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马的女人 八、号码
为了在相模湖畔发现的女秘书星野花江命案,辖区警局里成立了专案小组,并由县警局刑警大队支援人手。
小组原本以为强盗杀人的线也值得重视,后来却改循情杀的线。
这主要是因为她住的地方是在小岩的公寓,不可能在严寒的夜里跑到相模湖来,也更不可能是来玩的。
现场的草地未发现有打斗挣扎的痕迹。如果是和男伴一起来,在这儿被掐死。那就会有两人的足迹,或者草叶零乱了,尸首的衣服上必定也会附着一些枯叶之类。这一切都未有发现,附近住户也没有人听到男女争执,或者女人尖叫的声音。
他们于是下了个判断:第一现场在别处,杀害后用车子把尸首运到现场。
警方通常不会把所有的资料向报界透露。尤其一些“王牌”,都是秘而不宣的。在这一桩凶案来说,便是掉在弃尸现场的一小张剪报。这张纸片从中摺成两半,很像是挟在小簿子里头的。似乎是星野花江的遗体被搬运到现场时,簿子从她的口袋里掉落,使纸片也一起掉下来。
凶手很可能是没有看到这张小纸片。他必须细心警戒周遭,手电筒也不敢点亮。再者,如果簿子往下掉时,朝下面开着,那么挟在里头的纸片掉落,他便不可能察觉到了。
可是,那本簿子既没有掉在草丛里,手提袋里也没有能找到。
剪报是一家体育报纸的赛马专栏,是二月十四日(星期三)的报纸。写的是本周最重要赛程的预测,下面一段文字旁边还画着红线:“森野杯十一日(日)试跑,记录上乘,正在巅峰状态。”
警方认为被害人是一名赛马迷。十四日早上她买下了这份体育报,剪下来挟在小簿子里,当天夜间遭杀害。
干员被派到星野花江上班的日东公司,打听到她在这里服务已超过十年,是一名忠诚的董事长秘书。
米村董事长明确表示:他有赛马近十匹,森野杯就是其中之一,但与星野秘书毫无关系,也没有听说她对赛马有过兴趣。
在公司里,跟谁比较亲近呢?他回答说:她性不喜与人交往,安于孤独。
不过从意外的地方,传来了星野花江确实对赛马有趣味的情报。
墨田区的一家银行分行向警方提了一个报告:星野花江用了“滨井静枝”的化名,开了一个普存的户头。他们是在报上看到星野花江的照片,才知道“滨井静枝”就是被杀的星野花江。
这个户头,每月都有大约三十名左右的“客户”,汇一万五千圆进来。
从银行查出这三十几位汇款者,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每周的星期四、五、六,晚上或者第二天早上,滨井静枝小姐都有赛马预测情报,用电话提供给我们。不是胜马的预测,而是败马的预测。我们从各盘剔除预测的败马,买其他马的马券。预测的败马里头,常常有大热门的马,于是偶尔可以买中大黑马。算起来每月一万五千圆会费,是很便宜的。我们当然不晓得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情报。只要给银行汇去了款子,下个月便有电话来,根本不必见面,也从来没有和她见过面。只是事务性地听她的嗓音罢了。”
多年来请星野花江当秘书的日东公司董事长米村重一郎也向访查的警官说:
“我是第一次听到星野小姐干那种事。她从哪儿弄到那种情报,我也完全无法想像。”
米村董事长隐瞒了她偷听赛马情报的事实,办案人员也察觉不到他是因为害怕被报纸揭露出来就会失面子的心理。
由于警方认定星野花江是被熟人谋杀,所以多方调查她的赛马情报来源,于是渐渐明白了她不但没有异性的交往关系,连同性间也几乎不和人来往。
在这个阶段里,他们也查出她在同事间借出些小钱谋利。然而,这也和会员组织的赛马情报一样,只是为了赚取若干外快,并无人际关系。最后警方所描绘出来星野花江造像,是个金钱欲望极强烈,没有男女关系,非常孤独的一个女人。
专案小组为了慎重起见,细查了米村董事长以下的每个同事,以及她提供赛马情报的所有会员的案发当晚行动,结果都成立了不在场证明。
在这之前,警方也查过了她位于小岩的寓所。
当侦查人员来到她的二楼公寓住房时,门上锁着。门没有破坏的形迹,窗子也未见有外人入侵的痕迹,保持着十四号那天早上八点半上班时的状态。
屋里一丝不乱。管理人员表示:因为她和邻居全不往来,所以有没有失窃,不得而知。
指纹方面也细查,全是她自己的。由此亦可见她的房间里,从未有友人来过。
然而,警方并没有忽略遗落在尸体旁的手提袋里,钥匙不见了。还有簿子也遍寻不着。钱包不见,可能是凶手是为了造成谋财害命的印象。
被抢的簿子里,必然记载着她金钱贷放及收回的情形。并且,住屋里应该也会有一本总帐一类的簿册才是。小小的公寓房间里翻遍了,仍未找到。
于是这本失踪的总帐,有了重大的意义。
凶手是不是为了取得这本总帐,从手提袋里搜去了钥匙进了房间呢?总帐的失踪,是不是由于这个?
如果是,那么凶手是什么时候去的?小组推定是和运尸到相模湖畔弃置的同一个晚上。第二天尸体被发现了,凶手不可能前往公寓。
从相模湖到小岩,夜间开自用车,依次走中央、首都两条高速公路,需时约一个小时。有一个小时,这项行动该不是难事。凶手用她的钥匙进屋,离去时又锁上。屋里找不出指纹,是因为凶手戴上手套之故。
十四日晚上,有没有人看到有人进了她的房间?有没有人听到任何声音?侦查人员遍访兼管理人的房东和所有邻居,都告徒劳无功。那么冷的晚上,每个家庭都早早上床了。而且她还是一个跟邻居从不来往的人。
她究竟是在什么地方被杀的呢?相模湖畔是遗弃用车子运来的尸体的现场。解剖的结果,认为死亡是在发现时的十五日上午九点的十二个小时到十一个小时以前。换一种说法,就是十四日晚间九点到十点之间。误差当在前后大约两个小时。
凶手是用了车子,这一点应可以确定。于小组里,一部分人认为凶杀是在东京都,另一部分人认为是离现场不太远的神奈川县。
侦查人员来到相模湖收费站,拿星野花江的照片给站里的工作人员看,并问问十四日晚上九点以后,是否有这样的女性坐在一个男子开的车上经过?
十四日晚间值勤的工作人员说:男女成对的车,一个晚上起码通过百来辆以上,不可能记得长相,并且他也根本不会去看车上的人。
“那有没有装成病人或者受伤的,身上蒙着毯子躺在车上的?”
这位半老的收费员摇头否认,并说:
“我只看到有一辆中型自用车,在前座上载着十个左右小型纸板箱的,不过也根本不像人的形状。如果要搬运尸体,应该是在车后吧。电影里就常常有那样的镜头。”
侦查人员觉得这话有道理,便也对那辆载了大约十个纸板箱的自用车忽略过去了。
专案小组以十四日晚上九点后,开往相模湖方面的车辆为对象,向报界发布了新闻,期望看到可疑车辆,或者可能装载尸体的车子的人,能够向警方提供线索。通常,警方都会隐匿未为一般所知的事实,但是相反地,如果想利用传播媒体时,却也会主动发布消息。
过了好些日子,仍未见有人提供任何线索。
专案中心有了焦躁之色。原以为只是单纯的凶杀案,不料却一无头绪。
更糟的是行凶现场,依然无法确定。到了这个时候,小组里的同仁,认为行凶地点在东京都的,比神奈川县的多起来。有个意见还认为可能是在屋里行凶,而且地点就在凶手住家。办案人员带着星野花江的照片遍访都内的旅馆和汽车旅馆,也都没有收获。
可怜星野花江的照片还以公开侦查的藉口,给发表在各报上。依旧消息杳然。
专案小组决定再重新过滤参考人,尽管这些人都已成立了不在场证明。
小组查到某银行墨田区分行,有星野花江本人名义的定期存款一千五百万圆和普存的三百七十万圆。这两本银行存摺和银行登记印监,在她房间的壁橱里,给夹在古旧衣箱里的旧洋装里头。和化名“滨井静枝”的普存是不同的。
定存的倒没什么可异,普存的三百七十万圆却是半年前原本有一千一百万圆,在这半年里提了七次,结果只剩这个数目。所提的款,有一百二十万、八十万、一百三十万等,七次总计约七百万,提款日期分别是去年七月十一日,为第一笔,依次为八月二十三日、九月十一日、十月十八日、十一月十四日、同月二十日、十二月二十七日。
她是个那么刻苦自励的人,不可能自己花掉,屋里也未见有符合这个款额的物件。这笔钱一定是借给某人放利的。如果是日东公司的同事,数目未免太大了些,他们也证实没有从她那儿借过这么多的钱。
这么一来,她那本可能是被偷走的帐册,也就有了更大的意义。凶手是不是从她处借去了大约七百万圆的那个人呢?两人的贷借关系,是从去年七月十一日开始的。
侦查人员又一次往访日东公司的米村董事长。米村重一郎在他那蛋形脸上浮现出困惑之色,表示实在想不出可能从她那儿借那么一大笔钱的人物。
“我们相信借了那笔钱的人物,应该有一辆自用车。”
刑警虽然这么说,但是这年头有自用车的人太多太多了。董事长只好再摇摇头。
“请您看看这个。”办案人员提示从银行抄来的资料说:“她提款的日子都是星期一、二、三。银行方面的人说,她都是中午到下午一点中间,也就是午休的时间到窗口来提款的。”
资料上写的是七月十一日(二)、八月二十三日(三)、九月十一日(一)、十月十八日(三)、十一月十四日(二)、同月二十日(一)、十二月二十七日(三)。
“礼拜天不算,每一笔都不是星期四、五、六。这是因为这三天,星野小姐需要把她的赛马情报用电话通知给会员。所以她只能利用星期一、二、三的午休时间,跑到银行去提款,下午六点下了班,才把提出来的钱带去见一个人。被杀死的那一天,就是今年二月十四日,正好也是星期三。”
自从办案人员第二次找来之后,米村重一郎内心里又起了动荡。
第一次动荡是星野花江被害后不久,办案人员找到公司来,告诉他弃尸现场发现到体育报赛马专栏的剪报。森野杯是他的马。她之所以剪下这段有关此马的报导,乃是因为她知道这匹二月十八日F先生纪念赛的最大热门马将落败。错不了,她确实偷听了厩务员在打来的电话里提到要给它来个“烧酒浴”。
米村没有向警方透露为了防止她再偷听,找来下下游业者城东洋裁的老板八田英吉商量。这一方面是因为像森野杯的事,是违法边缘的行为,而且从马主们间以及马房方面弄来情报,充作买马卷的参考,都是不可告人的事。被秘书偷听了情报,更叫人脸上无光。因此,侦查人员执意地问他,她的情报来源出处,他都矢口坚持自己一无所知。
侦办人员第二次来到。告诉他查出了星野花江的银行存款,从去年七月开始一连地提出了总共近七百万圆。米村脑子里浮现的是城东洋裁的八田英吉。下下游业者都是苦干的。会不会是八田从星野花江处借去了这笔钱呢?
他还想起了在皇宫前的大饭店和八田英吉见了面,八田是开了自用车来的。座席可以倒下来的那一种。侦办人员就说过杀害星野花江的凶手,可能有自用车。
她提款七次,都避开星期四、五、六,这一点正如侦办人员所推测,一定是因为必须打电话通知情报忙不过来的缘故。由此也可知道,她把钱拿去借给对方,一定是星期一、二、三下了班以后的傍晚时分。
知道星野花江有这样的兼差的,只有八田英吉。那是因他把调查的事委托给八田英吉之故。由于是暗地里的调查,所以他认为八田和她之间不可能发生金钱上的贷借关系。
只因有着这种种思虑,米村董事长没有把委托八田英吉去查星野花江的事告诉办案人员。这一点如果说了,那么他在赛马方面的秘密也会给揭露出来。
侦办工作完全停顿了。
二月十五日在相模湖畔发现尸体的星野花江凶杀案,之所以入了迷宫,乃因被害人身边查不出任何有力的关系人物之故。专案中心于是做了一个结论:
像被害人星野花江这么少与人交往的女人,极其罕见。不管侦办人员如何东奔西走访查,都毫无所得。参考人方面也都一一接触、访谈,包括被害人以秘书职位工作的日东公司董事长米村重一郎,她提供赛马预测情报的会员约三十名,以及从她借了钱的日东公司同事七、八名。他们全部有不在场证明,由他们的谈话,也未能发现任何线索。
星野花江提供给会员的赛马情报,虽然查不出来源,可是拥有近十匹马的米村董事长的供词,似乎有若干暧昧的疑点,故此即令他当晚有不在场证明,小组仍然把他列为重要参考人,但是不管如何清查,都查不出世上常见的老板与女秘书间的恋爱关系。并且星野花江确实不是美女,年纪也三十出头,距离男性的兴趣太遥远。她只有存钱的欲望旺盛。
不过没有吸引力的女人,有时也可能受到男人的注目。她有钱,杀害她的人物必定也着眼于此。她从银行存款里提出七百万圆,这笔款子之所以剔除她赚外快的星期四、五、六,乃因她在星期一、二、三晚上交钱给对方之故。以她那种个性言,她不会平白出借。一定有借出的记录。手提袋里找不着簿子,从她家里也发现不出不可能没有的帐册,可以证明这一点。
但不管如何清查过滤,都无法找出她的“爱人”。她开始提七百万圆的款子是去年七月,爱情关系便也开始在那以前。以那段期间为中心侦查,还是徒劳无功。
凶手有车。虽然行凶的地点依然不明,但是凶手是在弃尸于相模湖畔的当晚,跑到她位于小岩的公寓,用取自她手提包里的钥匙开门进去,盗取帐册等物品逃走,因此很可能是利用了中央高速公路和首都高速公路。只是把这些消息向报纸发布了,依然没有目击证人的反应。……
已经尽了一切努力,侦查至此进了迷宫,四个月后专案小组也宣布解散。
这一年八月间,有个男子把落空的马卷号码巧妙地涂改,想诈取彩金,在水道桥后乐园的场外马卷出售场被逮捕。
这男子作了如下的供述:
“六月间的第三个星期六,我来到这里的时候碰到一个干洋裁店老板的熟人,他从领彩金的窗口,提着一只装了钞票的黑色皮包走过了。他说二月十八日的F纪念赛买中了大冷门,当天怕太惹眼,没敢领钱,过了四个月后的那天才来领的。那一次,我也买了F赛的热门马森野杯马卷,结果输了,②—③的连号卷大爆冷门,三十张千元卷中二百八十五万圆彩金。八田平常都买银行赛,很慎重,不料这一次居然剔除了大热门的森野杯,我猜他一定得到了上好情报。他中了大奖,大伙之间很传了一阵子。我因为太羡慕了,一时财迷心窍,想到涂改号码,冒领一笔彩金。……”
侦讯的刑警因这番陈述而想起了一件事。
二月间,他受命协助神奈川县警局经办的一桩某纤维公司董事长秘书被谋杀的凶案。外县市的警局人员到东京都内办案时,地缘上经常需要请求警视厅的支援。那一次,神奈川的人员告诉他的案情当中有一件事:弃尸现场找到了一张很像是被害人剪下来的体育报纸剪报,上面写的就是有关森野杯出赛的预测。
由于这名男子的供词提到森野杯的名字,刑警便想起了那桩未破的凶案,把供词的内容转告给神奈川县警局,做为参考。
于是便有两名侦查人员给派到东京,调查八田英吉的一切,他们查到八田是中央区久松名街城东洋裁店店东,三十五岁,做的是平和服饰交下来的工作。而这家平和服饰又是日东公司的下下游业者。
提起日东公司,董事长也就是米村重一郎。被害人星野花江则是他的秘书。这么一来,她在湖畔掉下来的剪报终于和森野杯,以及日东公司的关系人物连在一块了。
曾一度解散的专案小组突地又恢复了生气,重新商议了侦查方针。
八田英吉的下下游工厂,向来就在困顿中苦撑。而且纤维业界又普遍地不景气。星野花江从去年七月间起,陆续提出来的七百万圆,是不是交给八田英吉呢?他们还查出了八田英吉有自用车,平常都是自己驾驶。
小组方面本来有意清查一下八田英吉,但是另一方面又觉得困难重重。
首先是星野花江与八田英吉之间,根本查不出任何关系。案发当初,他们花了不少工夫侦查被害人的人际关系,结果没有能过滤出任何一个人。八田英吉这个名字不用说也从未出现过。这回相反地从八田英吉这边追查,出乎意料之外,还是查不出有星野花江这个人。
两人不是完全无关系,便是保密工作做得天衣无缝,二者必居其一。
并且假定去年七月间起,有大约七百万圆款子进了八田英吉的荷包,可是也查不出他大方地花过钱的形迹。同时,城东洋裁店的周转也未见改善。
问过日东公司的总机小姐,也从未有过八田英吉这个名字的人,给星野花江或米村董事长打过电话。
如此便无法约谈八田英吉了。直接证据一无所有,连状况证据也只有“剔除了森野杯,在F先生纪念赛上买中了大冷门”而已。这一点,只要他说一声“是凭自己的判断和感觉买的”,便算是澄清了。
但是,警方实在不甘心把这条鱼放走。
为了做一个了断,侦查人员跑到城东洋裁,访问了八田英吉。他正在办公室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个子瘦高,一脸的和善。
办公室里另外还有三个女职员,两个办案人员便装成生意人的样子,把他邀到附近的吃茶店。他说正想喝一杯咖啡,马上同意了。工厂里不停地传出缝衣车转动的噪音。
两个办案人员提示了警察手册,八田英吉倒平平静静地反问,像他这种小生意人,怎么会有刑警找来呢?
“听说,今年二月十八日F先生纪念赛,你买中了冷门券,赚了二百几十万圆,是不是?”
办案人员一脸微笑地问了。
“我买马券已经很久很久了。这样的事还是第一次碰到。我不是得了什么秘密情报,靠感觉买的。”
“剔除了森野杯,所以押对了,是吗?”
“森野杯吗?嗯,过去我总是买热门马,赔了不少钱,所以这回忽然想到把热门马撇开吧,算是背水一战,或者说孤注一掷吧。”
八田英吉说着,向两位刑警装出了笑。
“原来是这样啊。这感觉,好像每个人都有,是不是?不瞒你,我们知道还有一个人,也和你一样想法的。你一定看过报纸了,就是今年二月十五日,在相模湖畔被谋杀的日东公司女秘书星野花江。这位小姐把体育报纸上有关森野杯的预测文章剪下来,掉在尸首旁边。”
办案人员若无其事地提了这些话。
在八田英吉来说,这正是最大的危机。
有关这桩凶案的报导,从来也没有提过剪报的事,因此他内心受到了不小的冲击。他当然还记得弃置尸体时,簿子掉在草丛里,他把它捡起来了,刑警所说的剪报,无疑是簿子里掉下来的。他明白过来,一方面是因为没有带手电筒,另一方面是太慌张了。
在她的公寓房间里找到的笔记里,就有偷听到的“森野杯应该来一下烧酒浴”的记述,原来这剪报的内容,和这段记录是有关系的,他想。
然而,八田英吉在咄嗟间按捺住自己,不使内心的冲击表露出来。他点燃了一枝香烟喷出了一口烟。
“有这么一回事啊。”
他装着不感兴趣的样子。他知道这个时候,话还是少说为宜,否则太危险了。
他实在意料不到办案人员会找到他这里来,而当他明白了他们只是因为他中了马券才来的,这才放心了些。
“请问你,以前就认识星野花江吗?”
办案人员又问。
“不,我不认识。我看到报纸上说被害人是日东公司董事长的女秘书,才知道有这么一位女士。当然,我没有见过她,也没有交谈过。”
“和米村董事长很熟吗?”
“老板吗?好像在哪儿远远地看过一次,不过也没有交谈过。我这边是下下游业者,和日东公司没有直接关系。我只和平和服饰有来往。他们是日东的下游。”
“你有自用车吗?”
“有。N公司的普通车型,ⅩⅩ年的。”
“车牌号码呢?”
“ⅩⅩ7355。”
“今年二月十四日晚上,你有没有开车到哪儿去?”
“你说二月十四号晚上……”八田英吉思索了片刻,这才回答:“这么久了,实在想不起来。已经有半年了,不是吗?”
可不是吗?谁还记得半年前的事。连四、五天前的事,忽然被问了,也不一定能回答啊。如果不小心假造个什么不在场证明,反而更危险。他想了这些,决定依照原来想法,不勉强制造不在场证明,免得弄巧成拙。
“不能多想想吗?”
刑警仍然笑着,但脸上似有烦恼之色。
“抱歉,实在想不出来。”
英吉也只好微笑以应。过了一会儿又说:
“请问刑警先生,为什么问我这些呢?”
“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只是奉上头命令,来请教一下八田先生的。因为案子办起来,总需要多方面查证,所以有时候上头交下来的工作,我们也觉得莫名其妙。不过我相信不会有什么的,这一点请放心好了。”
刑警说得很勉强,不过居心却昭然若揭。末了,办案人员又问:
“对啦,还有一件事,上头一定要我们请教。你晚间外出时,是不是都开自用车?”
“这个嘛,有时候开车,有时候搭电车,看情形吧。不一定每次都开车。”
八田英吉说着说着,心口倒动摇起来了。他觉得这个问话,令人心生不安。于是他又加了一句:
“二月十四日晚上的事,如果能够想起来,我会马上和你们连络。”
两位办案人员离开后转到警视厅交通课。“二月十四日晚上吗?”警视厅的有关人员说:“这一晚,辖区里的中央高速公路和首都高速公路,都没有发生交通事故。没有事故,记录里也就不会有那个牌照号码的车子,有没有通过高速公路的记载。”
第二天,神奈川县辖区警局接到八田英吉的电话。他依照名片上的电话号码,找到了两名办案人员之一,以十分开朗的嗓音说:
“刑警先生,我想起来了。二月十四日晚上八点左右,我想去看看神田的一个朋友出了门,可是半路上变卦了,出到丸之内R报社旁边,在那儿的一个小吃摊喝酒。我喝醉了,开了一会儿车,觉得不保险,便停下来小睡一下。没想到这一睡,睡过了头,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半了。我太太早就先睡,不知道我回来。”
“停车是在哪里?”
“R报旁边,是条黑暗的巷子。”
前一天,八田英吉受到刑警的访谈,有点不安起来了,因为他觉得说记不起来,很容易启人疑窦。于是他花了整整一个晚上,才想到无法查证的地点,就是报馆旁边。他以前去过那个地方,还记得那一带的情形。于是打电话做了一番报告。
办案人员于是又跑了一趟东京,到八田英吉所陈述的地点看了看。
时间也选了八田所说的九点左右。果然附近来往的人不多,路旁停着几个路摊。除了夜勤的报馆从业员之外,也有路过的车子一辆辆停下来,吃点小吃或中华面。
办案人员跑到其中一家小吃摊前站住,另外也有几个食客正在站着吃。
“老板,来你这儿的都是老主顾吗?”
办案人员啃着用竹子串起来的芋头,向正在忙碌的老头发问。
“老顾客是有,多半是报馆的人,不过陌生的客人也很多。他们都是开车的。这个时候,大家都开始饿了。再过一会儿,便有些酒吧的女人从客人的车子下来,吃点什么再走。”
额角上绑着布巾的老头答。
“那我请问你,还记得今年二月十四日晚上九点左右,来这儿喝了酒的客人吗?”
“您说的是陌生客人吧?这些摆摊子的人都不会记得的。因为路过的客人着实不少,而且又是半年前,不可能记得的。”
办案人员离开了小吃摊,踱到报馆旁,那儿都是一些工厂或仓库之类,路边停着好几辆中型车和小卡车。步行的人几乎没有。
这儿确实是假造不在场证明的好地方。八田英吉还说,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半,妻子早睡着了。
搜查课长听过了办案人员这样的报告,蹙起了眉尖说:
“在那种地方查证不在场证明,不会有用的。”
他们又开了一个侦查会议,席上得了一个结论:八田英吉这条线只好放弃。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直接证据,至于状况证据,没有八田英吉与被害人星野花江有过交往的证言,她提出的约七百万圆款子的去向也无法查出。森野杯的中彩,只要一句巧合,便泡汤。半年前,在小吃摊上喝了酒,在巷子里睡在车上,根本无从查起。
侦查工作又告触礁。
入秋后某日。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来到东京都的四谷警局,从口袋里搜出一纸剪报,向一名警官说:
“我不晓得跟这篇报导有没有关系,不过好像不无参考的价值,所以特来报告一声。”
剪报是有关“相模湖畔女秘书凶杀案”的一则新闻。
“据研判,二月十四日晚间,凶手似乎搭载被害人(或其尸首),从都内经首都高速公路、中央高速公路开往相模湖方面。在湖畔弃尸,然后驱车仍由原路回到都内。专案中心希望在高速公路上看到可能是这样的车子的,能够向警局报案。”
“请问您在哪里看到类似的车?”
这警局虽然不是该案的辖局,警官还是受理了,并如此发问。
“在首都高速公路的永福交流道和高井户交流道中间的左侧临时停车场上。我们的车开进去以前,就有一辆N公司ⅩⅩ年的中型车停在那儿。我们把车子停在它的前面。”
“您是说你们?”
“是。车子是我开的,同坐的是我的女朋友。”
“然后呢?”
“然后,我们在车上交谈了大约二十分钟。这时,后面那辆车,就是比我们先到的那一辆,好像传出女人叫喊的声音。不过当时,我以为……我以为是做爱发出来的。”
“是二月十四日的几点钟?”
“记得是晚上十点半左右吧。再过了大约十分钟后,我又听到后面传来引擎启动的声音,那辆车子从我们车旁边开过去,向前面,也就是中央高速公路的方向开走了。里头的人,我们始终无法看到。”
男的继续向警官说明:
“我们在那以后,还在那个临时停车场车位停了大约三十分钟那么久,话谈完了以后想回家,不料车子故障了,又花了将近半个钟头。我为了把女朋友送回家,从高井户交流道下来,再从相反方向的交流道上来。
“当我正向都内开车的时候,我发现到走在前面的车子,和大约一个小时以前停在我后面的那辆N公司XX年型中型车很相像。我们互相交谈着:那辆车一个小时以前就开走了,这个时候才又回来,那女的住得好远啊。我们边谈边看着,忽然那辆车开起快车来了。
“因为那种开法好像是在逃,所以我也有趣起来,从后追上去。
“我觉得有点怪怪的,心想该瞧瞧人家的车牌号码吧。于是向前冲上去,万万没料到它竟也加快了。我觉得好玩,便也继续追。不过那个地段转弯多,我也知道太危险,后来,看到这则报导,觉得那辆车说不定和相模湖事件有关,所以就来报告了。”
“车号呢?有没有看到?”
“很可惜,因为它跑得太快,到最后还是没有能看清楚。它和我们都一样地从外苑交流道下来,然后它通过美术馆旁,出到青山方面去了。我为了送女朋友回去在牛込的家,从信浓街开向四谷三段。这就是说,我和它在那儿一左一右分道扬镳了。”
“那辆车是在外苑交流道下来,开往青山方面是不是?”
“是的,所以我猜想那个人可能住在那一带。”
警官看看剪报又问:
“这是二月间的报纸。为什么那时候不出来说说呢?”
“是因为我有老婆。如果我说出来,我和女朋友一起在车上的事就会让她知道了。”
“嗯。可是,为什么又等过了八个月才出来说呢?”
“那是因为我和老婆离婚,和车上的女朋友结婚了。所以我不用再怕什么。老实说,我来报案,还是我现在的太太鼓励的。”这位男士说到这里,抓抓头皮笑了。
为了相模湖畔女秘书凶杀案弄得焦头烂额的神奈川县该辖局,虽然得到了东京四谷警局有关这位目击者的报告,但是起初却有点兴趣缺缺的样子。
因为没有车牌号码,这辆车便也无从查起。首都高速公路上光夜间就有几百辆N公司XX年型的中型车通过,相像的车子委实太多太多了。
并且这项报告里说,那辆车从高井户方面开过来,在外苑交流道下去,往青山方向开走,如果是八田英吉,那么应该从相模湖交流道迳往星野花江在小岩的公寓附近的小松川交流道才是,不可能出到外苑,又开往青山方面去。从时间上来算算,他也不会有绕这么远的可能。
然而,他们倒也对报告里所推测的,在高速公路临时停车场上的凶杀,感到兴趣。报案人的意思是把车子停在那种地方,表面上似乎是在谈恋爱,其实却是谋杀。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行凶现场与尸体搬运的问题,可以一举获得答案。尸体遗留下来的掐死的杀人手法,也与装成幽会的状况不谋而合。
侦办人员又被差到东京。首先造访了报案者,再证实一次,报案者强调,那辆车子的车主一定是住在青山方面。
侦办人员心里想着又是白跑一趟了,不过还是来到警视厅的交通课。由于没有车牌号码,所以这位干探心情颇为沉重地向交通课的人叙述了来意。其实,他内心里早已不存任何希望了。
交通课人员为他查了八个月前的二月十四日晚上,青山附近一带有什么记录留下来。
是日晚上虽然没有车祸,却也有一则记述:N公司XX年型中型车,午夜十二时前后在外苑正要受到飇车族的纠缠时,适巧巡逻车来到,警员下了车问该自用车驾驶人有无受害。该驾驶人表示没有,警官便说一声小心驾驶,目送它开走。
这时,那位巡逻人员曾记下了那辆车的牌照号码,报告里也提到了,留下了记录,交通课的人这么告诉办案人员。
“几号?”
“XX7355。”办案人员翻了自己的簿子,是八田英吉的车号。
八田英吉在接受了访谈后次日,曾经大老远从东京打电话到神奈川县的辖局搜查课,明言了他那一晚的行止:
“二月十四日晚上八点半左右,在丸之内R报社附近的小吃摊喝了酒,然后在附近巷内停车睡一觉,大约十一点半才回到久松街的自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