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戈伊尔斯

“——这件事的道德本质是——”公爵夫人说。

——《爱丽丝漫游仙境》

第二天早上,四个人聚在彼得的公寓里吃了顿迟到的早餐,或者说早来的午餐。席间最活跃的就是那个正在遭受肩膀上针扎般的疼痛,而脑袋也不时传来一阵阵爆裂式疼痛的人。毋庸置疑,这就是温西勋爵本人,他斜靠在大沙发椅上,身后垫了软绵绵的垫子,正在埋头痛饮茶水狂吃面包。他昨天晚上被救护车拉回家之后,立刻陷入深度睡眠,第二天早上九点多才真正清醒过来。吃得半饱的帕克先生带着满脑子昨天晚上被揭露的秘密,匆忙被派去了苏格兰场,在那里派遣行动迅速的警察抓捕行刺温西勋爵的暗杀者。“不要说任何我被袭击的事情,”温西勋爵说,“只是告诉他们因为他与里德斯戴尔案件有关,所以要逮捕他,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现在已经十一点了,帕克先生已经返回,又沮丧又饥饿,正在餐桌上吃着煎蛋、喝着葡萄酒。

玛丽·温西小姐蜷缩在窗前的座位上,一束一束的金黄色头发在秋日苍白的光线下闪着朦胧的光泽。她早早吃了早饭,现在正坐在那里盯着皮卡迪利大街不动。她早上起来时穿着彼得的睡衣,现在已经换上斜纹哔叽布料裙子和浅绿色短外套,这是这个聚会中的第四位成员给她带来的,这人现在正在享用一份烤杂排,并和帕克一同啜饮着同一个细颈酒瓶中的葡萄酒。

这是一位有点儿矮小,有点儿丰满,但很睿智的年长女人,有一双小鸟一样明亮乌黑的眼睛,非常帅气的白头发被精心打理起来。虽然昨天晚上进行了一场长途旅行,但是她看起来是四个人中最整洁、最沉静的一个。然而她现在却恼怒了,说话的声音也带着严厉。她就是老公爵夫人。

“你昨天晚上那么唐突地跑出去,简直太不应该了——而且就在晚餐之前——你让我们大家受到打扰和惊吓——就是这样,可怜的海伦昨天几乎没吃晚饭,你让她十分伤心。你知道,她总是强调不会为任何事情心烦,我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伟大的人物都不介意流露自己的感情——我不是指南方人——就像切斯特顿先生一针见血指出来的那样,还有纳尔逊,他即使不是苏格兰人或者爱尔兰人,也肯定是地地道道的英国人,我忘了,但总之是大英帝国的人——如果那是指现在的什么自由州,这真是一个可笑的名字,尤其是它总能让人想起奥伦治自由邦,我想它们肯定不会介意被混在一起,因为它们都如此年轻。你没有穿上合适的衣服就跑出来坐车,我不得不在诺思阿勒尔顿等到一点一刻,真是一个可笑的时间。一辆可怕的火车,直到十点半才到达。另外,如果你必须到这里来,为什么要弄出这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如果你事先看一下列车时刻表,就会发现你得在诺思阿勒尔顿待半个小时,才能等到火车出发,那样你就有充足的时间整理包裹。这样整齐从容地做事情不是好多了吗——即使是正在做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你这样莽撞出行,简直太愚蠢了。你胡说八道的那些话,给可怜的帕克带来困扰与麻烦——尽管我想你本来是来找彼得的。你知道,彼得,如果你经常出入那些挤满俄国人和乳臭未干、自以为是的社会主义者的低级地方,就不会蠢到要跟在他们身后——且不说这多么无用——习惯于喝咖啡,给他们写没有任何格式的诗词,逐渐瓦解他们的意志。不管怎样,这也毫无差别,如果彼得还不知道,我会亲自告诉他所有的事情。

玛丽小姐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抬头看看帕克。帕克与其说是回答公爵夫人的问话,更像是对她作出回答:

“不,我还没来得及和彼得讨论这件事。”

“不想让我支离破碎的神经完全崩溃,我疼个不停的额头再次发热,”年轻的贵族和蔼可亲地说,“查尔斯,你真是个好人,太体贴了,我简直不知道如果没有你我该干什么。我真希望那个二手经销商那天晚上的存货是个轻一点儿的东西。一张黄铜床架上居然有那么多球形把手。我看着它逼过来,你知道,但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躲过去。什么叫仅仅是一张黄铜床架?一个伟大的侦探,尽管一开始遭受十五个蒙着面、带着绞肉机的歹徒残忍的折磨,几近昏迷,但是感谢他健康的体格和健康的生活方式,他很快就恢复了意识。尽管在地下室曾经遭遇毒气攻击——呃?有电报?哦,谢谢,本特。”

温西勋爵阅读着那封电报,看起来很满足,因为他长长的嘴角微微抽动起来,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将信仔细折叠起来,放进笔记本里。他叫来本特将早餐盘子撤下去,然后更换已经冷却的敷在额头上的毛巾。这些都做完之后,温西勋爵重新倚回靠垫上,用促狭的语气向帕克发起询问:

“那么,嗯,昨天晚上你和玛丽相处得怎样?波莉,你告诉他是你杀了卡斯卡特吧?”

为了避免使他人知道悲惨的事情,你忍受了很大的痛苦,后来却发现这个人早已经知道了,而且这件悲惨的事情对他来说一点儿影响都没有——没有什么事比这更让人恼怒的了。帕克先生忽然发起脾气,跳着脚站起来,大声宣称:“哦,做什么事情都是没有希望的!”

玛丽也是从窗边座位上弹跳起来。

“是的,是我做的。”她说,“这完全是事实。你宝贵的案子结束了,彼得。”

公爵夫人也失去了最起码的冷静,说:“亲爱的,你必须让你哥哥站在他自己的立场上做出公正的评断。”

“事实上,”勋爵回答,“我希望玛丽的说法是对的。希望如此,我确信。不管怎样,我们已经抓住那个家伙了,我们会知道全部真相的。”

玛丽小姐惊喘,不自觉地迈前一步,抬起下巴,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这样的神态让帕克心里一紧,他似乎已经看到那个必须勇敢面对的悲剧性结尾了。他脑中作为政府官员所应有的那部分思维已经完全迷惑了,而作为普通人所应有的那部分则立刻促使他奋起反抗。

“你们抓到了谁?”他问,声音已经完全不像他自己的了。

“戈伊尔斯。”彼得漫不经心地回答,“非同寻常的高效工作,不是吗?他没什么新鲜的主意,只是先坐船,然后坐列车去福克斯通,所以他们没花多少精力就抓住他了。”

“这不是事实,”玛丽小姐说,跺起脚来,“你撒谎,他不在那里。他是无辜的,是我杀了丹尼斯。”

“好极了,”帕克想,“好极了!该死的戈伊尔斯,他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

温西勋爵说:“不要傻了,玛丽。”

“是的。”公爵夫人平静地说,“我本来想提醒你,彼得,这位戈伊尔斯先生——哦,真是个可恶的名字,亲爱的玛丽,我不能说对此我一点儿也不介意,即使这构不成反对他的理由——尤其是他把自己的名字签为Geo。戈伊尔斯——你知道,帕克先生,Geo是指乔治,我总是忍不住把它读成加戈莱斯——我几乎要给你写信,亲爱的,提醒你关于戈伊尔斯先生的事,问你是不是曾经在伦敦见过他。当我想到吐根的时候,我总感觉他应该跟这件事有关。”

“是的,”彼得带着一丝微笑说,“你总是能发现他让人讨厌的地方,对吗?”

“你怎么能这样,温西?”帕克带着责备的语气咆哮,同时一直留意着玛丽的脸色。

“不要管他。”女孩说,“如果你不能做个绅士,彼得——”

“该死的!”病人终于叫嚣着爆发了,“有一个家伙,我没招他没惹他,他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将一颗子弹射进我的肩膀,打碎了我的锁骨,害得我在二手床架上重重撞了额头,然后他匆匆逃逸了,而我只不过温和地、有礼貌地说他是个令人讨厌的人,这时我的妹妹却说我不是个绅士。听我说!我在自己的屋子里,被迫坐在这里,忍着头疼,舔着咖啡和吐司,而你们却在这里自在地吃着烤杂排和煎蛋,喝着该死的棒极了的红葡萄酒——”

“可怜的孩子,”公爵夫人说,“不要这么激动,现在是你吃药的时间了。帕克先生,麻烦你按个铃。”

帕克先生沉默地听从了吩咐。玛丽小姐慢慢挪过来,站起来看着她哥哥。

“彼得,”她说,“你为什么说是他做的?”

“做什么?”

“枪击——你?”这几个字几乎低得听不清。

这时本特进来了,开门时带进来的一股冷气流,无意中将这里的紧张气氛驱散了。温西勋爵一口气喝完了药,顺从地让本特重新给他整理了枕头,量了体温,测了心率,然后问他午饭是不是不可以吃鸡蛋,最后点燃了一支烟。本特退下之后,大家重新找了舒服的椅子坐下,都觉得稍微愉快一点儿了。

“现在,波莉,可怜的孩子,”彼得说,“不要哭了。我昨天晚上在你的苏联俱乐部偶然遇到戈伊尔斯。我请塔伦特小姐为我介绍一下,但是戈伊尔斯听到我的名字之后转身就走了。我冲出去追赶他,只是想跟他说句话,但是这个白痴忽然在纽波特法庭拐角处停下来,近距离狙击我,然后逃跑了。多么愚蠢的事情。我知道他是谁,他肯定会被抓住的。”

“彼得——”玛丽极其怯弱的声音响起。

“听我说,波莉,”温西说,“我考虑过你的立场。我不骗你,真的。我没有让他们拘捕他,我没有起诉他——我没有,是不是,帕克?今天早上你在苏格兰场跟他们说什么了?”

“暂时扣留他,等待调查,因为他有可能是里德斯戴尔案件的证人。”帕克慢慢地说。

“他什么都不知道,”玛丽固执地说,“他不在那附近,他是无辜的。”

“你这么认为吗?”温西勋爵声音低沉地说,“如果你认为他是无辜的,那么你为什么要撒那么多谎来掩护他呢?不是这样的,玛丽。你知道他在那里——而且你也认为他是凶手。”

“不!”

“是的,”温西说,用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玛丽想要缩回的手,“玛丽,你想过你在做什么吗?你在做伪证,而且使杰拉尔德陷入危险。你做这些只是为了庇护那个涉嫌杀了你爱人,而且几乎要杀了你哥哥的人免于受审。”

“哦,”帕克痛苦地大喊,“这样的讯问不合适。”

“别理他。”彼得说,“你认为你做的事是正确的吗,玛丽?”

女孩无助地看了他哥哥一两分钟。彼得古怪地仰起头,从绷带下露出请求的眼神,终于化解了她一脸的倔强。

“我说实话。”玛丽小姐说。

“好孩子,”彼得伸出一只手,说,“我很抱歉,玛丽。我知道你很喜欢那个家伙,我们也很欣赏你的决定。是真的。现在,我们开始吧。老样子,帕克,你做笔记。”

“哦,我和乔治的一切事情要从几年前说起。你那时在前线,彼得,但是我想他们应该都告诉你了——而且描述得非常不堪。”

“我们没有这么说,亲爱的。”公爵夫人接腔,“我想我告诉彼得的是,我和你哥哥对我们看到的年轻人不满意——不是特别满意,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一个周末,家里的人都在,而他不请自坐。他似乎完全不管别人是否方便,只在意他自己。而且你知道,亲爱的,你曾经说过他对芒特威治爵士有些粗鲁。”

“他只是说了他想说的。”玛丽说,“当然,芒特威治爵士不能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习惯与长者讨论事情,而不是对他们唯唯诺诺。乔治只是说出了他的观点,而芒特威治爵士却认为他受到了冒犯和顶撞。”

“当然,”公爵夫人说,“但是,当你断然否定一个人所说的一切事情,那么这个人肯定会认为你是在反驳他。但是我记得我只跟彼得说过戈伊尔斯先生不是特别有教养,而且表现得不是很独立自主。”

“缺乏独立性?”玛丽瞪大眼睛问。

“是的,亲爱的,我想是这样的。你越经常想的东西,你就越能很好地表达出来,就像蒲柏说的——或者其他什么人?但是你表达得越糟糕,人们就把你想得越复杂——尽管这没什么新鲜的。就像勃朗宁或者其他那些古怪的玄学派诗人一样,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意指他们的情妇或国教教堂,新郎或《圣经》——我不是说圣·奥古斯丁——那个希波人,不是到这里来传教的那个人——当然我想他肯定也会很高兴来。在那些日子里,我想他们并没有年度工作收入,教会提供的房屋里面肯定也没备有茶水,因此他们与我们现在所谓的那些传教士不同——他知道这些——你记得曼德拉草吗——或者那条你想要的黑色大狗?摩尼教徒,就是这个词。他是谁?他是浮士德吗?或者我把他跟歌剧里的那个老人混为一谈了?”

“好吧,不管怎样,”玛丽没有停下来理清公爵夫人的这一连串想法,继续说道,“虽然看起来让人很绝望,但是乔治是我唯一担心的人——现在仍旧是。或许你并没有说很多关于他的事情,妈妈,但是杰拉尔德说了很多——可怕的事情。”

“是的,”公爵夫人说,“他说了他的想法。现在年轻人的做法,你知道。我承认,亲爱的,这听起来是有些粗鲁。”

彼得咧嘴笑了一下,但是玛丽没有注意到,继续说下去:

“乔治只是没钱。他把他所有的一切都投入到工会中去了,而且失去了在信息部的工作,因为他们发现他对外国社会主义党人太过怜悯。这是非常不公平的。但是不管怎样,我不能成为他的负担。杰拉尔德太令人讨厌了,他说如果我不送乔治走,就停掉我的零用钱。我照着他说的做了,当然这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影响。妈妈确实做得更加体面一些,她说如果乔治找到工作,她会帮助我们,但是,就像我说的,如果乔治找到工作,那么我们就不需要帮助了。”

“但是,亲爱的,我不能侮辱他,暗示他应该依靠岳母过日子。”公爵夫人说。

“为什么不能?”玛丽说,“乔治不相信那些关于财产的老旧观点。另外,如果这些财产给了我,那就是我的钱。我们认为男人和女人都是平等的。为什么我们要认为财产多的那一位就可以把握家庭主动权?”

“简直不能想象,亲爱的。”公爵夫人说,“我不敢想象,可怜的戈伊尔斯先生可以一边依靠不劳而获的财产过日子,一边却说自己不相信由继承获得的遗产。”

“这是谬论。”玛丽含糊地说,“不管怎样,”她又匆匆补充,“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接下来,战后乔治去德国学习社会学和劳动学,这看起来没有带来一点儿改善。所以当丹尼斯·卡斯卡特出现的时候,我说我要嫁给他。”

“为什么?”彼得问,“我从来没听说过你会喜欢这样的人。我的意思是,就我所知,他是保守主义者,很有些交际手腕——哦,而且是很传统、老式的人。可以说,我不认为你的想法跟普通人一样。”

“不,他不在乎我是不是有别的想法。我让他答应不让他那些外交家和朋友来打扰我,他说不会;如果我不能适应他的生活,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然后我们会去巴黎定居,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不受打扰。做任何事情都比待在这里好。嫁一个有自己财产的人,开间杂货店,看看马球,与威尔士王子吃吃饭。所以我说我要嫁给丹尼斯,因为我不喜欢他,而且他也不喜欢我,我们可以各自相安无事地待着。我这样做就是想独立出来。”

“杰里管着你的钱吗?”

“哦,是的。他说丹尼斯不会很在意——我真希望杰拉尔德不要这么庸俗,这么无聊。维多利亚女王时代早期的方式——但是他说了,在乔治之后,他只要保佑他的运气不要变坏就行了。”

“把这个记下来,查尔斯。”温西说。

“开始一切看起来都还不错,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变得越来越压抑。你知道,丹尼斯的身上出现一些让人担心的事情。他总是有所保留。我知道我想要一个人待着,但是——哦,不可思议!他是正确的。即使是仓促行事——但是这不经常发生——他也总是正确的。一个非凡的人。就像一部古怪的法国小说里写的一样,彼得,非常可怕的奇才,但是绝对没有感情。”

“查尔斯!”彼得说。

“呃?”

“这个很重要。你意识到其中的意义了吗?”

“没有。”

“没关系,继续,波莉。”

“我让你头疼了吗?”

“疼得厉害,但是我喜欢。继续。我不是正发芽的垂挂着热病的露珠的小百合,我只是有点儿激动。你刚才讲的这些太具有启发性了,这件事情困扰了我一个星期。”

“真的!”玛丽盯着彼得,脸上的最后一丝敌意也消失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明白这部分呢。”

“老天!”彼得说,“为什么不会?”

玛丽摇摇头。“我一直在与乔治通信,可是这个月初,忽然有一天他写信告诉我他已经从德国回来了,而且在《霹雳报》找到一份工作——一份社会主义者周刊,你知道——最初每周的工资有四英镑,问我能不能抛弃现有的一切,去跟他做一个老实巴交的工作妇女。他能在那里给我找一份秘书的工作。那么我的工作就是为他打打字,帮他把资料分分类。他想我们一周能赚六七英镑,这些积攒起来也足够我们过日子了。而且,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越来越害怕丹尼斯。所以我说我可以。但是我知道肯定会跟杰拉尔德大吵一架。而让我觉得十分羞耻的是——婚期公布了,我那样做,会引发很多话题,大家都会过来劝说我。然后丹尼斯可能会做极其可怕的事,让杰拉尔德难受——他总是善于做这样的事。因此我们决定最好是现在就跑,首先要结婚,这样就可以避免争吵。”

“太好了。”彼得说,“另外,如果印在报纸上,也会同样精彩,不是吗?‘贵族小姐嫁给社会党人——坐着挎斗摩托的私奔罗曼史——“一个星期六英镑足够了。”这位贵族小姐说。’”

“见鬼!”玛丽小姐说。

“非常好。”彼得说,“我明白了。然后你们安排浪漫的戈伊尔斯先生到里德斯戴尔来接你走——为什么是里德斯戴尔呢?要是从伦敦或丹佛走,至少省事一半啊。”

“不,因为他要到北部来处理一件事情。城里的人都相互认识,并且——我们一刻也不想等。”

“好吧,你会想念年轻的洛秦瓦的拥抱。那么,为什么安排在凌晨三点这么怪异的时间呢?”

“他星期三晚上在诺思阿勒尔顿有个会议要参加。他会直接过来,带我走,我们会直接去城里结婚,取得结婚特别许可证。我们准备了充足的时间。乔治第二天必须要去报社。”

“哦,我明白了。我来继续,如果我讲错了你来纠正我。星期三晚上你九点半就上楼了。你收拾了一个箱子。你——你想过写封信来安慰一下你受伤的朋友和亲人吗?”

“是的,我写了一封。但是我——”

“当然,然后你上床睡觉了,我想,或者你至少脱了衣服躺下了。”

“是的,我躺下了。我做得很好,当事情发生的时候——”

“是的,要不然早上你完全没有时间让床看起来很正常。顺便问一下,帕克,昨天晚上玛丽向你坦白她的罪行时,你做记录了吗?”

“是的,”帕克回答,“你可以看我的速记。”

“就是这样,”彼得说,“你在故事中那张乱七八糟的床上完全没有睡着吧,是不是?”

“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故事。”

“缺乏实践。”他哥哥温和地说,“下次你可以做得更好。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你要知道,撒一个长久的、不露破绽的谎可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事实上,你是不是听到杰拉尔德十一点半出去了,就像佩蒂格鲁·罗宾逊——他那长的是什么耳朵!——说的?”

“我想我确实听到某人出去了,”玛丽说,“但是我没有多想。”

“好极了,”彼得说,“如果晚上我听到某人在屋子里走动,可能也会因为神经紧张而不会深入考虑什么东西。”

“当然,”公爵夫人插话,“尤其是在英国,这样想是很奇怪而且不合礼仪的。如果彼得能用欧洲人的观点来解释任何事情,我想我会代他说,他只是——他只是太过关心你,亲爱的,因为你总是沉默地自己做事,不给出任何解释,因为你傻傻的,像个孩子。你只是一个敏感的小孩子,亲爱的。”

“现在仍旧是。”玛丽说,而且带着不可思议的友好微笑看着彼得。

“长期以来的恶习是很难改变的。”温西说,“来,我们继续。三点钟你下楼与戈伊尔斯会合,为什么他会直接走到屋子前与你会合呢?你们要是在外面会更安全啊。”

“我知道如果不叫醒哈德罗,肯定是出不了大门的,而且我不得不翻过那边的栅栏。如果没有那个沉重的箱子,我自己或许还有可能做得到。因此乔治不得不爬过来,不管怎样,我们想他最好能过来帮忙把箱子拿走。我们在花房门口碰面。我给了他一个路径的平面图。”

“你下楼的时候戈伊尔斯已经在那里了吗?”

“不——至少——不,我没有看到他。但是那里有可怜的丹尼斯的尸体,而杰拉尔德正在俯身查看。我的第一反应是杰拉尔德杀了乔治。这就是我为什么说:‘哦,我的天哪,杰拉尔德,你杀了他!’”——彼得与帕克交换了眼神,点点头——“杰拉尔德把他翻过来,我看到那是丹尼斯——然后我肯定自己听到有东西在灌木丛中移动了很长一段路——好像树梢噼啪拍响的声音——我忽然想到,乔治在哪里?哦,彼得,我明白一切了,就是这样的。我想丹尼斯肯定是看到乔治等在那里,然后袭击了他——我敢肯定丹尼斯袭击了他。或者他认为乔治是夜贼;或者他发现了乔治是谁,就试图让他离开,在争斗中乔治开枪了。天啊!太可怕了!”

彼得拍拍妹妹的肩膀。“可怜的孩子。”他说。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女孩继续说,“你知道,那时候我只有一点点时间可以考虑。我的第一想法是没人知道曾经有人来过这里,所以我快速找了一个我出现在这里的借口。然后我把箱子推到仙人掌后面藏起来。杰里的精力都集中在尸体上,所以没有注意到——你知道,除非你把事情推到他眼皮底下,否则他从来不会关心。但是我知道如果有枪声,那么弗雷迪和马奇班克斯夫妇肯定会听到。所以我假装也听到了,然后冲下楼来查看是不是有夜贼。这是一个蹩脚的借口,但是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好的借口。杰拉尔德让我去叫醒屋子里的人,当我到达楼梯平台的时候,我的故事就编好了。哦,我很自豪当时还没有忘记那个手提箱。”

“你把它扔在那个箱子里了。”彼得说。

“是的。因此那天我看到你正在查看那个箱子的时候,我吓呆了。”

“那也没有我在那里看到细沙的时候受到的惊吓大。”

“细沙?”

“花房门外的细沙。”

“老天!”玛丽说。

“很好,继续。你敲开了弗雷迪和佩蒂格鲁·罗宾逊夫妇的房门。然后,你折回自己的房间,毁掉你的告别信,脱下衣服。”

“是的。我想我可能做得不是特别自然,但是我想如果我穿着一套丝质套裙,而且还用安全别针仔细地打结,那么肯定没有人会相信我是下来抓夜贼的。”

“是的,我看到你的难处了。”

“事实也证明我做得很好,因为他们都相信我是想摆脱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当然除了佩蒂格鲁·罗宾逊夫人自己。”

“是的,即使帕克也认为是这样的,是不是,帕克?”

“哦,是的,就是这样。”帕克沮丧地回答。

“但是关于枪声,我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玛丽小姐继续说,“你看,我解释得很详细——但是我发现没有人曾经听到过枪声。到后来,他们发现这一切都发生在灌木丛中——而且时间也不对。但是在庭审中,我不得不坚持自己的谎言——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后来他们把目标锁定在杰拉尔德身上。我从来没想到会这样。当然,现在我知道了我那些倒霉的证据起了怎样的推波助澜作用。”

“因此有了吐根制剂的事。”彼得说。

“我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可怜的玛丽小姐说,“所以我想我最好闭嘴,我害怕事情会变得越来越糟糕。”

“现在你仍旧认为是戈伊尔斯做的吗?”

“我——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想,”女孩说,“我完全不知道了。彼得,还有谁有可能这样做吗?”

“诚实地说,”温西勋爵说,“如果不是他做的,我也想不出来应该是谁做的。”

“他逃跑了,你知道。”玛丽小姐说。

“他似乎很擅长开枪和逃跑。”彼得严厉地说。

“如果他不是这么对你,”玛丽慢慢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这些,我死都不会说的。但是,当然,他的革命性教义——就是你所想到的红色苏联和所有在暴动、起义以及其他事情中的流血牺牲——我认为是对人类生命的蔑视。”

“亲爱的,”公爵夫人说,“这听起来好像是说戈伊尔斯对自己的生命一点儿也不在乎,勇于牺牲。但是你要公平地看待这件事情。开枪杀了一个人,然后逃跑,这可不是什么英雄行为——根据我们的标准。”

“我有一件事不理解,”彼得匆忙打断了她的话,“那就是杰拉尔德的左轮手枪为什么会在灌木丛中。”

“我也想知道一件事,”公爵夫人说,“那就是,丹尼斯真的是抽老千高手吗?”

“我想知道的事情是,”帕克说,“那只绿眼睛的猫。”

“丹尼斯从来没有给过我一只猫,”玛丽说,“那是谎言。”

“你们俩曾经去过和平大街的一家珠宝店吗?”

“哦,是的,很久以前了。他送了我一把装饰有宝石和玳瑁的梳子,但是没有猫。”

“现在看来我们可以忽略昨天晚上那个精心准备的招供了,”温西勋爵说,浏览了一遍帕克的笔记,带着一丝微笑,“这还不坏,波莉,一点儿不坏。你是一个编造浪漫小说的天才——不,还有些你需要注意的细节。比方说,你拖拉着受重伤的人走过整条路,那么你的整条裙子上不会一点儿血迹都沾不上,你知道。另外,戈伊尔斯认识卡斯卡特吗?”

“据我所知,不认识。”

“因为我和帕克还有另外一个可供选择的观点,这个观点或许会洗清戈伊尔斯的嫌疑。告诉她,老兄,那是你提出来的观点。”

帕克略微陈述了关于勒索者和谋杀的假设。

“这听起来似乎是有道理的,”玛丽说,“我的意思是指从理论上来讲,但是这一点儿也不像乔治——我的意思是,勒索也太卑鄙了,不是吗?”

“好吧,”彼得说,“我想我们最好是去看一下戈伊尔斯。星期三晚上的谜底在他手里。帕克,老兄,这盘棋已经快要下到最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