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完整的肯特高音轻敲法大调 第01章 拉响警报

洁净的畜类和不洁净的畜类,飞鸟和地上的一切昆虫,一对一对地到达诺亚那里,进入方舟。

——《创世纪》第七章第八、九节

公众是健忘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乡村教堂墓地无名尸案之后,又陆续出了不少事儿,比如车库纵火杀人案、对漏网杀人犯的搜捕、西区公寓惨案、偏远树林集体自杀案、山洞裸尸案以及时髦旅馆午夜枪击案,等等。除了布伦德尔警长和在圣保罗教区孤陋寡闻的村民们以外,没有人会再想起乡村教堂墓地无名尸案。警方成功压下了找到宝石项链和查到尸体身份的消息,没有见报,同时对威廉·索迪再婚的事情进行了严格保密,彼得·温西勋爵和维纳伯斯先生也没有泄露消息。

警察讯问了傻子皮克,但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他记不清楚日期,话语中满是让人听不懂的字眼儿,说话毫无逻辑,说来说去都是在说悬挂起来的钟绳。他的姨妈为他提供了不在场证明,不过考虑到她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其证词没什么价值。布伦德尔也不想把傻子皮克送上被告席,他基本不可能被定罪,但不管怎样,他可能都会被关进收容所或者疯人院之类的地方。“你知道,老婆,”布伦德尔先生对自己太太说,“我不认为傻子能干这种事儿,可怜的家伙。”布伦德尔太太对此表示同意。

至于索迪兄弟,情况也很不如人意。如果单独起诉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另一个人势必难以幸免。如果同时起诉他们两人,陪审团可能会和警方一样,相信他们的口供和证词,将他们无罪释放,但他们由此也将永远被乡邻猜疑,这也不好。当然,他们也可能被双双判以绞刑——“咱们私下这么说,长官,”布伦德尔先生对郡警察局长说,“如果结局是这样,我会永远良心不安的。”

警察局长也觉得不安,他说:“你看,布伦德尔,我们的困难就在于没有关于谋杀的真凭实据。除非你能确定那个家伙的真实死因——”

这件案子只好暂时搁置下来。吉姆·索迪回到船上。威廉·索迪举行了婚礼,回家继续工作。鹦鹉也忘了新学的词儿——只是偶尔还会冒出那么一两句。教区长继续为证婚、安产感谢礼和洗礼忙得团团转。泰勒·保罗响起过一两次丧钟。在经历了一个多雨的夏季和秋季之后,迎来新生的威尔河一寸寸一尺尺地冲刷着河床,现在河床又深了九英尺。所以,在高潮时回溯而来的海水一直涨到了大利姆霍特沼泽,而老河堤水闸则完全打开以便排放上游沼泽地的水。

这是必要的。因为在这个夏天,整个八月和九月,地都泡在水里,玉米在仓库里发了芽,湿透的干草在燃烧时发出难闻的恶臭。圣保罗的教区长在主持丰收节仪式时,也不得不改了他最喜欢的感恩布道,因为几乎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小麦来放在圣坛上,也找不到按习俗应该摆放在侧廊窗户和炉子旁边的谷束。的确,收获来得太迟,空气又太潮太冷,所以晚上做礼拜的时候必须点上炉子烤火。结果,等到了给当地医院送丰收果实的时候,才发现不小心放在火炉前面的一个大南瓜已经快给烤熟了。

温西决定再也不回圣保罗教区了,那个地方给他留下的回忆都不怎么愉快,而且他觉得教区里有些人并不乐意见到他。然后,当希拉里·索普写信来请他在圣诞节假期期间去看她时,他又觉得自己应该去一趟。他对于希拉里来说有着特殊的身份。爱德华·索普是希拉里父亲指定的委托人,也是希拉里的自然监护人,任何法庭都不能剥夺他的权利。但是,温西作为威尔伯拉罕巨额遗产的唯一托管人,也有一项优势。如果他愿意,他可以让索普先生不好过。希拉里手里有书面证据,可以证明她父亲希望她接受教育,现在爱德华叔叔就不能再以没钱为借口对此提出反对了。

除非实现希拉里父亲的遗愿,否则掌管财产的温西不会把钱拿出来。如果爱德华叔叔固执己见,很可能会惹上一场官司,但温西相信爱德华叔叔不会那么做。有温西的支持,希拉里完全可以由爱德华叔叔的负担转变为他的摇钱树。在金钱面前,爱德华叔叔很可能会放弃他所谓的原则。而且现在他已经有了妥协的迹象,答应带希拉里去红房子过圣诞节,而不是让她陪自己留在伦敦。

其实,红房子租不出去并非索普先生的错,为此他已经尽力了。对于这样一栋年久失修、位置偏远、被抵押出去、只剩下一大堆麻烦的大房子,没有多少人愿意租。希拉里有自己的想法。温西虽然衷心希望一切都能在伦敦解决,但他还是非常支持姑娘坚守家族产业的决心。对此,温西也有很大的影响力。如果他愿意偿还抵押借款的话,这个麻烦就会迎刃而解。但这样无疑正中索普先生下怀,因为在托管期内他是无权出售的。其实,最终促使温西决定去圣保罗教区的原因是,他找不到更好的借口拒绝和他哥哥一家在丹佛过节,而在丹佛过圣诞节是他最讨厌的事。

因此,他顺路到丹佛逗留了两天,像往常一样让他的嫂子和客人们头疼不已,然后在圣诞前夜启程去圣保罗教区。

“看来,”温西说,“这个地方的天气总是特别让人讨厌。”他捅了捅车篷,把积水排掉。“上次来是在下雪,这次来是倾盆大雨,看来是上天注定,邦特。”

“就是,爵爷,”已经受罪很长时间的邦特紧紧靠着主人,现在他觉得自己以前那么坚决地反对封闭式汽车有点荒唐,“非常恶劣的天气,爵爷。”

“好了,好了,我们必须走下去,高兴点儿。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啊,邦特,你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我还没见过你不高兴呢,哦,除了那个讨厌的啤酒瓶。”

“是的,爵爷,那件事太伤自尊了,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那事儿太凑巧了,爵爷。”

“我认为那纯属意外,尽管当时看起来是有点问题。我们现在在什么位置?哦,利姆西,当然。我们已经过了大利姆霍特,现在就快到老河堤水闸,肯定就快到了。在那儿,就在那儿。天呐!有水过来了!”

过桥后他立即停车,然后下车站在倾盆大雨之中盯着水闸看。五个大闸门都已打开,桥上的铁棘轮被尽数拉起。幽暗凶猛的洪水从水闸奔腾而过,形成无数漩涡,卷着棕色的芦苇、折断的柳树枝干,水面上到处都是从上游沼泽地被淹没地区冲下来的木材碎片。就在这时,情况发生了变化。汹涌的河水中出现狂暴的波浪和漩涡,似乎在压制着骚动与冲突。一个人从桥边闸门控制室里走出来,站在水闸旁边自己的岗位上,看着脚下的河水。

温西向他打招呼问道:“潮水涨上来了吗?”

“是的,先生。为了不让水漫过堤道,我们必须监测水情。不过潮水涨得并不高,除非赶上特别大的春潮。现在正好到了春潮季节,所以我们只好调节调节,就像这样。”他转过身去,开始放下水闸。

“我明白了,邦特。如果关上这个水闸,那么所有高地的水就只能从老利姆霍特走,可如果一直开着泄水闸,等到潮水大得足以把洪水带回闸门,那么闸门上游的地方都会被洪水淹没。”

“是这样,先生,”那个人笑了笑说,“如果洪水把潮水带回来,你们那儿可能就会被淹了。你看,这要看具体情况。”

“那我们希望你做的调节能有利于我们。”温西高兴地说。闸门一点一点地放下来,从桥下通过的水流逐渐变弱,漩涡变浅,漂浮的树枝和芦苇开始绕着桥桩打转。“在我们到圣保罗教区之前,请让它一直保持这样吧,那儿有个好人。”

“哦,我们会注意保持水位的,别担心,”那个人保证道,“这个水闸没有任何问题。”

他特意加重了“这个”,引得温西猛地抬起头看着他。

“那范·莱登水闸如何?”

那人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先生。但我的确听说那里的老乔·马西很为他的老闸门担忧。昨天有三位先生去看了一下,我想可能是威尔河管理委员会、沼泽排水委员会或者类似机构派去的。可是在洪水季节,又不能对那些闸门做什么。也许它们能扛得住,也许不能,一切都得看情况。”

“啊,真是个好消息,”温西说,“走吧,邦特,你写遗嘱了没?趁现在还没出什么事,我们最好快走。”

他们这次选择了沿三十英尺水沟南岸即靠近圣保罗的那一侧走。堤坝上和水沟里到处都是水。地也被水淹没了,似乎只需要再来一点点水,这里就会再次沉入水底,恢复成古时候满是湖泊和沼泽的荒凉情景。

又长又直的路上几乎没有行人。他们在某个地方看见一辆破旧的汽车开过,溅起聚积在路面凹坑里的泥浆和水。又在一个地方看见一辆农用马车载着一车甜菜慢慢地往前走,车夫狼狈地蜷缩在一个被雨水湿透的麻袋下面避雨,好像又聋又瞎一样,根本不顾及后面来的车。在另一个地方,看见一个工人孤独归家的身影,他因为风湿而佝偻着身子走路,期望着到最近的酒馆里烤火喝啤酒。

车窗外到处都是雨水。雨声之大,使得他们直到过了佛罗格桥才听到传来悦耳的钟声,那是敲钟人们在排练圣诞钟乐。钟声穿透从天而降的雨帘,带来一股深深的忧郁之情,仿佛是从一座被淹没的城市里传来的钟声。

他们在灰色的大钟塔下面转过一个角,经过教区长家的围墙。就在他们快到门口时,听到了一阵熟悉又响亮的汽车喇叭声。看见教区长的车小心翼翼地开了出来,温西放慢了车速。维纳伯斯先生立即认出了这辆戴姆勒车,他把他的莫里斯车停在马路对面,高兴地隔着侧帘朝他们挥手。

温西下车向他迎过去,他高兴地喊道:“你们来了!你们又来了!”

“运气真好,在这儿碰见你们。我想你是听见我的喇叭声了吧,开上这条路之前我总是先按喇叭,这里入口转弯太急。亲爱的朋友,你最近怎么样?我想你们这是要去红房子。他们正在翘首期盼你们呢。希望你留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常过来看看我们。今天晚上到我家,我和我太太请你们吃饭。她会很高兴再见到你们的。我跟她说了,可能会在路上碰到你们。这鬼天气太坏了,是吧?我现在有急事得走了,去在佛罗格桥另一边的丘福沼泽的尽头,为一个可怜的小婴儿做洗礼。据说这个婴儿可能活不了,他可怜的母亲也病得很重。我不能耽误了,我估计到了那儿还得步行一英里泥路才能到丘福,现在我走得比以前慢得多。没事儿,我很好,谢谢,只是有点着凉。哦,没关系的——在圣斯蒂芬参加可怜的沃森的葬礼那天,我受了点儿凉——他得的是带状疱疹,很痛苦,很折磨人,但值得庆幸的是并不危险。你是从圣艾弗斯和查特里斯过来的吗?哦,你直接从丹佛过来的。希望你家里人都很好。听说他们已经把水都引到贝德福德平原去了,如果以后再出现霜冻的话,就可以在伯里沼泽滑冰了——不过现在看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不是吗?他们说暖冬里死人多,不过我始终觉得对老人们而言极端严寒的天气才不好呢。我现在必须赶路了。对不起我没听清,钟声太响了点儿——这也正是我如此用力按喇叭的原因,有时候钟声响起其他的就听不见了。哦,对了,今晚我们准备试奏斯特德曼敲奏法,我想你肯定没试过这个,一定要找个时间过来试试,非常美妙。沃利·普拉特进步很快,就连赫兹卡亚都说他敲奏得不错。威廉·索迪今晚也来敲奏。你说过的话我想了很久,但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让他来。当然,他是做了错事,可我相信他没有犯什么重罪,而且如果不让他继续担任敲钟人,村里人会说很多闲话。流言蜚语最可恶了,不是吗?天呐!我一见到你,就高兴得忘了自己要做什么了。那个可怜的孩子!我必须走了,哦,天呐!希望我车的引擎不会出问题,它没怎么预热。哦,不用麻烦了,你真是太好了,我不好意思打扰你——啊哈!每次一用启动曲柄,它都能马上动起来。好了,再见,再见!今晚见。”

他高兴地开走了,车灯透过透明的雨帘照向前方。他开车的时候分了心,结果车子在路上歪歪扭扭地东冲西撞,发出嘎嚓嘎嚓的声音。温西和邦特径直去了红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