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陈情的处理

议员会馆的宫下办公室,下午也连续来了陈情组和陈情团。秘书们把两名到五名组成的叫陈情组,一大群的叫陈情团。陈情团找议员的最高潮是秋天的编造国家预算时期,但现在四月份来的也不少。

有些请愿是议员“金归月来”时从选区带回来的。有人把它比做银行,说在家乡存款(搜集选票),在东京贷款(实现他们的陈情),然后收取利息(扩大选票)。陈情有各种各样,有团体名义,也有个人的。宫下议员办公室里把陈情内容排成一览表,分为四类。

◎○△X

这是赛马节目表上的标志。每个议员办公室用的都是同一类标志。

◎类:绝对要兑现的。它和选票有不可分离的密切关系。

○类:尽可能去实现的。

△类:无所谓的。

X类:根本不要去管。

这种排列,既考虑到选票的关系,也计算了实现的可能性。不可能实现的陈情也不能一开始就拒绝,而表示“我们一定去努力。”决不说“没有问题”。

保守党议员绝大多数都属于某派系,或是接近某派系。议员分属于十六个常任委员会和七个特别委员会,保守党议员属于各个部会。在“国会便览”一书里登载着保守党各派系和它的组成人员名单。

根据陈情内容,接受陈情的议员转托给别的议员去办理的情况也不少;比如说,接受陈情的议员是属于文教部会的,但是陈情内容是属于建设方面,那就转托给建设部会的议员去处理。所属于各部会的议员,都是有某些方面的专业能力,并对有关省、厅有很大发言权的人。这些议员本身往往是某省、厅出身的官僚,或是有影响的人物。因此议员之间互相进行转托的办法解决陈情的情况是常有的事。陈情一旦得到实现就受到一笔献金。所以说,派系可叫“商人行会”。派系不易消除的原因,除了靠它能得到大臣宝座外,陈情事项办理也是其原因之一。

议员和秘书,如何处理明知道办不成的陈情呢?不是一开始就拒绝它,而要采取拖延战术,把陈情一案转托出去后也不能放任不管。因为委托人也许向有关官厅了解陈情办理情况。为了应付这种情况,议员和秘书直接去找有关省、厅的课长,或者打电话保持联系。课长心里也明白,如果有人来打听此事,就说“某某先生确实跟我说过”等话来应付了事。陈情人听了这话,觉得议员还是为自己奔走,便放心回去。这样拖延几次以后,最后由秘书向陈情人道歉说:“尽了一切力量,但因为困难太多,没有办成。”拖延的时间还是长一些为好,如果很快拒绝它,对方就会怀疑议员的诚意。

但是,如果这个陈情人与选票有很大关系时,为了保住下届选举时的选票,明知有很大困难也要努力设法去办。除了托付给部会的议员外,还要请派系头头出面帮忙,由头头搞所谓的“政治交易”。结果是,原以为不可能办成的事也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收效。

除了同选票有关联的问题外,还有和钱有关联的陈情。比如说,有关公用事业的建设项目一类,常常是几个公司同时求几个议员,从而议员之间就发生竞争。

午后三点半,从选区来的二十四、五人的陈情团来到宮下议员办公室。他们的要求是,明年要大修镇的公民馆,请求国家发放补助金,并还要新建能进行全国体育大会的综合体育场。由于规模太大,镇和县的财政负担不起。

这是属于文部省管辖的事。由于秘书办公室狭小,陈情团的团长镇议会议长、议员和镇商工联合会会长等四个人坐在宫下秘书室的椅子上,其他人只好站在他们的后面和走廊里。宫下是不乐意陈情团的人们进到里面的自己的房间,里面的房门紧紧地关闭着。

听取陈情的是第一秘书木泽房吉,第二秘书堀口武夫在旁边听着,女秘书小岛幸子忙着端茶,司机中村光夫在帮忙。中村平常呆在地下四层的司机休息室,如果办公室来了陈情团,木泽就叫他来帮忙。过了四十的中村,笨手笨脚地把盘子上的茶杯送给站在走廊里的人。他原来是这个房间的前主人、把选举地盘交给宫下的前议员的司机。那时他还年轻,现在年纪不小了。

木泽本想解雇他,另请秘书兼司机的年轻人,但宫下觉得司机和地盘都是前议员移交给他的,一直没有同意解雇。

这时,宫下开完委员会回来了。宫下看到挤满办公室的陈情团,脸上显出困惑的表情。可是,陈情团看见自己的议员回来就热情地把他围起来,好多人向他伸出手。宫下立刻改变脸色,以明朗的笑脸说,“哎呀,哎呀!”大声招呼着跟他们一个个握手。三个秘书从椅子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宫下鞠躬。这是做给家乡来的人們看的。宫下议员一边“哎呀,哎呀”地寒暄着,一边快步进到自己的办公室,把里屋的门关紧了。

陈情团的带头人到门前叫:“先生!先生!”

宫下在里屋用爽快的声音回答着:

“等一会见你们,现在有一件事要马上办完。”

木泽很有礼貌地把他们拉过去说:

“宫下一会就出来,请稍等一下。”

他们不说话,静候议员出来。司机中村送完了茶回去了。过了一阵,听见里屋的宫下大声打电话说:“对!我已经答应过,我马上就去。”

里屋的电话和小岛幸子桌子上的电话是一条线。如果,她拿起话筒听宫下说的话,就可以知道打下是一个人在那里演戏。议员在各方面都是个演员。

过了一会女秘书的电话铃响了。

“我马上要出去,叫车!”议员的声音大得连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小岛幸子放下听筒立即拨了号码,然后说:“你是接待处吗?我是宫下议员办公室,请你叫汽车。”

没有过几秒,会馆里听见广播声。“宫下先生的司机!”一切进行得非常迅速。

宫下打开里屋门,出现在目瞪口呆的陈情团面前。陈情团的团长走到他的跟前。

“先生,关于为修建公民馆请求国家补助一事……”

宫下微笑着举起一只手说:“对不起,马上要开党的重要会议,不得不到那里去。请你把事说给木泽和堀口好啦。我听取后一定尽力去办。”

宫下一面说“失陪!失陪!”一面点头,挤过人群到了走廊。小岛幸子跟着他到正门门厅。

走在走廊上的宫下皱着眉头,撅着嘴。现在不必摆出为陈情团做的笑脸了,是一副厌烦懊恼的本来面孔。

宫下急忙走向议员专用的电梯时,从旁边的厕所突然走出了西田八郎。

“先生,宫下先生!”

宫下回头,“是你呀。”又皱起了眉头。

这个其貌不扬的《院内报》记者脸上现出谄媚的笑容。

“吃午饭前在会馆的一层碰见您之后,我一直恭候着先生!”

“是么,我太忙了。”议员露出“你这个缠死人的家伙”的表情。

“先生,十一月举行总裁选举吧?”

“嗯,有。”

“您也知道每个派都在活动,但不露声色,暗中活动得很厉害。我有一个有趣的情报。”

“嗯?”

宫下心想,西田要说的不外是信口胡说的假情报。宫下认为,西田一贯小题大做,无中生有,目的是要钱,但完全不理睬他也不好。因为尽管他说的大部分都是没有什么价值的消息,但有时也许透漏两句有关重大政局动向的情报。再说,这个人也一定会把同样的“秘密”对别的议员讲的,自己一个人不知情况也不好。尤其是已经决定在十一月举行总裁选举的时候更是要掌握各方面的情况。不跟《院内报》记者打交道,他会到处散布坏话。宫下在走廊一边停了下来,西田紧紧贴在他的身边。矮个于西田伸展着腰,掂起脚,在宫下的耳边嘀咕了几秒钟,是一副很认真的表情。他说的一篇空洞闲话,使宫下失望了。

“你到我的办公室去。”宫下对西田说。“向木泽要去,就说是我吩咐的。”指的是钱。

宫下向西田举了举手走开了。到正门的楼梯,对面走来了在野党议员,是个熟人,互相打了招呼走过去。汽车已经靠在门前,司机中村打开车门等着他,旁边站着小岛幸子。宫下已经把一只脚迈进汽车里回头看幸子一眼,又把脚收回来,幸子跑到他跟前。

“那些人走了以后还犟来什么人?”宫下问。

“是。”小岛幸子从上衣口袋拿出红皮小本子,查看后说:

“为了保进地下文物发掘调查一事,XX县议会议长,县副知事,县总务部长,还有五位大学老师要来。”

XX县是挨近选举区的县,与选票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是想要早一点发掘古墓的吧。你们适当地应付就是啦。”宫下不感兴趣地继续问。“还有什么?”

“还有个人的陈情。两件都是车辆的事,一件是违反了交通规则,要吊销执照,所以要我们替他说情,本人已经到了东京,顺便要到会馆来。这事先生回乡时已经答应过了的。”

对违反交通规则的处罚如果处理前说情,就能得到免除的。这些事由都、道、府、县的警察本部管理。

“已经跟庄司君联系了吧?”

“是的,已经托庄司先生的第一秘书村田了。他说案件的性质比较恶劣,所以无法免除处罚,可是能减轻到停止使用执照三十天程度是可以的。”

“本人来时你们叫他以后小心点。还有一件是什么?”

“是申请私人出租汽车执照的事。已经向县的陆上运输办事处提出了申请,但一直不发执照,所以要我们向陆上运输局说情。本人要来会馆。”

全国的私人出租汽车执照由运输省地方陆运局管理。

“你们去适当处理好啦!”宫下露出厌烦的神情上了汽车。

宫下办公室的秘书们想出了下午五点前办完所有陈情案的办法。第一秘书木泽房吉分配自己和第二秘书堀口武夫分担的工作,木泽负责处进大部分,堀口处理少量工作,而且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第一秘书的命令是绝对的,但年轻的堀口对自己的分工不满意,又不好向木泽当面抗议,撅着嘴在那里,想得到小岛幸子的同情和支持。

“这些事要找各部会的议员先生和秘书们,还要去衙门找官吏,这些都需要面子。你还没有这个方面的经验,还得我去办理,你帮我做这里的事!”

堀口没有办法当面反驳,只好撅着嘴出去了,木泽讥笑着看他。

有一次发生过这样的事。木泽不在办公室时,堀口向宫下提出意见说,自己也要做一些有意思的工作。因为,这位第二秘书是“老臣”推荐给他的。宫下注意到堀口的意见,趁他不在家时叫来了木泽,说让堀口也做一些本人能满意的工作。木泽回答说:“等到他熟悉以后,让他适当多做些工作。堀口君的事你就交给我吧。”宫下就不再说话了。

有时,堀口一个人到企业弄到一些钱,很得意地把它交给了宫下,宫下不在时木泽批评堀口说:

“有些可能是老头直接给你下的命令,但是你应该向我这个第一秘书报告才是,要不我碰见对方时怎么回答呢?”

这是应该向宫下提出的意见,但秘书不敢跟议员正面冲突,最多边笑边讲些嘲讽的话。

小岛幸子在议员办公室,一面工作一面观察着第一秘书和第二秘书的暗斗,第一秘书和宫下之间的心理战。小岛幸子对象老鼠一样的堀只武夫没有好感,讨厌他对自己的过分殷勤。鬼鬼祟祟地老是察看别人脸色,真使人联想起老鼠。分得毕直的发式,经常闪着发蜡的光亮,又小又圆的眼睛和尖尖的嘴巴也使人联想到那个可厌的小动物。

“我不能贪污、因为我是国家官吏。一旦被发觉就会被捕的。”堀口在幸子面前炫耀着。

堀口有这样的看法,即箄一、第二秘书之外是“民间秘书”。小岛幸子虽然叫秘书,正式资格是办事员。在“国会向导”等书籍里,同议员的名字一起记载着第一、第二秘书的名字。堀口以踌躇满意的心情欣赏着“堀口武夫”这个铅印的字。

小岛幸子由于不喜欢堀口武夫,自然地比较接近木泽房京。木泽和幸子的年龄相差近二十岁,所以觉不出这是男女之间的交际。木泽请她时,她泰然自若地去吃晚饭。木泽长得不好看。

“今天木泽先生不在时,宫下先生在里屋亲自给大浦商事公司打了电话。”

在餐厅喝葡萄酒时,幸子随便说出了这事。

“嗯,那是酬谢的电话吧。前天我到那个公司领了钱交给了老头。”木泽不稀奇的口气说。

“是,好象是那样的。那个时候,堀口因事出去了,只有我和议员先生。我端了茶打开里屋门时,先生在电话里说,确实接到了一个半了,非常感谢!”

“什么?你再说一遍。”木泽变了脸色,用高声说。幸子吃惊了。

“啊呦,我说了错话么?”

“跟你没有关系,只不过老头讲的不大对头。”

幸子重述了一遍。

“确实接到了一个半,老头向对方这样说的么?”

“……”她微微点头。

“这是向对方探听我究竟领了多少钱!”木泽看望着天花板气愤地说。

“前天,我从大浦商事公司的野上经理部长领了一百五十万元交给了老头。一个半指的是一百五十万元……老头还不相信我,怀疑我在中间拿了钱,只给他一个半。”木泽咬着嘴唇说。

“如此不相信我,那就自己到公司写条领钱么!”

他把不宜流露给宫下的愤慨之情继续向女秘书发泄着。

“听说山村先生亲自跑到每一个公司写条领钱的呢。有大臣经历的大议员还这样做呀。我们的老头也学学山村先生好啦!”

过去,政治献款多半是交给议员个人的,现在逐步转向给派系了。这种献款中,议员写过收据的钱是按政治献金限制法,要向自治省报告。但没有写过收据的献款,议员有时把款交给后援会,有时就放进自己的腰包。说是后援会,其实是议员自己的组织,只是不用自己的真姓真名罢了。后援会的各种活动,多半由议员和秘书共同商量决定。

“真没有想到老头会怀疑我!”木泽房吉对一起吃饭的小岛幸子再一次悻悻地说。

“真不好办!”小岛幸子表示同情。

“不过,我了解他的脾气。为了不背黑锅,我每次都把献了款的企业名称,日期、款数记在小本子上。喏,你看。”

木泽解开夹里的口袋扣子,拿出黑皮革表皮的小本子,打开给幸子看。

△东部运输公司(经手人栗木社长室主任)150万元 有收据

△田山化成工业(经手人杉原营业部长)120万元 没有收据

△泰东通信逮设(经手人宫武总务部长)200万元 没有收据

△新宇宙电视总会(经手人竹村经理部长)150万元 有收据

△洋光电气工事(经手人加藤会计课长)100万元 有收据

△兴和制作所(经手人小森社长秘书)150万元 没有收据

△福冈电机工作所(经手人石塚营业部长)130万元 有收据

△远东通信工业(经手人赤井总务副部长)150万元 没有收据

△春日海运(经手人内野秘书室长)100万元 有收据

△灵岸岛船舶(经手人系原经理局长)120万元 有收据

△亚洲港湾施设(经手人桐岛会计课长)200万元 没有收据

△希望相互银行(经手人大森秘书室长代理)130万元 有收据

△竹内组(经手人平山总务部长)140万元 没有收据

这些企业大都是属于同一性质的行业。因为宫下正则是党的通信部长和众议院常任委员会邮政理事的原故。

从木泽秘书生涯的长久经验来推断,这种小本子可能有好几十册。他把给幸子看过的小本子,象对待贵重物品一样仔细藏在内口袋,扣上了上衣扣子。

“真是一丝不苟地记下来了。”幸子说。

木泽敲了敲内口袋说:“是为了自卫呀!以后遭到怀疑耐做为清白的证据么!”

小本子上的献金数目只是两百万元左右,这是因为,现在各行各业都不景气,而且贫下不是大议员,对他的献金也是敷衍了事的多。

“我是老实人,胆子不大,不会贪污这些钱。”木泽对幸子说。“可是老头听了其他议员的议论,以为私书都是骗钱的,连我都怀疑起来了。真厌烦!”

“我不该说这些话,我不是串舌……”幸子红着脸说。

“不,我了解你的心情,你不必挂在心上了。”木泽安慰她。

“我也知道,他没有多少钱,这点我是同情的。”他转换了话题。“我把从企业领来的钱交给他时他就说,把它交给后援会。因为这些都是开过收据的。开过收据的钱是要对外公布的。”

宫下正则后援会实际上还是由木泽秘书负责。

“不过,没有开过收据的钱,本来也应该放在后援会,老头有时自己拿走一些,可能把它用在对别人不便么开的事情上吧。我也不好过问钱的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