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剧院杀人事件
灯光逐渐暗下来,歌剧院大厅中漫步的观众渐渐变成模糊的影子,只能依稀见到妇女们戴着的珠宝和雪白的肩膀不时闪烁着的亮光。今晚上演的剧目是威尔第的歌剧《吟游诗人》。首先由管乐开场,接下来合唱队嘹亮的歌声随着优美的韵律上下起伏,在剧院的每一个角落里回响。
埃莉诺·奥利弗站起来,从包厢的前座走到阴暗的后座,疲倦地将头靠在格子状的隔板上。坐在旁边的父亲、母亲以及今晚的陪客西尔韦斯特·奈特先生疑惑地望着她。
“亲爱的,怎么了?”奥利弗太太问。
“那些一闪一闪的灯光和噪音弄得我头痛,”她说,“父亲,请你坐到前面来吧。我想坐在暗处,休息一会儿。”
奥利弗先生移到前座和他太太坐在一起,奈特先生立刻对歌剧失去了兴趣,转过自己的座椅,面对着埃莉诺。她的脸色看起来有点苍白。奈特先生脸上露出关心、焦虑的神色。他握住她的手,在黑暗中低声谈了一分多钟。谈话的嗡嗡声干扰了奥利弗太太欣赏歌剧的兴致,她转过头来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两人都没注意到,因为奈特正充满爱慕地看着女孩。接着,女孩说了些什么,他迅速地出言抗议。“请不要这样,”奥利弗太太听到他提高声量恳求,“用不了多长时间的。”
“我只能这样。”女孩回答。
“不行,”奈特认真地说,“如果你坚持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奥利弗太太转过头去。“你们两个孩子话说得太多,”她好心地提醒说,“声音太大了。”说完,她转回头继续看舞台上的表演,奈特也暂时闭嘴不作声。后来,女孩又说了些什么,母亲没听清楚。“当然可以。”奈特回答。
他静静地起身,离开包厢。帷幔掀开又放下的声音被歌剧乐曲的宏大的声音盖了过去。当他拿着一杯水回来时,看到女孩脸色苍白,坐着不动。他只离开了大约一分钟,歌剧院听众对合唱队的喝彩声才刚刚停了下来。
他将水杯递给埃莉诺,可是女孩并没伸手来接,他轻触了一下她的手臂,她仍然没有动弹,他低下头靠近看她,很快地转头面对奥利弗太太。
“我想埃莉诺是昏过去了。”他焦急地轻声说。“昏了?”奥利弗太太叫出声,站起来。“昏了?”她一下推开自己的座椅,走到女儿身边,摩挲她的手臂。奥利弗先生也转过头,漫不经心地问,“什么事?”
“埃莉诺昏过去了,”奥利弗太太回答,“咱们回家吧。”
“又晕了?”他不耐烦地说。
当双亲移动埃莉诺时,奈特在一旁担心地来回走动着。最后他们将埃莉诺抱入马车带回家,女孩依然没有知觉,脸色像死人一样惨白。
两位家庭医生被召唤来,进入女孩的起居室。奈特在吸烟室和大厅之间不安地走来走去,奥利弗太太进屋陪在女孩身边,奥利弗先生则泰然地坐着吸烟。
“我从不担心,”过了几分钟,他对年轻人说,“她有一套说昏倒就昏倒的本事。等到她成了奈特太太,你就会明白了。”
楼上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奈特紧张地望着上面。叫声尖锐刺耳,几乎将他的心撕成两半。奥利弗先生则一派冷静,甚至对他的不安报以微笑。
“这次是我太太昏倒了,”他说,“这也是她的一个本事,”他自信十足地说,“我太太跟两个女儿都会玩这一套把戏,随时都能昏倒。我跟她们说过不要这样做,可是她们就是不听。”
奈特并没注意听奥利弗先生那些乏味甚至毫无心肝的话,他走到楼梯底部往上看。一分钟之后,有个人走下来,奈特看出是被召唤来的一位医生——布兰德医生。医生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
“奥利弗先生在哪里?”布兰德医生问。
“在吸烟室里,”年轻人回答,“什么事?”
医生没有回答,径直走到父亲身边。奥利弗先生抬起头来。
“她醒过来了吗?”他问。
“她死了。”医生回答。
“死了?”奈特倒抽一口气。
奥利弗先生突然站起来,抓住医生的手臂。他瞪着对方好一阵,脸色变得惨白,尽力想控制住自己。“心脏病?”最后,他开口问。“不是,她是被刺死的。”
布兰德医生望着面前两张苍白的面孔,眼中有烦恼、困惑的意味。
“为什么?这不可能!”奈特突然大叫起来,“她在哪儿?我要看看她。”布兰德医生伸出手抓住奈特的肩膀。“没有用了。”他冷静地说。
好一阵,奥利弗先生好像是吓呆了。医生感到有些奇怪,奥利弗先生脸上的神情古怪,像在做什么心理斗争似的,整个肩膀和胳膊都在颤抖。最后父亲勉强能开口了。
“是怎么回事?”他问。
“她是被刺死的,”医生重复一次,“我们为她做检查时,发现一把刀,一把锋利、有着短柄的短匕首。从她左臂下用力捅入,刺穿了她的心脏。她在歌剧院包厢时就已经死了,短匕首留在伤口上,所以血没有流出来;加之刀柄很短,因此在搬动时你们也没有注意到。我们也是花了好几分钟的工夫才看到的,刀柄被她的胳膊遮住了。”
“告诉我太太了吗?”奥利弗先生问。“当时她也在场,”医生说,“她尖叫一声就昏倒了,西弗医生正在照顾她。她的情况不太好。你家的电话在哪里?我必须通知警方。”奥利弗先生指出电话的位置,开口像是要说什么,突然推开椅子,快步跑上楼去。奈特呆立不动,脸色有如石像一般。医生开始打电话。“你打电话给警察,这表示埃莉诺不是自杀的了?”医生一打完电话,年轻人便问道。
“她是被谋杀的,”医生毫不迟疑地说,“刀子笔直地从这里刺进去,”医生指着他自己左腋下四英寸的部位,“她不可能自己刺进去,刀尖直穿心脏。”
奈特眼中露出绝望的神色,在桌旁坐下,双手抱头。一会儿之后,他抬起头来。“短匕首在哪里?”他问。
“由我保管着,”布兰德医生说,“我会交给警方。”
“所有的疑难问题其实就像算术中的加法一样,”思考机器用他一贯不耐烦的口气说。记者哈钦森·哈奇刚刚将发生在奥利弗家的命案对他讲述了一遍。“你该做的就是把所有的事实加在一起,就能得出答案。就像二加二一定等于四一样。”
著名的逻辑学家、科学家凡·杜森教授,暂停了一下,将脑袋调整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后,继续说,“哈奇先生,根据你所说的,我们知道的事实如下:埃莉诺·奥利弗死了;死于刺伤;凶器是一把短匕首;从刺入的角度来看,不可能是她自己刺进去的;她的未婚夫,西尔韦斯特·奈特被逮捕了。就是这些,对吗?”
“你忘了她是在歌剧院包厢中遇刺的,”记者说,“当时,在场的有三四千人。”
“我没有忘记,”科学家厉声说,“可是看起来她不像是在歌剧院的包厢中被刺的。她在包厢中的表现是不舒服,或昏过去了。她可能是在回家的马车中,甚至回到家后在她自己的房中被刺的。”
哈奇听到这种说法,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目前警方假定她是在歌剧院包厢中被刺伤的,”思考机器用比较平静的声调说,“可是我们还不能将那当成确切的事实来看。我记得你说短匕首是在埃莉诺屋里才被发现的。”
记者此时才重新用另一个思路来考虑这个案件。他看得出来,思考机器所提出的观点的确是有其可能性。“你告诉我由于奥利弗先生的证词,奈特昨晚被逮捕了,”思考机器沉思地说,“据你所知,警方为什么会将他当成嫌疑犯?”
“首先警方按照通常的逻辑来看,他的确有很好的机会下手,”记者解释,“接下来,他们检查了凶器。那把短匕首并不是普通的匕首,它约有七英寸长,匕首身修长,匕首柄是磨得光滑发亮的木头,上面没有护套,只有个金箍,在金箍下方原来该有护套的地方,有一些螺纹,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拧紧过似的。”
“我明白了,”对方不耐烦地说,“这种短匕首本该是藏在手杖里面的,匕首身就拧紧藏在手杖顶端。继续说。”
“马洛里探员看到短匕首也是推测出这个结论,”记者说,“他把奈特抓起来,并去搜查奈特的住处,找找有没有手杖的另一段。”
“他找到了手杖,而杖首的短匕首不见了?”
“不错。这就是对奈特的不利之处。首先是有机会行凶,接下来找到短匕首,而藏短匕首的手杖也在他房子里。”
“真是胡说八道,”科学家不快地说,“我想奈特否认杀害奥利弗小姐吧?”
“那是当然的事。”
“他自己手杖上的短匕首呢?他知道在什么地方吗?”
“他不知道自己手杖上的短匕首到哪儿去了,而且也没有否认行凶的短匕首可能就是他的。他只是说他不知道。”
思考机器沉思了好几分钟。“看起来对他不利。”他说。“谢谢你。”哈奇冷冷地说。难得这次科学家的看法跟他一致。“奥利弗小姐跟奈特先生本来打算要结婚了,是吗?”
“从星期三算起三周以后。”
“手杖和短匕首在马洛里探员那里吗?”
“是的。”思考机器站起来,拿起帽子。“咱们到警察局去。”他说。
他们看到马洛里探员正舒服地坐在大椅子上,一只大雪茄叼在嘴中,脸上一副愉悦满足的神情。“啊,两位先生你们好,”他亲切地说,“我们的好朋友奈特这下子可没法脱罪了。”
“为什么?”思考机器问。
马洛里探员得意洋洋地望了对方一眼,舌头在嘴里兜了一圈后才开始回答。
“我想哈奇先生已经对你说过我们逮捕奈特的理由了吧?”他问,“他有绝佳的机会下手行凶,以及我在他房间里找到藏短匕首的手杖的另一端等等。当然这些证据已经足够将他定罪了,可是今天傍晚奥利弗太太对我说了一件事,才使整个案情水落石出了。”
探员停顿了一下,欣赏自己的一番话所引起的好奇心。“她说了什么?”思考机器问。奥利弗太太听到,注意,我说‘听到’,奈特在她女儿死前几分钟曾威胁过她。
“威胁她?”哈奇轻声叫,看了思考机器一眼。“老天!”
马洛里探员自得地摸着自己的八字须。
“奥利弗太太先听到奈特说:‘请不要这样,用不了多长时间的。’她女儿的回答她听不清楚,接下来她又听到奈特断然地说:‘不行。如果你坚持这样,就别怪我不客气了。’现在她回想起来,奈特讲话的语气极富威胁性,他一定是发了脾气才提高了音量。因此我说现在水落石出了。”思考机器跟哈奇都默不作声地琢磨这个新消息。
“请记住这段对话是在她被刺杀前三四分钟发生的,”马洛里探员继续说,“独一无二的下手机会,拥有藏凶器的手杖,再加上威胁性的言词,很容易就可以得出结论了。”
“当然是没有动机了?”思考机器问。
“动机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再继续追查下去,我们就会明白的,”探员承认,“我想动机大概是妒忌。奈特说不记得他的短匕首在何处,在此不值得考虑。”
马洛里探员非常高兴,将雪茄盒送到访客面前。这是前所未有的慷慨行为。哈奇感动得要命,拿了一支。思考机器从不抽烟,辞谢了。“能让我看一下短匕首跟手杖吗?”思考机器要求道。
探员欣然从命。他满意地看着精明的科学家斜眼仔细地检查细长、仍然沾有血迹的刀身,然后去检查手杖。最后,科学家将刀身用力推入中空的木杖,将手把拧紧。严丝合缝。马洛里探员不禁微笑起来。
“我想你这次不会有其他意见了吧?”他愉快地问。
“非常聪明,马洛里先生,非常聪明。”思考机器说,和哈奇一起离开了警察局。
“马洛里这次可要得意忘形了。”哈奇说。
“我想他还是低调一些好,”科学家不怀好意地说,“他抓错人了。”
记者望着同伴高深莫测的面孔。
“不是奈特干的吗?”他问。
“当然不是。”对方不耐烦地说。
“谁干的?”
“我不知道。”
他们一起到奥利弗一家昨晚去的歌剧院。科学家跟管理员谈了谈,得到允许去看奥利弗家使用过的包厢。奥利弗家在歌剧季节中,买下了每隔一晚的当季通票。包厢在一层,位于剧院左边。科学家在包厢周围转悠了十多分钟,哈奇站在一旁观看。他看到思考机器反复进出包厢两三次,摸摸帷幔、格子门的隔板,检查地板、座椅,然后径自走到大厅。他跟哈奇打了声招呼,单独去跟管理员谈话。几分钟后,跟哈奇一起走出剧院,乘出租车回到警察局。
经过一番交涉后,思考机器和哈奇被允许去见奈特。奈特站在有铁栏杆的囚室门边,脸色苍白,疲倦地望着来客。
哈奇将思考机器介绍给奈特。“我没什么好说的,”奈特不客气地说,“有什么话去跟我的律师说。”
“我只需要问你三四个你不会拒绝回答的问题,”思考机器说,“如果你不想说,尽管拒绝回答好了。”
“什么问题?”奈特问。“你去过欧洲吗?”
“我在欧洲住了将近一年,三个月前才回来。”
“你是否曾经追求过别的姑娘?或者有其他姑娘追求过你?”
嫌疑犯冷冷地望着对方。“没有。”他断然地说。
“你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可能让你在几个小时内恢复自由,”思考机器平静地说,“请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以人格保证。”
嫌疑犯语气坦诚,眼中露出些许希望的光芒。
“你在意大利何处买到内附短匕首的木杖?”
“罗马。”
“花了很多钱吗?”
“五百里拉,大约一百美金。”
“这种东西在意大利相当普遍吧?”
“不错,相当常见的东西。”
奈特双手紧紧抓住囚室的铁栏杆,茫然地注视着对方斜视的蓝眼睛。
“你跟奥利弗小姐有过什么严重的争执吗?”
“没有。”对方答得飞快。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了,”思考机器说,“我问话的目的并不是要伤你的心。你是否知道奥利弗小姐有其他的恋情?”
“当然没有,”年轻人激动地叫着,“她只是个二十岁的女孩,几个月前刚从瓦萨学院毕业……”
“不用再说了,”思考机器打断对方的话,“这就够了,你可以准备今晚离开此地,最迟不会超过半夜。现在是四点钟,明天报纸的报道会还你清白。”
嫌疑犯情绪有点失控,说不出话来,只能将手从铁栏杆中探出来。思考机器不耐烦地在他手上轻握一下,冷冷地说了声“再见”,就跟哈奇离开了。
记者神情困惑、发呆。这种情形在他跟思考机器共处时并不少见。他们重新坐上出租车,哈奇仍然在沉思,没注意听科学家说要去什么地方。
“你真的有把握为奈特脱罪吗?”他怀疑地问。“当然有,”对方回答,“这件命案已经解决了。现在我只有一两个小问题要弄清楚而已。”
“可是……可是……”
“时机一到,我就会对你说明白。”科学家打断他要说的话。出租车停下时,哈奇往外一看,认出这是奥利弗的家。他跟着思考机器走进接待室,思考机器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仆人。“请告诉奥利弗先生,我只打扰他一会儿。”他说。仆人鞠了个躬走开。奥利弗先生很快就出来了。“奥利弗先生,很抱歉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你,”科学家说,“如果你能告诉我几件事,我想我们就能让这个不幸的案件真相大白了。”奥利弗先生欠了欠身。“首先,我要给你一个人的名字,请你告诉我你女儿埃莉诺是否认识这个人,同时我也要求你暂时不要说出这个人的名字。”他在一张纸上很快地写了一些字,递给奥利弗先生。奥利弗先生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他摇摇头。“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他说,“我女儿不认识这个人。她从未去过国外,而这个人最近才首次到本国来。”思考机器站起来,神情有点激动,纤细的十指不住地抖动。“什么?”他问,“真的吗?”暂停了一下,“对不起,先生,我吃了一惊。你确定吗?”
“十分确定,”奥利弗先生坚定地说,“他们不可能见过面。”
有好长的一段时间,思考机器用疑惑的眼光瞪着男主人。哈奇站在一旁,好奇地看着两人。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逻辑推理的巨大车轮脱轨了。
“奥利弗先生,我弄错了,”思考机器说,“很抱歉来打扰你。”奥利弗先生回了个礼,送他们出门。“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坐上出租车,哈奇便忍不住开口问。
思考机器恼怒地摇摇头。“怎么回事?”哈奇坚持地问。“我弄错了,”科学家说,“我要回家从头开始。回头再跟你联络。”
哈奇明白这是思考机器要他离开的意思,就照做了。当天傍晚,思考机器打电话给他。
“哈奇先生?”
“是我。”
“奥利弗小姐有姊妹吗?”
“有一个,名叫弗洛伦斯。晚报在报导谋杀案时提到过她。”
“她多大了?”
“我不知道。大概二十二三岁吧。”
“噢!”电话线上传来一阵长长的、宽慰的叹息,“赶快去找马洛里探员,一起到我这里来。”
“我会去的。可是为什么呢?”
“我是个大笨蛋,再见。”
当哈奇走入马洛里探员的办公室时,他仍然陶醉在自己的成就里。“你的朋友凡·杜森在忙些什么?”他笑嘻嘻地问。记者耸耸肩。“他叫我来带你到他家去,”他说,“他好像是有什么发现了。”
“只要跟奈特无关,什么都行,”他宽容地说。这是他有史以来首次有信心能击败思考机器,所以就跟着哈奇走了。他们看到科学家双手放在背后,在他狭小的实验室中来回走着。哈奇注意到科学家额头上的皱纹已经不见了。
“在数学加法中,”他突然坐下开口说,“就算是忽略一个小数字也会得到错误的结果。马洛里先生,你漏了一件小事,因而得到了错误的结论。我首次考虑这个案子时,也忽略了一件事,因此也得到错误的结果,所以我不得不从头开始。”
“可是在这个案子中,对奈特不利的证据已经是毫无疑问了。”马洛里探员不快地说。
“除了一件事。”科学家说。马洛里探员礼貌地哼了一声。
“现在我将这个案子重新整理一下,你们可以看出为什么我会忽略这个在这件案子中非常重要的事,”科学家继续说,摆出他的朋友们最常见的姿态:斜眼上翻,双手十指指尖相触。“开始时,一个年轻、漂亮的富家女子,跟父母和未婚夫坐在歌剧院包厢里,这里应该是跟在自家一样安全才对,可是她却被谋杀了,一把短匕首刺穿了她的心脏。我们暂且假定,她在昏迷之中被短匕首剌死在包厢中,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在被刺时没有喊叫出声。
“包厢中另外有三个人。我们没有理由去怀疑父母会杀死自己的女儿,剩下的只有她的未婚夫西尔韦斯特·奈特。情人之间总是会有些憎恨对方的理由,不管理由是真是假。在这个案子中,奈特的确是有刺死对方的好机会,虽然不是独一无二的机会,因此他就成了头号嫌疑犯。”
马洛里探员举起手想要说话,想了想又闭上嘴。
“奈特先生被逮捕之后,”思考机器继续说,“你陆续找到一些对他不利的证据,我想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吧。凶器是把短匕首,藏短匕首的手杖,以及奈特说过的一些威胁性的话,我得说这些都是对奈特先生不利的地方。”
“正是。”马洛里探员说。
“刺死奥利弗小姐的短匕首上面有意大利制造商的商标,我想你看到了吧?”
“这还用说?”马洛里探员说。
“接下来我又注意到一件事。短匕首手柄的木质跟你在奈特先生房间内找到的木杖不一样。两者的差别非常细微,如果不是特别留意是分辨不出来的。不过这已经足够造成一点对奈特先生的有利之处了。”
马洛里探员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好默不作声。
“我跟哈奇先生离开警察局后,到歌剧院的包厢去检查。包厢位于剧院舞台的左侧,跟相邻的包厢之间只隔了一层格子门。奥利弗小姐坐在包厢的后座时,就斜靠在格子门上。因此隔邻的人可以轻易地用没有护套的短匕首,从格子间隙中刺入。我认为奥利弗小姐就是这样被刺死的。”
马洛里探员气冲冲地站起来,喃喃地念叨着一些毫无条理的抗议词句,接着又坐下去。思考机器仍然斜眼往上看。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就是找出当时坐在隔壁包厢的人。”他平静地说,“剧院管理员说是弗兰克林·杜普利夫妇,以及一位从意大利来的贵族客人。意大利贵族!意大利短匕首!看出关联了吗?”
“然后我们去见奈特先生,他向我们保证,他从未有其他恋情,没有任何女子会因爱慕他而刺杀奥利弗小姐。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他也说奥利弗小姐没有牵涉任何其他的恋爱情事。可是我想她应该跟这位意大利贵族有些什么关联才对,不然对方为什么要刺杀她呢?奈特先生也提到他在罗马买到这把短匕首手杖,花了一笔相当昂贵的费用。我想一把高价的短匕首手杖应该是高品质的东西,至少短匕首的把手跟下面的木杖应该是由同一块木头刻制而成的才对。他也说他跟奥利弗小姐从未发生过任何争执。”
思考机器暂停了一下,挪动身子。死者是位年轻女子,被另一位年轻男子用短匕首经由格子门刺死,妒忌是最有可能的行凶动机,因爱生恨。我找到了这位年轻男子的名字,就以为找到凶手了。可是当我拿这个名字去问奥利弗先生时,奥利弗先生却说埃莉诺·奥利弗绝对不可能认识这个人。当时我大吃一惊,不知所措,在奥利弗先生面前,我的举止甚至可说是相当冒失。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虽然我的逻辑推理应该是正确的,可是我一定是遗漏了什么,因此不得不从头开始。
“这个时候,想象力在此帮了大忙。我将整个事件重新仔细思考过后,终于发现我遗漏的是什么。我打电话给哈奇先生,问他奥利弗小姐是否有姊妹?她有。至此总算真相大白了,跟意大利贵族有恋爱情事的原来是埃莉诺·奥利弗的姐姐弗洛伦斯。”
“这是真凶的名字。”他在纸片上写下姓名地址,“利奥·托尔蒂诺伯爵,日耳曼酒店。”哈奇跟马洛里探员一起看着纸片,抬头疑惑地看着思考机器。
“可是我仍然不明白,”马洛里探员开口问,“这个奈特……”
“简单地说,”科学家不耐烦地说,“当弗洛伦斯·奥利弗跟她母亲到欧洲旅行时,报纸上登出她跟利奥·托尔蒂诺伯爵发生恋情的消息。据报导,当她跟另一个男人订婚的消息传出来时,她便抛弃了利奥·托尔蒂诺伯爵回到本国。这是发生在半年前的事。
“我们暂且假定他是满怀恨意来到此地,寻求报复,当他和朋友来到歌剧院时,在嘹亮的合唱声中走错了包厢,引领员无意中提到那是奥利弗家的包厢。在欧洲时,他见过弗洛伦斯的母亲。也许是推测,抑或是引领员告诉他,另一个女子是奥利弗小姐。因此他便误认为跟奥利弗太太坐在一起的正是抛弃他的旧情人弗洛伦斯。两人之间只隔了一道格子门,他一时气愤难耐,抽出手杖中的短匕首从格子门之间刺入,音乐的喧嚣声盖住了他行动时发出的声响。”
马洛里探员抚弄着自己的胡须,沉思了几分钟。
“那么奈特说的那些威胁话呢?”他问。
“你问过他吗?”
“噢,他说女孩不舒服,想要提早回家,他只是在劝她不要那样做,否则他就不客气了。我认为那只是他在信口胡诌。”
“我敢说那正是他们之间的对话,”思考机器说,“马洛里先生,你的职业使你养成了多疑的习惯。如果你就照字面上的意思去了解这段对话,一定会省却好多麻烦。”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答应过奈特先生,他会在午夜前被释放。现在是十点钟。我想你可以到日耳曼酒店去找托尔蒂诺伯爵,我相信他会坦然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马洛里探员跟哈奇在酒店房间里找到了托尔蒂诺伯爵。他面朝下躺在床上,太阳穴有个弹孔。旁边有封遗书,说明他刺死弗洛伦斯·奥利弗的缘由。
午夜过后三分钟,西尔韦斯特·奈特走出牢房。他心碎了,不过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