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添田彰一给野上家挂了电话。
“啊,你好!前天,慢待你了。”是久美子母亲的声音。
“上次,我呆到那末晚,真失礼了。令媛还没有回来吗?”
“嗯,正要告诉你呢。”母亲孝子比往常说话急促多了,“她回来啦!”
“嗯?回来了?什么时候?”
他原以为,久美子要是回来,自然会给自己来电话的。
“昨晚,她一回家就睡了,直睡到今天早上。就在一个小时以前,还直说累哩。”
“是吗?”
久美子平安无事到了家!他急切想了解,此次去京都,事情办得怎么样。
“听她说,在南掸寺等了约有三个小时,那个写信的人还是没有觅到。”
“嗨!特意去了一趟,没见到人那太遗憾啦。”
他想让久美子来听电话,孝子似乎有所觉察,就说:
“她刚才到她表姐家去了。没给你去电话吗?”
“没有。”
“怎么会这样!我还一直想,她会给你去电话哩。”
“她身体好吗?”
“嗯,嗯。”孝子回答说,“倒是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家,可样子却有点古怪哩。”
添田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新闻报道。
“怎么会古怪呢?”
“我看倒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总觉得她的样子有点消沉,好像无精打采的。”
“是累的吧?”
“我也这样想呀。可是,她和离开东京时完全两样,就像丢了魂似的。”
“恐怕是因为没有见到对方而心情不快吧。不管怎么说,总还是专程前往啊。”
“也许是吧。”
“和她一起去的警视厅那个人呢?”
“啊,这事儿还没跟你说哩,”孝子似乎想起来了,“拜托护送她的铃木先生,打京都来了电话,是在到京都的第二天晚上。说是她自作主张突然离开了旅馆。”
“啊?那可太吓人啦!她有地方可去吗?”
“我也吓得够呛。铃木先生责任在身,也十分担心。后来,那天夜里她自己打来了电话,说她住在M宾馆里。”
“什么?M宾馆?”
添田差一点跳起来。时间也好,地点也好,不都表明久美子就在枪击事件的现场吗?
久美子失魂落魄地自京都回来,不也起因于那一案件吗?哎呀,这太可能啦。她是受到了惊吓。
“我,”他说,“天快黑时登门拜访,她到时候也该回家了吧?”
“嗯,我看会回来的。我先给她表姐家打个电话。”
他放下话筒,为了平静一下兴奋的心情,从口袋中掏出烟来。叼起烟卷之后,一件事油然浮上心头。
那就是在蓼科遇见泷良精的事。
泷某人在秋深气凉的蓼科小道上漫步的身影依然历历在目。两个人并肩而立时,泷某那番含义深长的话语也一起浮现出来。现在,他在哪儿?
添田看了看笔记本,给泷家挂了电话。接电话的是泷夫人。
“我丈夫还没有回来。嗯,什么时候回家?眼下还不知道他怎么打算。”
添田未报姓名,只说出了报社名。他随后又往蓼科旅馆挂了加急电话。大概要等上个把小时吧,不能这么消磨时间,正好来得及去久美子家。
他全神贯注地加快处理要在今天办完的事情,简直忘记了时间的飞逝。
蓼科的电话来了。
“贵处住的……”刚一开口,就觉得不妥。唉呀,泷某人是化名投宿呀。他连忙翻开笔记本,查出化名问:“山城先生还在吗?”
“啊,是山城静一先生吗?”说话的似乎是旅馆女仆,“这位先生嘛,四天前就离开了。”
“四天前?”
“嗯,一大早。”
“不知道上哪儿了吗?”
“啊,这倒没打听。”
“我是那天从东京去拜访过的。”
“哦,”女仆听后,似乎回想起来,“失礼了。”
“那以后,有人去会见山城先生吗?”
“嗯,正巧您走后不大一会儿,来了三个人,说是东京的。”
“……”
他记起了在由蓼科开往茅野车站的汽车上,看到一辆汽车擦身而过的情景,车上确实坐着三个男子。
那末说,泷良精四天前下了高原,并且又没有回东京。至于四天以前,假如他到了京都,那末,不就正赶上从宾馆枪击案那个日子吗?
添田彰一晚上来到杉并区野上家门口,玻璃上映出了久美子的身影。
“晚上好!”
他冲着站在逆光之中、面孔显得很暗的久美子问好。
“请进。听说你来过电话了,我没在家,失礼了。”久美子表示歉意说。
“京都之行如何?”
久美子的脸颊沐浴在灯光中,她模棱两可地淡然一笑。
添田走进客厅。孝子也迎了上来。
“快请进,”
“您好!晚上造访,太打扰了!”
“哪儿的话,白天接了你的电话,想着就该来家了,我们在等着呐。”
久美子没有迸来,似乎正在厨房里沏茶。
“她的精神好了点吗?”添田悄声问孝子。
“嗯,不像刚从京都回来时那样了。不过,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
“过两天就好了。”添田宽慰道,“其实,那件事儿我也打听过。”他的声音压得很低。
“什么事儿?”
“有件事要问她一下。在您面前,我怕她有些事儿不会说透。不,我的意思可不是说有什么不好的事儿不能对您讲,看起来,似乎另有原因。”
“……”
“因此,我想和她出去散散步。”
“明白了。”孝子点头应允,“好吧。经你一谈,这丫头说不定就精神焕发了。”
“请原谅,”久美子手端一壶红茶走进来,“没准备什么,只是想着你要来家,就在那儿买了几样点心,乡下的东西,不会可口呐。”
“嚯!那我可要一饱口福啰。你在京都去过哪些地方?”
添田朗声相问,久美子却有点目光低垂。
“去观赏古刹啦。”
“古刹,哪一个?”
“南禅寺和苔寺一带呀。”
“那可大开眼界啦。秋天的京都很美吧?”
“嗯。”
久美子少言寡语。孝子手里端着茶碗。
“你突然一走,我还吓了一跳嘞。”添田笑哈哈地说,“不过,听说是去京都就放心了。”
“嗯,嗯。”久美子只是这么简短地应答。
“打车站来这儿的路上,我发现,这一带好漂亮哟。那杂木林中,光秃秃的山毛榉枝枝梢梢,直刺夜空。远方的林中还飘浮着淡淡的雾霭。它使我格外想出去走上一走哩。”
“嗳哟,彰一,”孝子心领神会地说,“那,你就和久美子到外边走一走嘛!”
“噢?要是令媛也乐意的话,那我太高兴啦。”
久美子的神情,刹那间为之一变。添田没有放过这一细微的变化,他感到久美子已经看出了自己的意图。
“嗯,去就去呗。”她咽了口唾沫,答道。
孝子目送两人走出房门。唯独门那儿,雪亮的电灯放射着光华。
这一带的人家,房前屋后多为花柏树篱所环绕。杂木林变成了一团团黑影,耸入云霄。
两人默默地走着。久美子紧挨着添田。要是往常,自然是谈笑风生,而今晚走呀走的,却一直是垂头丧气的。
添田深深地吸了口夜晚的空气,仿佛要吸到肺腑深处。
“京都之行,”他慢移双脚,一边问久美子,“结果如何?”
这句话就等于告诉她:他已经全知道啦。
“听妈妈说了?”她低声问。
“你上京都以后,她告诉我的。”
“噢。”
车灯的亮光由身后射来,道路上映出两人的身影。
“听说没见着?”
“嗯。”久美子微微点了点头。
“怎么回事儿?特地叫你到京都去……那封信岂能是一场儿戏?”
“我想是情况有变呗。”
“可,我觉得,即便如此,对方也有点太不通情理了。我看,对方是知道你会去京都的。”
一条小河,淙淙流淌。只有受到石块阻挡的地方,波光粼粼。
两人走过一座小桥。
“听说你对妈妈什么也没讲?给我一个人讲讲吧。”他望着久美子的侧影说。
久美子还是沉默着。不知为什么,在这件事情上,她出奇地固执。两人重又踏上房前的道路。
走上一个缓坡,只见崖上那小学的校舍黑黝黝一片。
“好吧。”
久美子似乎下定了决心。这决心是在她随着添田走出家门之后就下定的。
“对方没有到场的原因,是保镖的警部补跟在我身边呀。”
“是从东京同去的那人吗?”
“是的。我事先打过招呼、叫他别到南禅寺去。可是,他不放心,就跟去了,这一下就糟了。”久美子告诉他,“我想,人家一定是看见了那位警官老爷的影?。信上千叮咛万嘱咐,只许我单独到指定地点去。”
“是吗?”添田望着她那模模糊糊的侧影,往前走着,“于是,你就由南禅寺到苔寺逛去锣?”
“没有了指望,我就去那儿了。”
“苔寺好玩儿吗?”
“景色十分优美。”然而,她的话里,却听不出快乐的意味来,“哎呀,我在那儿还遇见了一位法国夫人哩。”
“法国夫人?”添田几乎要停步不前了,“怎么回事儿?”
“也没什么,在那儿,我不过就给她当了一下照相模特儿。没想到,它后来竟成了一段奇缘。”
久美子决心对他从头至尾和盘托出,老藏在自己心里,永远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然而,她却不愿告诉母亲。虽然还说不清楚为什么,但总感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障碍,使她不能对母亲吐露真情。
不过,对添田就可以讲。她有一个念头,就是想让他帮她作出判断。
“那天晚上,我住在M宾馆啦。”
“高地上的?……那儿很好。”
添田眼前也浮现出那座居高临下的典雅建筑。
“我,好奇心很强。一个心思要自由行动,虽然会得罪警部补先生。”
“这种心情完全可以理解。”
添田嘿嘿一笑。道路朝左手弯去。夜空曦微,广袤的原野上,森林杂陈。远处的人家灯火点点,细如沙粒。
他期待着久美子一步步谈到案件。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她果真就在新闻报道中所提及的M宾馆枪击案的现场。
“那天晚上,我还受到那位法国夫人的邀请,让去吃饭呐。”
久美子讲得十分详细,添田侧耳倾听。久美子一鼓作气,将宾馆枪击案原原本本地倾吐了出来。
添田看过报道,已经了解此案的梗概。不过,实实在在身临其境的久美子这番话,远比报道更富有栩栩如生的真实感。
“这些,报上也登了,我粗略看了一下。”
添田这才开口说话。
“啊?!你看过啦?”久美子不无惊诧地问。
“是偶然看到的。”
这是说谎。久美子去京都后,他是情系魂牵,特地查阅了大阪总社出版的京都版报纸。而且,还曾给大阪总社的社会部打电话了解过。
“报道说遇剌者姓吉冈呀。”
添田说完,看了看身旁。正巧来到路奵附近,一片通明。所以,对她的表情一目了然。在此以前,久美子两眼一直正视前方,此际却陡地低垂向下了。
“姓名,我不知道。”
久美子低声回答,话说得十分心虚。
“你可曾见过那个吉冈吗?”
“在那种骚动之中,我哪有勇气看呀。不过,事前,我在门口见过他的背影。好像是他刚到宾馆的时候,正巧看见他背对着我朝电梯间走去。”
“请等一下,那大概是几点钟?”
“记得是晚上十点多钟。”
添田迅速作了心算。村尾芳生由羽田登上日航班机是六点钟左右,所以,算起来,他到京都正是这个时候。
“我说,你没有认出那个人的背影吗?”
久美子缄口不语。她没有立即否定。这使得添田信心倍增。
“那个人不像外务省的村尾先生吗?”
他有意放慢了步子,这是为了想让久美子的心情轻松点,好如实回答。
久美子沉默良久。迎面走来两个男子,其中一个人吹着口哨。过路人过去之后,久美子开了口:
“正如您所说,那个人酷似村尾先生。”
“果然如此啊!”
毫无疑问!村尾芳生在M宾馆用了化名。中弹受伤以后,对警方也好,对医院也好,统统使用了化名。
原因何在呢?
“熟人,还有一个呢!”久美子毅然决然告诉他。
“嗯?同一宾馆吗?”
添田这—次可真地停下了脚步。
“是的,就住在我的隔壁呀!”
“谁?”
“是泷良精先生。就是劝我到画家笹岛先生那儿去的那位。”
“泷某人他……”
添田不禁哑然,自己的推论完全正确。
他在见到久美子之前,就考虑到村尾芳生和泷良精都会住在M宾馆,久美子亲眼目睹了他们。而且,泷某人就住在她的隔壁。
“你和泷先生连句话也没讲吗?”
“没。第一次发现泷先生,是在那天半夜发生枪击事件时,旅客们人心惶惶,都涌到了走廊上。人群中,出现过泷先生的面孔。”
“是吗?那,泷先生他,发觉是你了吗?”
“我想,没有。因为,我自己也感到,在那种场合去见泷先生,对人家不大合适。”
“那末说,村尾先生住的和你同一楼层吧?”
“不,村尾先生住在上面一层。我和泷先生是三楼,村尾先生,从四楼拐角上数起,是第二间。角上那一间,住的就是要请我吃饭的法国夫妇。”
“你说什么?”
道路穿过密林,重又进入栅栏相连、房屋栉比的街巷之中。远方,车灯一明一暗,车子一辆接着一辆。
“那法国人,是一对夫妻吗?”添田提高了声音。
“是啊!”
“可,你刚才说在苔寺见到的是一位法国夫人呀!”
“当时,只有她和日本翻译两个人。不过,那一位先生后来得知我住在M宾馆,还特地派翻译来请我去吃饭哩。”
“在苔寺,她丈夫没在场吗?”
“嗯。”
“那位法国夫人有多大年纪?”
“外国人,年龄不好看准。不过,我看将近五十了吧。她头发金黄,挺标致的。”
“那么说,你没见过她的丈夫吗?”
“不,见过。”
“怎么?见过?”添田又一次惊叫起来,“在哪儿?”
“南禅寺呀!”
“南禅寺的什么地方?”
“寺庙的庭院里呀。我进了方丈,那儿白沙铺地,假山绰约,宛如小岛。如果说龙安寺的庭院有蓊郁的树木相映成趣,那末,在南禅寺也会产生同感。就在那个时候,进去了一群国外游客,其中,就有那一对夫妇。”久美子接着说下去,“当然啦,那还在我去苔寺以前,所以,和那位法国夫人还不相识。不过,那对夫妇,却像日本人一样,坐在方丈的套廊上,不知满足地、尽情端详庭院。”
“他丈夫,是一个什么模样的法国人?”
“嗯……我看,与其说是法国人,还不如说更像西班牙人或者意大利人。我这么说,是因为他虽然头发雪白,但肤色、眼色,却都类似东方人。”
这一次轮到添田缄默不语了。
“那对夫妇,没看你吗?”他压低声音问。
“当时,在游览现场碰巧就我一个日本人,因此,不光是那俩夫妇,而且其他外国游客也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哩。”
“那末,那两个法国人……就是后来在宾馆请你吃饭的法国夫妇,没有对你表现出時别的关心吗?譬如说,要找你聊聊啦,深情地注视你啦……”
“没,那可没有。”
“我再问一下,”添田说,“你站在南禅寺的山门旁边等候写信人时,那一群外国人在你身边吗?”
“这个吗?”久美子想了一下,“嗯,我在那儿站着站着,那一群外宾乘坐的大轿车就由山下开上来啦,它驶过我身边,停在方丈前面。对,人们下了汽车,就来到南禅寺的山门处,一边听着导游讲解,一面仰望高大的门楼,或者拍照呐。”
“不用说,那对法国夫妇也在其中啰。”
“我想在的。不过,那倒没有留意。因为我在等候写信的人,一心只注意寺院的入口。”
“是吗?”
添田重又陷入沉默之中。
四外无人,他们两个脚步从容地踏着路面走去。路面上,唯独路灯照射处,才有一块圆形的光亮、其它地方只能受到远方灯光的微弱散射。一股轻微腐烂的树叶味飘散过来。
“你在宾馆里自然是谢绝了那法国夫妇俩的邀请喽?”添田又问。
“谢绝了。总觉得,萍水相逢,不便打扰,并且,那天晚上我还想尝尝京都名菜‘竽捧’哩。”
“那,可该大失所望啦。”添田情不自禁地说,“不,我是说那两位邀请你的法国夫妇。”
“可是,我可不愿意因为一件芝麻大的小事,就厚着脸去吃白饭,再说当模特儿,也就那末背对着苔寺的鹿院站了一站嘛!”
“那些照片,肯定成了那夫妇俩的美好纪念。”
添田一边走着,一边试图在久美子脸上看到自己这句话的反应。然而,尽管处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但却听得出久美子的呼吸声与刚才并无变化。
“听说那法国夫妇的姓名了吗?”
“没,没打听人家的姓名。翻译只告诉我她是位法国夫人。说是来日本观光的,她的丈夫从事贸易工作。”
“真可惜呀!”添田发自肺腑地说,“你如果应邀赴晚宴,那就会另有一番体会了。”
他特别加重了“另有一番体会”这几个字的声调。
“是吗?我可不那么想啊。”
“为什么不?”
“因为,她们只不过是旅途中偶然相遇的过客嘛!”
“那怕只是旅途中的偶然相遇,也可能成为人生的重大转折点呢,”
“看不出,你彰一还是一个宿命论者……”
“有时候我倒愿意相信它。”
“幸运的并不是我,而是他们呀。因为,那天半夜,枪击案就发生了。偏巧,它就发生在法国夫妇住房的隔壁呀。”
“为了慎重起见,我再问一下,遇刺者的房间是多少号?”
“405号呀!”
“那末,法国夫妇俩住404室呢,还是406室?”
“406室呀!”
“出事时,他们有什么反应?”
“后来,我问过服务员,说是吓得在那天早上赶忙就离开了宾馆。对于外国人来说,那可是一个晴天霹雳哟!”
“就在隔壁嘛,”添田说,“感到震惊也不无道理。那,不知道他们离开宾馆后,搬到哪儿去了呢?”
“不知道,也没有问。与己无关嘛。”
“那倒也是。”添田点头同意。
道路开始折向久美子家的方向。
“那么,泷先生呢?”
“泷先生一大早就出发了。”
“是吗?泷先生也……”
添田仰望夜空,似在沉思。夜空里星儿稀疏。
“那天晚上,你自己没有出什么反常的事吗?”
“不可能出嘛!”久美子说完这句话后又立即补充说,“嗯,说起来,电话好几次错打到我的房间啦。”
“错打电话?”
“是记错了房间。不是经过总机,是宾馆里的旅客给那个房间打的,男人声音。”
“说什么了吗?”添田的声音微微打颤。
“没。我告诉他打错了,他一声谢谢,就挂断了。”
“不止一次吗?”
“嗯。同样情况发生过三次。有一次是光响铃,刚一拿起听筒,只听得噌地一声,就挂断了。”
“人家也许想要听听你的话声呢。”
然而,他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并未被久美子心领神会,靠近久美子的家了。
“彰一,”久美子叫道,“我根本理不出一点头绪呀!”
这一句话在添田的耳朵里,留下了不安的印象。一种以自己为中心的无形漩涡在胸中卷起。漩涡的真实面目不得而知,她这种无法排遣的恐惧心里溢于言表。
添田险些要将自己的推测和盘托出。然而,此事过于重大,哪怕随随便便一句话,对她母女俩也无疑是天崩地裂般的打击。
“彰一,你怎么看待呢?”她俩又回到了花柏树篱夹道的羊肠小路。“事情接二连三地出现。打从受泷先生之托,去给笹岛先生当模特的时候起,我就发觉自己身边卷起了一个连我也莫明其妙的漩涡。笹岛先生溘然长逝。到了京都,村尾先生又遭到枪击。泷先生也在同一宾馆露面。我觉得这些全都由一根无形的绳索牵扯着似的。我真后悔,不该受那封信的诱惑到京都这一趟。”
“怎么看,我也拿不准。”他依然步履从容,边走边说,“不过,我想,你不必太介意,不就是偶然发生了这几件事情吗?”
“不,我总觉得,偶然的事接连不断发生,就带点必然性了。”
“这怕是过虑了吧。”添田劝道,“我看不必放在心上。因为,人一思虑起什么来,就会漫无边际。哪怕芝麻大的小事,也会莫明其妙地神经过敏。神经衰弱的人,恐怕就是如此。”
他这么讲着,一边想:久美子是否也有点精神衰弱呢?论说,她一向无忧无虑,而今竟变得失魂落魄,还带有一种病态。她原来的性情可并不这样,原是个天真烂漫、爽朗快活的姑娘。
“夜里,能休息好吗?”
“嗯。”久美子低声回答,“虽然还不能算睡得很熟。”
“做一点体育活动怎么样?要尽量让脑子清闲点。多活动身体,什么也不想,就会睡意朦胧了。”
“……”
“音乐会啦,展览会啦,要尽量多去听听、看看。”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一位世界著名男低音歌唱家正在日本访问演出。
这次演出要在日比谷公会堂里举行。“票由我去搞。搞到后,你和妈妈一块去,怎么样?”
久美子这才有点快活说:“谢谢。”
“到那天晚上,我如果有空,也陪你们去。”
“噢,那太开心啦!”
毕竟是个年轻女子,她以前大抵是有音乐会必去的。
“一点也不必担心。”添田鼓励她,“大不过是你脑子太累,有一点神不守舍罢了。什么也别想啦。”
久美子家门口的灯光映入眼帘。
“那末,我就此告别吧。”
“唉哟,”久美子眼巴巴地看着添田。停住脚步,“进家吧,妈还在等着呐。”
“夜已深了,我回去吧,请向妈问好。”
久美子的刘海儿贴近了添田的面颊,她的眼睛睁得溜圆,仿佛要看穿对方的心底。道路昏暗不明,淡淡的光亮在半边脸颊上映出一条线来。
“让你操心啦!”她说。
她的气息轻轻地触动了添田的脸。她的手指捂在添田紧握的手上。
“再见,”添田松开了手,“你直接进家吧,我站在这儿看着。”
他将两手插进衣袋。
“祝你晚安!”她猛地对他点头一礼,转身走去。
添田就像一名卫兵一样站在那儿,目送着她那黑呼呼的背影,一点点地,在路的尽头变小、远去。
添田彰一给大阪总部的朋友打了电话,求他帮忙查一下十一月一日以前住在京都宾馆那一对法国夫妇的姓名。
回音在傍晚前传来。那两位客人,乃是万纳德夫妇。丈夫是劳贝尔·万纳德,妻子叫艾丽娜。职业是贸易商人,丈夫年龄五十五岁,妻子五十二岁。
万纳德夫妇!添田将这一姓名背诵口诀般地反复念叨着。然而,它究竟是不是真名实姓呢?既然大体上弄清了姓名,那末,就只好按这一姓名寻找下去了。
万纳德夫妇离开京都后,可能到东京或者大阪,也可能正在奔赴宫岛、别府等地的旅游途中。添田翻看着电话簿,摘抄一些可能住宿外宾的高级宾馆的电话号码。他坐在报社里,挨个呼叫。
“一位叫万纳德的法国外宾住在贵馆吗?”
问话就这么一句。
各家宾馆回答的也是千篇一律:“这位先生没来过。”
“以前,这位法国外宾可曾住过?或者,近期内可有以万纳德夫妇名义预订房间的?”
对此,宾馆方面的回答也是否定的。虽然这在预料之中,但他还是大失所望。
宾馆的回答有两层含义:
其一,该人以毫不相干的另一名字住宿。换句话说,可以设想他们在东京并没有使用万纳德夫妇的化名。
其二,目下,那对夫妇不在东京。
添田想,外国人住宾馆时,也能象日本人一样使用化名吗?按规定,外宾在住宿登记簿上填写自己姓名的同时,还必须填写护照号码的。添田对这种手续持怀疑态度。他询问了一个精于此道的熟人。
“那恐怕也不会不可能吧。”熟人歪着脑袋告诉他,“假如那个外国人搞了鬼。使用别的名字登记,他也会将护照号码改掉的。因为旅馆经理决不会在柜台前拿着护照,与客人填写的号码一一核对。”
这么说,外国人使用化名不是不可能的!添田转念一想,又找一个与日法友协关系密切的熟人打听。
“你是说万纳德夫妇?”对方也帮他思索起来,“这名字我还没听到过嘞。是干什么的?”
“据说是贸易商人。”
“为业务而来?”
“不,好像是来旅游的。不过,尽管说是法国人,那男的到像是西班牙或者意大利血统。”
“我给你打听一下吧。”对方答应帮忙。添田打算借此构思自己的逻辑推理。然而,一连串离奇古怪的偶发事件,究竟怎样与他的逻辑推理挂起钩来,至今还茫无头绪。他不得不从外务省村尾科长和泷良精两家动脑筋了。
泷良精离开京都,理应回东京。然而,给他家中打电话时,却回说主人不在。行踪全然不明。
给村尾科长家里打了电话;一个女仆腔调的人也回答说:
“眼下正在外面旅游。去向还没有告知。回家的日期也不清楚。”
为了慎重起见,他说找夫人,回话是夫人也不在家。连打了三次电话,三次都是同一回答。
朋友那儿也回了电话:
“我找住在这里的法国人打听一下,万纳德夫妇,没有―个人知道。该不是个招摇撞骗的不法分子吧?”
泷良精躲到了什么地方?村尾芳生大概使用化名住在京都医院里吧?
添田预料,不久会有新的情况发生。他此刻又回想起村尾科长那冰冷噎人的话语:
“至于这件事,你问温斯顿·丘吉尔好啦!”
那可不是一句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