续搏斗的话,恐怕就会被送到局子里蹲着了,罪名就是暴力闯入他人私宅。
我本想用这种方式来战胜沃尔夫,但无疑是失败了。他比我更有办法。
“好吧,”我发着牢骚,“我得回去了。”
我走出屋子,狠狠摔上身后的门。这门是厚重的实心橡木所制,摔门的声音颇令我满意。但我仍不过瘾,又摔上了我的车门,用脚狂暴地踩着油门。车像被针刺了的动物一样,咆哮着猛然加速。这咆哮恰如杜德利·沃尔夫脾气最坏时发出的噪声。在齿轮愤怒的相互撞击声中,我开到了最高速。
我至今仍想不通,在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一路疾驰狂奔,竟未撞上路边的任何一棵钻天杨树,神奇地一直安然开了回去。我身边一定有个守护天使。
但我若真的有个守护天使,这天使也开始打盹了。没准当我以七十英里的时速跟警车擦肩而过时,这天使就知道情况超出她控制范围了。女妖精嚎叫声般的警笛声从我车后响起,守护天使恐怕早就被这声音吓跑了。
我靠着路边继续开车。但那警官很不友好地把我往路边逼,这警察一看就是杜德利·沃尔夫找来的。我刚被打断的暴烈脾气又上来了,血液里充满着肾上腺素。我在这场竞速中毫不让步,还用车逼了逼警车。他很迅速地反应过来,推理出我的态度是对神圣法律的蔑视。接下来的情节就是不顾一切的飙车——被迫靠边停车——接着是和玛莫罗奈克附近警局的警官之间的一场“真挚谈心”。直到我彻底冷静下来,恢复自控能力的时候,我才想要做些补救措施,以挽回我造成的恶劣影响。
但警官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我用尽浑身解数,才劝诱他把罚金数目降到二十五块。而周一早晨我被传唤去法庭的时候,他又拒绝讨价还价。
我现在才意识到,如果当时有千里眼就好了。如果有某种第六感的巫术,或者是水晶球观象术能让我看到沃尔夫宅邸发生的事情,我就能把警官的注意力从我身边移走。我就能提交一份足以让警官先生——和我本人——头发直竖的报告。
但很遗憾,我没有那种通灵能力。直到两星期后我才明白,当我和警察争论的时候,沃尔夫宅邸里正有某人忙着狡猾地布局,准备犯下一场独一无二、精心设计的谋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