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作家与侦探的解答
经过两个小时的盘问,由阪井做出如下整理:
屍体发现时间:早上九点钟。
犯罪时刻:晚上十一点半到凌晨一点半之间。
犯罪时刻所有人的行踪:
张甫明:十一点半到十一点五十五分在自己的房间(无人作证);约十一点五十五分出现在死者书房门口,两分钟後离开(女仆作证)。
可能动机:因小说点子被盗而起杀机。
陈升呈:在房间内(无人作证)。
可能动机:合夥问题?
江太太:十一点半到十一点四十五在自己的房间内(无人作证);之後到一点半在自己的房间内(韩小姐作证)。
可能动机:婚姻问题?
雷毅:在房间内(无人作证)。
韩夏瑀:十一点半到十一点四十五在自己的房间内(无人作证);之後到一点半在江太太的房间内(江太太作证)。
林若平:在房内睡觉(无人作证)。
王永文:在房间内(无人作证)。
唐仲侃: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在眺望台抽烟(十二点时阪井作证),之後到一点半在房间内(无人作证)。
可能动机:朋友间的宿怨?〈阪井写下此点时唐组长发出很不满的号叫〉
阪井诚司: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在客厅读小说(女仆、厨子作证),十二点在眺望台与唐组长擦身而过(唐组长作证),十二点到十二点半在眺望台(无人作证);之後到一点半在房内(无人作证)。
女仆:十一点半到十一点五十分在客厅厨房进出(阪井、厨子作证,没有离开视线超过三分钟);之後在房内(无人作证)。
可能动机:与雇主间的纠纷?
厨子:十一点半到十一点五十分在客厅厨房进出(阪井、女仆作证,没有离开视线超过三分钟);之後在房内(无人作证)。
可能动机:与雇主间的纠纷?
调查完不在场证明後,午饭时间到了,王组长决定让大家略事休息,一点半在客厅集合。
屋子内少了个活人,多了个死人,让气氛顿时变得相当阴沉;没有人有露出微笑的勇气,一切彷佛都蒙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若平没什麽食慾,他囫囵吞了几口饭後便溜出餐室,沿着长廊漫步。
“若平!”甜美的声音传来。
他转头,夏瑀站在那儿。
“这麽快就吃饱了?”她问。
“嗯,不饿。”
他看了她一眼,然後说:“昨晚怎麽会跟江太太聊到那麽晚啊?”
“她是个很健谈的人呀,碰巧她以前担任过某杂志的编辑,我向她讨教了很多问题呢!”
昨晚若平上楼後,夏瑀与江太太聊到十一点半,後来似乎意犹未尽,女主人提议到她房间坐坐,要给夏瑀看一些“女人的私藏”。这些都是她们两人的证词。
“你要去那里?”女孩一脸好奇。
“做一个实验。”
“实验?”夏瑀十分讶异,“什麽实验?”
“你帮我一个忙吧,计算一下时间。从我左边这扇门前跑到前面书房大概要几秒。”
若平说的那扇门是女仆的卧房。从那里一直到书房门口的距离不算短。
“干嘛要做这种奇怪的实验?”
“等会儿再说,你算时间就是。”
无奈地,夏瑀弯起戴表的左手,照着他的话做。
若平开始奋力一奔。
经过来回多次试验,用跑步最快也要五秒。
若平气喘吁吁地走回夏瑀站立的地方。
“谢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真是搞不懂你。这到底是干嘛?”
若平没多做解释,一脸迷惑的女孩只好放弃追问,跟着他离开,步入长廊的另一端。
这时书房前转角闪出一个身影,那道人影已经伫立在那里观察很久了。
是雷毅。
他嘴角露出一抹微笑,然後朝客厅走去。
下午一点半,一群人又聚集在一起。
“雷先生有话要说是吧?”这是王组长的开场白。
“是的,我说明我的看法前,我想先请问江太太一件事。”推理作家问道:“江先生是近视吧?如果不戴眼镜的话他能辨认出站在他眼前的人是谁吗?”
“两三公尺内的话,我想应该只能看出一个轮廓。”
江太太此刻已经恢复镇静,但一抹不安的恐惧还是罩在她脸上。她身着红色连身裙,戴着星形耳环。即使是这个时刻,浓妆艳抹的身影还是紧紧与她纠结在一起。
“谢谢,我知道了。”雷毅像要大开讲座似地开口:“各位,这件案子乍看之下张先生涉嫌最重,可是经过我的推测,张先生的涉嫌乃是因为一起意外而导致的悲剧。现在就来说说我的假设。我必须告诉你们,张先生是被陷害的,那把栽赃的枪最明显,根本是凶手嫁祸的技俩。”
唐组长打断:“那死前留言又怎麽说?”
“正如我所说,那是一场意外。”雷毅开始滔滔不绝起来:“我要各位注意几件事,从案发现场我们可以看出,死者遇害前正打算阅读小说,他取下隐形眼镜,准备戴上眼镜,凶手应该是在这两件事之间进入房里的,因为眼镜还放在桌上,表示死者还没戴上;注意我们发现屍体时桌上还开着桌灯,灯光昏暗;想想看江川的近视程度,假设凶手一进来一言不发就杀了他,以现场的情况,他能确切辨认出对方是谁吗?说得明白一点,我的假设是,依视力和现场灯光不佳的状况下,江川的死前留言指控了错误的人!非常巧合的,这一名凶手不论是在打扮或是体型上,都与张先生十分符合,以致於死者留下了错误的死前留言。凶手想出了嫁祸诡计,所有人中还有谁比张先生更恰当的呢?於是便把枪藏到他房里的衣柜。但凶手运气实在太好,没有料到江川的死前留言帮了他一个大忙。”
听到这里时阪井已经深深皱起眉头,一副不苟同的样子,但雷毅不加理会仍迳自说了下去:“所以这是一场误认的意外,从这个前提出发,我们再重新考虑整件事。凶手在十一点半至十二点之间下楼到书房,枪杀了江川,然後离开书房,这时他偶然发现张先生走向书房,敲门,心想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便快速敲了女仆的房门,然後躲到角落处;用意是要让女仆目击张先生在书房前的事实。从这点看来,凶手可能早就有嫁祸给他的打算。请注意女仆的说词,她先听到有人敲她门,然後打开门一看——大概只间隔不超过三秒时间——看见张先生在书房门口。但请注意,假设敲门的人是张先生,以女仆房间门口到书房的距离,即使用跑步也不可能在三秒钟内完成;这个敲门的人,不可能是张先生,一定是凶手……这点证明他的无辜。好,推理至此,我们的凶手具备什麽条件?一、十二点时没有不在场证明;二、男性,穿着打扮体型与张先生相似。你们会发现符合这两点的,只有一个人,”他转向江川的合夥人,右手食指前伸,带着胜利的微笑大喊:“凶手就是你,陈升呈!”
陈升呈一脸错愕。
“这真是造物者的恶作剧,你们两个人的背影这麽相似……我想你应该是为了两人合作间的问题而杀了他吧……我确信你们两人的合作必定有许多问题;或许这之间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纠纷,光从这秘密合夥看来就有点不对劲……”
“雷毅先生,你是不是小说写太多了?”陈升呈恢复冷漠的脸,诘问。
雷毅冷笑:“你不承认是不是?我猜你的房间一定还藏有你跟江川私人纠葛的文件,那可证明你的杀意……怎样?谁跟我去搜?”
“听你在放屁!”唐组长爆出一声巨吼:“你那套逻辑在你小说中可能行得通,但现在不是天马行空的时候!什麽背影相像、认错人,难不成陈升呈是倒退走进江川书房的?”
若平强作镇定,但一股爆笑之意在他胸中搔来搔去,找不到出口;他转头看看夏瑀。女孩右手摀着嘴,也回看他。他明白如果不是顾及现场的气氛,夏瑀一定会陪他哄堂大笑一场。
雷毅那只“凶手就是你”的右手还指着陈升呈未放下,慌着要找话反驳唐组长;这时阪井终於按捺不住了,取下嘴边的香菸扔进垃圾桶。
“雷先生,我很佩服你的想像力,这个理论我可是想都没想过;可是整体看来太牵强又不合理,我举出最大的一个漏洞给你听。你说江先生是因为认错人而留下错误的死前留言,可是我告诉你,他不可能认错人。别忘了书房的门是弹簧锁,而钥匙只有死者持有;所以说,凶手要进入房间时必定是死者为他开门,那江川有可能会不知道进来的人是谁吗?除非凶手蒙面,可是我想不出蒙面的必要性;所以即使他没戴眼镜,去开门这个动作一定会导出下列两项必要情况:近距离接触与谈话。所以说我认为认错人的假设不可能成立,不过你後半段的推论我同意,敲女仆房门的确是凶手的嫁祸诡计。”
雷毅嘴巴半开,拍了一下脑袋。
“弹簧锁……该死!我竟然忽略这点!”
“那现在你知道了。”阪井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转向所有人。
“各位,我也有一个理论要提,我对这个理论有自信。首先我不相信张先生是凶手,没有人会把凶枪放在自己房间内,唐组长可能会说一般刑案就是这麽简单,不必想得太复杂,可是别忘了,咱们张先生可是写出六本高档推理小说的作者,他一定会对这把枪有更好的处理。如果有人反驳说张先生其实是利用逆向思考方式嫁祸给自己而使人不会怀疑他,这我不信;这种方法风险太大,一般警察哪想那麽多,这只不过是加速自杀罢了。今天假如山路没有崩塌的话他大概早就被抓去警局拷问了吧。所以我排除张先生是凶手的可能性。”他停下来,润了一下喉咙继续:“我们现在确定一项前提:死者手中的字条是他亲笔写的,若此,为什麽会写上张先生的名字?我有一个有趣的想法。想想看,凶手用的凶器是枪,有枪的话可以做什麽事?除了用来杀人外,还可以用来恫吓、威胁、指使别人做事不是吗?”
王组长说:“你的意思是……”
“没错,经过昨晚餐桌上的喧闹,凶手大概心里也有个底,要嫁祸给谁;这位聪明绝顶的凶手彻底利用了凶器!他逼迫死者写下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包括名字和犯罪时间,然後要死者握在手中,接着才杀了他!我相当相信这种假设;关於时间的问题,凶手当然不可能预测得到张先生会在近十二点时下来找死者,所以我们排除他要死者写下十二点的理由是为了嫁祸给张先生的可能性;那这个时间有什麽作用?很明显,是为了替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也就是说,凶手已经事先想好他要死者写的时间,然後在那个时间去替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这正是强迫死前留言的好处,一举两得,不但嫁祸他人而且又避免让矛头指向自己。很明显,江川一定是死於十二点之前,因为若是之後,他一定会出来应张先生的门。总结:与雷先生的推理相反,我们要找的,是在十二点整有不在场证明的人;符合者有三人:江太太、唐组长、韩小姐。”
他又停顿下来,吊胃口一番。
“那到底是谁呢?我们先考虑唐先生,他十二点的不在场证明是我提供的,可是他能料到有人在那时候会去眺望台吗?不可能!所以他并没有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这样的话只剩两人。我们可以很明显看出是谁在故弄玄虚了。江太太与韩小姐在客厅聊完,江太太提议再到她房间聊,但在那之前先各自回房洗个澡,也就是在这个空档,她溜到书房枪杀了她丈夫。之後再为自己取得不在场证明。我说的没错吧,江太太?”
众人的目光全落在女主角身上。
“你的动机不难了解,传言有外遇应该不是空穴来风,铲除你先生这个绊脚石正是另一段幸福的开始。杀先生的总是是太太。”阪井冷酷地指控。
江太太脸皮抽动了一下,然後用镇静的声音回答:“阪井先生,我很佩服你的推理,但我真的没有杀人,你一定是搞错了。”她冰灰的脸上浮现几条皱纹。
“对不起,我插个嘴好吗?”沉默许久的若平终於开口了:“你好像漏了一个地方,你说敲女仆房门是凶手嫁祸给张先生的诡计,这件事是发生在近十二点时,但从十一点四十五分起江太太已经在韩小姐的房间里了,这不是很矛盾吗?”
“什、什麽?不是十一点五十五分吗?”阪井惊慌地再看了一遍不在场证明表。
“侦探先生,你也犯了跟我一样的错误啊,请弄清事实再做推论。”雷毅揶揄地说。
“你们两个搞什麽!”唐组长不耐烦地吼道:“讲得天花乱坠结果都不对!我就说是浪费时间嘛!凶手绝对是张甫明!你们犯的错就是假设他不是凶手!”
王组长迷惑地说:“愈搞愈模糊了……”
调查小组争执起来,你来我往,其他人则无助又惶恐又疲惫地望着,不知该怎麽办。
若平悄悄摸走了王组长摆在桌上、死者留言的便条纸,然後溜出客厅。
需要更多线索。
他快步穿越长廊,一路走到书房前,轻轻推开门。
江川仍然坐在椅子上,瞪着天花板。
他开了房间的灯。
走近书桌,他仔细查看桌上的物品。随意取了一张空白纸过来,他拿起便条簿旁的钢笔在纸上画出一条直线,然後把死前留言纸条放到直线旁,比对一番。
接着他转身面对屍体,深深吸了一口气,伸出右手,缓缓把插在染血衬衫口袋中的钢笔拔出。两支钢笔显然样式不同。
他用第二支钢笔在纸上画出另一条直线,然後再与纸条比对。
第一条直线的色调较深,第二条较浅,与纸条上文字色调一致。
他把两支笔和便条簿装进口袋,向房门走去。
关灯时他注意到旁边的衣架,上头挂着江川昨晚穿的黑色西装,若平将它取下来,检查了每个口袋。
在内侧胸口的口袋中,有一张被压扁的便条纸,显然是来自桌上那本便条簿。他拿出便条簿比对了一下压痕,符合。
带着西装,他走出房间,阖上门。
他回到客厅时,论战仍然继续着,看来恐怕短时间内不会结束。
他把蒐集到的线索放在沙发上,咳了几声。
“抱歉,打扰各位辩论的雅兴,”他放大音量,“不过我要宣布一件很重要的事。”
大家静下来了。阪井一脸兴味地问:“噢,你也有理论要说是吗?”
“我想我可以终结你们的辩论,如果你们肯听我讲的话。”
唐组长冷笑:“希望你不要重蹈两位大侦探的覆辙。”
“放心吧,这肯定是最後的解答了。”若平露出一抹微笑,转向张甫明说:“在开始之前,我有一些问题要请教张先生。”
“你问吧,”张甫明发出有气无力的声音。
“你十二点下楼找江先生是稍早之前跟他约好的吧?”
“……没错。”
“还有,张先生平时睡觉时习惯把门上锁吗?”
他有点讶异。
“怎麽,当然锁上啊……”
“昨晚下楼找江先生时也有锁?”
“当然。”
“习惯晚睡晚起吗?”
“这是我改不掉的坏习惯……我大概都凌晨两点就寝,固定早上十点起床,今早也是……所以才会那麽慢知道屋子里发生事情……”他不自在地坦承。
若平点头,“那我了解了,谢谢。”
他像一名演讲者似地站在众人面前,以轻松但又严谨的声音宣布:“各位,现在是结束的时候了,让我来告诉你们究竟是谁杀了江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