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鸦女郎
圣·罗切维尔先生靠他的聪明机智过活,而且因为他的确相当机灵,所以他生活得很舒适。不过,首先要声明的是,他的本名并不叫圣·罗切维尔先生。他生于琼斯镇,受洗时的教名是詹姆斯·阿洛伊休斯,教名吉米。他的第一个工作是当街头扒手。不过他的聪明机智很快就使身份更上一层楼,诸如闯空门、盗窃等等工作,而且还在继续提升。当我们看到他时,他是个绅士大盗,以有许多不同化名著称。
比方说,在美国中西部地区,警方将他当做威廉·范德怀德,花了大量的心血和人力寻找他。警方对他的描述是:年轻、戴厚片眼镜、没有胡须、有一头金黄色的长发、说着一口蹩脚英语,像个艺术家。
而在纽约市,警方则将他当做休伯特·蒙哥马利·韦德先生,一个沉溺于纸牌游戏、专开空头支票的家伙。警方认为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人,一头蓬松的头发、铁灰色的胡须,脸色非常苍白。现在,在我们眼前的他,看起来约三十岁,身材瘦削雅致,仪态高贵。整齐的棕色短发,细心上蜡的短髭,几乎像是欧洲的贵族,甚至连他说话时,也略带欧洲口音。
在六月一个气候宜人的清晨,圣·罗切维尔先生微笑着在广阔的艾德威庄园中散步。他对这个世界实在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当然,他该承认,在第一次下手时,他并没拿到他的居处女主人沃德洛·布朗太太那串绝美的钻石项链。不过,这也算不上是什么丢脸的失手,没有什么不愉快的后果,没有人注意到他,连一丝怀疑也没有。也许他是稍微急躁了一点。毕竟他还要在此逗留好几个星期呢。他大可好好地享受这座庄园提供的各种活动:汽车、马匹、网球、高尔夫等。另外,不要忘了满屋子的迷人女郎以及好几个愚蠢的扑克牌友。这些牌友坚持玩牌时要用高额赌注。纸牌游戏?这可是圣·罗切维尔先生的拿手好戏。
沉思在这些愉快事物中,圣·罗切维尔先生坐在一张可以眺望着玫瑰花园、被树篱阴影遮住的椅子上,燃起一根香烟,看着三只好似身披黑丝绒装的鸟儿在他眼前嬉戏。有时它们旋转着往上冲、再冲,在碧空中只能看到一个斑点,然后笔直地全速向下俯冲,直到快接近地面时,突然一展双翅,优雅地停在空中;有时双翼一动不动地在空中飘浮、盘旋;有时像弓箭般突地从花园一端冲到另一端,在空中编织出奇特的花样。“莱特兄弟应该到这儿来,向这些鸟学习学习。”圣·罗切维尔先生懒散地想着。
一阵奇怪的口哨声从他身后房子的方向传来。三只黑鸟一起俯冲而下,消失在树篱之后。圣·罗切维尔先生好奇地从浓密的树篱中望出去。在房子二楼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女孩,两肩上各栖息着一只黑鸟,另一只站在她手上。
“哇,好家伙!”圣·罗切维尔先生赞叹地说。
当他注视时,女孩往空中抛出了什么东西,三只鸟立刻飞起在空中抓住,然后飞回原先的位置。他神魂颠倒地看着女孩表演了好多次。原来就是她,他听说过有人称这个女孩为寒鸦女郎,昨晚她到达庄园时已经让他看花了眼。玩桥牌时,有人介绍了她。一位迷人、有趣的小姐,有着大而无邪的眼睛以及玛瑙似的肤色,偶尔会发出轻快的笑声。
她的名字?对了,费耶韦瑟。德鲁西拉·费耶韦瑟小姐。
圣·罗切维尔先生走出树篱,费耶韦瑟小姐对他微笑了一下,掷出一小片东西到他脚下。三只鸟有如巨型的黑色飞弹向他冲来,抓起东西又回到阳台上。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大步。她笑了。
“它们不会伤着你,真的,”她用嘲弄的口气说,“我把它们驯服了。你看好。”
她拿起一片面包,向空中丢去,黑鸟强壮的双翅开始颤动。
“不,”她发出命令。面包掉在圣·罗切维尔先生的脚下。没有一只鸟飞起。
“捡起来用左手拿着,”她指示道。吃惊的年轻人照做了。
“将右手伸出,不要动。”他也照做了。
“闪电,去!”
一听到这个命令,三只鸟中最大的一只,从女郎的左肩飞起,尖叫一声,向圣·罗切维尔先生猛冲过来。一下子,巨大的鸟翼碰到他的右耳,黑鸟的爪子紧抓着他的右手站住,他发现自己跟大鸟面对面互相瞪视。珠子般固定不动的鸟眼,黝亮、蛇般的长颈上连着微微倾斜的大头,再加上坚硬的脚爪,这个大鸟带着一种残忍的邪恶气息。
还有那强壮、尖锐的鸟嘴,足以撕裂、割断、破坏任何东西。
圣·罗切维尔先生战栗着。他身上的血液好像凝结成冰。看到这个雅致秀丽、肤色粉红的女郎跟那些模样阴沉邪恶的有翼怪物在一起,这实在是怪异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闪电神态严肃地抓起他左手上的面包,飞回它的女主人的肩膀上。
圣·罗切维尔先生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些寒鸦是我的宠物,”她温柔亲切地说,“看它们多美呵。它们名叫闪电、杰克和吉尔。”
“真是不同凡响的宠物,小姐,”圣·罗切维尔先生庄重地说,“你怎么会想到饲养这种宠物呢?”
“为什么不呢?它们跟着我已经很久了。闪电的年纪最大,而且几乎跟我祖父一样非常聪明。我想它至少有六十岁。在我出生之前,它已经住在我家三十五年了。它总是在我的摇篮边像个警卫似的高视阔步地走来走去,而且满口脏话。如果它愿意的话,会跟你讲话,它能说半打多的单字。杰克和吉尔就年轻多了。从它们的举止来看,我想它们还没长到有判断力的年纪。”
“能否请你告诉我,”他好奇地问,“一个人怎样去驯服这……这一群飞行机器呢?”
“糖,”费耶韦瑟小姐简洁地说,“为了糖,它们肯做任何事。”
“糖!”闪电尖厉地叫着,梳理自己全身发亮的羽毛。“糖!”
圣·罗切维尔先生向小姐告辞,向网球场的方向走去。费耶韦瑟小姐也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留下三只鸟栖息在阳台的栏杆上。
雷克斯·米勒在网球场上等候圣·罗切维尔先生。“昨晚你见到新来的费耶韦瑟小姐了吗?”他问。
“见过了。”
“听说她对驯服鸟很有一套,”雷克斯继续说,“她也驯服了我。老天,我早知道自己前世是只鸟!”
打完网球,满头大汗的圣·罗切维尔先生回到自己的住所,正准备要洗个冷水澡,忽然,闪电振翼从窗户飞入,栖息在木椅的靠背上,好像回到自己家一样。
“你好!”圣·罗切维尔先生说。
“你好!”闪电立刻回答。年轻人吃了一惊,不由得发出一阵大笑。可是闪电用犀利的眼光冷冷地瞪着他,他只好自觉地停下来。由于某种不可理解的原因,他心中又升起那种奇异的恐怖感觉。他摇摇头,想把那些感觉甩掉,走进浴室,把闪电单独留在起居室中。
当他回到屋里时,正好看到那只大黑鸟从窗户猛冲而出,强壮的尖喙上吊着某个明晃晃的东西。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他的手表!那是他进浴室前摘下放在桌子上的,那只大鸟趁他不在时把它偷走了。他快速向窗户跑去,突然一个念头浮上心来。他停下脚步,望着窗外的天空。最后,他坐到椅子上,一个计划在他机敏的大脑中逐渐成形。
假设……只是假设……有人教闪电偷东西呢?荒谬,当然!闪电在它的同类中,很可能是只正直、有道德观的鸟,但是能不能教它偷窃呢?闪电或它的同伴?他曾听说过喜鹊最喜欢抓一些亮晶晶的东西然后藏起来,为什么寒鸦不行呢?两种鸟是否有相同的习性呢?他不清楚。
一只被驯服的鸟,受过适当的训练,有着灵巧、聪明的特性,加上与生俱来认识人的能力,以及强有力的双翼。
圣·罗切维尔先生忘记了他的金表,他被这个新构想迷住了。好主意!值得一试。
门上传来一阵轻敲声。
“圣·罗切维尔先生!”有人在叫。
“是谁?”他回问。
“是我,费耶韦瑟小姐。我想你的手表在我这里。我的鸟带着这只手表飞进了我的窗子。我看到它从你这边飞过,而且你的窗户也开着,所以我想可能是从你这里偷出去的。”
圣·罗切维尔先生拉紧自己的浴袍,走去开门。费耶韦瑟小姐满脸歉意地站在门外,将手表递给他。巨大的黑鸟神态庄严地站在她的肩膀上。
“你好!”闪电礼貌地向他问好。
“不错,正是我的手表,”圣·罗切维尔先生说,“闪电来拜访我,顺便把表拿走了。”
“淘气鬼,淘气鬼!”费耶韦瑟小姐用粉红色的手指在黑鸟的尖啄前摇晃,“它有时候实在令我很难堪,”她说,“可是我不可能老是把它关起来,而它喜欢玩把亮晶晶的东西抓起来,然后带来给我的把戏。”
“请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圣·罗切维尔先生要求道,“至于你,闪电先生,下次我会小心看着你。”
费耶韦瑟小姐一面斥责黑鸟,一面走下长廊。
闪电喜欢玩抓亮晶晶的东西的把戏?哈。圣·罗切维尔先生很高兴知道了这一点。不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要训练它抓起他所挑选好的东西,然后送到适当的地点去。这个试验绝对值得去做。不管成功或失败,没人会怪他该为一只鸟的邪恶行为负责吧。
圣·罗切维尔先生好像已经不再厌恶闪电、杰克和吉尔这三只黑鸟了。接下来的整个星期,他花了好多时间跟它们玩在一起,当然也花了同样长的时间跟鸟儿可爱的女主人在一起。有时,费耶韦瑟小姐不在场的时候,他会跟三只黑鸟玩一些游戏,非常古怪的游戏。他将一些发亮的玻璃珠子或戒指丢到草丛中,或从窗口丢入他自己的房间,再让黑鸟飞过去寻找。过了一段时间后,黑鸟们知道,如果它们找回玻璃珠子,它们会得到一块糖当奖励品;如果啄回戒指,就会得到两块糖。圣·罗切维尔先生对这种游戏非常着迷,一个钟头再一个钟头,一天又一天地玩着。
不久之后,艾德威庄园中的房客纷纷传出发生了偷窃案件。费耶韦瑟小姐好像是第一个失主。她说她的红宝石钻石手镯遗失,或者放错地方了,要求沃德洛·布朗太太派仆人们帮忙寻找。当然,绝不会是小偷干的,她说。是她自己不小心,仅此而已。是的,这只手镯非常值钱,可是毫无疑问,一定会找得到的。如果那不是件祖传遗物,她根本连提都不提。这样一个委婉有礼的要求出乎意料地揭出了许多事。雷克斯·米勒说他遗失了一副稀有的圣甲虫装饰别针;年老的史高特太太找不到三枚贵重的戒指以及一个海蓝宝石的头饰;克劳蒂亚·加侬娜被偷了一套价值万元的珍珠项链,她用的是“偷”这个字;阿嘉莎·布拉罗克丢了翠绿色的玛瑙。发生了这么多的神秘事件之后,沃德洛·布朗太太附近其他庄园的朋友告诉她,她们也发生了同样的事。住在柳树庄的梅维尔·培基太太在家中开宴会时遗失了十多件首饰;沙加莫庄园的威立特太太也丢了一个价值不菲的绿宝石手镯。
这阵偷窃引起的风潮在沃德洛·布朗太太的钻石项链失踪的晚上达到最高峰。当天在玩牌室中似乎弥漫着一股不愉快的气息。雷克斯·米勒暗示圣·罗切维尔先生的牌运好得超乎寻常,不过,圣·罗切维尔先生表现得十分大度。虽然他是牌桌上唯一的赢家,但他大方地将赌注记分纸撕个粉碎丢到地上,他是让牌桌上的其他绅士明白,如果打牌过程中有任何一丝疑问的话,他不屑接受赢来的钱。如此一来,牌戏只好告停了。牌桌上的绅士们到绘图室去参加女士们的聚会。十分钟之后,沃德洛·布朗太太的钻石项链就消失了。
因此,这些窃案辗转来到思考机器的手中。他正式的名字叫奥古斯都·凡·杜森教授,是个著名的逻辑学家、推理专家,科学界中的大师,答应用他喜欢吹毛求疵的天才头脑来解开这些谜题。他之所以答应帮忙是应他一个老朋友记者哈钦森·哈奇之邀。奇怪的是,哈奇之所以卷入,却是圣·罗切维尔先生亲自上门求教之故。他们两人一起去见思考机器。
“你也知道,”圣·罗切维尔先生不厌其烦地解释他的来意,“每次我们看或听到有什么神秘的窃案发生,几乎都会怀疑到外国人,尤其是外国贵族身上去。”他耸耸肩,“这种光荣我宁可不要。”
“那么你是个贵族了?”思考机器问,狭长、淡蓝色的眼睛斜斜地瞪着年轻人的面孔。“不是。”圣·罗切维尔先生微笑地说。
“真有意思,”科学家轻声说,“那么你是什么人呢?”
“我的父亲和祖父都是法国银行家。”圣·罗切维尔先生优雅地说,“发生在艾德威庄园的事……”
“什么地方?”思考机器唐突草率地打断对方的话。
“艾德威庄园。”
“我是问你的父亲在什么地方当银行家?”
“巴黎。”
“担任什么职位?”
“执行经理。”
“哪个银行?”
“里昂信托银行。”
思考机器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他有黄色茅草般头发的大头舒服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修长的十指指尖相触。圣·罗切维尔先生用好奇的眼光看他,显然不能小看眼前这个人。不过,他想他应该是通过思考机器的初步考验了,虽然是个出乎意料的考验,他应付得还算不错。他没有忘掉自己的欧洲口音,回答问题时,一点儿也不犹疑。随时随地都能信口雌黄,一向都是他的长处。
“现在告诉我,”思考机器说,斜眼朝上看着。“艾德威庄园发生了什么事?”
圣·罗切维尔先生按照事件发生的顺序,仔细地描述了在艾德威庄园发生的事,可是不知道是否一时疏忽,他竟连提都没提到闪电、杰克和吉尔三只有黑绒毛的大鸟。
“还有,”圣·罗切维尔先生放慢说话的速度,好像要挑选适当的词句来说似的,“在沃德洛·布朗太太的项链还未失踪之前,发生了一些事。坦白说,我要说的话可能会对我自己有些不利的影响,就是说,有人可能会误解我的动机。不过,我想最好一开始就对你说清楚,反正你也一定会找出来的。”
“好主意。”思考机器动也不动,冷冰冰地表示同意。
“嗯,你该知道,在艾德威庄园,男士们玩纸牌,下的赌注相当大,而且……”
“赌注?”思考机器问,“什么样的纸牌游戏,哈奇先生?”
“他们玩的是扑克牌,”记者说,“可以下赌注。”
圣·罗切维尔先生怀疑的眼光从干瘦、矮小的科学家转到记者身上。他很难相信一个生活在这个文明社会的人会不知道什么叫做扑克牌游戏。如果他知道思考机器根本连报纸都不看的话,那可要更加惊奇了。
“艾德威庄园的绅士们下大赌注玩扑克牌,”思考机器感慨地说,“说下去。”
“下赌注,是的,”圣·罗切维尔先生继续说,“有时候,积下来的赌金可能相当大。在沃德洛·布朗太太的项链失踪的晚上,我们四个人在纸牌室玩牌。我、高顿先生、米勒先生及查诺乐先生。”他稍微迟疑了一下,“米勒先生输得最多,一时激动之下,他竟暗示我……我……”
“作弊。”思考机器不客气地接上口,“说下去。”
“由于这一段不愉快的小意外,”圣·罗切维尔先生继续说,“牌戏就无法再玩下去了,我们都到绘图室去参加女士们的聚会。请你明白,我现在要说的话并不是要向米勒先生报复,我已经解释过我的动机了,我只是不愿意成为代罪羔羊。此外,我也希望真相能够大白。”他脸上的表情稍微改变了一下,“米勒先生,”他慎重地说,“偷了沃德洛·布朗太太的项链。”
“米勒?”哈奇问,“你指的是雷克斯·米勒?”
“正是他,雷克斯·米勒。”
“雷克斯·米勒?百万富翁约翰·米勒的独生子?”哈奇兴奋得站了起来。
“正是他,雷克斯·米勒。”圣·罗切维尔先生耸耸肩说。
“噢,这不可能!”哈奇宣称。
“没有不可能的事,哈奇先生,”思考机器刻薄地打断哈奇的话,“坐下来,别吵。”他淡蓝色的眼睛透过厚厚的镜片斜瞪着圣·罗切维尔先生,“你怎么知道米勒先生偷了项链?”
“我看到他把项链暗中塞入他的外衣口袋中。”圣·罗切维尔先生坦白地宣称,“我想他是看到沃德洛·布朗太太单独一人在一旁时,才故意指控我在纸牌上作弊,因此我们停止玩牌,走到隔壁的绘图室去。当时我的名誉受损,当然很生气,正在密切注意他的行动,看看他会不会将纸牌室中发生的事向沃德洛·布朗太太报告。他好像并没跟她说什么话,可是我看到他偷了项链,塞进口袋里。”
接下来是一阵长长的静默。思考机器莫测高深的脸朝上盯着天花板。圣·罗切维尔先生不安地换了两次坐姿。他不知道他的故事是否足以让科学家信服。他熟练地将事情真真假假地掺杂在一起讲,他相信讲得毫无破绽。哈奇也在用好奇的眼光看着科学家。
“我充分了解你不愿意将细节全讲出来,”末了思考机器开口了,“在那种情况下,你的动机很可能会被误会,不过我已经很清楚了。”他猛地站起来,“就这样了,”他说,“我明天会开始调查。”
圣·罗切维尔先生正要告辞时,思考机器提出最后一个问题。“我只是好奇,想知道你父亲和你祖父的情形,”他说,“你说他们‘是’银行家?”
“噢,那个,”圣·罗切维尔先生说,“我的意思是说我父亲和我祖父‘曾经是’巴黎的银行家。”
“那就对了,”矮小的科学家说,“谢谢你,再见。”
圣·罗切维尔先生走出去。思考机器在一张纸上涂写了一些东西,递给记者。
“你回到办公室后帮我照样办好。”他指示道。哈奇看着纸上写的东西,双眼不禁睁得大大的。“还有,你能不能帮我找个能讲流利英文的法国人?”
“我认识这种人。”
“去把他找来,让他读一读这个句子,‘我父亲和我祖父。’”
“为什么?”记者莫名其妙地问。
“那个法国人读出时,你就会明白了。立刻去将其他事办好,然后回到这里来。”
费耶韦瑟小姐从小径走来,打断了圣·罗切维尔先生的沉思。在她身边拍翅飞行的当然就是她的三只宠物,闪电、杰克和吉尔。它们轮流飞下,从她手中啄取一小颗糖,然后再飞回空中绕圈子。她的模样真能让人一看就百忧皆消。她穿着纱质的白色长袍,宽边的遮阳帽,两颊闪烁着阳光,大而无邪的眼睛映出令人惊叹的蓝色天空。圣·罗切维尔先生看到她走过来,起身向她鞠躬致意,从长椅上让开一个位置,服侍她坐下。费耶韦瑟小姐刚刚坐好,立刻传来一阵拍翅声,黑鸟们像片乌云遮蔽在他们头上。“走开,”她说,“我没有糖了,瞧。”她摊开两只空空的手掌。
三只大黑鸟飞开去找其他的东西。好一阵子,两位年轻男女坐着默不出声。费耶韦瑟小姐有两次抬头看圣·罗切维尔先生,两次都看到圣·罗切维尔先生在注视她的脸庞。
“警探今天来过了。”末了她说。
“是的,我知道。”圣·罗切维尔先生说。
“他们跟沃德洛·布朗太太谈了好久,坚持要搜查整个庄园,每位宾客的房间,可是她不允许。”
“她这就不对了。”
“你认为宾客之中有人……”
“我认为这地方有个窃贼,”圣·罗切维尔先生说,“应该把他揪出来。”(这句话是从前扒手、破门盗窃者吉米·琼斯的口中讲出来的。吉米·琼斯也就是威廉·范德怀德,别名休伯特·蒙哥马利·韦德,别名圣·罗切维尔。)“我愿意让他们搜查我的房间,你也愿意房间被搜查,其他人也应该答应才对。”
年轻人的嘴唇紧紧抿着,他眼中闪烁着不肯妥协的亮光。他的表演如此逼真完美,连他自己也可以感觉到一股正气洋溢在他毫无道德感的身躯中。不过在外表上,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费耶韦瑟小姐正做梦似的凝视蓝天。
“你去过芝加哥吗?”末了,她问了个跟目前毫无关联的问题。
“没有。”圣·罗切维尔先生说。其实,芝加哥正是曾经大规模地搜查威廉·范德怀德的城市之一。“丹佛市呢?”女郎梦幻似的声音再问。这也是一个悬赏巨额奖金想找到威廉·范德怀德的城市。圣·罗切维尔先生狐疑地望着费耶韦瑟小姐。
“没有,”他宣称,“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而已。”她漫不经心地回答。接下来,她又问了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问题。“你没丢什么东西吧?”
圣·罗切维尔先生没作声,只是伸出他的左手。平常戴在他小指上的一枚钻戒不见了,手指上戴过戒指的白痕仍然清晰可见。
“噢!”费耶韦瑟小姐轻轻惊叫一声,然后“噢!”的又是一声惊叫。她好像吓了一跳。圣·罗切维尔先生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你的戒指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
“我进浴室前将它取下,”圣·罗切维尔先生解释,“当时我的窗子是关上的,可是房门并没上锁。等我洗完澡出来时,戒指已经不见了。就是如此。”
“那么,”女郎的眼中闪过一道愤怒的光芒,“你就不能怪罪到闪电的头上了。”
“我本来就没怪罪它,”圣·罗切维尔先生回答,“我说过我的窗子关上,房门也关上,但是没上锁。我想闪电不会打开门窗吧,对吧?”
费耶韦瑟小姐没有回答。好一阵子,她白皙的小手抓住身旁年轻人的手臂,无邪的大眼睛露出无言的控诉,好像要说什么似的。最后,她改变了主意,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三只黑鸟跟着飞走。
圣·罗切维尔先生有种奇妙的想法。手臂的轻触使他感到一阵颤抖,他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往她窗户的方向望着。他心中无法忘怀她眼中那令人惊叹的天蓝色。他想不起他曾经注意过任何人眼睛的颜色。
午餐后一个小时,思考机器带着罪犯调查局的主力侦探马洛里及其助手布兰顿,以及哈钦森·哈奇,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艾德威庄园来了。他们下车时,圣·罗切维尔先生刚巧在大门口。
“我忘了告诉你,”他对科学家说,“年轻的米勒先生最近在牌桌上损失了一大笔钱,而且他也因为零用钱问题跟他父亲有过争吵。”
“知道了。”思考机器点点头。
“还有,”圣·罗切维尔先生继续说,“自我们谈话之后,至少另有一件窃案发生。当我淋浴时,我一个钻石戒指失踪了。我不知道是谁拿的。”
“我知道,”思考机器唐突地说,“我十分钟之后就能找到。”
沃德洛·布朗太太对警方插手干涉她所谓的私人事务非常愤慨,先前她叫来的只是私家侦探而已。她冲入思考机器一行人等待的房间。圣·罗切维尔先生趁没人注意时偷偷溜走了。
“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沃德洛·布朗太太质问。
“意思是,太太,我们有搜查许可证,必要的话,我们会查遍整个屋子。”思考机器不客气地对她说。从半开的房门,他瞥见一个苗条的身影,一个瘦小的女郎,有着惊讶不已的大眼睛。“马洛里,把门关上。你,太太,来回答一些问题,至少来帮帮忙。”
沃德洛·布朗太太是个形容憔悴、神情高傲的妇人,虽然骨瘦如柴,却是非常富有。所有富人有的自大、自负的脾气她都有。她轻蔑地看了眼前的四个人,坐下来。
“你的项链是怎么丢的?”思考机器鲁莽地开口问,“你是不是掉在什么地方了?或者有人从你脖子上取走了?你确定你戴着它吗?”
“我确定,”沃德洛·布朗太太回答,“我没有将项链掉在什么地方。项链是从我脖子上被偷走的。”
“项链失踪的晚上,你是否穿着低胸的晚礼服?”矮小的科学家紧盯着对方。
“我从不穿袒胸露肩的衣服。”对方冷淡地回答。
思考机器的大头往后靠在椅背上,细长的十指指尖相触,斜眼往上瞪着天花板,静坐了一两分钟,他圆盖似的额头露出蜘蛛网般的细纹。
“你能不能,”末了他问,“不离开这个房间就招来仆役?”
“能,我用叫人铃。”沃德洛·布朗太太不知不觉被这个奇特的家伙迷住了,收起自己傲慢的态度。
“请用叫人铃,好吗?”
沃德洛·布朗太太站起来,按下一个按钮,然后坐下。不一会儿,一位男仆走进来。
“请告诉雷克斯·米勒先生,”思考机器代为发令,“沃德洛·布朗太太希望他立刻过来。”
男仆鞠了一躬,走出房间。然后是一段冗长不堪的等待时间。至少对马洛里侦探而言,真是一段冗长不堪的时间,他不耐烦地摆弄手铐发出喀嚓声,沃德洛·布朗太太则打了一个呵欠以掩饰自己的好奇心。
房门打开了,雷克斯·米勒走进来。他站着不动,注视这一群默不作声的人。“你叫我吗,布朗太太?”他问。
“是我叫的,”
“请坐下。”雷克斯照做了。
“布兰顿先生,”思考机器说,思考机器声调照常,眼睛仍然往上看,“你要注意不能让米勒先生离开这个房间。马洛里侦探,你去搜查米勒先生的房间。你在那里应该会找到沃德洛·布朗太太的钻石项链,还有这位先生的钻石戒指。”
雷克斯跳了起来,双手外展,脸上显出不敢置信的样子。沃德洛·布朗太太口齿不清地祷告。布兰顿先生拿出手枪,放在膝盖上。马洛里侦探冲出房间。哈奇只是静坐着。接下来是一阵沉默,一阵紧张的沉默。沃德洛·布朗太太要用手掩住嘴才能勉强不叫出声来。最后,一阵脚步声传来,通往大厅的房门被推开了,马洛里侦探得意地进来。
“我找到了。”他严肃地说。闪烁着亮光的钻石项链吊在他一根手指上,戒指则在他掌心上。“听好,雷克斯·米勒先生……”他取出手铐,瞪着那位吓呆了的年轻人。“我要……”
“噢,马洛里,闭嘴坐下!”思考机器不耐烦地说。
圣·罗切维尔先生在二楼长廊上,可以看到楼梯口的附近的情形。他看到费耶韦瑟小姐蹑手蹑脚地走上楼梯,脚步无声,脸色却苍白如纸,踏着厚重的天鹅绒地毯向他跑过来。圣·罗切维尔先生知道已经被她看到了,就主动向她走去。看到她奇怪的举动,他突然心绪不宁起来。
“什么事?”圣·罗切维尔先生以安详的口气询问。
“噢,是你!”费耶韦瑟小姐的手抚住自己的胸口,好像见到他很意外。可是她真的是气喘吁吁地,好像什么东西惊吓了她似的。“没事!”
“一定有什么事,”他坚持地问,“你的脸色像白纸一样。”
女郎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默不作声,只是看着他。就在此时,圣·罗切维尔先生头一次看到在女郎大而无邪的眼睛中,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全新的表情,而且就在他眼前演化,变得世故、狡猾、冷酷无情。
“警察来了。”她说。
“我知道。所以呢?”
“他们有搜查令,他们要搜查每一个房间。”
“是吗?”圣·罗切维尔先生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包括你我的房间。”
“我同意被搜,我知道你也一样。”
过了一阵子,女郎镇定的神情好像绷不住了。她闭上眼睛,有如在忍受什么痛苦似的,身子摇晃了一下。圣·罗切维尔先生赶快伸出手扶住她。当她抬起头来时,他在女郎的眼中看到惊恐的神情。
“如果他们……他们搜查我的房间,”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我就完了。”
“怎么会?为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相信其他人会了解我的难处,”她语音急促,“我的鸟,就是闪电、杰克跟吉尔。我告诉过你,你自己也看过,它们喜欢玩偷东西的把戏,尤其是亮晶晶的东西。”
她停了一下。圣·罗切维尔先生抓住她纤细的小白手,轻轻拍着。“什么事?”他问。
“几乎所有遗失的珠宝现在都藏在我房间中,”她说,“直到昨天我才发现到这件事。可是这些窃案被宣扬得这么大,再加上警方也卷入了,我更不敢将这些珠宝归还回去,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此,如果他们搜查我的房间……”
圣·罗切维尔先生不但心思机敏,而且见多识广。他突然想起昨天费耶韦瑟小姐问的两个问题,有关芝加哥跟丹佛市的问题。他咬了咬牙,伸出手,推开最近的一个房门,他不知道是什么人住的房间,他将女郎拉进去,关上门,打开电灯,两人面对面地看着。
“你是个窃贼,对吗?”他厉声问着,“不要骗我!你是个窃贼吗?”
“那些东西都在我房中,”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我的鸟……”
“你是个窃贼!”他的声音中有种奇怪的、洋洋得意的味道,“你也知道我在芝加哥跟丹佛市?”
“我知道你就是威廉·范德怀德,”她大胆地说,“在那个买卖赃物的老查理那边,我见过你一次,你没看见我。不管你怎么变装,我永远不会看错你的眼神。”
圣·罗切维尔先生快活地笑了,对方也微笑起来,他将女郎抱住。“我早就想找个好助手了。”他说。
“米勒先生,”思考机器安详地说,“不是窃贼。”他举起手止住突发的喧嚣抗议声,“这位所谓的圣·罗切维尔先生偷了钻石项链,加上他自己的戒指,藏在米勒先生的套房里。”他再次举手制止其他人出声,“米勒先生发现圣·罗切维尔先生玩纸牌时作弊,揭发了他。为了报复,圣·罗切维尔先生就嫁祸给他。他还天真地认为,如果在米勒先生的房间找到钻石项链,警方就不会到别的地方去找其他失窃的珠宝了。”
沃德洛·布朗太太贵妇式的嘴巴惊讶得大开;马洛里侦探感到迷惑,神情恍惚;雷克斯·米勒则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那么到底谁是窃贼?”马洛里侦探好不容易才能出声问这个每人都想知道的问题。
“我还不知道,”思考机器干脆地承认了,“我想可能是这个自称为圣·罗切维尔先生的家伙,可是他看起来又清白得很。坐下来,马洛里,别惹烦我。搜查他的房间一点用处都没有。如果是他偷的,他早就藏到其他地方了。何况……”
房门猛地打开了,一位男仆站在门口。“费耶韦瑟小姐受了重伤,夫人,”他急促地解释着,“她好像是从她房间的窗口摔下去的。我们在屋子外找到她,已经昏迷不醒了。”沃德洛·布朗太太起身快步走出去。思考机器轻轻朝马洛里侦探点一点头,后者也跟着走出去。科学家转头看向布兰顿侦探。
“去抓圣·罗切维尔。”他简短地说。
十分钟后,马洛里侦探回来了,拎着一个羚羊皮小袋子。他把袋中的东西倒在桌子上。思考机器随意地瞄了一眼,看到一大堆亮晶晶的珠宝,然后又望向天花板。
“女郎拿的吗?”
“是的,”马洛里侦探回答,她想抓着被单从窗口溜下楼,被单破了,她摔了下来。
“伤得重吗?”
“扭伤了脚踝,可能有点休克。”布兰顿侦探冲进来。
“圣·罗切维尔不见了,”他急促地说,“我想他是逃走了,开着一辆汽车。”
过了一会儿,费耶韦瑟小姐的神智恢复过来了,脚踝的剧痛也缓解了许多。她发现自己在一个大房间内,空气中洋溢着化学药品的怪味。
其实这就是思考机器的实验室,屋里还有三个人,思考机器、马洛里侦探跟哈奇。布兰顿先生回到警察局去安排有关逮捕圣·罗切维尔先生的事宜。
“这件事一点都不神秘,”她听到思考机器在对马洛里侦探说,只要一点点基本的逻辑推理就能将所谓的神秘性消除。这个人,假装是个会说英语的法国人,到这里来找我。其实不到五分钟我就把他的假面具拆穿了。除非是从小在英语国家中长大,一般法国人对英语中的‘th’发音有困难,他们发成类似‘z’的音。这个人说‘我父亲(father)和我祖父(grandfather)’时,对两字中“th”的发音跟我们完全一样。
“因此,从一开始,我就知道这个自称为圣·罗切维尔先生的家伙是个冒牌货。如果是个冒牌货,他必定在说谎。这一点在我问他父亲是什么人时就证实了。我要哈奇先生发越洋电报到巴黎的里昂信托银行去问,对方说他们跟圣·罗切维尔先生毫无关联。现在圣·罗切维尔先生被控在纸牌游戏上作弊,为了报复,他就诬告米勒先生偷窃。他说他看到米勒先生偷沃德洛·布朗太太的钻石项链,他希望这样一来我们就会去搜查米勒先生的房间,而他早就将钻石项链跟自己的戒指藏在里面。其他的事,你已经知道了。”
费耶韦瑟小姐闭着眼睛屏息听着。思考机器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他细长、冰冷的手抚摸她的额头。在那一瞬间,她的斗志升起。她被抓住了,而圣·罗切维尔先生,也就是威廉·范德怀德先生,逃掉了。他想要帮助她,她将珠宝包在一起,从窗户逃出去,再去与他会合,一起搭车离开。他逃走了,她应该替他澄清,不让他被追捕。俗话说得好,人该为“爱”而受难,不是吗?
“珠宝是我偷的,”她冷静地说,“圣·罗切维尔先生跟这件事一点关联也没有。我的黑鸟……”正在此时,实验室的房门打开又关上了。圣·罗切维尔先生站在他们面前,面露凶相,手中握着一把枪。
“手举起来!”他简短地发令,“你,马洛里,你!举起双手!”马洛里侦探双手慢慢举起。“还有你们,举起手!”思考机器跟哈奇无异议地照办了。“费耶韦瑟小姐,你能走动吗?”
“我想可以。”她挣扎地站起来。
“很好,”他的神态冷静,“去把马洛里侦探的枪、钥匙、手铐和警哨都拿走。小心点!从他身边去拿,他敢乱动我就杀了他。”
女郎灵巧地照做了。
“手铐是打开的吗?好!将一边扣在他右手手腕上。现在,马洛里,把你的右手放下!”
“我要……”马洛里侦探愤怒地开口说。
“放下你的右手!”手枪发出喀喀的声音,保险被打开了。
“费耶韦瑟小姐,将另一边扣在他坐的椅子腿上。”手铐牢牢地扣上了。
“我想这至少会耽搁你几分钟吧,马洛里。费耶韦瑟小姐,外面有一辆汽车,引擎还开动着,坐上去,慢慢走,不要急,你准备好时,按三下喇叭。”
女郎蹒跚地往外走。圣·罗切维尔先生轻蔑地看着室内其他三个人。马洛里被扣在笨重的椅子上,应该不会立刻追来;哈奇紧张地将双手尽力上伸着;思考机器冷冷地斜眼看他。
“我会抓到你的!”马洛里侦探只能无力地咆哮着。
“也许吧。”
外面汽车的喇叭响了三下。
“到时候再见吧。”圣·罗切维尔先生跟来时一样,悄无声响地溜出去。
“这些人可真是忠诚有义啊。”思考机器用惊讶的口气说。
“是‘爱’,不是忠诚,”哈奇感叹地说,“他一定是非常爱她。除了‘爱’之外,世界上没有任何理由会让他回来救她。”
“爱!”科学家若有所思地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我该下些工夫来研究一下。”
我已经说过,圣·罗切维尔先生是个年轻、勇敢而且足智多谋的人,当天晚上,他潜入费耶韦瑟小姐在艾德威庄园中的住房,将闪电、杰克和吉尔三只黑鸟连同它们的笼子一起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