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野见山房子,每天到剧团的排练场去。排练场是一位芭蕾舞演员的旧练功房,她特地借给剧团使用的。
剧目是拫据青沼祯二郎的小说《暴风雨》改编的。野见山房子担任此剧的女主角,积极地在排练。这段期间,银座的酒吧间,她也请假不去了。
打那以后,青沼祯二郎到徘练场来过两三次。他常常对导演提意见,说和原作的风格不同。导演把青沼的话当做耳边风,仍然按照自己的想法排练。青沼大为不满。青沼的目光,主要集中在野见山房子身上。
“公演结束了,就给你庆祝一下。好好地干哪。”
青沼把房子叫到没有人的地方去偷偷地说。这个“庆祝”意味着什么,青沼的眼睛已经表白了。
排练开始后第五天,绀野美也子给房子打电话来。
“卓一的情况搞清楚了。”美也子的声音有些激动,带有悲伤的感情。
“是吗,他在哪里?”不祥的预兆使房子的心怦怦地直跳。暗想,他不会太平无事地活着。
“在八岳背后的山林中,”美也子说。
果然不在人间了。
“中央本线有一个叫小渊泽的车站。从那里有一条支线通往小诸,途中有一个叫海口的车站。卓一的死尸在离开车站大约八公里的山林中发现的。山脚有牧场,大概是那里的人发现的。”
“……”
“刚刚警察局通知我的。我现在就想到现场去。你有排练任务,是吗?”
房子没法回答她,当然,有排练任务,不能去。可是,同时她从心里憎恨美也子,真不想和她一块儿去。房子悲愤填海,一时说不出话来。
“嗯……我不能去,”房子好不容易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是吗。那我就一个人去……房子,卓一终于落到这个地步了。你再怎么谴责我,我也甘心忍受。现在,我要到现场,见卓一一面?”
“……”
“那么,再会。”
美也子的声音,从电话里消失了。
房子在电话机前呆立了几分钟。一股热风在脑海里狂啸。
卓一死了。
房子听到卓一在八岳死亡的消息。认为这充分反映了他的性格。房子眼前闪现出在高原的小车站下车的卓一踏着山麓的青草孤单单地爬山的情景:看见牧场了,牛马成群,悠闲自得。卓一那孩子般的目光,在临死前一定向这些动物倾注过几十分钟吧。树林覆盖着平缓的山麓,白云在天上飘荡。大概那里还有白桦树的原始森林吧。
卓一心里想着什么走去的呢?可能直到最后他还在思念美也子吧。既想相信自己妻子,又不能相信的苦恼折磨着他。
其次,就是没有生活能力的自己,在妻子的庇护下,天天写着毫无指望的诗歌,对这种窝囊的厌恶是他轻生的原因吧,可是,卓一自杀的最大原因,还是他为相信妻子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归于失败。
尽管如此,他仍然爱着妻子。没有生活能力的他,对自己的诗感到绝望。最后,当他放弃美也子的时候,他也不能不丧失自己了。
“傻卓一。”
房子咒骂这个无比善良的男人败北了。为什么他心中只有美也子一个人呢?他可以把目标转向别人嘛。那么,他也就不会死了。可是,反过来一想,倘若卓一有这种能力,他也不会寻死了。命里注定了挫折和失败,迟早要降临在他头上了。
房子不禁泪眼汪汪。在那块难忘的空地上和卓一交谈,轻蔑他、叱责他的情形一一浮现在脑海里。
和他交谈时,总觉得焦虑不安,不能不说他几句。难道世上还有这种男人吗?简直是错生了时代。房子,起初感到惊讶,后来渐渐变成轻蔑了。
那么,为什么对他的失踪如此震动?为什么听到他死了就会泪流不止呢?无法形容的寂寥,房子心都要碎了。
房子擦了擦眼泪,回到排练场。导演A先生诧异地望着她问道:
“你怎么啦?”
房子意识到自己哭红了眼睛,想掉过脸去避开A先生的视线,但又觉得瞒不过去,于是笑着说:
“没什么。”
A先生直纳闷,心中暗道:年轻姑娘的心难以捉摸。便说:“去洗洗睑吧。”房子走进盥冼室,洗了脸,重新化妆,浑身力气都象被抽掉似的。
卓一与自己毫不相干。为什么自己心情如此波动?房子自己也不明白,本来并不关心他吗。可是,自从他失踪以来,自己却心神不定。对此,自己也觉得太离奇了。如今知道他死了,为排练而高涨起来的情绪又一下子被打下去了。
房子回到舞台。
这时,门口出现了青沼。今天晚上,他身穿和服便装,手提女人装零碎东西的袋子。这副打扮是青沼的嗜好。
房子看到青沼的长脸,胸中顿时燃起了一股怒火。失去的气力变成奇妙的斗志回到身上来了。
导演A先生看着脚本,正在考虑下一场戏。青沼走近房子说:
“我一直在观察,你演得很出色。”
“你百忙之中,常常来看,太感谢了。”房子行了个礼。
“我忙得很,还经常来看。我也为自己的热心吃惊呢。这一切都是因为我一直惦念着你的缘故。”青沼压低声音说,“如果导演换了一个人,你的表演一定更加精彩。太遗憾了。我可以向任何剧团推荐你。电影公司也正愁着找不到你这样的演员呢。”
“嗯,谢谢。”
房子垂下目光,点点头。青沼立刻抓住她的手。房子胸中对青沼的仇恨在翻腾。
为了等待火化卓一的遗体,甜野美也子在长野县南佐久郡海口的一家小旅馆过了一夜。
遗体被收容在警察局,昨天下午才移到火葬场去。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亲人前来。也许这样,卓一在九泉之下最为满意了。死者面容安祥,他吃过安眠药,所以没有痛苦挣扎的迹象。他死亡的地方就在八岳南侧、牧场上面相当高的地方。白桦树和落叶松的森林里,山白木、山毛榉等灌木丛生。
仰面朝天的卓一的脸庞,仿佛是望着浮云游荡不知不觉打盹似的。怀中不剩一分钱。卓一临死前的当天,牧场的人看见过他。可见,前一天晚上,他在什么地方过夜了。只要他愿意,可以带上很多钱。可是,卓一认为那是妻子的钱,分文没动。只是带了妻子给过他的钱。也许他认为只要有旅费到葬身的地方去就足够了。
这一天,美也子请僧侣到当地警察局验尸室来给卓一作法事。
在大家面前,美也子没有落泪。遗体搬到当地火葬场,她才哭出声来。火葬场的人,把火柴交给美也子,叫她点燃装在窑里的枯松叶堆。瞬间,燃起了熊熊火焰。这时,美也子不禁眼泪夺眶而出。她蹲在那里,久久不能动弹。窑里轰轰的燃烧声,宛如一阵狂风几乎要把她刮走。
美也子心想,这个人和自己结婚铸成了大错。真不知该怎样向他道歉。如果他找到象野见山房于那样的女人,无疑能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他的诗歌才华一定能得以充分发展。
卓一和美也子这样的女人共同生活,一定紧张透顶。他的败北是因为他娶了美也子这样的妻子。在生活能力上,他在这个妻子面前不能不产生强烈的自卑感。作为妻子,美也子对丈夫也打错了算盘……她的爱倩表现为不让卓一干任何事而叫他埋头写诗,认为写出好诗,加以出版,他就会兴高釆烈了。为此,美也子创办了一家出版社。
不仅如此。为了办成第一流的出版社,她苦苦争斗。可是,“为丈夫办社”的原定目标,逐渐受到“企业”的侵烛。就是说,受到不择手段,发展企业的另一个目标的侵烛。她没有发觉这种毒素。
美也子认为卓一简直是自己亲手杀害的。她早就预料到这种恶运迟早要降临。即使卓一不自杀,作为夫妻长久共处也是不可能的了。到那个时候,性格软弱的卓一可能还是要寻短见。总之,美也子象对待孩子一般地爱卓一,却酿成了今天这个无可挽救的局面。
第二天早晨,美也子到村头的火葬场去,只见三个村民坐在休息室里。不久,他们抱着骨灰盒,排成一行,沿着田间小道走回去了。这回轮到了美也子。
从窑里捡出来的卓一的骨头,夹着一团火,放在了黑铁板上。火葬场的人把火钳交给美也子,指着一块骨片说:
“这就是喉节。”
那块白骨片脱离了美也子的火钳,掉到瓦罐里,发出了轻微的响声。美也子这才切实地感到和卓一永别了。卓一的骨头一个接着一个被丢进罐子里。
付给火葬场的人一点小费,捧起用白布包着的骨灰盒走出来时,美也子才感到一个人的人生简单地完结了。离开昏暗的火葬场,来到阳光灿烂的外面,只见绿草如茵。一个农民牵着牛走过。绿色的村庄四周围着白花盛开的树木,那是花梨树。
草地上,木贼丛生。
美也子抱着骨灰盒,朝车站走去,过路的村民,回头看看孑然一身抱着骨灰盒的这个女人。
阳光灿烂,凉风习习。北面,八岳坡度和缓,雄伟妆丽。这是适合诗人卓一安息的一块土地。
这位无比善良的诗人,好象在骨灰盒里向美也子表示歉意:
真过意不去。你忙得很,还特意为我跑到这样的地方来,实在对不起。
美也子想起了有一次卓一在平林寺发狂似地摇撼树枝的情景。只有那一次窥见了他心中的苦恼。
美也子对生意不再抱有希望。她领悟到自己没有实力只好痛苦挣扎。再继续办出版社,对躲在盒子里的卓一也是说不过去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美也子对骨灰盒里的丈夫说。
“我又是孤单单一个人了。我们的缘分太短了!”
美也子真想独自一个人生活,好好地思考一番,真希望与世隔绝,过隐居生活。当然,不想见井村,也不想见自从她创办出版社以来在短暂的日子里认识的所有人。
车站就在眼前了。它孤零零地立在高原上。
美也子打算汇集卓一的遗稿出版,把它作为北斗出版社的最后一项工作。这部诗集拿到书店去,恐怕一本也卖不出去。那也不要紧,赶紧拿去付印。印好后,再一家一家去恳求零售店,请他们悄悄地放在书店的角落里。不用说,代销店是不会理睬这种出版物的。不过,美也子创办的北斗出版社一出版这部诗集,就算完成使命了。
只要把这部诗集放在零售店的角落里,总有一天会有人来买它一两本吧。当然,不惜成本,出版漂亮的精装本。人家买去以后,随便翻翻,总会读上几篇这位无名诗人的诗吧。这样,北斗出版社就有存在的意义了。人们没有听说过北斗出版社的诞生,也不知道它何时消失。可是,卓一的诗能够和社会上的几个人见面,美也子的工作也就值得。
我倒自以为是竭尽全力的。我对你来说,不是个好太太,是背叛了你爱情的妻子,可是我为了使你显露头角所作的努力,请您给予承认吧。
从社会上的一般常识来说,这是极其可笑的。卓一的诗集也不会得到人们的赏识。人们会嘲笑一个女人玩弄诡计创办高级出版社的企图是愚蠢的努力。
这部诗集装的是卓一的愚蠢,还是美也子的耻辱呢?
美也子倒无所谓。既然嫁给卓一这样不谙世故的丈夫,做些不符合一般常识的事也毫不后悔。这么一来,表面上好象美也子把卓一置于自己的意志之下,其实,是她被卓一的意志牵着鼻子走的。这也许是因为卓一的意志是有神明般的愚蠢吧。
她走近车站的月台。从伫立在月台上等候高原列车的一群人中,看见了一个身穿红色衣裳的年轻女人。美也子以为她是野见山房子,急步走上前去。可是,回过头来的却是一位素不相识的女人。
雄伟的山麓边缘缓缓地出现了小小列车。
“第二斯会”剧团的公演,从第一天起就博得了好评,进展十分顺利。会场借用了银座的煤气大楼礼堂。导演A先生积极地和戏剧评论家、文化界人士联系,所以不少这一方面的人士也前来观看。由于青沼祯二郎的关系,他的朋友们也来看戏了。
在这方面,往往有伙伴互相捧场的现象。青沼的伙伴们在报纸上大肆吹捧。其中,也有人对野见山房子的演技加以评价,说是发掘了新秀。
青沼桢二郎每天晚上都忙着在观众席和后台之间跑来跑去。他的伙伴们私下里说,他这么热心是少有的。甚至说,他这个人往常连约好的稿子都不肯认真地写,避而不见编辑,这次倒勤奋了,真是少见。
“好极了,”青沼称赞房子说,“真了不起。排练的时候,我还不放心。你一旦上了舞台,胆子就大了,有发展前途。”青沼如同自己获得成功似地表示出喜悦,说:“你要到哪一家公司,我都可以给你推荐。电影公司也来找我商量了。你看怎么样?”
公演开始后第五个晚上,青沼正在房子身旁唠叨不休的时候,剧团里的一个青年来找青沼,说:
“先生,XX出版社的人来看你了。”
“是吗?就叫他到这里来吧。”
出版社的人拿着装得鼓鼓的大信封走了进来。
“对不起,竟跑到这样的地方来打搅您。”
他看看青沼,又望望房子,鞠了一躬,说:
“有的地方没有搞清楚,现在急着要校对完。”
出版社的青年,从信封里拿出了一大叠清样,打开了折好的地方,问青沼:
“先生,这个地方,是什么意思呢?”
他们谈的,大概是文章上的问题。房子从旁瞟了一眼,不禁惊呆了。
这正是绀野美也子准备出版的青沼祯二郎的那一部小说。校样上的题名,房子是熟悉的。
青沼祯二郎,从绀野美也子身上得不到他要的东西,就把一度交给她的稿子抽回了。那一篇稿子变成了眼前的校样。当时,美也子如何渴望得到这一份稿子,房子比谁都清楚。
那一天,房子跟在美也子后面跑到旅馆,把这份稿子拿走了。这件事,青沼却忘记了,所以,满不在乎地当着房子的面,和出版社的工作人员交换意见。
“真拿他们没办法,”出版社的青年走了之后,青沼嘟哝道,“竟追到这里来了。”
青沼得意地发着牢骚,可是还没有记起房子和这份稿子的关联。就是说,他忘记了绀野美也子和野见山房子的关系,一味地追求着房子。
“先生,那一本书,什么时侯出版?”房子站在舞台边缘,一边注意戏的进行,一边问道。
“大概再过二十天……”
说到这里,他也好象想起这份稿子和房子有过关联了。
“对,对,这部小说的原稿,你是知道的,对吧?”
他有点尴尬了。
“喂,前些日子,我到您那里去取过稿的。”
“对啊。后来,有些事,我实在看不过去。喏,就是那个绀野美也子呀,她耍花招,我气不过,干脆取消了合同……这样倒好了。这次的出版社是第一流的。我说要给他们一气呵成写出的新作品,他们感激万分呢。”
“是嘛,那太好了。”房子若无其事地说。
“我倒想起来了,那个绀野美也子,现在怎么样?”青沼毕竟有些不放心,问道。
“不知道。打那以后,我就不到她们那里去干活儿,一直没有来往。”
“是吗,这样好。在那样的地方工作,有什么意思?对你来说,是损失啊。那么坏的女人,真少有。不管怎样卖力,她的出版工作也不会成功啊。”
“可是,您不是很喜欢绀野太太吗?”
“你说到哪里去了?那是我差一点上她的圈套,我一发觉就煞住了。世上,竟有这样的怪女人……你也和她接触过一段时间,应该有所了解。怎么样,她是有夫之妇,还在勾引外面的男人吗?”
“不知道。”
“谷尾君也真的想替她写一部可以立即成书的小说。看到那个女人,这个色鬼蠢蠢欲动呢?”
青沼滔滔不绝地说着绀野美也子的坏话。就在这时,舞台助理大踏步地走过来通知道:
“野见山小姐,该上场了。”
一个星期后,公演的最后一天到了。这一天,根据青沼的提议,公演结束后,要邀请青年戏剧评论家、文化界人士参加,举办庆祝宴会。青沼主动负担宴会费用。公演得到好评,所以最后一天剧场也是座无虚席。
青沼祯二郎得意忘形了。在这次公演中,他的意见始终和导演A先生对立。A先生认为青沼对戏剧一窍不通,只不过是凭原作者的地位无理取闹。
尽管A先生为人笃厚,但对青沼的态度几乎忍无可忍了。青沼和A先生之间,发展到感情上的微妙对立。可是,A先生顾全大局,一再忍让,以免影响剧团团员们的情绪。
的确,青沼祯二郎太傲慢了。
这出戏,有三幕六场。第三幕结束后,有十五分钟休息时间,这时,野见山房子不卸装,走到观众当中去散发传单。那是折叠起来的,上面写着剧团对观众的感谢以及要求今后继续给予支持。
可是,其中还夹着一张油印印刷品。这剧团并不知道。野见山房子自己整理这些传单,而且散发这些传单又是她建议的,所以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第四幕开始以后,在观众中开始出现奇妙的现象。传单,一般逃不了被丢弃的命运,看了一眼,人们就弃置不顾了。可是,说也奇怪,观众们却不丢弃这份传单。准确地说,他们对夹在传单中的一张油印件感兴趣。戏开始以后,有的人重新读起油印件,有的人不停地窃窃私语。
显然,观众们的注意力分散在舞台和油印件两方面了。
不久,窃窃私语高涨起来,变成一片喧哗之声了。
站在舞台边的A先生,摸不着头脑。传单的内容,A先生是知道的,所以无法理解观众席上的奇怪现象。直到这个时候,A先生还不知道传单中夹着一张油印的纸片。
对此,同样在后台的青沼祯二郎也是一无所知。
终于闭幕了,剧场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按照惯例,放下的幕布,再次拉开时,导演A先生、参加演出的剧团团员,为了向观众致谢站成一排;赠送花束、剧团代表A先生致谢辞。一切都照常进行。
A先生致谢词后,原作者青沼祯二郎准备致词了。
他正要开口,观众举座哗然。真是怪事。起初,青沼以为观众对他表示欢迎,想讨好地微笑,可是他立刻发觉这奇怪的骚动并非那么一回事。
“青沼,滚开!”有人怒喝道。
这引起了连锁反应,吆喝声此起彼伏:
“青沼,你还有脸出来?!”
“色鬼!”
“色情狂!”
青沼脸色变得铁青。站成一排的剧团团员们也惊慌不知所措。
“青沼!”
从观众席中央,站出来一个头发乱蓬蓬的男子,是个身穿黑色毛衣的青年。
“你能不能对传单中所写的事解释一下?”青年喊道。
“你,你说什么?”
青沼晕头转向,狼狈不堪。他以为自己的罪恶勾当被揭露了,不由胆战心惊。
“好,现在我来读。这是夹在这个剧团散发的传单里面的,不会是恶意中伤、毫无根据的吧?”
青年说着,就朗读起来。
“各位,青沼祯二郎先生最近决定从某一家出版社出版他的新作。为此,青沼先生和这一家出版社的女社长签订了出版合同,可是青沼先生对那位女社长心怀鬼胎,主张以那位女人的贞操为交换条件,方能交稿。那位女社长不得不停止这项出版计划。不仅如此,卑鄙的青沼先生,怀恨在心,对那位女社长的丈夫恶意诽谤,说女社长已经和他发生了丑恶的关系。就是说,青沼先生,因为达不到自己的罪恶目的,就向女社长的丈夫恶意诽谤了……”
观众看过油印件,所以对下面的文章早已清楚。可是,青沼祯二郎本人却蒙在鼓里。他横眉怒目,想说些什么,可是,嘴唇抽搐,说不出话来。身穿毛衣的青年继续读下去:
“最近,那位女社长的丈夫自杀了。各位,正是由于青沼先生的恶劣行为,女社长的丈夫自杀了。”
尽管观众们早已知道其内容,但是经这个青年朗读后,怒火中烧,大喊大叫起来。
“……各位,安静,安静。还要读下面一段给青沼先生听……最近,我们知道了这件事实,大为震惊,假如我们知道他这样道德败坏,就不会上演他的作品了,我们悔恨不已,同时,为我们的舞台被玷污,不胜悲伤。不知情的观众特地前来观看此剧,我们在此深表歉意。本剧团今后决不再上演他的作品,特此声明。”
青年高声朗读完后,高举起那张纸挥舞着问道:
“青沼先生,请你解释一下,如果不符合事实,请拿出证据来。”
这个年轻小伙子,涨红了脸,挺立着。全场沸腾起来。青沼祯二郎急红了眼,朝旁边一看,野见山房子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野见山房子换了个地方,转到另一家更小的酒吧间去干活了。
顾客常常对她说:
“你闹得满城风雨,断送了自己的前程,再也不能演戏了。”
倘若对方是比较熟悉的顾客,野见山房子就说:
“我也是万不得已的啊。我为了一个人不能不做。当然,我离开剧团,很遗憾。可是,人们有时候不能不牺牲自己的心愿来发泄愤懑。后来,我也感到对青沼先生的批评有些过分了。不过,当时我压不住心中的怒火,实在是迫不得已的。现在想起来,太对不起青沼先生了。”
假如对方是说着玩的,房子就只是笑嘻嘻地一言不发。
有人问她:“你说的那位女社长,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打那以后,她就杳无音信了。”
看到房子手里拿着一本诗集,顾客就问道:
“你也读诗吗?”
顾客把诗集拿过去看,说:
“我不认识这个诗人,也没有听说过这家北斗出版社……不过,装订倒不错嘛。”
野见山房子仍然默默不语,淡淡一笑。
(全文完)