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因之死

上校告诉我办这个案子的人是哈肯和贝格。在他们离开侦探会议室时,我逮住了他们。贝格是个一脸雀斑的大块头,跟圣伯纳幼犬一样友善,不过没它聪明。瘦高个的侦探哈肯看起来没那么好玩,不过他忧心忡忡的瘦削脸庞后面的大脑,是这个组的智囊。

“赶时间?”我问。

“下班的时候都这样。”贝格说,他的雀斑脸随着笑容皱了起来。

“有事吗?”哈肯问。

“我想要曼因案子的报告,如果有的话。”

“你要参与?”

“对,”我说,“是为了帮曼因的老板——古根。”

“那你倒可以帮得上我们的忙。曼因为什么会有两万块现金?”

“明天早上告诉你们。”我答应道,“我还没见到古根呢,约了他今天晚上见面。”

我们一边说话,一边进了会议室,那儿的桌椅摆放得像学校里的教室。六个侦探散坐在里面写报告。我们三个围坐在哈肯的桌子旁,瘦高个侦探开口了:

“曼因星期天晚上八点从洛杉矶回家,钱包里有两万现金。他是南下帮古根卖货的。你去查查他为什么有那么多现金。他告诉他太太,他是跟一个朋友从洛杉矶开车回来的,但没说是谁。他太太大概十点半上的床,他一个人在客厅里看书。那些钱搁在棕色钱包里,一共两百张百元大钞。

“到那时为止,没什么问题。他在客厅看书,她在卧室睡觉,房子里就他们两个人。突然她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了,跳下床跑进客厅,只见曼因正和两个男人打成一团,其中一个高大壮硕,另一个小巧玲珑——身材有点像女人。两人脸上都蒙了黑手绢,鸭舌帽拉得很低。

“曼因太太出现时,小个子放开曼因,抓住了她,用枪指着她的脸,要她不许动。曼因还在和那个男的撕扯,他手里已经抓到枪,可那混混抓住他的手腕,想把枪夺走。没两下他就得逞了,曼因的枪掉在地上。混混拿出自己的枪威胁他,然后弯腰去捡地上那一把。

“当那个男人弯腰时,曼因压在了他身上。他把那人的枪撞脱了手,不过撞出去时,那家伙已经捡到地上那把——曼因掉的那把。他们在那儿滚了两秒钟。曼因太太没看到经过,就听到砰的一声,曼因倒了下去,背心中弹的地方烧起来,打中心脏了,他的枪在戴面具的男人手里冒着烟。曼因太太昏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后,除了她自己和她死去的丈夫,房子里一个人都没有。他的钱包不见了,枪也不见了。她昏迷了半个钟头,这个我们知道,因为还有其他人听到枪声,可以告诉我们时间,虽然他们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

“曼因的房子在一幢八层楼的六楼。大楼的隔壁,也就是十八大道的转角,有一栋两层楼——楼下是小卖店,楼上是店主住的地方。这两栋建筑后面是一条窄窄的后街,或者说一条小巷子。基本情况就是这样。

“肯尼是那条线上的巡警,他当时正沿着十八大道往下走。他听到了枪声,听得很清楚,因为曼因的房子就在小卖店的上方,不过肯尼没法马上确定枪到底是在哪儿响的。他在街上来来回回找了一阵,浪费了不少时间。等他搜到小巷时,那两个家伙已经跑了。不过肯尼发现了作案痕迹:他们把从曼因那儿抢来又干掉了他的那把枪丢在了小巷里。但是肯尼没看到他们,也没看到任何嫌疑人。

“话说回来,从曼因住的那栋楼三层大厅的窗户能够很容易地跳到小卖店那栋楼的屋顶。只要不是瘸子,谁都可以过去,不管是进还是出,而且那窗户从来不锁。从小卖店的屋顶到后街也一样简单。那儿有根铸铁水管、一扇深窗、一扇铰链笨重的门,外加一把可以上下后墙的固定梯子。贝格和我都从那儿爬上去了,汗都没出。那两个人有可能就是这么跑掉的。我们有把握,因为在小卖店的屋顶我们找到了曼因的钱包——当然是空的,还有条手绢。钱包的四个角有金属包边,手绢夹在了一个角上,混混把钱包扔掉时跟着掉出来的。”

“曼因的手绢?”

“女人的——一个角上有个字母E。”

“曼因太太的?”

“她叫阿格妮丝,首字母不是E。”哈肯说,“我们给她看了钱包、枪、手绢。她说前两样是她先生的,但手绢她没见过。不过她知道手绢上洒的是什么香水——心之欲。而且根据这个,她说脸上蒙着手绢的小个子可能是女的,她本来就说过那个人的身材像女的。”

“有没有指纹之类的?”我问。

“没有。菲尔斯查过曼因家里、窗户、屋顶、钱包和枪,一个也没有。”

“曼因太太认得出他们吗?”

“她说她认得出小个子那个,可能吧。”

“关于这两个人有什么线索吗?”

“还没有。”我们向门口走去时,瘦高个侦探说。

到了街上,我告别了两位侦探,出发去韦斯特伍德公园附近的布鲁诺·古根家。

这个稀有古董珠宝商是个衣着考究的小个子男人。他的晚餐外套腰部收得很紧,垫肩又高又尖。头发、八字胡和下巴上修成铲子形的山羊胡都染成了黑色,还抹着油,和他尖尖的粉红指甲一样光亮。我不会花哪怕一分钱,赌他五十岁的脸上现出的颜色不是靠胭脂。他从书房里一张深深的皮椅中站起来,走过来伸给我一只软软的温暖的手,和孩子的差不多。他的头歪向一边,微笑着对我鞠了一个躬。

接着他把我介绍给他太太。那女人站都没站起来,只是在桌旁的位子上点了点头。很明显,她的年龄也就是他的三分之一——十九岁,一天都不会多,而且看起来更像十六岁。她个子和他一样小,橄榄色的脸上有两个酒窝,圆圆的棕色眼睛,涂着口红的丰满嘴唇,气质像玩具店橱窗里的名贵娃娃。

布鲁诺·古根花了些时间跟她解释我和大陆侦探社的关系,说他花钱请我是为了帮警察查出杀害杰弗里·曼因的凶手,并找到丢了的两万块钱。

她小声说:“哦,噢!”语气里一点兴趣也没有,然后起身说,“那我就回避一下好了,好让你们——”

“不,不,亲爱的!”她先生朝她摇了摇他粉红的手指头,“我没有不能让你知道的事。”

他可笑的小脸猛地扭过来看着我,头往旁边一歪,咯咯地笑着问:“夫妻之间应该没有秘密,是吧?”

我假装同意。

“亲爱的,”他跟他重新坐下来的太太说,“我知道你对这件事的兴趣和我一样大,因为我们对亲爱的杰弗里的感情是一样深的,不是吗?”

她重复道:“哦,噢!”语气和先前一样了无兴趣。

她先生转向我,充满期待地问:“现在进展如何?”

“我见过警察了,”我跟他说,“他们告诉了我故事梗概,你还有什么补充吗?新消息?你没跟他们说过的事情?”

他猛地把脸转向他太太。“有吗,亲爱的伊妮德?”

“我什么也不知道。”她答道。

他咯咯笑起来,朝我扮了个愉快的鬼脸。

“就是这样,”他说,“我们什么也不知道。”

“他周日晚上八点回到旧金山——就在他遭到抢劫并遇害前三个小时,身上带了两万块,都是百元大钞。他拿那些钱干什么?”

“那是客户付的钱,”布鲁诺·古根解释道,“洛杉矶的纳撒尼尔·奥希尔维先生。”

“可为什么是现金?”

小男人化了妆的脸皱起来,精明而且得意扬扬。

“小把戏,”他扬扬自得地承认道,“你也可以说是干这行的花样。你知道分类收藏家吗?嗯,这可是一门学问!听好了,我弄到一个早期希腊手工做的宝石三重冕,更准确地说——‘据说’是早期希腊手工做的,而且‘据说’是在俄罗斯南部靠近敖德萨的地方发现的。这两个‘据说’有没有事实根据我不知道,不过那三重冕是真的很美。”

他咯咯笑着。

“我有个客户,洛杉矶的纳撒尼尔·奥希尔维先生对这类古玩很感兴趣,但他是出了名的吹毛求疵。这些东西的价值,你知道的,绝对让你花的每一分钱都物有所值。要是我把它当普通货出手的话,我估计这顶三重冕现在最少也值一万元。可你能把很久以前为某个无名的塞西亚国王定制的王冠叫做‘普通货’吗?肯定不能。我们把它仔细地捆在棉花里,小心地包好,杰弗里则把它带到洛杉矶给奥希尔维先生过目。

“王冠是怎么到了我们手里的,杰弗里是绝对不会说的。不过他会暗示有过一系列的骗局、走私、暴力和违法,所以一定要守口如瓶。对真正的收藏家来讲,这才是真正的诱饵!他们只看得上难以入手的东西。杰弗里是不会说谎的,肯定不会,老天爷可以作证,那是不道德的!不过他会提供很多暗示,而且拒绝接受支票——斩钉截铁地拒绝!不收支票,亲爱的先生!不能留下让人查得着的物证!要现金!

“不过是个小把戏,你看出来了,但这有什么危害呢?奥希尔维先生肯定要买下这个三重冕,我们的小伎俩不过是吊吊他的胃口罢了,他会因此增加更多乐趣的。再说了,谁又能说这顶三重冕不是真品?如果它是真品的话,杰弗里的种种暗示就是真的了。三重冕卖了两万块钱,这就是为什么可怜的杰弗里手里会有那么多现金。”

他朝我挥了挥一只粉红色的手,精力充沛地点了点他染过头发的脑袋,然后总结道:“就这些了!”

“你们知道曼因回来了吗?”我问。

珠宝商笑得好像我的问题挠到了他的痒处。他转过头去,让那笑容对着他太太。

“伊妮德亲爱的,我们知道吗?”他把问题抛给他太太。

她撅撅嘴,耸耸肩,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我们最早听到他回来,”古根把这些身体语言翻译给我,“是星期一早上,听到他死讯的时候。我的小鸽子,是不是?”

他的小鸽子嘟囔道:“是的。”然后离开椅子说道,“不好意思,我可以走了吗?我有封信得写。”

“当然,亲爱的。”古根告诉她,并跟我一起站起来。

她向门走去时从他身边擦过。他的小鼻子在染过的八字胡上动了动,眼睛转了转,看来好像狂喜状态中的小丑。

“多诱人的味道啊,宝贝!”他欢快地喊道,“简直是来自天堂的味道!简直是嗅觉的最大享受!它有名字吗,亲爱的?”

“有。”她在门口停下脚步,没回头。

“叫什么?”

“心之欲。”她临走时回答道,还是没回头。

布鲁诺·古根看着我,咯咯地笑起来。

我又坐下来,问他对杰弗里·曼因了解多少。

“什么都知道,没有不知道的。”他向我保证道,“从他还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开始,十二年来,他就一直是我的左右手。”

“嗯,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布鲁诺粉红色的手心向上摊开。

“人都是什么样的呢?”他问自己的掌心。

这话对我来说没什么意义,所以我没回应,耐心等着。

“这么跟你说吧,”小男人开口道,“杰弗里有我在这一行的眼力和品位。除了我以外,我看没人比得上杰弗里的判断力。而且,说实话——你听好了,可不要让我的话在这一点上误导你——杰弗里有我所有锁的钥匙,我什么事情都不瞒着他。如果他可以活得长一点,他会一直保持这个地位。

“不过——有这么个‘不过’——他的私生活只能用混乱来形容。他喝酒、赌博、乱搞、大手大脚。老天爷啊,他可真会花钱。这么说吧,在喝酒、赌博跟乱搞上,他简直就是纨袴子弟,一点儿也不知道省钱。他继承来的钱,还有结婚时他太太带过来的五万——五万多——都被他花光了。还好他有保险,否则他太太现在可真是一分钱也不剩了。唉,他真是名副其实的赫利奥加巴鲁斯,那家伙!”

我走时,布鲁诺·古根把我送到了前门。我说了句“晚安”,然后走下石子路,到了我停车的地方。当晚天很晴,也很黑,没有月亮。高高的树篱耸立在古根的房子两边,像两座墙。在左边的阴影里,有一块几乎看不出来的暗灰色,呈椭圆形,有一张脸大小。

我上了车,发动引擎把车开走,拐到第一条横街里,停好这个大家伙,又下车走回古根的房子。我对那个脸大小的椭圆形很好奇。

到了转角时,我看到一个女人从古根家的方向朝我走来。我小心翼翼地后退到一扇大门突出的砖头拱壁前,缩身躲了进去。

女人过了街,走上车道,走向停车线。我只辨认得出她是个女人,别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可能是从古根家出来的,也可能不是。我在树篱笆上看到的可能是她的脸,也可能不是。这就跟丢硬币猜正反面一样。我猜了是,所以跟着她走上车道。

她的目的地是停车线那边的一家杂货店,去找电话。她在那儿待了十分钟。我没进店里,也没试着偷听。待在街对面,能清楚地看她几眼,我就满足了。

她大概二十五岁,中等身材,长得很结实,淡灰色的眼睛底下有不明显的眼袋,鼻子厚厚的,下嘴唇有点突出。她的棕色头发上没戴帽子,全身裹在一件长长的蓝色披风里。

我从杂货店跟着她到了古根家,她从后门进去了。

可能是仆人,不过不是晚上为我开门的那个女仆。

我回到车上,向着城里我的办公室开去。

“迪克·弗利在忙什么吗?”我问费斯克——大陆侦探社的夜班主管。

“没忙什么。你听到那个故事了吗,有个家伙的脖子给动了手术?”

只要稍加鼓励,费斯克可以一口气讲完一大堆故事,所以我打断了他:“听过了。找到迪克,告诉他韦斯特伍德公园那儿有个跟踪的差事,明早开始。”

我把古根的地址告诉了费斯克,由他转告迪克,还有在杂货店打电话的那姑娘的长相,然后又跟这个值夜班的保证,我也听过那个外号叫鸦片的小黑鬼的故事,还知道那个老头在金婚之日和他老伴说的话。在他来得及接着说下一个以前,我逃进了我的办公室,拟好电报用密码发到洛杉矶分社,要他们仔细查一查曼因最近去洛杉矶的详情。

第二天早晨,哈肯和贝格顺道来看我,我跟他们说了古根告诉我的,那两万块钱是现金的理由。两位侦探告诉我,有个内线捎话说,邦克·达尔——当地一个不大不小的抢劫犯,自从曼因死后就一直在花现金。

“我们还没逮着他,”哈肯说,“也查不出来他的下落,不过我们有他女人的消息。当然了,他也可能是从别的地方弄到的钱。”

当天早上十点我得去奥克兰作证,指控两名假装成橡胶商卖了好几篓子股票的骗子。那天晚上六点,我回到社里时,在桌上发现了一封来自洛杉矶的电报。

电报上说,杰弗里·曼因周六下午结束了和奥希尔维的交易后,立刻退了房,当晚便坐了猫头鹰号列车回来,周日一大早就应该到旧金山了。奥希尔维为三重冕付的百元大钞都是连着号的新票子,他的银行也把钞票号码给了洛杉矶的侦探。

那天收工前,我打电话给哈肯,把号码和电报上的其他资料都告诉了他。

“还没找到达尔。”他告诉我。

迪克·弗利的报告是第二天早上到的。那姑娘前天晚上九点十五分离开古根家,去了米拉马大道和索思伍德车道的交叉口,有人在一辆别克跑车里等她。迪克描述此人大概三十岁,身高五英尺十英寸左右,身材苗条,重约一百四十磅;脸淡棕色,棕头发、棕眼睛;瘦长脸,尖下巴;棕色帽子、西装和鞋子,灰色长外套。

那姑娘也上了车。两人开到海滩,先是沿着葛雷公路开了一小会儿,又回到米拉马和索思伍德,女孩下了车。她好像是要回古根家,所以迪克便丢下她,跟踪开别克的男人一路到了梅森街的未来世界小区。

男人在里面待了半小时左右,出来的时候,还有另外一男两女和他在一起。第二个男人跟第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约五英尺八英寸高,体重应该是一百七十磅,棕色眼睛、棕色头发,肤色黝黑,又扁又宽的脸上颧骨很高。他穿一套蓝色西装、棕色长外套、黑鞋,别了只梨形珍珠领扣。其中一个女人二十二岁左右,身材又瘦又小、金色头发。第二个大概大个三四岁,红头发,中等身材,鼻子上翘。

四人钻进车里,开到阿尔及利亚咖啡店,在那儿待到凌晨一点多,又回到未来世界。两个男人在三点半时走了,把别克开到邮电街一家汽车修理厂,然后步行到火星旅馆。

看完这段报告后,我把米奇·莱恩汉从侦探室里叫过来,给了他这份报告外加一项指示:“弄清楚这些人都是谁。”

米奇出去了,我的电话响起来。

是布鲁诺·古根。“早上好,今天有消息吗?”

“可能吧,”我说,“你在市里?”

“嗯,在店里呢,我会待到四点。”

“好的,我下午过去找你。”

米奇·莱恩汉中午回来了。他报告说:“第一个家伙,就是迪克看到和那姑娘在一起的那个,叫本杰明·威尔。别克是他的,他住在火星旅馆四一○号房,是个推销员,卖什么还不清楚。另外一个是他朋友,两人一起住了两天,但第二个人没登记,所以没查到他的消息。未来世界的那两个女人是妓女,住三三○三号。个子高的那个自称埃菲·罗伯茨太太,金发矮个子的叫维奥莱特·埃瓦茨。”

“你先别走。”我跟米奇说,然后回到档案室,走到装索引卡的那个抽屉。

我匆匆翻过W开头的姓——本杰明·威尔,外号“咳嗽本”,三六三一二W。

档案三六三一二W号告诉我:咳嗽本·威尔一九一六年因为盗窃珠宝被捕,在圣昆汀监狱服刑三年。一九二二年又在洛杉矶落网,被控企图勒索一位女电影明星,不过罪名没成立。他的外貌符合迪克描述的别克车里男人的长相。洛杉矶警察一九二二年拍下的照片上,他是一个五官分明的年轻男子,下巴是楔形的。

我把照片拿回办公室给米奇看。

“这是五年前的威尔,跟踪他一段时间。”

米奇走后,我给侦探组打电话,哈肯和贝格都不在。于是我找到身份认证部的刘易斯。

“邦克·达尔长什么样?”我问。

“等一下。”过了一会儿刘易斯说,“他三十二岁,身高五英尺七英寸半,一百七十四磅,中等身材,棕眼,棕发,平脸,颧骨突出,左下方的牙床上镶了个金牙,右耳朵下面有颗棕色的痣,右脚大拇指稍微有点畸形。”

“有照片吗?”

“有。”

“谢了,我派个人过去拿。”

我把这任务交给了汤米·豪德,然后出门买些吃的。吃完午餐后,我去了古根位于邮电街的店里。小个子珠宝商这天下午看来更俗艳了,黑外套衬肩垫得更高,腰身也比前晚上穿的晚餐外套更紧;灰色条纹裤,背心应该是红棕色,缎子领带有波浪花纹,上面精致地绣着金线。

我们穿过他的小店往里走,上了一截窄窄的楼梯,走到夹层的一间小小的方形办公室。

“你现在该告诉我了吧?”我们坐好,门也关上后,他问道。

“我要问的比要告诉你的多。首先,你家那个厚鼻子、地包天、灰眼睛下面有眼袋的姑娘是谁?”

“罗丝·鲁贝里。”他小小的化了妆的脸皱起来,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我妻子的女仆。”

“她和一个有前科的人开车兜风。”

“是吗?”他用一只粉红的手摸了摸染了的山羊胡,非常满意,“哦,她是我亲爱的太太的女仆。”

“曼因跟他妻子说他是和朋友从洛杉矶开车回来的,这是胡说。他周六晚上坐火车回来的,比他宣布的回家时间提前了十二小时。”

布鲁诺·古根咯咯笑起来,脸高兴地歪向一边。

“哈哈!”他边笑边说,“我们有进展,有进展,是不是?”

“可能吧。你是否记得这个罗丝·鲁贝里周日晚上在家里?比如说十一点到十二点的时候?”

“记得,我肯定她在家。我亲爱的太太那天晚上不舒服。她一大早就出去了,说跟朋友开车到乡下去,什么朋友我就不清楚了。晚上八点多回来后,她就嚷嚷着头疼得厉害。她那样子还真把我吓坏了,来回跑了好几趟去看她,所以我知道她的贴身女仆一晚上都在屋里,至少凌晨一点前都在。”

“警察有没有给你看和曼因的钱包一起找到的手绢?”

“看了。”他在椅子边上动着,那张脸就像孩子在看圣诞树。

“确定是你太太的?”

他咯咯的笑声影响了他讲话,所以他就用点头来说“是”。他的头上下摆动,山羊胡子像小扫帚一样来回扫着领带。

“有可能是她哪次去看曼因太太时留在他们家的?”我提议道。

“不可能,”他急切地纠正我,“我亲爱的夫人不认识曼因太太。”

“可她认识曼因?”

他咯咯地笑起来,又用胡子扫着领带。

“认识到什么程度?”

他的垫肩耸到了耳朵上。

“我不知道,”他欢快地说,“我请了个侦探。”

“是吗?”我朝他皱皱眉,“你请我是去查谁杀了曼因又抢了钱,可不是其他的。要是你以为请了我就可以挖出你们家的秘密,那你可大错特错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他着急起来,“我没权利知道吗?我保证这事儿不会惹麻烦的,不会有丑闻,不会有离婚官司。杰弗里都死了,所以这事儿就是陈年旧事了。他活着的时候我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他死了以后,我发现了一些事。我真的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而已,求求你相信我,我一定要知道所有真相。”

“你从我这儿什么消息也得不到。”我直截了当地说,“除了你跟我讲的之外,这件事我什么也不知道,而且我也不负责去帮你瞎打听。再说你要是不打算采取行动的话,为什么不就此放手呢?”

“不,不,我的朋友,”他又高兴起来了,眼睛亮亮的,“我不老,可我也是五十二岁的人了。我亲爱的太太才十八岁,还是个漂亮姑娘。”他咯咯地笑道,“这种事有过一次,难道就不会有第二次?聪明的丈夫不就是要管住太太,给她上个套吗,是不是?要是事情就此打住的话,没准因为我有了这个把柄,我亲爱的太太以后会更温顺呢。”

我站了起来。“这是你家的事,我可不想插手。”

“噢,我们不要吵架嘛!”他跳起来,抓住我的一只手,“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不过还有犯罪那方面要查哪,那才是目前为止请你来的目的。你不会甩手不干了吧?你会查出结果的,是不是?”

“假设——只是假设——发现你太太跟曼因的死有关,你打算怎么办?”

“那,”他耸耸肩,伸出手,手心向上,“依法去办吧。”

“太好了,我会坚持下去的。不过你要清楚,除了和犯罪相关的,其他事情你一概无权知道。”

“太好了,要是你碰巧没办法把我太太和这件事分开的话——”

我点点头,他又攥住我的手轻轻拍着。我抽回手,回社里去。

我桌上有张纸条要我打电话给哈肯侦探,我打了过去。

“邦克·达尔和曼因的案子没关系,”瘦削脸的男人告诉我,“那天晚上他跟一个叫咳嗽本·威尔的家伙在瓦拉乔附近的路边餐馆开派对。他们大概十点到的,在凌晨两点因为打架给轰了出去,这事儿谁都知道。告诉我这件事的是正经人,而且我还和另外两人确认过。”

我谢了哈肯,打电话到古根家,要求跟古根太太讲话,问她如果我过去的话,她能不能见我。

“哦,噢!”她说。

看来这是她喜欢的表达方式,虽然这个方式什么也没表达出来。

我把达尔和威尔的照片装进口袋,叫了一辆出租车往韦斯特伍德公园去。一路上我用法蒂玛烟提神,编了一串精美的谎言,准备讲给我客户的太太——一串我觉得可以帮我得到必要资料的谎言。

一路开过去,我看到迪克·弗利的车子停在离古根家一百五十码左右的地方。

一个瘦瘦的、脸色发白的女仆打开古根家的门,把我带到二楼的客厅。只见古根太太正放下一本《太阳照常升起》,用手里的香烟指了指旁边的一把椅子。她今天下午穿了件波斯橘色的裙子,很像昂贵的洋娃娃,坐在一张浮花织锦椅子上,一只脚压在屁股底下。

我一边点烟一边看着她,想起我跟她和她先生的第一次谈话,以及和她先生的第二次谈话,决定放弃我一路上在出租车里编的悲惨故事。

“你那个叫罗丝·鲁贝里的女仆,”我开口道,“我不希望她听到我们的谈话。”

“很好。”她说,一点惊讶的表情也没有,又加了一句,“对不起,等我一会儿。”她从椅子上站起来,出了房间。

她没过多久就回来了,坐下来,这会儿两只脚都压在了屁股下面。

“她至少会走开半个小时。”

“那足够了。这个罗丝跟一个叫威尔的有前科的人关系很好。”

娃娃脸皱起眉头,抹着口红的丰满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我等着,给她时间说话,但她什么也没说。我把威尔和达尔的照片拿出来,递给她。

“瘦脸是你那位罗丝的朋友,另外那个是他的同伙,也是骗子。”

她伸出小小的手接过照片——接得和我递得一样稳——仔细地看着。她的嘴变得更小,嘴唇抿得更紧,棕眼睛更暗了。然后她的脸慢慢变得明朗,嘟囔了一句:“哦,噢!”然后把照片还给我。

“我跟你丈夫提起这件事时,”我刻意地说,“他说‘她是我太太的女仆’,然后笑起来。”

伊妮德·古根没说话。

“所以呢?”我问,“他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她叹了口气。

“你知道你的手绢是跟曼因的空钱包一起找到的。”我用顺便提起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假装我的精神集中在把烟灰抖到一只碧玉烟灰缸里,那烟灰缸雕成了一个没盖的棺材。

“哦,噢!有人跟我说了。”她疲倦地说。

“你说是怎么回事?”

“我想不出来。”

“我想得出来。”我说,“不过我想说,古根太太,要是我们能直来直去不绕弯子的话,可以省下很多时间。”

“为什么不呢?”她无精打采地问,“你是我先生的人,又奉他的命令来盘问我,没准儿还打算顺便羞辱我。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只是他妻子而已。再说了,我受的委屈还不够吗?你们谁还能想出更侮辱人的新花样来?”

听完她戏剧化的演讲后,我哼了一声,然后接着说:“古根太太,我只有兴趣查出是谁抢了曼因的钱,又杀了他。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情况对我都有价值,前提是得跟这件事有关,明白吧?”

“当然,”她说,“我知道你是给我先生干活的。”

这话等于没说,我又试了一次。

“你觉得那天晚上我在这里时,你给我的印象是什么?”

“想象不出来。”

“请你试试看。”

她微弱地笑笑。“毫无疑问,你的印象是,我先生觉得我是杰弗里的情妇。”

“所以呢?”

“你是在……问我,我是不是真的是他的情妇?”她露出了酒窝,好像被逗乐了。

“不是,不过我肯定想知道。”

“你当然想了。”她高兴地说。

“那天晚上你对我是什么印象?”我问。

“我?”她眉头皱起来,“哦,我想我先生雇了你来证明我是杰弗里的情妇。”她重复情妇这个字眼,好像很喜欢自己发这个音的时候嘴唇的形状。

“你错了。”

“我了解我先生,你的话难以置信。”

“我了解我自己,这件事我确定。”我坚持道,“你先生把事情都跟我说清楚了,古根太太,说得很明白:我的工作就是找到抢劫犯兼杀人凶手,再没有别的了。”

“真的吗?”她客气地结束了这场她已经觉得无聊的辩论。

“你真是不予人方便,”我抱怨着站起来,假装没在仔细观察她,“这一来我就只能抓这个罗丝·鲁贝里跟那两个男人,看能从他们嘴里审出什么来了。你说那姑娘半小时内回来?”

她圆圆的棕眼睛稳稳地看着我。

“她应该几分钟内就回来。你打算审问她?”

“不在这儿审,”我跟她说,“我要把她带到警察局,然后派人把那两个男的也抓来。可以借你的电话用一下吗?”

“当然,就在隔壁。”她穿过房间,为我开门。

我拨了号,说找侦探组。

古根太太站在客厅里,用轻得我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等等。”

我拿着听筒,转身越过门看着她。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红嘴唇,眉头皱着。我一直等到她把手从嘴上拿下来,伸向我时,才放下听筒,回到客厅。

我占了上风,闭着嘴不说话。现在是她采取主动的时候了。她花了一分钟左右研究我的脸,才开口说话。

“我不想装着信任你。”她犹豫地说,又像自言自语,“你是我先生的人,可对他来说,我做的事甚至比钱对他的吸引力都大。这是两害相权——我不说出来一定有麻烦,可说了也未必就好。”

她住了嘴,搓着两只手,圆圆的眼睛变得不太肯定。这时候要不拉她一把,她会打退堂鼓的。

“现在就我们俩,”我催促她,“以后你可以全部否认,就看他们相信谁了。你可以不告诉我,不过我知道可以从其他人那里问出来。你不让我打电话就是证据。你担心我会告诉你先生。呃,如果我不得不逼其他人讲的话,他倒是有可能在报纸上看到整个故事。你唯一的机会是信任我,这并不像你想的那么希望渺茫。就看你的了。”

她沉默了半分钟,小声说:“如果我给你钱——”

“有什么用?如果我打算告诉你先生,我可以收了你的钱再告诉他,不是吗?”

她的红嘴唇抿起来,露出了酒窝,眼睛也亮起来。

“那我就放心了,”她说,“我这就告诉你。杰弗里提前从洛杉矶回来,为的是能到我们租的小房子跟我待一天。当天下午闯进来两个男人——他们有开门的钥匙,手里还拿着左轮手枪。他们就是奔着钱来的,抢了杰弗里。那两个人好像对钱还有我们俩的关系一清二楚。他们直接叫我们的名字,还一边取笑一边威胁我们,说如果报警,他们就要把我们的事传出去。

“他们走了以后,我们俩就蒙了,真是进退维谷、焦头烂额。因为不可能补上那笔钱,我们俩绝对死定了。杰弗里还不能装成钱是他独自一人时丢的或者被抢的,因为他偷偷地提前回旧金山本来就有嫌疑。杰弗里急疯了,要我跟他私奔,或者跟我先生坦白。两个办法我都没答应,那实在不是好法子。

“七点多一点我们离开那房子各自回家。说实话,那时候我们已经有裂痕了。他不够——在我们有麻烦的时候——不,我不应该这么说。”

她停下来,站着看我,平静的洋娃娃脸好像没事了,因为她已经把所有麻烦都转交给了我。

“是照片上那两个人?”我问。

“嗯。”

“你那个女仆知道你和曼因的事?知道那房子?知道他去了趟洛杉矶,知道他打算带现金回来?”

“这可说不准。不过如果她偷听我说话,偷看我的东西的话,她肯定会知道个大概。另外,杰弗里给了我张字条,上面写了他去洛杉矶,还约好周日早上见面,也许她看到了。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

“我走了,有我消息前不要轻举妄动,也不要吓到女仆。”我说。

“记住了,我什么也没跟你说。”跟着我走到客厅门口时,她提醒我。

我从古根家直接到了火星旅馆。米奇·莱恩汉坐在大厅角落里看报纸。

“他们在里头?”我问他。

“嗯。”

“咱们上去瞧瞧。”

米奇伸手对着四一○号房门一顿猛敲,一个有金属质感的声音问道:“谁啊?”

“送包裹的。”米奇装出送快递的小伙子的声音答道。

一个瘦瘦的尖下巴的男人打开门。我递了名片,他没请我们进去,不过我们进去他也没拦着。

“你是威尔?”米奇在我们身后关上门后,我问他。可没等他说是,我又对坐在床上脸很宽的男人说:“你是达尔?”

威尔用金属般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对达尔说:“两个警察。”

床上的男人看着我们,咧嘴笑了笑。

我没时间跟他们兜圈子。

“把从曼因那儿拿走的钱交出来。”我宣布说。

他们一起冷笑,好像以前排练过似的。

我拔出枪来。

威尔粗声笑起来。“拿帽子吧,邦克,”他嗤笑着说,“咱们要给关起来了。”

“你弄错了,”我解释道,“这不是逮捕,是抢劫。手举起来!”

达尔的手很快举了上去。

威尔迟疑了一下,直到米奇的三八口径特种枪的枪口抵在他肋骨上。

“搜身。”我命令米奇。

他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搜了威尔的衣服,找到一把枪,一些文件和零钱,还有一条厚厚的装钱的腰带。然后他对达尔也如法炮制了一遍。

“数数。”我告诉他。

米奇把腰带倒空,往手指上吐了口唾沫,开始数钱。

“一万九千一百二十六块六角二分。”他数完后报告说。

我伸出没拿枪的手,从口袋里摸出那张写了曼因从奥希尔维手里拿到的百元大钞号码的纸条,递给米奇。

“看看这些百元大钞号是否相符。”

他看了看纸条说:“相符。”

“很好。钱跟枪你收好,看看还能不能找到更多东西。”

这时咳嗽本·威尔的呼吸恢复了正常。

“你他妈给我听着,少跟老子来这套!你以为你算老几?你跑不了的!”他抗议道。

“我可以试试,”我跟他保证道,“你要是打算叫警察,就大声点儿。笨蛋才叫这么小声呢;笨蛋才会以为抓住一个女人的把柄,她就不敢报警了。我现在跟你玩的就是你对曼因和她耍的那一套,不过我比你高明,因为事后你要是玩硬的,你就玩进监狱了。现在给我闭嘴!”

“没钱了,就找到四张邮票。”米奇说。

“拿上吧,好歹加起来还有八分钱呢。走!”我跟米奇说。

“喂,给我们留一点吧!”威尔哀求道。

“我没跟你说闭嘴吗?”我一边朝他吼道,一边退向米奇打开的门。

走廊里没人,米奇站在那儿,拿枪指着威尔和达尔。等我退出房间,把钥匙从里面的锁拨出来插进外面的锁以后,我砰的一声关上门,拨出钥匙装进口袋,然后我们下楼出了旅馆。

米奇的车停在转角。除了枪以外,我们在车里把赃物从他兜里转到我兜里。然后他下车回社里,我把车开向杰弗里·曼因遇害的那栋楼。


曼因太太是个高个子姑娘,不到二十五岁,棕色鬈发,灰蓝色眼睛周围的睫毛很浓,还有一张温暖的五官分明的脸。她从头到脚都穿着黑色。

她看了看我的名片。我解释了古根请我调查她丈夫死因的事,她点了点头,领我走进一间灰白相间的客厅。

“就是这个房间?”我问。

“对。”她的声音悦耳,但略微沙哑。

我走到窗户边,往下看小卖店的屋顶,还有半条可以看得到的后街。我没浪费时间。

“曼因太太,”我转身说道,声音压得很低,好淡化话里的唐突,“你丈夫死后,你把枪扔出窗外,然后把手绢塞到钱包角里一起扔掉。但因为手绢和钱包比枪轻,没掉到胡同里,反而飞到屋顶上去了。你为什么把手绢——”

她一声没吭,昏过去了。

在她快摔到地板上时,我接住了她,把她扛到沙发上,找了古龙水和嗅盐熏她。

“你知道手绢是谁的?”等她醒后坐起来,我问道。

她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那你为什么要费那个事?”

“手绢在他兜里,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警察会问的,我不希望他们起疑。”

“为什么要编抢劫犯的故事?”

没有声音。

“为了保险金?”我提议道。

她甩了一下头,愤愤不平地喊道:“是的!他花光了他自己的钱,把我的也花得精光。然后他又……来那么一下。他——”

我打断她的抱怨。

“他留的那张字条,我希望可以用来当证据。”我的意思是她没杀他的证据。

“嗯。”她开始翻她黑色裙子的胸部。

“很好,明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把字条拿到律师那儿,跟他说明事情经过。”我站起来说。

我又嘟囔了些同情的话,然后溜掉。

那天我第二次按古根家的门铃时,夜幕已经低垂。开门的脸色苍白的女仆告诉我古根先生在家,她领我上了楼。

罗丝·鲁贝里正在下楼,她停在楼间平台让我们先过去。领我上楼的女孩继续往书房走,我在罗丝面前站住了。

“罗丝,你完了,”我在平台上告诉那姑娘,“我给你十分钟走人,一个字不许泄露。如果你不乐意的话,你就有机会看看你喜不喜欢牢房了。”

“呃,你怎么敢这么说话!”

“你们的事露馅了。”我把手伸进口袋,给她看了我在火星旅馆拿的一叠钱,“我刚刚拜访过咳嗽本和邦克。”

这话让她印象深刻,转身匆匆上楼。

布鲁诺·古根到书房门口来找我。他好奇地看看正往三楼跑的那姑娘,又看看我。小男人的嘴唇扭成了问号,不过我先发制人。

“完事了。”

“漂亮!听到没,亲爱的?完事了!”我们走进书房时他惊叹道。

他亲爱的坐在前几个晚上坐的桌子旁边,娃娃脸上表情空洞地笑着,含糊说道:“哦,噢!”话中也不带一点感情。

我走到桌边,把兜里的钱都掏出来。

“一万九千一百二十六块七毛,包括邮票钱,那八百七十三块三毛被他们花了。”我宣布道。

“啊!”布鲁诺·古根抖着一只粉红的手摸摸他的铲形黑胡子,明亮锐利的眼睛逼视着我的脸,“你是在哪儿找到钱的?请你务必坐下来告诉我们这个故事,我们可真是等不及了,对不对,亲爱的?”

他亲爱的打了个呵欠:“哦,噢!”

“没什么好说的,”我说,“为了找回这笔钱,我不得不讨价还价,答应什么都不说。曼因在周日下午被抢,不过就算我们逮捕了抢劫犯也没法定他们的罪,因为唯一的证人不愿意出面指认他们。”

“不过是谁杀了杰弗里呢?”小男人两只粉手都在抓我的胸膛,“那天晚上是谁杀了他?”

“自杀。被人抢了又有苦说不出,崩溃了。”

“荒唐!”我的客户不喜欢他自杀。

“曼因太太被枪声吵醒。自杀就没办法领保险金了,她会一个子儿也不剩的。所以她把枪和钱包扔到窗外,把他留下的纸条藏起来,然后编了个抢劫犯的故事。”

“可那手绢!”古根尖叫道,他全身神经都绷紧了。

“那可不代表什么,”我严肃地向他保证,“只是曼因——你说过他很风流,有可能跟你太太的女仆有一手,而她跟很多女仆一样,偷了你太太的东西。”

他抹了胭脂的脸鼓起来,跺着脚,还真像在跳舞。那愤愤不平的样子很滑稽,就像他愤愤不平地说的那句话一样可笑。

“咱们等着瞧!”他鞋跟一转跑出房间,不断重复着,“咱们等着瞧!”

伊妮德·古根向我伸出一只手,她的洋娃娃脸上露出了酒窝。

“谢谢你。”她悄声说。

“我可不知道你需要谢我什么。”我低吼道,没和她握手,“这案子已经让我搞乱了,所以找什么证据都是不可能的。不过他当然已经知道了,实际上我不是已经说出来了吗?”

“噢,那个啊!”她小小的头一甩,把事情全甩到脑后了,“只要他没有确切证据,我是可以照顾自己的。”

我相信她。

布鲁诺·古根颤巍巍地跑回书房,嘴边都是白沫,扯着他染过的山羊胡,大发雷霆地说家里找不到罗丝·鲁贝里。

第二天早上迪克·弗利告诉我,女仆已经和威尔还有达尔跑到波特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